第 21 章
  在風月樓待了一個多時辰, 和申屠川作了協定之後,季聽便要回去了,申屠川將她送至馬車前, 還不忘提醒一句:“既然殿下放棄了決裂的戲碼, 還請日後也要常來風月樓,免得旁人覺得殿下得到後不珍惜。”

  季聽一臉莫名:“本宮從未碰你, 談何得到後不珍惜?”

  “殿下留宿多次,若說從未碰我, 恐怕是無人信的。”申屠川緩緩道。

  季聽無語一瞬, 隨即道:“本宮會叫人日日來送過夜資費, 叫那些所謂的旁人知曉, 即便本宮沒來,也一直在護著你。”

  “殿下不能親自前來?”申屠川蹙眉。

  季聽斟酌道:“怕是不行, 扶星扶月還小,每日最喜歡的便是跟著本宮,若本宮總不在府裏,怕是會鬧的。”

  “……那兩隻狗就這般重要?”申屠川抿唇。

  “什麽叫‘兩隻狗’?它們又不是沒有名字, ”季聽斜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申屠川立刻將手背遞給她, 讓她借著自己的力上了馬車, 季聽坐穩後才緩緩道,“行了, 本宮若是得空, 自是會三五日來一次的, 你且安心等著,待時機成熟, 本宮會贖你出去。”

  能三五日來一次,已經比她先前說的再也不來要好了,申屠川垂眸往後退了一步:“恭送殿下。”

  長公主府過分華麗的馬車朝前駛去,申屠川靜靜的站在風月樓前目送,直到馬車消失在長街之外,他才眸色清冷的轉身回去。

  季聽這日說了不常來後,果然就不怎麽來了,起初還像她說的那般三五日來一次,後來幹脆申屠川不差人去請,她就直接不來了,倒不是故意疏遠,而是確實有事要忙。

  不知不覺申屠川在風月樓待了將近兩個月了,這兩個月以來申屠山老丞相那些門生,從未放棄過上諫,還四處收集證據,以證明申屠一家是冤枉的,而武將們又因為征兵名額縮減一事不滿,動不動就要撂挑子不幹,她的好弟弟季聞可以說十分不好過。

  季聞不好過了,她這個唯一能幫他解決困境、卻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自然也別想好過了。

  “殿下,皇上又召您入宮。”扶雲前來稟報。

  季聽正和牧與之下棋,聞言歎了聲氣,隨手下了一子。

  “殿下輸了。”牧與之緩聲道。

  季聽看一眼棋局,起身往外走:“輸就輸了吧,反正早晚都是要輸的。”說著話便出門了。

  牧與之掃了扶雲一眼,扶雲趕緊跟了過去,錯後季聽半步抱怨:“皇上近日是怎麽了,下了朝還不讓殿下安生,一日召見個兩三次的,他都不覺得累嗎?”

  “怎麽可能不累。”季聽輕嗤一聲。

  扶雲皺眉:“殿下也累,既然都累,他為何還要召您?”

  “心裏不爽了唄,自己焦頭爛額,便不準我清閑著,無事,隨他吧,再折騰幾日他便覺著無趣了。”季聽方才還有些心煩,說了兩句話的功夫便鎮定下來。

  扶雲歎了聲氣:“誰讓他是皇上呢,殿下也隻能忍了,不過話說回來,皇上雖然是殿下的親弟弟,可還不如扶雲待殿下好,若是扶雲當了皇帝,定然舍不得讓殿下如此操勞。”

  季聽斜睨他:“這種大不敬的話……”

  “出了府便不準說了,扶雲省得的。”扶雲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不等季聽訓斥便賣乖的攙住了她,一臉討好的把人請上了馬車。

  季聽哭笑不得的看他一眼,也生不出什麽訓斥的心了,坐在馬車上隨手拈了一塊糕點,嚐了一口後蹙眉:“太甜了,褚宴倒是喜歡。”

  “褚宴什麽時候回來啊?”扶雲見她主動提及,急忙問了一句。

  季聽想了想:“應是五月十九之後,恐怕路上得十餘天。怎麽,想他了?”

  “我才不想他呢!”扶雲一臉嫌棄的說完,半晌小聲嘀咕一句,“就是沒人吵架有些無聊了。”

  季聽含笑看著他,沒有拆穿他的口是心非,主仆二人一路說笑著到了皇宮,當馬車停在宮門前的一刹,季聽的心情頓時又不好了。

  去這裏還不如去風月樓呢,至少不用幹活啊。季聽歎了聲氣,步履沉重的往宮裏走。

  季聞已經在禦書房等著了,看到她來後笑著迎上去:“皇姐,你可算來了。”

  季聽本來想行禮來著,看到他臉上又紅又圓的三個大包後頓了頓:“你臉怎麽了?昨日不還好好的?”

  “……朕也不知道,今早起來便長了這東西,太醫說是肝火旺盛,已經開了清熱解毒的方子了。”季聞盡量若無其事,但還是眉頭緊鎖,顯然這幾個痘惹了他極大的不快。

  他不快了,季聽就快樂了,她咳了一聲一臉擔憂:“近來愈發熱了,皇上要仔細身子才行。”

  “罷了,不提這事了,皇姐快來,芒種祭祀一事還有諸多事宜需要你幫忙。”季聞催促她到側桌坐下,她剛一坐穩,李全便抱了足有一尺高的奏折過來了,畢恭畢敬的給她擺到案頭。

  季聽看著這些奏折,表示已經麻木了。這陣子季聞總拿祭祀一事折騰她,底下呈上的奏章隻要是有關祭祀的,便半點都不篩選,大到祭祀流程小到允哪家官眷隨從,往年整個禮部負責的事,如今隻交給她一人。

  ……她這個弟弟真是太煩了,即便沒有前世的深仇大恨,她也得遲早弄死他。

  不知道自己已經在親姐姐心裏死亡好幾次的季聞,看到季聽這副頭疼的樣子,一直皺著的眉頭便舒展了些,歎了聲氣道:“真是麻煩皇姐了,可近日你也知道,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都在找朕的麻煩,朕實在無力再應付旁的,隻能辛苦你了。”

  看看看,每次折騰她的時候,都要暗示她趕緊幫他解決前朝的事,她都不應聲了還叭叭叭。季聽心下煩躁,麵上卻和顏悅色:“你我一母同胞,是世上最親的人,幫你也是應該的。”

  季聞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唇角又往下拉了些:“既然如此,皇姐便忙吧。”

  “是。”季聽垂眸開始看奏折,單是把一堆無用的篩選出去,便耗費了不少心神。

  不過她雖然認真,卻不打算真的全權負責祭祀一事,畢竟做得再好,隻要她不交出虎符,再給他台階將申屠川放出來,季聞事後也是要挑刺的。她得想個法子,將此事盡快甩給禮部。

  季聽一邊思索,一邊仔細的將奏折上有用的內容圈出來,等待之後交給季聞。季聞看了她幾次,都見她十分專注,也不好貿然同她說話,便隻能按捺下心中的煩躁,低頭做自己的事。

  姐弟二人在禦書房待了大半日,直到該用午膳時才停下。

  李全見二人都起身了,這才上前行禮道“皇上,今日綠芍姑娘進宮,為娘娘帶了張府的釀丸子,貴妃娘娘想請您去嚐嚐。”

  季聞聞言看向季聽:“皇姐,張府的釀丸子味道極好,不如一同去用一些?”

  張綠芍跟她搶人的事滿京都都知道,她就不信他不知道,卻還要邀她去用膳,存心找不痛快是吧。季聽勾起唇角:“雖然不怎麽想見某些人,但既然皇上說了,那臣還是去吧。”

  “哦?皇姐不想見誰?”季聞一臉好奇。

  裝什麽大尾巴狼,季聽心裏白眼翻上天,麵上卻十分溫柔:“是綠芍,臣前幾日因她生出許多不愉快。”

  季聽就當他不知道,一邊隨他往雨息閣去,一邊添油加醋的將綠芍害她花了五十萬兩的事說了。

  “怎的是你花的,不是說申屠川出銀子嗎?”季聞失笑。

  季聽一臉疑惑:“臣似乎沒說申屠川掏錢的事啊,皇上怎麽突然知道了?”

  季聞臉上一僵,李全忙道:“回殿下的話,您方才是說了的,奴才都聽見了。”

  “原來臣說過啊。”季聽恍然。

  季聞笑笑:“是啊,說過的。”

  因著季聽這突然一問,季聞之後便一句話都沒有再說了,季聽心情愉快的一路到了雨息閣。

  二人還未進門,便聽到了張貴妃的抽泣聲,姐弟倆同時一頓,對視一眼便往裏頭去了,一進門便看到地上一堆碎瓷片,季聽忙伸手攔住季聞,作出擔憂的樣子:“皇上當心,別踩到了。”

  季聞被她溫情的護住,眉眼不受控製的柔軟一瞬,接著才繃起臉看向打掃的宮人:“發生了何事?”

  話音剛落,綠芍便從裏間出來了,看到二人後垂首行禮:“給皇上請安,給長公主殿下請安,還請恕姑母不能問安之罪。”

  季聽聽著裏頭越來越大的哭泣聲,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很想知道是怎麽了,但還是克製住了沒有開口。

  季聞倒是問了:“貴妃她怎麽了?”

  “姑母知曉皇上要來,便想親手擺一些百合枝子作為午膳的點綴,不料一時不察摔了花瓶,碎瓷片濺到了手腕上,割出一道大口子。”綠芍說著便紅了眼眶。

  季聽聞言心裏一酸,便要進去看她,而季聞提前她一步,已經往裏間去了。季聽慢了一步,卻被綠芍不動聲色的攔住了。

  季聽蹙眉:“何事?”

  “姑母正疼著,心情也不好,綠芍怕她會衝撞了殿下,還請殿下在外等候。”綠芍低眉順眼道。

  季聽臉色一冷:“你這是暗指張貴妃與本宮不睦?真是好大的膽子,連皇室的關係也敢編排了。”

  “綠芍不敢,”綠芍立刻跪下,“綠芍隻是心疼姑母,想讓皇上多單獨陪陪姑母,絕對沒有編排殿下的意思。”

  季聽輕嗤一聲,慵懶的到旁邊椅子上坐下:“行了,起來吧,本宮也沒說什麽,你便這樣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欺負你了。”

  “綠芍不敢。”綠芍說著便眼眶微紅的站了起來。

  雨息閣的奴才上了茶,季聽嚐了一口,是她喜歡的雨前龍井,她唇角微勾,心情總算好了些。心情好了,便有精力氣別人了。她悠悠看了綠芍一眼,款款問道:“怎麽這幾日一直未曾在風月樓見過綠芍姑娘?”

  “綠芍先前去風月樓,是因不想看申屠公子受人淩辱,便想能護他一時是一時,去了之後才發現,綠芍不過是一無名小卒,即便是拿了銀錢,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受辱。”綠芍輕言淺語。

  季聽掃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本宮叫他受辱了?”

  “綠芍不敢。”綠芍垂眸。

  季聽輕嗤一聲:“隻可惜你這樣想,申屠川卻不是,否則他為何要替本宮出那五十萬兩銀子?”

  綠芍的指尖不自覺的掐了手心一下,片刻後淺淺一笑:“說來綠芍還要謝謝申屠公子,雖說殿下大度,不會同綠芍計較,可綠芍那日昏了頭一般同殿下爭,若真爭贏了,怕是家父也要被綠芍拖累,幸好申屠公子及時出手,才叫綠芍清醒過來。”

  “你覺得申屠川是為你好?”季聽表情微妙。

  綠芍垂眸:“綠芍不敢這麽想,隻是綠芍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女子,去風月樓本已經於名聲有礙,若是那日真贏了殿下,即便綠芍什麽都不做,怕是在旁人眼中也不清白了,是以要多謝申屠公子。”

  季聽:“……”看出來了,就是一神經病。

  綠芍還在那兀自說著,每一句話看似清淺,實則都像小刀一樣,若是季聽還喜歡申屠川,必然要被她紮的哪哪都疼。跟她搶人,還在這明褒暗貶,既然小丫頭那點心眼兒都用在她身上了,若是不借題發揮一下,似乎也有些對不起她。

  季聽斜了她一眼,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憤怒的指著她問:“你這是什麽意思?申屠川出銀子是因為心悅本宮,怎麽可能是為了替你解圍、保護你,簡直是胡說八道!”

  綠芍似乎料到了她會突然發飆,在眾人看過來時忙跪倒在地,眼眶泛紅道:“綠芍沒有那個意思,還請殿下不要冤枉了我。”

  “沒那個意思?本宮看你就是那個意思,你算什麽東西,也敢跟本宮搶?!”季聽說著餘光掃到季聞和張貴妃從裏間匆匆趕來的身影,立刻怒氣衝衝的往綠芍麵前走,卻在走了幾步之後兩眼一閉,直接倒在了地上。

  “殿下!”

  “皇姐!快傳太醫!”

  季聽閉著眼睛躺下時,隻感覺一道帶著香風的身影撲了過來,她不免有些好笑,心想她親弟弟還沒來,這丫頭倒是跑得快。不過來了也好,這樣就有人配合了,季聽躺平了,在季聞要傳太醫時偷偷摳了摳張貴妃的手心。

  張貴妃怔愣一瞬,接著蹙眉對季聞道:“皇上,剛才為臣妾包紮的太醫就在偏殿,不如直接將殿下送過去吧,也省得來回耽擱。”

  “好,快送過去!”季聞皺眉道。

  宮人們護送季聽往偏殿走,季聞就要跟過去,張貴妃及時攔住他:“皇上,殿下雖是您的胞姐,但到底男女有別,還是臣妾去看著吧。”

  “好,辛苦貴妃了,”季聞說完便看向綠芍,“你也留下,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麽。”

  “……是。”綠芍顫巍巍低頭。

  張貴妃看了綠芍一眼,便直接去偏殿了,到了之後將所有宮人都遣出去,隻讓太醫隨著進了殿內。然而雖說讓太醫跟著進來了,可快進裏間時,張貴妃卻停了下來:“你且在外頭候著,本宮先進去看看。”

  “是。”太醫立刻停下了。

  張貴妃這才昂著頭進了裏間,看到季聽還安然在床上躺著,當即沒好氣的問:“現下沒人,你還裝?”

  季聽不動。

  張貴妃冷笑一聲:“不知殿下是什麽意思,莫非是要陷害綠芍、陷害我張家不成?”

  季聽還是不動。

  張貴妃頓了一下,眼底突然出現一絲不確定:“殿下?”

  季聽眉眼沉靜,好像真的昏倒了一般。

  “殿下!”張貴妃急急的走了過來,扳著季聽的肩膀便開始搖晃。

  季聽被她搖得終於繃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睜開眼睛後看到她怔愣的神色,不由得笑得更開了。

  張貴妃怔怔的看著她,反應過來後突然怒道:“殿下這是何意?!”

  “別別別,逗你玩呢,生什麽氣啊。”季聽含笑看著她。

  張貴妃被她盯得臉頰一紅,本來還想繃著的,可一開口卻顯得有些氣勢不足:“誰讓你逗了?咱們很熟嗎?”

  “不熟不熟,本宮下次不敢了,”季聽道著歉,麵上卻沒什麽誠意,說完便直接問,“你的手傷得嚴重麽?”

  張貴妃愣了愣,有些不自在的別開臉:“不用你管,貓哭耗子。”

  “給本宮看看。”季聽道。

  張貴妃冷哼一聲,麵上極其不耐,卻還是將手伸了過去,季聽將她的袖子往上捋了一截,卻隻能看到包著的白布條,至於裏頭如何卻是看不到的。

  “這布條包得薄,卻沒有血跡滲出來,應該是沒傷到經脈,”季聽微微鬆了口氣,接著語氣溫軟的教訓道,“本宮時不時就在宮裏用膳,你至於這般隆重麽,想擺些百合花,叫奴才去做就是,何必要親自動手。”

  “臣妾是為皇上準備的,殿下自作多情什麽?”張貴妃瞪她,一張臉紅得更厲害了。

  季聽揚眉:“是嗎?我怎麽覺著是衝著我來的?”

  也不知道是誰,前世的時候怨婦似的抱怨,說因為她偶然誇過一次百合樣兒好,便一直以為她喜歡這種花,但凡是有百合的季節,但凡她入宮了,便總要為她準備幾枝,然而她卻好像沒有心一般,從未多看兩眼。

  “殿下願意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反正臣妾不是衝著你來的。”張貴妃羞惱的後退一步,和她拉開距離。

  季聽勾起唇角:“其實百合過於素雅,偶爾看一眼還行,看得多了便有些乏味了,”話說到一半,她便注意到張貴妃的表情憤怒中夾雜了一絲委屈,不由得好笑道,“我隻是跟你說一下自己的真實想法,你也不必動怒,日後待本宮來時,多備些月季之類的吧,本宮喜歡模樣濃些的,但記著不要自己修剪了,再傷了自己,本宮可不饒你。”

  張貴妃原本還有種被羞辱的感覺,可當聽到她不帶譏諷的後半段話時,心底那點火氣又散了,她別扭的別開臉:“管你喜歡什麽……”

  季聽眼底的笑意更濃了,本來還想再逗她兩句,但想到現在不是玩鬧的時候,便看了外頭一眼,壓低了聲音問:“這太醫可是你在宮中的心腹?”

  “嗯。”張貴妃應聲。

  季聽放鬆的閉上眼睛:“讓他去跟皇上說,本宮勞累過度加急火攻心,才會昏倒的,多歇息兩日便無事了。”

  張貴妃:“……你要我幫你欺君?”

  或許是太無語了,她連尊稱都給忘了。

  季聽卻一副大咧咧的模樣:“有勞貴妃了。”

  張貴妃斜了她一眼,倒是沒說別的,直接去了外間,看到太醫後淡淡道:“殿下已經醒了,應該是勞累過度加急火攻心所致,你且去跟皇上說一聲,再請他過來看看殿下。”

  “是。”太醫應了一聲便出去了,沒過多久季聞便進來了,看到張貴妃後皺眉:“皇姐這幾日雖然一直在幫朕的忙,可也沒做太多事,為何會勞累過度?”

  “皇上,”張貴妃淒婉的跪下,“都是綠芍的不是,若非她說話不知輕重氣著了殿下,殿下也不會昏倒,但綠芍年幼,不知深淺,還請皇上饒她這一次。”

  季聞原本見張貴妃急著安置季聽,心裏是起了一絲疑心的,但一聽她現在的話語,頓時知道她為何這麽著急了,原來左右都是為了幫自己侄女求情。季聞麵上寬泛了些,親手將她扶起道:“方才朕已經問過綠芍了,不是什麽大事,待會兒朕會替她向皇姐求情的。”

  “多謝皇上。”張貴妃福身。

  季聞安撫好張貴妃便進了裏間,季聽‘虛弱’的想要坐起來,季聞忙示意她躺好。

  “皇姐,朕記得你身子骨以前是沒有這麽弱的,如今怎麽……”季聞眉頭緊蹙。

  季聽苦澀的笑笑:“皇上別見怪,是臣沒顧好自己的緣故。”

  “都是綠芍的錯,她不該氣你的,朕方才令她回去閉門思過……”季聞歎了聲氣,斟酌著開口。

  季聽卻抿了抿唇打斷他:“皇上,臣不想提她。”閉門思過?哪有那麽容易。

  季聞見她不想提,頓時不說話了,偏殿裏靜了片刻,他又不動聲色的問:“方才聽太醫說你操勞過度,可朕似乎並未讓皇姐過多操勞,聽那些嘴碎的官員也提過,皇姐近日連風月樓都不怎麽去了,可是在忙別的事?”

  季聽心裏翻了個白眼,麵上溫婉一笑:“是啊,做了點別的事。”

  “何事?”季聞立刻問。

  季聽靜了片刻,含笑看向他:“抄寫經幡。”

  季聞一愣。

  “芒種祭祀,一向有皇族長輩為皇上抄寫經幡祈福的習俗,隻是父皇母後都去了,幾位老王爺眼睛昏花,做不來此事,旁人又沒那個資格,臣便想著長姐如母,由臣為皇上抄寫也是好的。”季聽緩緩道。

  季聞知道她這些日子除了進宮,便一直在府中沒有出來,一直心疑她是不是在做什麽事,卻不曾想竟是為他抄寫經幡。他的眼底浮現一絲觸動,半晌喉嚨動了動道:“皇姐……祭祀年年都有,又不算什麽大日子,何必勞皇姐如此費心。”

  “祭祀是年年都有,可這是你登基後的第一次,自然是要好好做的,”季聽溫柔道,“臣就你一個親人,別人有的,臣的親弟弟自然也是要有的。”

  季聞也不知是否被她戳中了心事,低下頭有些不敢看她。

  季聽覺得差不多了,這才緩緩道:“皇上方才說,要罰綠芍如何?”

  “……張綠芍膽敢頂撞長公主,是大不敬,罰她去京都外的莊子上思過,一年內不得入京,罰張歲文三個月俸祿,要他回去好好教養女兒,別再給朕添亂。”季聞繃著臉道。

  季聽一聽他臨時改了主意,就知道自己這招苦肉計還是有些用的,當即眉頭微蹙:“是不是罰得太過了?”

  “她欺負朕的皇姐,朕已經留足情麵了。”季聞板著臉道。

  季聽聞言也不再勸了,隻是對他淺淺一笑。

  季聞歎了聲氣:“皇姐身子不舒服,不如今日就留宿宮中吧。”

  “不可,本宮經幡還未抄完,眼看著祭祀要到了,不能再耽擱了,”她歎了聲氣,“況且臣還要忙祭祀的其他事宜,真是一刻都不得閑,但皇上放心,臣今日回府後,便找兩顆老參來,就是每日參湯吊命,也不會耽誤皇上的正事。”

  她都這麽說了,季聞自然不好再折騰她,沉默片刻後道:“就算皇姐要參湯吊命,朕也是舍不得的,既然皇姐忙著抄寫經幡,那祭祀的其他瑣事便交給禮部,這幾日若是不想上朝,也可以不必來了。”

  “這不太好吧?”季聽遲疑。

  季聞笑了一聲:“皇姐抄寫經幡,乃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怎麽能說是不好呢?”

  “那、那就多謝皇上了。”季聽輕輕垂首。

  她在偏殿裏歇了半個時辰,又簡單用了些午膳,這才離開宮裏。

  扶雲一直在宮門處等著,看到季聽是坐著步輦出來的,愣了一下後趕緊迎上去:“殿下這是怎麽了?”

  “本宮無事,”季聽虛弱的笑笑,待進了馬車才說實話,“裝的。”

  扶雲猛地鬆一口氣,捂著自己的心髒埋怨:“殿下,你真是要嚇死我了!”

  “有什麽好怕的,皇上還能吃了我?”季聽好笑的看他一眼,心情愉悅的躺下。

  “到底是怎麽回事?”扶雲一臉不解。

  季聽朝他勾了勾手指,等他過來後簡單說了一下,扶雲連連點頭。

  “這下好了,終於清淨了。”季聽長歎一聲,心情十分不錯。

  扶雲無辜的看著她:“清淨是清淨了,可殿下還得抄寫經幡。”

  “那也比對著季聞那張臉強。”季聽輕嗤一聲。

  扶雲頓了一下:“殿下現在好像不怎麽喜歡皇上。”

  季聽看他一眼:“是啊。”

  “那扶雲也不喜歡!”扶雲瞬間義憤填膺。

  季聽滿意的揉揉他的頭發:“真乖。”

  二人一同回了府中,扶雲便叫人去買了要掛的幡布,交給季聽抄寫經文。季聽看到厚厚的一摞幡布後頓了一下:“怎麽這麽多?”

  “扶雲買的不算多啊,原本曆年掛經幡,都是至少三百條的,但扶雲怕殿下抄不完,便隻買了兩百條。”扶雲一臉真誠。

  季聽沉默一瞬:“我記得每條經幡上,都要抄上一部完整的經書。”

  “是的。”

  季聽:“……”後悔了,還不如忙活禮部那些事。

  “眼看著快到芒種了,殿下記得要抓緊些,免得誤事。”扶雲還在一邊天真可愛的插刀。

  季聽幽幽看了他一眼,抬腳便往書房走,找了幾本字數少些的佛經開始抄寫。因為剛演過姐弟情深,便不好太敷衍,她隻能一字一句的認真寫,一張經幡沒做完,便已經頭暈眼花了。

  ……早知如此麻煩,她就不該說什麽抄經幡。季聽歎息一聲,坐在桌前發呆,一發便是一下午。

  扶雲找過來時,看到她雙眼發直的坐在桌前,便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她一下午總歸就寫了一張半:“殿下,這樣速度太慢了,抄不完啊。”

  “我不想抄了!”季聽煩躁得想掀桌子。

  扶雲歎了聲氣:“這東西是要交給皇上過目的,皇上最熟悉您的字跡,否則扶雲還能替您抄上一抄。”

  季聽心頭一動。

  “早知道殿下有用得著的地方,扶雲當初就該多學學殿下的字跡,也好及時幫上殿下。”扶雲越說越懊惱。

  季聽及時打住:“我知道找誰幫忙了。”

  “嗯?”扶雲一臉疑惑。

  月上中空,風月樓。

  老鴇急匆匆跑到申屠川廂房門口,敲了敲門後道:“主子,殿下來了。”

  話音剛落,屋裏便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接著申屠川出現在門口,目光清明的看著她:“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屬下也不知道,就是突然來了,興許是想主子了吧。”老鴇眉梢眼角都帶著笑。

  申屠川知道她說的是不可能的,可依然眉眼舒緩:“請她上來。”

  “是!”老鴇應了一聲,便歡天喜地的去請人了,不多會兒季聽便出現在申屠川的房間裏。

  季聽在他廂房裏轉了一圈,主動將門關上了。

  申屠川的目光始終跟隨她,當她和自己對視時才問:“殿下近日不是一直很忙?怎麽有空來了?”

  “自然是想你了。”季聽溫和的笑。

  申屠川頓了一下:“殿下可是遇到了什麽難題?”

  “本宮能有什麽難題,長公主府今日又來了一個新廚子,做的龍須酥簡直一絕,本宮特意拿來給你嚐嚐。”季聽說著,將手裏一直拿著的小盒放到桌上。

  申屠川唇角微微上揚,到她身側坐下拿了一塊,當著她的麵細細品嚐。

  “如何?”季聽好奇的問。

  申屠川微微頷首:“不算太甜,味道不錯。”

  “本宮就知道你喜歡。”季聽笑了。

  申屠川撩起眼皮看她:“殿下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本宮一定是因為有事才會來找你嗎?”季聽無語。

  申屠川繼續盯著她看。

  季聽唇角頓了一下,嘖了一聲道:“行吧,本宮確實有事找你幫忙。”

  “殿下請說。”申屠川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季聽咳了一聲:“申屠公子擅模仿人的字跡,原先本宮是見過的,不知可會模仿本宮的?”

  “申屠最熟悉的,便是殿下的字跡。”申屠川緩聲道。

  季聽一擊掌:“那便是了!你幫我個忙行嗎?”

  “殿下請說。”

  季聽扭頭到了門口,開門之後對著外頭喊了一嗓子,不多會兒便有人把一個箱子送上來了。季聽待那人走後重新關上門,打開箱子露出裏麵還是空白的幡布,申屠川不解的看向她。

  “……本宮要為皇上抄寫經幡,可抄了一點便煩了,所以想著來找你幫忙。”季聽眨了眨眼睛。

  申屠川看了眼箱子:“殿下抄多少了?”

  “一百張了,家中還有兩百張,這裏是一百九十八張,等於剩下的我多抄兩張,你少抄兩張。”季聽立刻道。

  申屠川頓了一下,麵色平靜的看向她:“抄多少了?”

  “……一百張。”季聽咬死了一個答案。然而真實情況是她隻抄了一張半。

  申屠川定定的看了她許久,這才緩緩道:“申屠可以幫殿下的忙。”

  季聽眼睛一亮。

  “但身側無人研墨,怕是會耽誤時間。”申屠川看了她一眼。

  季聽笑笑:“這有何難,你要多少人,本宮就給你多少人。”

  “申屠隻要殿下。”申屠川緩緩道。

  季聽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申屠川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讓本宮做你的研墨丫鬟。”

  “申屠不敢,隻是模寫字跡,還需殿下在側看著,若是有不像的地方也能及時更改,以防將來被人看出破綻。”申屠川有理有據。

  季聽蹙眉:“你方才不是還說最熟悉的便是本宮的字跡嗎?”

  “熟悉是熟悉,可申屠不是殿下本人,誰也不能確保每一個字都是像的。”申屠川解釋。

  季聽思索一瞬,勉為其難的接受了這個理由:“那便這樣說了,你抄寫時,本宮便在旁邊看著,時候不早了,本宮就先回去了。”

  “殿下莫急,我許久沒有模仿過,早已經手生,不如先拿文房四寶試一下。”申屠川勸住她。

  他這般積極,季聽自然欣然同意:“好啊,那就試試。”

  兩個人說話間,申屠川便去拿了筆墨紙硯,兩人一同到了桌前。季聽仔細盯著他的手,看到寫出的字後讚歎:“同本宮的簡直一模一樣!”

  “殿下隨意說些什麽,申屠寫下來。”申屠川道。

  季聽想了一下,念了幾句詩,他都默寫下來了,字跡簡直挑不出任何錯處。季聽深覺自己解脫有望,不由得一陣欣喜:“經幡的事交給你,本宮就放心了。”

  “這麽像?”申屠川看向她。

  季聽頷首:“自然,即便是本宮自己,怕也是挑不出不同之處。”

  “殿下不如試試。”申屠川說著,便將狼毫遞給了她。

  季聽接過來,在他的字下方把他剛寫的東西抄了一遍,這才放下筆:“如何?”

  “果真很像,隻是申屠的字還是需要再收些力道才行。”申屠川斟酌道。

  季聽仔細看了看,發現他說得對,不由得又跟他討論了幾句,等一切都敲定後,她才慵懶道:“行了,時候真的不早了,本宮該走了。”

  說完她便往門口走去,一開門就看到老鴇正往這邊來。

  老鴇看到她歡喜的迎過去:“殿下,奴家特意來給殿下送一件新寢衣。”

  季聽頓了頓:“為何要給本宮寢衣?”

  “殿下今晚不是要留宿嗎?”老鴇疑惑。

  季聽無語:“本宮何時說要留宿了?”

  “……都宵禁了,殿下不留宿,還能去哪?”老鴇一臉茫然。

  季聽:“?”

  “將寢衣送進來,殿下今晚穿。”申屠川淡淡道。

  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