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張貴妃本來氣勢洶洶的來找茬了,結果被她這麽一撓,直接紅著臉轉頭走了,這模樣怎麽看怎麽不正常,她回到位置上後,綠芍便壓低了聲音問:“姑母怎麽了,可是殿下欺負您了?”

  “……沒有。”張貴妃古怪的看了季聽一眼。

  季聽被她這麽一看,險些沒憋住笑出來,急忙低頭喝口酒才掩飾過去。

  眾妃嬪的目光在二人之間掃來掃去,都有些疑惑為什麽今日長公主沒教訓張貴妃,她們在心裏猜疑,季聞卻是直接問了出來:“皇姐今日似與平日不同啊。”

  “心情不大好,做什麽便提不起精神來。”季聽慵懶道,算是解釋了一下。

  季聞想到什麽,笑意更深了些:“皇姐心情不好,綠芍姑娘恐怕也是一樣。”

  “哦?”季聽再三聽到他把自己和張貴妃娘家侄女相提並論,不由得看向對麵的綠芍。

  綠芍聞言款款站了起來,對季聞福了福身,苦澀道:“皇上就不必嘲笑綠芍了。”

  “朕不過隨口一說,綠芍姑娘不必介懷,”季聞說完看向季聽,季聽立刻表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他清淺一笑,“還未同皇姐說,這位綠芍姑娘,也是個癡心人呐,這段時日總是入宮,求朕放過申屠川,朕許多次都要心軟了。”

  綠芍聞言,忙對季聽施了一禮:“民女隻是仰慕申屠公子,並無同殿下爭搶的意思,還請殿下見諒。”

  季聽懂了,這是給自己找了個情敵,想借此給她壓力,逼迫她盡快交出虎符。她這個弟弟呐,分明和她一同學習治國之道,可不知為何,治世之學不懂多少,偏偏喜歡鑽研這些內宅不入流的手段。

  她配合的淡了臉色:“申屠川滿腹經綸,仰慕他的人多如牛毛,實在不稀奇,倒是本宮還未說什麽,你便這般做派,怎麽好像本宮欺負了你似的?”

  “綠芍不敢。”綠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這個時候張貴妃本該護著她的,可不知為何卻沒動,倒是季聞笑笑道:“這小丫頭膽子倒小,這點同皇姐比差遠了,長公主並未責怪你,還不趕緊起來?”

  “是。”綠芍忙站了起來。

  季聽嗤了一聲,又給自己斟了杯酒,像是有千百愁緒一般獨自沉浸。

  張貴妃回過神來,看到她這副模樣便忍不住譏諷:“綠芍膽子是小,可說不定就有那不喜歡膽子大的男子,偏偏喜歡綠芍這種呢,說起來綠芍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自十四歲起便有不少文人書生求娶呢。”

  “貴妃的侄女自然是不差的。”季聞頷首。

  張貴妃嬌笑一聲,含情脈脈的看著季聞:“若是綠芍有了兩情相悅之人,臣妾還得求皇上賜婚呢,到時候皇上可不準駁臣妾麵子。”

  “這是自然。”季聞欣然同意。

  季聽冷淡的抬起頭:“怎麽,若她同申屠川兩情相悅,皇上也要給他們賜婚?”

  “皇上已經答應臣妾了,不管是誰,皇上都得賜婚。”張貴妃忙道。

  季聞看了季聽一眼,這才笑著對張貴妃道:“這可得讓朕好好想想,你休想現在就誆朕許諾。”

  “皇上欺負人。”張貴妃立刻嗔怪的同季聞撒嬌。

  季聽被她嗲嗲的聲音鬧得渾身發毛,連灌了幾大口果酒才好些,好在之後便沒有再提申屠川了,一屋子人還算和氣的用了膳。

  午膳結束,季聞便去禦書房見大臣了,其餘妃嬪也能退則退,一時間偌大的宮殿裏,隻剩下季聽和張貴妃兩個主子。

  “長公主今日似乎喝了很多酒,莫非是在為那申屠川煩悶?”張貴妃輕慢的問。

  季聽懶散的站了起來:“本宮喝了多少酒,張貴妃怎麽知道,莫非偷看本宮了?”

  “……誰偷看你了!”張貴妃羞惱道。

  季聽勾起唇角,掃了一眼她身側乖順的綠芍,最後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張貴妃與其整日操心本宮,還不如抓緊時間,趕緊懷個孩子,皇上如今已有十九,再有一年便是弱冠,一直沒有子嗣可怎麽行。”

  “長公主還是管好自己吧,宮裏的事就不勞您擔心了!”張貴妃聽到她拿子嗣說事,頓時開始跳腳了,旁邊的綠芍忙小聲勸說,她才沒有更失態。

  季聽輕歎一聲:“張貴妃何必氣惱,本宮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希望這宮裏的第一個皇子,是你所生而已。”

  張貴妃聽到她這麽‘諷刺’自己,氣得都快瘋掉了,一抬頭便對上她認真的眼睛,頓時愣住了。

  “爭氣點,別為了細腰就不用晚膳,隻有胖一些,才能盡早為皇上誕下皇子知道嗎?”季聽不緊不慢道。

  張貴妃訥訥的看著她,直到她離開都沒回過神來。

  “長公主用心可真險惡,如今中宮空缺,誰最得寵便最有希望入主,她蠱惑姑母長胖,怕是想讓姑母失寵。”綠芍蹙著眉頭輕聲道。

  張貴妃回神,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方才用午膳的時候下了一場小雨,如今雨已經停了,空氣和地麵卻依然濕漉漉的,到處都是泥土混合花草甘甜的味道。

  季聽方才喝了酒,此刻走路都是輕飄飄的,等回到馬車裏才得以休息。

  “殿下怎麽回來這麽晚?”扶雲扶她坐好。

  季聽輕吐一口氣:“方才同張貴妃說了會兒話,便有些晚了。”

  “那瘋女人又冒犯殿下了?”扶雲一聽到張貴妃的名號,頓時如臨大敵。

  季聽失笑:“沒有,隻是話家常而已。”

  “同那瘋女人有什麽可說的,誰不知道她腦子有病,見著殿下就跟鬥雞一樣?”扶雲不高興的為季聽捶腿,一邊捶一邊抱怨,“該不會是殿下上輩子挖了她的祖墳,她這輩子來報仇了吧。”

  “是嗎?”季聽想起張貴妃局促的模樣,不由得淺淺一笑。

  許久之前自己也和扶雲一樣討厭她,每次同她對上,便是針鋒相對,可誰能想到,她人生最後那段被囚禁在宮中的日子,唯一會照顧她、會替她求情的也是張貴妃。

  最後張貴妃因為一直求情惹惱了季聞,在距離皇後之位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被貶為庶人,同她這個所謂謀逆的犯人一起住了一段時間,兩個人被關得無聊,便聊了許多事,她才知道張貴妃為何與自己作對。

  “當初我哥嫂為求富貴,要我給一個傻子做童養媳,我氣得投湖,是您將我救了起來,以長公主的名義訓斥他們一通,保了我之後七年的安穩,您說女子當自強,要我爭氣,待再相見時,您必將親自迎我,可當我費盡心機成了您胞弟的侍妾後,您卻不記得我了。”

  張貴妃那時眼眶通紅,顯然有無盡委屈:“您說我是特別的,所以才優待我,可我後頭瞧著,您對誰都優待,我期盼了七年的再相見,您卻忘得一幹二淨,我真是討厭死您了。”

  季聽那時候才知道,這個小姑娘因為自己受了多少委屈,這算是……因愛生恨?

  “殿下,你笑什麽呢?”扶雲疑惑的打斷季聽的回憶。

  季聽回神,笑了笑道:“在想‘因愛生恨’這個詞,歸根究底或許還是愛。”

  扶雲看了她一眼,更加疑惑了。

  季聽舒展一下身子,對他道:“突然想吃糖炒栗子了,待會兒我們去買吧,多買一些備著,接下來幾日長公主府的大門就不開了。”

  扶雲愣了愣:“為何不開了?”

  “因為你家長公主殿下憂思成疾,躺在床上起不來了。”季聽風情萬種的掃他一眼。

  扶雲還是不懂,他家殿下分明好好的,為什麽會‘憂思成疾’,不過他也不是一定要懂,既然殿下要裝病,他就隻管配合好了。

  於是接下來幾日,長公主府始終大門緊閉,季聽更是連朝都不上了,外頭各種說法都有,唯一可以確定的便是長公主病了。

  “確定是病了?”申屠川垂下眼眸,半張臉沒入陰影中,叫人看不透。

  老鴇瑟瑟跪在地上:“回主子,長公主府閉門不見客,平日隻有丫鬟會出門倒藥渣,屬下查驗過,那些藥渣是安神湯的配方。”

  “她鮮少有睡不好的時候,如今要用到安神湯,應是病了。”申屠川眉頭微蹙,眼底盡是憂慮,“為何會病?”

  “屬下打探過了,殿下是十五那日從宮裏出來時病倒的,據宮裏的人手說,殿下那日在宮中用膳,張貴妃帶了自己的娘家侄女來,還說什麽,說什麽……”老鴇不敢說了。

  申屠川看向她:“說了什麽?”

  “要要請皇上為您和她娘家侄女賜婚,不知殿下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才病下的。”老鴇小心道。

  申屠川眼神微冷,手背青筋若隱若現。

  老鴇見狀,更加謹慎了:“這隻是屬下的一個猜測,算不得……”

  她話沒說完,申屠川便已經起身往外走去,她愣了愣,急忙要跟上。

  “不準跟。”申屠川冷聲道。

  老鴇忙停了下來,不敢再往前一步。

  天色已晚,長公主府由於多日未開大門,門上兩隻燈籠裏便沒有添油,此刻整個門頭都黑乎乎的。

  然而院內卻是燈火通明,一大幫子人圍著篝火,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玩鬧,府中八位廚子樂嗬嗬的穿肉弄菜,烤出一盤盤鮮嫩滴油的吃食。

  季聽坐在奴才們從屋裏搬出來的太師椅上,笑著看他們玩鬧,時不時抿一口清茶。

  正和人打鬧的扶雲見她一個人坐著,立刻端著一盤剛烤出的肉串跑來了,蹲在她的膝邊道:“殿下晚膳都沒怎麽吃,就別喝茶了,該多吃些東西才是。”

  “吃得太多,晚上睡覺是要不舒服的。”季聽隨口說著,卻還是給麵子的伸手去拿。

  扶雲急忙往後退了兩步:“殿下今日穿的這身裙子,是蠶絲勾花的,若是弄髒了就隻能丟掉了,怪可惜的,您還是別動了,扶雲伺候您。”

  “……不過是吃點東西,我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了?”季聽失笑。

  扶雲也跟著笑,卻還是將肉串用筷子別到盤子裏,再用錦帕虛托著,小心的送到季聽嘴邊:“殿下,啊——”

  季聽嗔怪的看他一眼,但到底是配合的張嘴了,扶雲喂了她一口,外焦裏嫩的口感一出來,她的食欲頓時被勾了起來。

  “扶雲就知道殿下會喜歡,快多吃些。”扶雲笑眼彎彎,開始認真投喂起來。

  季聽為了讓扶雲方便些,便傾身向前,兩個人的距離突然拉近了許多,從遠處看,有點像抱在一起的樣子。季聽剛坐好,就若有所感的抬起頭,疑惑的看向庭院中某個黑暗的角落。

  “殿下怎麽了?”扶雲疑惑的問。

  季聽蹙了蹙眉:“沒事。”總覺得方才好像被誰盯著看了一般,但仔細想想,應該是沒有的吧。

  “殿下,您上次借我的話本我已經看完了,下半部今晚能借我看嗎?”扶雲殷勤的問。

  季聽斜了他一眼:“什麽話本叫你看完,都變得亂七八糟的,不是弄上糕點沫,便是滴上燈油,你覺得我還會借你?”

  “扶雲保證這次會小心點!”扶雲忙道。

  季聽輕嗤一聲,顯然不信。扶雲一臉哀求的撒嬌,跟她賴了半天都不見她改變主意,想了想道:“要不這樣,扶雲待會兒同殿下一起回房,看完之後再走,殿下盯著扶雲,扶雲總不敢弄壞殿下的話本了。”

  季聽一想,這也是個法子,便勉為其難的答應了,扶雲樂得趕緊又伺候她吃了些東西,便同她一起回房了。

  庭院裏依舊熱鬧,但季聽住的主院卻寂靜無聲,留守的丫鬟婆子行事規矩,走路也沒什麽聲音。

  季聽和扶雲回了寢房,便將門給關上了,寢房裏的燈燃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熄,熄了不久扶雲便從裏頭出來了,一邊揉腰一邊將門從外頭關上,這才睡眼朦朧的離開。

  他走了之後,寢房門正對著的花圃似有身影掠過,接著再次回歸寂靜。

  風月樓,天光即亮之時,三樓盡頭的房間中發出一陣劇響。

  老鴇急匆匆趕了過來,卻看到一地狼藉,和狼藉之中麵無表情的申屠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