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二章:好久不見
  趙琰乃天命之子,也是天資卓越,自少年時登基為帝,一直兢兢業業。趙琰嘔心瀝血的程度與前些日子的雲樹不遑多讓,每當他有些成績,就會被迎頭打擊,這麽些年都是這樣!

   他有善於改革的李宰輔,趙國中興眼看有望,卻被狼子野心的真國一再打斷。

   他有善謀善守的卓知府,眼看要一點點奪回北方被祖宗們一點點放棄的失地,真國一個大將橫空出世,還研究出了生如天雷的東西炸毀他堅不可逾的堯關。

   他練出的精銳新軍,被繞道而來的真國大軍以魚死網破的打法,硬碰硬殺了個七七八八。

   好不容易有了長江天險,護得一方平安,沒得幾年功夫,雲樹竟然一邊以拔高的戰鬥力在長江岸打的火熱,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再以奇兵殺到了他門前!

   這半天的功夫,趙琰忽然蒼老了許多,兩邊的鬢發不可思議的白了。

   剛才趙琰一時急火攻心暈了過去,再抬起沉重的眼皮,宮牆還在往身後飛滑,背他的是心腹侍衛。這是又要往哪裏逃?逃到哪裏去?這天下明明都是他的!他卻一再出逃,躲避強兵,“卷土重來安可知?”他覺得重新來過,也不是一個擁有希望的選擇……那麽多的亡 國 之 君,都是因為大廈將傾,難以力挽狂瀾嗎?

   雲樹會留下錢潮門讓他逃嗎?她不會的!趙琰真的覺得累,讓侍衛放他下來。

   侍衛吃驚極了,以為聽錯了,“聖上?”

   “放朕下來!”

   侍衛隻好聽命。

   趙琰整整衣袖,仿佛背負萬山,重得他脊背微駝,回身看著向他奔來的眾人,哭哭啼啼的叫“聖上”、“父皇”,他是他們頭頂的天啊!

   十餘歲的大皇子趙英扶著憔悴的皇後,小小的臉上明明是慌亂的,看到皇帝看他,竭力恢複皇子的從容氣度,喚了聲,“父皇”,靜待吩咐。他身邊跟著老二雖然隻比老大小了一歲,因自幼身子偏弱,被皇後寵溺了些,此時臉頰還掛著眼淚,其餘諸子之驚恐更不必說。

   曆經上次出逃,錢潮門外等著他的是什麽,趙琰很清楚——掙出錢潮門,也出不了臨安城——錢潮門看似生路,實則死路。這次宮城是被突襲,他全無準備,幼子、弱妃,這般毫無準備的出逃,夭亡在半路的可能更大,唯今隻有一線的希望。

   翰勒疆正殺得眼紅血熱時,宮門正殿麟次而開,眾人都愣住!!

   內監的尖嗓子微抖著依次傳來:

   “聖上有請雲帥進殿~”

   “聖上有請雲帥進殿~”

   “聖上有請雲帥進殿~”

   宋均話也說不明白,沒有一個清楚的人能替他說說病情緣由。鼓樓下,雲樹鬆了手,宋均大呼小叫的又跑開。

   雲樹在後麵哄著勸著,兩人正踩著血跡繞著鼓樓轉,卻聽到內監尖細的嗓音傳來。雲樹沒興趣進殿同趙琰談什麽,是以,她仍然專心致誌的追宋均。捉住宋均的腕子,隨手給了他一塊雕著繁繞雲紋的羊脂玉佩,讓他把玩著,不再忙著跑,待他平靜下來,自己則屏息探脈,又忍住滿腔激蕩的感情,細看他的臉。

   雲樹小心翼翼抬手撫住宋均的臉,宋均歪著脖子對她傻笑。雲樹衝他吐舌頭,扮鬼臉,宋均擠擠鼻子,忽然張大嘴巴,吐出舌頭,扮了個更大的鬼臉給她。雲樹笑得還不如哭得好看。

   宋均麵色如醉,隱隱有青色,脈象細澀,舌苔淡潤,是外傷淤阻腦部的症狀。

   雲樹的手向上,試探的撫上宋均的頭。宋均咋咋呼呼叫痛,又瘸著腿跑開。雲樹追上他,將他堵在牆角,跑不掉的宋均歪著脖子看她,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看她,求饒似的叫“不,不要碰,痛……”

   雲樹心疼道:“頭痛,是嗎?”

   “痛,頭~”

   “腿也痛嗎?”雲樹看出他跑起來腿不利索。

   “腿?”宋均低頭看自己的腿,抬手戳了下大腿,“啊”的一聲大叫起來。

   “怎麽了?給我看看?”雲樹說著,不容他反抗,就將他放倒,掀起他的褲腿。隻見他的細瘦的腿上並沒有傷,而是有些水腫,用手指按有下凹,且難恢複。雲樹按下指頭,抬眼探尋看宋均,宋均傻笑,又癟嘴,“麻~麻~”說著還眼淚汪汪。

   “好了,好了,不碰了,別哭……”雲樹抬手溫柔的為宋均抹去眼淚,順勢手又換了一種方式撫上他的頭皮,這回宋均不叫痛了,歪著嘴直呼“麻~”,雲樹鬆了手,他手腳並用,翻身起來就跑。

   宋均一碰就可憐兮兮叫痛,再碰就滿臉眼淚喊麻,被身上的傷病折磨的不像人樣,雲樹滿懷繾綣與思念想要擁住他,卻心疼得無處下手。

   翰勒疆見鼓院外雲家諸人默然而立,知雲樹並未有理會的意思,各級大門又都打開,簡直天賜良機,振臂一揮又殺上來。洞開的大門讓趙琰殘餘的禁衛軍失了底氣,在翰勒疆的擊殺下,收縮隊形,一退再退,直退到文德殿前。

   一身黃袍的趙琰步出了文德殿,身邊緊跟著幾個內監侍衛,殿外的禁衛軍已經被殺得潰不成軍——雲樹不感興趣,他也必須要同她談。

   “朕有話同你們雲帥說。她若不來,必會後悔!”

   翰勒疆既被授權統籌,也不想跟他廢什麽話,揮刀抹掉離他最近反應不及的禁衛軍的頭顱,高高拋向趙琰,淋漓鮮血在空中畫出血弧雨。

   趙琰身側的侍衛上前一步,接住鮮血淋漓的同僚的腦袋,額頭青筋暴起,麵色也不由猙獰起來。

   趙琰心頭一陣發寒:在這個真國將領眼中,他嗅到了屬於自己的死亡氣息。他不能死!他還有事情沒做完!趙琰看到眾血人中卓淵的身形,道:“去告訴雲樹,雖然她救下了宋均,但朕手上還有一個人,問她還要不要?”

   卓淵吃驚極了。聖上若在這個時候騙雲樹——下場有多慘可想而知!可他對聖上手中的另一個人完全沒有頭緒。那個人會是誰?他嗎?不,不至於?!

   翰勒疆惡狠狠道:“囂張!待本將軍一會兒捉了你和你的兒子們,看你還有何話說?”

   趙琰沒有後退,殿後是他的皇子和妃嬪,他不能退。沒有了強有力的盾牌,他要直麵血雨腥風,與雲樹對上話,隻有雲樹才會在乎他手中的人,才會願意同他深談。

   趙琰眼見卓淵奮力拚殺想要衝出去,卻被層層截殺,隻得再讓內監喊話給雲樹,沒了剛才的層層傳話,不知道雲樹能聽到幾分。

   這時,雲樹緊緊握著宋均的手,逆著宣德門外的陽光跨進門來。她一身白甲,染著大團小團的血簇,宋均在她身側蹦蹦跳跳,大呼小叫,卻始終沒甩掉她的手。

   宋均的病情,她基本探明了,為了萬無一失,還是想問問趙琰病起何因,不過她並沒有阻止翰勒疆,眯起眼睛看這場由她挑起的殺戮,直到搏殺中卓淵就要被身後的一刀貫穿心肺時,她才喊停。真國士兵令行禁止,卓淵因此躲過一劫,隱隱覺得雲樹有意又放他一回,握刀的手有些無措。

   雲樹掃了卓淵一眼,轉眸遙望著殿前的趙琰,步到翰勒疆身邊。

   翰勒疆迅速調整隊形,將她護在中間。

   雲樹冷著臉向趙琰招了下手,“下來說。”

   對一國之君說話,這樣的語氣姿態算得上是大不敬!翰勒疆刀刃上還滑落著鮮血。侍衛不放心的攔住了欲行的聖上。

   趙琰屏退侍衛,踩著漢白玉台階上滑膩的血漿,一步步走下來,步入血染的鎧甲森林,眾禁衛軍看他的目光有殷切,也有失望。於趙琰來說,邁下的每一步,都像是拖著趙國君王的無上威儀,緩緩墮入地獄;每一步,都重愈萬斤,幾乎壓垮他的脊梁。

   趙琰被阻在翰勒疆的護衛圈之外,透過閃著血色銀光的鎧甲森林,雲樹目光冷冽的盯著他。

   趙琰啟唇,“好久不見,雲樹~”

   四圍一片死寂。

   雲樹冷眼審視著她曾臣服的君主,曾經君威無限,而今鬢染薄霜,目光深邃無波,一派枯幽。

   趙琰努力“平易近人”道:“雲樹,朕希望和你好好談一談和談事宜。”

   真國將帥發出極大的諷刺笑聲。

   雲樹聲音冷沉反問道:“他的傷怎麽來的?”

   趙琰盯著雲樹的眸子道:“從溪中打撈出來時,他頭部就有傷,昏迷了兩天兩夜才醒,想是在水中時,頭部撞到了溪石上。”

   “為什麽不給他醫治?”雲樹深知那並非醫不好的傷,趙琰生生讓他瘋了幾年,好好的人被他糟踐的……

   趙琰清朗的聲音微微弱下去,“他善於逃跑~”

   “那你現在哪來的底氣要求和談?”雲樹怒道。

   趙琰的目光掠過雲樹擰起的眉眼,沉下氣道:“雲昭在朕手中。”

   雲樹聞言隻覺一股血氣上竄,衝得她太陽穴尖銳一痛,眼前發黑。她此行沒帶雲昭,雲昭此時應該坐在海邊的大石上學釣魚。臨行前告訴他,等他學會了海釣,她就回來了。大軍啟程時,雲昭哭得撕心裂肺,在雲天懷裏張著小手讓母親帶他一起走……這一路每每想起那一幕,雲樹就禁不住心髒顫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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