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八十五章:入局
  雲樹要帶雲昭熟悉家業管理,在雲宅內走到哪都跟著這個小家夥。母親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學習的認真極了。

  雲奇作為總管事,因緊跟完顏滄月的戰線推進,在最南方又因一些事情耽誤,回來的有些晚。匆匆進宅,滿身風塵都未來得及清理,便道有急事稟報。

  雲樹讓他進來,他禮未行就急慌的要開口,瞥到旁邊的雲昭欲言又止。

  雲樹望著他的深邃的眸子,布滿紅血絲,向雲昭道:“昭兒,去看看諸位管事都回來沒。”

  小雲昭烏溜溜的眼睛掃過兩人,乖巧道:“母親,我這就去。”說完退了出去。

  母親既是要教他管事,應該沒什麽不能讓他聽的,特意讓他出去……這消息他更想聽了。

  雲奇剛要開口,雲樹又道:“昭兒?”

  偷聽被發覺,雲昭拔起小短腿就往院中跑,邊跑邊道:“母親,我正去呢。”

  雲昭離開後,雲樹示意他坐下,倒了杯茶給他。

  “一路風寒,先喝杯熱茶暖暖。”

  雲奇看她終於褪去常年的白色衣衫,一襲冰雪藍衣裙,用銀線繡著疏落的白梅花,烏發簡單的盤在腦後,別著兩隻白玉簪。淡淡的憂傷,深沉的安寧,卻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吸引力,行動間更添雍容。

  “眉兒,你怎麽……你……”易容成雲奇的完顏滄月見雲樹淡定成這個樣子,不知道說什麽好。

  “為我回來的?”

  “你說我為誰?”完顏滄月語中氣恨。

  答案她是可以猜的到,卻也未入她的心,隻是想問那樣一句話。雖然是雲奇的一張臉,但見滿麵風塵,雲樹提起爐上的水壺倒入盆中,濕了帕子。

  完顏滄月見她不說話,心中更氣,將雲樹遞過來的帕子砸入盆中。

  “你答應我的呢?”

  “我還好好活著,宏哥哥也好好活著。宏哥哥的心願,我全力支持。這樣不好嗎?”

  “不好!我不需要你參與這些!”

  好好的茶盞被他捏裂,割裂手掌,殷紅的血和著茶水一起流下。

  雲樹皺眉,掰開他的手,將茶杯碎片取出,安靜的處理傷口。

  裹著傷處,雲樹冷靜道:“事不由我。何必這樣?走一步,看十步,宏哥哥一直都是冷靜的讓人崇拜。”

  完顏滄月狠狠盯著她。

  “你既回來了,必是有所準備。隻是我總覺得,時機不算成熟……”

  “我不需要你做這些!!”完顏滄月氣道。

  “這麽些年了,師父的仇,總要有人記著。”

  “我說我記著!記著!時刻都記著!!為什麽不能多給我留些時間?為什麽?”這麽些年艱苦奮鬥,分身乏術的完顏滄月滿腔凶狠,瀕臨爆發的邊緣。

  院中還有宮娥、侍衛,這裏並不是一個適合發脾氣的地方。雲樹來到完顏滄月的身邊,按住他的肩。

  “好,不逼你,慢慢來。”

  完顏滄月一把把她扯入懷中。

  雲樹避開他的臉,想要起身,卻被狠狠抱住,隻好順著他些,如之前一樣,坐在他腿上,沒再起身。“我回來時,陛下的樣子有些奇怪……”

  “我不想聽!”

  “你是特意回來對我發脾氣的?”

  “眉兒~”完顏滄月痛苦道。

  “你隻要知道,不管我在哪裏,心裏總是希望你好的。我們不再是當年的孩子,不要再發這些無用的脾氣了。”

  她有些不想麵對。

  完顏滄月見雲樹對於背棄當初的約定這般淡然,心痛萬分,忽然不知道該恨誰,狠狠道:“那就說正事!大名府、應天府、河南府、京兆府及以南,長江以北都是我打下來的!真國大部兵力也在我手中!我要眉兒你名正言順待在我身邊!”

  雲樹麵色一變。

  “權位之爭,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我都可以理解,但我不希望,你做這樣的事是因為我……”

  雲樹忽又覺得自己想多了,登臨大位才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她並不是那個重要的。“不,你……”趣誦小書

  完顏滄月痛切的聲音打斷她的話。“你為我考慮嗎?你真是為我考慮嗎?你做事真的有為我考慮?”

  雲樹的腕子被他捏的發疼。“完顏滄月!你清醒點!”

  雲樹這般稱呼讓他更生氣。

  “你叫我什麽?”

  雲樹沒能掙開腕子,怒氣反而湧上來,壓著嗓子道:“我不用為你考慮!你做事從來都有自己的考慮!我知道,在你心裏,我說的,做的都是多餘的!”

  “眉兒,長大以後的你,真的還為我設身處地考慮過嗎?從堯關到京城,這麽些年,你想著法子折騰,想著法子擺脫我!如果不是下不了手,你是不是恨不得親手在我心上紮一刀?你真的那麽恨我?我怎麽心疼,你怎麽做?”完顏滄月痛心道。

  雲樹越掙紮,他握的越緊。他越用力,雲樹心中怒氣翻湧的越厲害。

  “我又沒打擾你的宏圖大誌!師父恨了一生,如今埋骨數年,大仇仍未得報!我為了我師父,關你什麽事?我食言又如何?比食言更可恨的事,你又不是沒做過!你給我鬆開!”

  雲樹前麵的話讓他心疼,後麵的話則讓他氣瘋了。

  “那是我師父!師父的仇我來報,沒你的份兒!”

  “忘恩負義!始亂終棄!你有什麽臉來說這些?”雲樹邊罵邊掙紮。

  “你終於敢說句清楚話了!你恨我!怨我!與我虛與委蛇這些年,如今有人做靠山,你終於敢說出來了!”

  雲樹拚了命掙出一隻手,可著胸中之氣扇了他一巴掌。“我恨你!”眼淚隨之嘩嘩而下。“你始終知道我想要什麽,既然打心底裏不願意給,為什麽還要說喜歡我?披著別人的皮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這一巴掌扯歪了他的假麵,他的唇角也流出血來,兩人都安靜下來。

  完顏滄月扯掉假麵,甩手間落入炭盆上,屋中升起一股焦燃之氣。

  ……用數年編製的夢,哄著自己,盼著她,如今碎了一地。她恨他。恨他。恨……

  歲月如剖骨風沙,一時間剝盡他的一切……這些年,他,究竟在做什麽?

  野心勃勃的父親,不願麵對的母親,如仇如怨的兄弟都好好的!

  用心關愛他的師父,暖心體貼的眉兒,全被他自己毀了。

  十數年的征戰,如今再看,那些東西越多,越令人孤單……剝去柔軟蝟甲,寂寞入骨。

  完顏滄月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眉兒,我覺得好累~”

  不顧他數千裏驅馳的疲累,不管不顧的大吵,還動了手。她本以為自己是冷靜的,可是,她好像任性了。被他,慣的?

  進宮這件事,好像,錯了?

  不,不,沒有錯!沒有錯!是怕,是怕他,與雨眠,與修儀有一樣的遭遇……那個夢,那麽真……不信佛的她卻相信了那個夢,她不敢再試一次,也沒有機會再重來。如果今天沒有見他,如果隻是書信往來,她是絕對冷靜的,絕不會動搖她的決定。

  前院傳來隱隱的嘈雜聲,完顏滄月忽然睜開眼睛,眸光警覺、銳利、疲累,卻掃到雲樹眸中正要隱去的一縷悔意。

  完顏滄月目不轉睛的盯著雲樹,雲樹由對視到垂眸。

  嘈雜聲愈近,兩人都沒動,直到院中響起雲昭脆亮的童聲:“母親,義父來看我們了!”

  雲樹瞥了一眼門,又看完顏滄月,他麵上紅腫,唇邊猶沾血跡,炭盆上的假麵早燒沒了。

  完顏澈看懷中的小人兒,一臉歡欣自豪,似乎為能被皇帝抱著有些洋洋得意。隻是以往他極少這麽親昵的喚“義父”,多是恭敬的喚“陛下”,除非讓他喚。交代不許人往裏傳話,這個機靈鬼這麽明目張膽的提醒屋中人。

  見完顏澈審視著他,雲昭轉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是想在“義父”臉上親一口表示親昵,又猶猶豫豫,擔心這一行為過於大膽。

  完顏澈許久沒有功夫與小兒打交道,直到雲樹帶著雲昭出現在他身邊。雲昭的聰慧讓他想起幼時的完顏滄月。

  完顏澈微微扭過臉,小雲昭得了旨意一般,在完顏澈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親完又有些羞怩的樣子,惹得完顏澈有些忍俊不禁。

  等完顏澈從雲昭故意讓他分神的舉動中回過神來,人已走到廊下,屋門這才打開,屋內人正看到兩人的親密互動。

  小雲昭努力掩住驚訝——屋中那人,並不是之前那人,且似乎與義父有些像。完顏滄月南下時,他才半歲,如今對完顏滄月全無印象。

  雲樹也想起,那時完顏滄月每天每天抱著雲昭哄著,想著法子逗她笑一笑。她忽然很想哭,一切都是她選的,有什麽好哭的?拚命忍住。

  “昭兒又頑皮,還不快下來?”

  雲昭是想下地的,可是陛下似乎不想放他下去。他看看陛下,又看看母親,想弄明白這是個什麽情況。

  完顏澈看完顏滄月穿著普通的衣衫,與滿身風塵極不一致的潔淨臉頰,還帶著新鮮的瘀腫,一雙深邃眼睛交雜著怒怨恨意,再看姝妃拚命含住的眼淚。

  “進去說吧。”

  這是一個大家都知道的局。該入局的人都已入局。至於結局如何,還要看談話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