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章:你別怕
  “昨天的事,你也知道,就連貼身照顧我的人都可以把我賣了,目不明,心也不明,我……”

  雲樹並沒有接住江雨眠的話安慰他,而是靜靜的等他的下文。

  “你怎麽都不安慰我?”又是撒嬌。

  雲樹從剛才的迷糊中清醒過來,輕輕而均勻的扣著桌子道。

  “我覺得,你並不需要我安慰。聽說你以前是唱戲為生,有很多人捧你,琴藝,是你目力不好後,重新鑽研出來的,說明你心中透亮,並未委頓。昨天我一句玩笑話,你生半天的氣,雖有故意的成分,卻也是有傲氣在其中。你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麽柔弱。”

  “你也說我們隻有兩麵之緣,你對我表現出的關心,不管是否出自真心,我都當成是最純粹的。我也盡力向你提供了幫助。我這般坦誠相待,你也不必兜圈子,直說無妨。”1ti1ti

  江雨眠瞠目結舌,這孩子一點都不傻好吧!他那個哥哥還擔心他會被人騙,看人看的這麽透徹,哪裏……當然,他嘴裏的那個哥哥是個例外……大概,關心則亂!

  而在雲樹心裏:哥哥說的不錯。哪怕對一個人再好,哪怕救了他,他也未必不會心懷算計。以後再也不會像相信哥哥那樣,再相信一個人了吧……哥哥到最後還在教導她,並不像他說的那樣決絕。

  “既然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一個瞎子,無處可去,無人可信,我想依附於你,以我琴藝和唱功。我雖無法登台,可在府內彈琴敘話,做個門客,是沒問題的。”

  “你昨天不是還怕我覬覦你嗎?”

  “可你不是並無此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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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你想的那般多金。”

  “我所求並不多,一個安身之所罷了。”

  “說實話,我平日都非常忙,並沒有時間聽琴閑敘。”

  開玩笑!要是讓黎歌知道她養了個這樣的門客,她可有的哄了!無論如何都要拒絕!對了,昨日的一百遍還沒寫,今日得補上!

  “忙著讀書?”

  “對。我小小年紀就養門客,家中長輩會打斷我的腿的。”

  “一點餘地都沒有?”

  “沒有。”

  江雨眠麵上落寞到了極致,“那你走吧。”

  雲樹看他繡白牡丹的墨綠衫子皺巴巴的,沒了初見時的風采,心中雖不忍,還是心一硬,離開了——給他些銀子,他回鄉下度日也是一樣,不必非做門客。至於眼睛,他不想看,就不看吧,總不能逼著他看病。1ti1ti

  雲樹回去讓雲寶送了一套餘宏的衣服過去,另附四張五十兩的銀票做路資,權當為了他與母親一樣的審美與這段交情。

  江雨眠收了銀票,任雲寶替他換了衣服,並沒有再多說任何話。

  雲樹本想讓辦事能力最強的雲奇去跟江雨眠幫忙,可是又想到雲奇對揚州之事並不熟悉,便讓雲藏去益生堂叫李貴過來辦這件事,而後便讓他守在客棧等師父與義父,自己則帶著雲奇與雲寶去了揚州城的藏書閣。

  她要忙起來,讓自己沒時間為餘宏的離開胡思亂想。

  揚州城文華豐茂,藏書閣的生意也做的大些。

  遒勁的藏書閣三個大字的牌匾與雲宅內的藏書閣三字一樣,是雲樹在書法上頗有造詣的太爺爺親筆所書。1ti1ti

  雲家所有藏書閣分店的牌匾都是一樣的字體,都是在濟陽城造好,由各地的掌櫃千裏迢迢帶過來,承載著雲家家主的信任,也是一份厚重的責任感。

  這座藏書閣,前院五間寬的闊大門臉陳列著各樣的書籍、字帖,連帶著還經營質量不錯的紙張、墨、硯;後院雕刻工、排版工、校驗工、印刷工,足有三十個,比濟陽城中的老店氣勢更盛。

  所印製的書冊,不僅在藏書閣中售賣,還會印上藏書閣的名號,批量售賣給那些小書鋪。

  雲樹甚至閉目想見一篇佳作在揚州城流傳,洛陽紙貴之時,這個院子的忙碌的場景,便心潮澎湃,忘了所有枯澀心緒,一頭埋進賬務中。

  理完賬務,入賬的銀子讓雲樹高興起來,開始獎勵。每人一兩銀子的紅封,管事的五兩,掌櫃的就給了五十兩。眾人皆歡喜不已,幹活更賣力了。1ti1ti

  辛坦之與嚴世真一走十來日,雲樹一刻也不讓自己閑下來。查完賬,又跟掌櫃的去走訪了與藏書閣有生意往來的紙、墨供應方,以及那大大小小從藏書閣批量取書的小書鋪。

  十數個真國人死在揚州城內城外,知府大人也嚇的不行。

  上報吧,上麵一定會責問:城中進了這許多細作,竟然身為知府竟然毫不知情!罪過必然不小。

  不上報吧,真國人在城中做了哪些勾當?是否仍有遺禍未除?又是誰出麵截殺的?是否有別的目的?

  思來想去,知府決定大事化小,全麵壓下來。改革大業當前,隻當是草寇互毆互殺結案,回去把自家院牆修高點,命人暗暗查訪,祈禱在餘下的任期裏,這餘孽不要作起來才好!1ti1ti

  是以,雲樹所擔心的城內搜捕行動並未生。

  第十日晚間,瘦了一圈的兩人終於風塵滿麵,虯須勁張的回來了,就連馬匹都瘦了一大圈,足見這幾日的奔波辛勞。

  沒有看到餘宏的身形,雲樹稍稍鬆了一口氣,又忽然提起,巴巴兒望著嚴世真,嚴世真遞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雲樹才真正鬆下一口氣,讓雲寶雲藏去打水給義父和師父沐浴,又讓雲奇去備上好酒菜。

  餘宏,或者說完顏滄月並未被找到,恍若人間蒸,辛坦之以為他可能會出現的地方,都蹤跡全無。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辛坦之挫敗感遠勝過他在朝中的不得誌。

  雲樹記得,師父自回來後,麵色愈冷峻,沒再見他笑過,每日將自己關在屋子裏喝酒。1ti1ti

  義父怎麽勸他都沒用,隻得在他喝多的時候把酒中兌入大量的水。

  雲樹見師父這個樣子,也向義父詢問,是不是打道回府?嚴世真認為出來散散心還好,回去悶在那個小院子裏,更不好。

  於是,數日後,一行人離開揚州,繼續巡視其餘的店鋪。

  嚴世真縮減義診時間,用更多的時間陪辛坦之,而辛坦之索性馬也不騎了,在車中枕著酒壇醉生夢死,一路搖搖晃晃沒個清醒的時候。

  少了一個人,雲樹也很落寞,一路少話,三朵雲也知趣的做好自己的事,以及閉嘴。最初的熱鬧場景再也見不到了。

  距離蘇州城還有一日之遙,雲樹一行在一個村子裏借宿。

  月如鉤,夜色如墨,眾人正在收拾安置之時,雲樹聽到了如泣如訴,哀婉欲絕的嵇琴聲,那麽熟悉,卻滿是悲傷心碎讓她聽的想哭。1ti1ti

  顧不了許多,借了一盞燈籠,她就尋聲而去。

  聲音來自村頭,燈火隱隱,雲樹趕過去,見橋頭圍了一圈的村民,嵇琴聲就從人群中出來。

  雲樹無暇顧及周圍濃鬱的汗臭,費勁的擠進去。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頭蓬亂的人坐在石墩上,低著頭演奏嵇琴,可那琴聲絕不是一個流浪漢所能演奏的出來的,而且,那麽的熟悉。

  雲樹將燈籠提近,靠近那人的臉,奈何他低著頭演奏,什麽人也不看,臉上又沾了髒汙,根本看不清眉眼。

  雲樹的心“咚咚咚”亂跳。一方麵這人委實落魄,一點不像前段日子遇見的那個人,另一方麵,她給了他兩百兩銀子,他也不可能淪落到這般境地。可是,琴聲,琴聲勾著她的心,她心中的弦繃得快要斷掉。1ti1ti

  雲樹蹲下身子,湊近,小聲試探道:“雨眠?”

  琴聲戛然而止,那人從地上跳起來,將靠的過近的雲樹撞倒在地,抱住嵇琴就跑,不知是絆到了什麽,狠狠摔到地上,嵇琴的一根弦,“噌”的一聲斷掉。那人根本不管,爬起來繼續跑,跑的十分踉蹌。

  眾人也被這一幕驚到,還以為這乞丐突然了瘋,紛紛後退,倒給那人讓開了路。

  雲樹手中的紙燈籠掉在地上,轟轟的燒起來。她從地上爬起來,緊緊追上沒跑多遠的抱琴人,一把抓住。任那人拚命掙紮也不鬆手,那人竟在她手上咬了一口。

  雲樹痛的鬆手,那人得機又跑。

  身後的村民看不下去了,“你怎麽跟一個乞丐過不去?”

  “人家就拉個琴混口飯吃,你用的著這樣?”

  “看著也是個有錢的,心眼真小。”

  “咱們村子裏什麽時候有這號人了?”

  一時間議論紛起。

  雲樹才顧不上理會。天黑路黑,雲樹也跑的高一腳低一腳。她再次追上那個跑不利索的人,兩人掙扯間,那人跌到地上,拖累的緊抓住他的雲樹跟著跌到。

  那人瘦弱不堪,雲樹用手臂撐地,才沒跌到他身上,隻是正好壓在嵇琴上。地麵不平,受力不均的嵇琴杆“哢嚓”折斷。

  那人驚了一驚,丟開嵇琴,雙手來推雲樹,還要爬起來跑。

  雲樹捉住他的兩隻細瘦手腕,柔聲哄道:“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隻因你的琴聲像極了我一個朋友,我隻想問你一句話,你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