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義父
  李湘雨的想法著實有些大膽,把嚴世真嚇一跳。

  可是,也是有她的考量的。親事講的是門當戶對,雲進同活著的時候,黎家門楣雖然稍稍低一些,但是黎歌是巨大的希望,這門親事,也算得上的門當戶對。如今雲進同去了,雲家門楣無依,如果自己再支持不住,去了,眉兒的境況更加孤涼。

  世事,又是如何難測?叫她如何放心?她當年嫁入雲家,算得上的高嫁了,不少人都羨慕不已,可是早年她受了多少苦,她很清楚,隻是難以對人言說。

  眉兒是雲進同的掌上明珠,雲家唯一的骨血,她的小寶貝,她舍不得讓眉兒受一點委屈。為眉兒的未來能夠平安順遂,這些日子,她思量再思量,謀劃再謀劃。

  “與眉兒定親的那孩子雖然不定,隻讓眉兒長大後自己決定吧。你也要為她把把關。”

  李湘雨的話越說越像托孤。

  嚴世真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大概是病人的偏執吧,又不能與她爭執什麽,隻能緩緩勸著,“事情不會那般糟的,你寬一寬心。以後我會經常來看眉兒的,你不要如此灰心。”

  “嚴兄,你是好心來為我看診的,我卻執意將身後之事都托付給你,教你平白多了許多煩惱。還請嚴兄不要生氣,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我娘家人不可信賴,雲家幾代單傳,更沒有可托付的人,以我年輕時的經曆,我也不放心將眉兒托付給黎家。我唯一放心的人是你,是你與進同十多年的情誼。求你收眉兒為義女,代我和她父親,照顧她。”李湘雨聲音淒切,說著淚落如雨。

  “雲弟不在了,眉兒以後我自然會多加看護,但是眉兒以後的親事如何,還是要你這個做母親的拿主意。不要再說這樣的話,眉兒如果聽到了該多傷心?”

  嚴世真竭力勸說著李湘雨,可是話音一落,門外卻傳來抽泣之聲。真讓他不幸言中了。

  李湘雨啞然,嚴世真也一愣。

  雲姝滿麵淚痕衝進內室,委屈萬分道:“母親是不想要眉兒了嗎?眉兒是哪裏做得不好?這些天眉兒一直在努力把所有的事都做好,母親要是不滿意,眉兒重新做便是。母親怎麽能不要眉兒呢?”

  李湘雨心如刀絞,淚如雨下,把雲姝攬到懷中,哽咽道:“母親怎麽會不要你呢。眉兒懂事又能幹,這些天把家中的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母親都看在眼裏。母親隻是希望多一個人來疼眉兒。你嚴伯父待你這麽好,他若收你為義女,以後你就可以少操持些家事,有更多的精力去讀書了。”

  嚴世真在旁邊看得心酸不已。

  “母親是在騙我。你剛剛明明把話說得那麽淒切!”雲姝是個極聰敏的,小小年紀就不那麽好哄騙了。

  李湘雨道:“母親所做一切,自然都是為你好。你嚴伯父認你為義女,以後像你父親一樣疼愛你,不好嗎?你不是一直想認識外麵的世界嗎?你嚴伯父可是遊遍了大江南北,見多識廣。以前你父親沒有帶你去的地方,你嚴伯父都可以帶你去,難道不好嗎?”

  雲姝淚眼朦朧的看了看嚴世真,轉頭道:“我也想要母親一直疼愛我。”

  “母親自然會一直疼愛你,傻孩子。”

  “真的?”

  “真的。”女人果然是善於撒謊的,繞了幾圈,又把哭糊塗的孩子給繞進去了。

  “嚴兄?”李湘雨滿眼誠懇的詢問。

  “如果你能安下心,不再多思,好好養病。”

  嚴世真很清楚李湘雨的病情,隻是他誰都沒有說,這個家中沒有一個人能扛大梁,他不能把這個擔子交給一個年幼的孩子,或者本就病的一塌糊塗的病人。他隻是恨自己醫術有限。

  李湘雨忙點頭不已。

  嚴世真低身對雲姝道:“眉兒聰敏又懂事,嚴伯父十分喜歡眉兒。不知道眉兒願不願意認嚴伯父為義父,讓我像你父親一樣疼愛你呢?”

  雲姝看著嚴世真眼中的和藹和語中的親切,心中的警戒與拒絕稍稍放下。“嚴伯父跟父親不一樣。”頓了頓,“眉兒也喜歡嚴伯父。”又看看李湘雨,“這樣好嗎?父親會不會生氣?”

  “傻孩子,多一個人疼愛你,你父親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生氣?”李湘雨滿麵淚痕的笑道。

  雲姝對嚴世真福了一禮:“多謝嚴伯父抬愛,願意認眉兒為義女,眉兒以後一定像孝敬父母一樣孝順義父。”

  李湘雨見她雖然臉上眼淚鼻涕還未幹,話卻說的四平八穩,這些日子倒磨練出來不少。為雲姝拭去眼淚,對嚴世真笑道:“擇日不如今日,這個認親禮就今天吧。”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再去做周全的準備了。

  嚴世真點頭點。

  李湘雨努力坐直身子,“柏香。”

  方才屋內的談話,柏香也聽得心酸,進來時眼睛還紅著。

  “夫人。”

  “你去讓廚下做些準備,再去告訴桂枝,之前我讓她準備了一些東西,讓她去拿來。”李湘雨喘息片刻,又問,“雲帆在外麵嗎?”

  “雲帆在。”門外雲帆應聲道。

  “你去前院,讓孟管家在堂下準備一下,這個禮,要讓進同看到。”李湘雨雖然病重,但事無巨細,她都想到了。

  “是,夫人,我這就去。”雲帆應聲離去。

  歪在床頭歇息了一會兒後,李湘雨在桂枝和柏香的幫助下重新更衣、梳妝。敷了厚厚粉,又用了些胭脂敷麵,才掩住滿麵病容,但整個人的瘦弱的衣袍都寬大許多。可是她心情很好,在她心裏,這是裝扮給進同看的。

  梳妝完畢,桂枝、柏香扶著她緩緩來到前院。桂枝想抱她過去,她不同意。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在這滿是記憶的宅院裏走過了。

  堂上白燭高擎,燈火閃爍,李湘雨先進去,拜過雲家列祖列宗。

  “雲家列祖列宗在上,雲家人丁單薄,雲家罪婦李氏不能為雲家誕下男丁,隻有一女雲姝。而今老爺先去,我命也不久矣,可憐我兒孤苦無依,雲家門楣無依。幸有老爺至交好友嚴世真到訪,我欲使雲姝認嚴世真為義父,待我去後,眉兒有人照拂,也使雲家門楣得以承繼。此乃萬般無奈之舉,望雲家列祖列中恕罪,望我夫進同泉下有知,護佑眉兒平安長大。”

  言畢,上香,便請嚴世真入內。

  嚴世真進來也上了一炷香。

  “鄙人嚴世真,雲進同之友,”嚴世真說不下去了,頓了頓,方接著道,“得蒙雲弟妹信賴,將幼女雲姝相托。我嚴世真在此起誓,今日收雲姝為義女,日後必竭力照顧雲姝平安長大,為進同賢弟照顧好這唯一的血脈,不負進同賢弟和弟妹的委托和信賴。”

  李湘雨滾淚而笑,朝殿外招招手。

  雲姝跨進門檻,給雲家列祖列宗和父親上香跪拜。

  起身後,看看李湘雨,李湘雨對她笑笑,示意她給嚴世真獻禮物。雲姝回身,從紫韻手中接過衣帽,在嚴世真麵前跪下,奉過頭頂。

  李湘雨道:“這是我為眉兒準備的孝敬義父的禮物。請嚴兄收下。”

  嚴世真接過禮物,放在旁邊的小桌上,扶起雲姝,又從懷中拿出一隻式樣古樸的雲紋的銀鐲,上麵還有鑲嵌兩顆小小的紅色寶石。

  “此乃家母留給嚴某的祖傳之物,本是讓嚴某贈與妻,但嚴某半生未有婚配,今日將這銀鐲贈與義女雲姝,以表相護之心。”目光從雲進同的牌位轉到李湘雨麵上,“希望進同賢弟與弟妹能夠放心,嚴某必不負所托。”

  說罷將銀鐲給雲姝輕輕戴上,用力一握,將大小調到正適宜雲姝的小手腕。

  雲姝跪下叩頭道:“多謝義父厚賜,眉兒日後必盡心孝順義父。”

  嚴世真對雲姝和藹道:“快起來。”說著伸手,將她扶起來。

  雲姝立住身子,回頭看李湘雨。

  李湘雨這一番操持本是拚命堅持,眼見禮成,再也撐不住,帶著一抹放心的笑,眼前一黑,歪倒下去。嚴世真眼疾手快扶住她。

  “桂枝!”嚴世真喝道。

  一時間雲姝、桂枝、柏香、紫韻都衝過來。孟管家和雲帆畢竟是男子,幹著急,也不能上前做什麽。

  桂枝打橫抱起身子輕的不行的李湘雨,在嚴世真診過脈後,抱著李湘雨,在眾人的簇擁下回了臥房。

  因為李湘雨忽然暈厥的緣故,雲姝本來認真準備的年夜飯,也都沒能好好吃。

  雲姝安頓好李湘雨,讓桂枝給家裏的丫頭仆人分了加了份額的紅包,讓她們自行去吃年夜飯,自己則靜靜守在母親床前。

  嚴世真蹲下身子,望著雲姝,輕聲道:“眉兒?”

  雲姝張張嘴,“義父。”

  嚴世真點點頭,“去吃些東西吧,你母親這裏我來看著。”

  “不,我不餓。”雲姝可憐巴巴的望著嚴世真,“義父,我母親她還好嗎?怎麽還沒能醒過來。”

  嚴世真伸手撫了撫雲姝的丫髻,就如往日雲進同那般。雲姝卻給撫得淚珠滾滾而下。

  嚴世真從袖中抽出帕子,為她拭去眼淚道:“你母親今日累著了,藥已經熬上了,再晚點,你母親就會醒過來了。你聽話,先去吃些東西,不要讓你母親再為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