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受罰
  回到自己的屋子裏,紫韻為雲姝檢查傷口,手掌都磨破了皮,血淋淋的,膝蓋也是。

  煥梨在旁邊看得驚心,小姐雖然愛玩、愛鬧還是第一次摔的這麽慘。一番清洗處理傷口後,紫韻給她換了衣服,重新梳了髻。

  忙完這些,黃昏即將來臨。

  雲姝坐在廊簷下吹著風,看著往來的仆人依舊忙著自己每日的工作,似乎進門前的那一幕並沒有生過。院子裏的菊花嬌豔如昨,隻是樹葉慢悠悠的飄落到台階下,她忽然覺得整個院子很荒涼,九月的涼風撲過來,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紫韻貼心的回屋拿了披風給她披上。雲姝回身給了一個淡淡的笑容,起身開始在院子裏毫無目的的晃蕩。

  母親不在,正屋靜悄悄的。荷塘的荷花已經落盡,還剩下倨傲的蓮蓬,前些日子還想著和黎歌一起摘蓮蓬,但一直沒有機會,蓮蓬都老在枝頭上了。

  隱隱的桂花香撩上鼻尖,清漪閣靜悄悄的,秦師傅這幾日回家了,黎歌也回家了,學堂和青雲館裏沒有人在笑意盈盈的叫她“姝妹妹”了。

  天漸漸暗下來,往日這個時候,父親的已經回來。今天書房已掌了燈,父親卻還沒回來。雲姝又坐在前院的廊下呆。

  雲帆急急忙忙衝進院子。

  “雲帆哥哥!”雲姝歡喜道。

  雲帆看到廊下的雲姝,跑過去問:“夫人呢?”

  “母親,還沒有回來,應該還在黎哥哥家。事情怎麽樣?”

  “小姐怕是要獨自用晚飯了,我先去找夫人。”說罷轉身又急急出去。

  雲姝起身跟著雲帆跑到正門口,卻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門前的燈籠已經點亮,有零落的行人匆匆走過。

  直到天色黑透了,母親還未回來,肚子已經咕咕叫了,紫韻為她張羅了晚飯。熱乎乎香噴噴的飯食一掃她的落寞,可是吃著吃著又覺異樣,以往晚餐都是與父親母親一起用的。父親母親都未回來,自己就大快朵頤,覺得慚愧。

  那晚母親很晚才回來,她已經不爭氣的睡著了。而父親一直沒有回來。

  第二天秦如梅回來了,雲姝繼續每天在學堂讀書。

  父親依然沒有回來,她有心想問問。

  母親不再有耐心給她解釋什麽,隻說讓她在學堂好好讀書,不許亂跑。

  眼前攤著書,雲姝沒心思讀,看到師傅也坐在那裏出神。

  “師傅,我有問題想請教。”雲姝道。

  “什麽問題?”秦如梅回過神來。

  “您知道我父親是什麽情況嗎?為什麽幾天了,他都沒有回來?母親不肯告訴我。”

  秦如梅看著眼前的這個學生。“好好讀書吧,你母親想讓你知道的話,就會對你講。”說完,又開始出神。

  讀書有什麽用?為什麽要讀書?頹喪的雲姝覺得自己像個小皮球,被拋開。

  這段日子裏,李湘雨每日不得安心。流水樣的銀子花出去,忙前忙後的探聽消息,上下打點,她卻無法獲得探望雲進同的機會。因為這並不隻是雲進同一個人的事,而是一場政治波動。

  天成帝駕崩之後,柳澄江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初他抓住天成帝不願攻打真國的心理,讓人給“不安分”的夏安加料,終使皇帝把夏安趕回老家。自己多方周旋才登上相位,大權在握的感覺多美妙,怎麽舍得放棄。

  天成七年,夏安走之前,懇求皇帝立年僅六歲的皇後之子趙琰為皇太子,並出閣讀書,以穩固國本。

  天成帝雖然盡日與後妃風花雪月,但是並非完全昏聵,他並不想後宮妃子因為恩寵,而生出別的心思,早立太子,也免得後宮再攪起風雨。他答應了夏安,冊封皇太子,出閣讀書,皇太子的師父李文聲,也是夏安推薦的。

  柳澄江上台後,謹遵皇帝的心意,悉心打理朝政,還積極籠絡朝臣,累積威勢。等他想到在皇太子身邊安插人的時候,李文聲已經完全獲得了皇太子的信任。他曾嚐試拉攏過李文聲,可是李文聲並不買賬。

  柳澄江費了不少力氣,才安插上自己的人——劉皓嶺,太子的另一位講學師傅。

  按說天成帝駕崩之後,柳澄江作為輔政之臣,朝中諸多支持者,新帝那裏又有“自己人”劉皓嶺,繼續把持相權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萬萬沒想到,小皇帝不喜歡他。

  宏武帝雖然年幼,卻誌存高遠。他不滿意柳澄江隻一味哄他父皇高興,不為國家做長遠考慮。麵對不斷強大起來的真國,如果自己一味貪圖安樂,不思進取,早晚被真國蠶食掉。

  當柳澄江現風頭不對,想啟用“自己人”劉皓嶺,在皇帝麵前為自己說話時,卻現這個“自己人”不好用了。

  為了扭轉局勢,維護自己的地位,現風向不對的柳澄江積極掉頭,向小皇帝靠攏。

  小皇帝想要推進改革,振興國力,他便嚐試製定改革條款。

  在柳澄江的隊伍中,除了溜須拍馬,抱大樹以乘涼的人外,還有一類是幹將,雲進同就是這樣的人。

  天成十二年六月,柳澄江將雲進同提為戶部侍郎,由他輔助另一位親信,戶部尚書錢海銘,在全國範圍內勘察土地,製定改革條款,以期理清土地管理混亂,增加財政收入,為擴軍增防奠定財政基礎。

  雲進同本就是戶部員外郎,對於土地兼並深有了解,很明白土地兼並,不利於生產力的展,而且很多私自開墾的田地,並沒有登記在冊。他自家祖產就有近千畝田地,朝中同僚家中所兼並的土地更不用說。

  這場改革涉及利益之爭,必得緩緩圖之。雲進同與上司錢海銘商議後,根據現有的弊端,製訂了相對和緩的改革措施,呈給柳澄江,柳澄江看起來不錯,便呈給皇帝。

  可是即使這柔和的改革計劃,也觸及了土地擁有者的利益。沒有人願意輕易放棄自己的既得利益,即使柳澄江、錢海銘、雲進同有這個覺悟,可是柳澄江麾下的很多擁護者都不買賬了。折子呈上去,皇帝也不買賬:照這個改革法,要實現自己的宏圖大誌,要到何年何月?

  柳澄江是兩麵不討好。皇帝不支持他、朝臣也不支持他。皇帝甚至暗示他,主動讓出相位。宰相混到這個份上,不下台就不可能了。

  即便柳澄江不願意輕易放棄,果決的小皇帝不給他猶疑觀望和準備的時間,他不想再等。

  於是,天成十二年九月,不知是皇帝暗中指示,還是朝中有人望風使舵,第一封彈劾書呈在皇帝麵前,被開刀的卻是雲進同。奏疏說他改革不利,置百姓於水火,希望皇帝懲戒雲進同。

  雲進同這幾年在柳澄江的照顧下升遷很快,讓人眼紅,而且又主持了得罪很多人的土地改革,但這並不是重點,這封奏疏的目的就是為了借雲進同,把柳澄江拉下水。

  有了第一封彈劾書,皇帝下令調查,雲進同被“請”進大理寺。第二天各類彈劾雲進同、錢海銘、柳澄江的奏疏紛至遝來,彈劾柳澄江的奏疏最多。

  柳澄江不知真是年紀大了,還是看低了小皇帝的決心和手段。雲進同被問話時,他竟還以為是小皇帝誤會了改革,解釋清楚就好了,可是現實卻急轉直下。本來彈他的是不顧民生,改革弊病的問題,很快又波及到結黨營私,貪汙受賄,欺上瞞下等等。柳澄江的問題越來越多,以黨羽名義被抓人也越來越多。

  關於黨羽這頂帽子,柳澄江是當朝宰相,除了皇帝,他最大。他當權的時候,有誰能與他對著幹?但相權終究不敵皇權,說到底還是皇帝想要如何處置這一批官僚?皇帝想讓趙國這條大船開向哪裏?柳澄江雖然向皇帝靠攏,但是他並不是改革的料,柳澄江當權這些年雖然也認真做事,但底子也沒那麽幹淨,這正好給了皇帝解決他的機會。

  改革是一塊石頭,拋入朝堂,掀起漣漪,也是皇帝鑒別朝臣忠心的一次試探。改革是一項大事,既得利益者不肯輕易放棄利益,皇帝必須全麵把控政局,為後續深入改革奠定基礎。因此,除了柳澄江,那些皇帝認為礙手的也要被解決掉。

  看到皇帝有意針對柳澄江,下麵人人自危,不把別人踩下去,被踩下去的可能就是自己。

  小皇帝趁著解決結黨的事宜,不少貪腐的官吏也被罩上黨羽的罪名拉下馬。朝堂的大清洗運動,進行的風風火火。

  雲進同撰寫的改革方案雖然保守,但是畢竟是行動派,皇帝並不想弄死他,但是底下人並不這樣想。

  荊輝認為皇帝想搞掉柳澄江,自己自當全心效勞,向皇帝表忠心,而雲進同是柳澄江的得力助手,必然也不能輕縱,更何況還要從他嘴裏得到柳澄江結黨營私貪汙受賄等各種證據,遂指示韓聚嚴加拷問。

  柳澄江對雲進同有知遇之恩。對於讀書人來說,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了。雲進同並不清楚那些“引導”他吐露的柳澄江的“惡行”是否屬實,但他絕不願意跟著那幫人一起向柳澄江潑汙水。

  一個非要你說,一個寧死不說,當然是此時權力大的人說了算。

  雲進同本就是一個身體單薄的文人,哪裏扛得住大刑伺候。雖然後來越來越多的“柳黨”入獄,韓聚抽不出功夫每日拷打他了。但是那些血淋淋的累累傷痕,卻因為沒有得到及時處理,而惡化。

  二個月後,毫無征兆,又像是必然結果。雲家得到了一個消息:雲進同死了。

  雲家得到的消息是:雲進同身體羸弱,在獄中患病,不治而亡。雲帆捧回來的是一壇骨灰。

  雲進同死了,上麵沒有再繼續追究責任,似乎這場政治風浪波及到雲進同身上就算完了,並沒有殃及雲家人。

  對於雲家來說卻是晴天霹靂!

  多日的操勞李湘雨瘦了一大圈,但一直在努力支撐,心中始終懷著希望。當看到雲進同的骨灰壇,她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