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慕芳菲
  人還在廊簷下,就聽見屋內女子嘰嘰喳喳,嘻嘻哈哈的聲音,好不熱鬧。卻是雲姝與煥梨正手腳並用的描述事情經過。

  黎夫人卻聽得心下一沉,難道李湘雨知道自己的女兒欺負了黎歌,還在玩笑?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實在太可恨了,努力隱了麵上的薄怒,跨步進屋去。

  剛進屋她還以為自己晃了眼睛,滿屋子人身上都是五顏六色的。黎夫人眨了眨眼睛,仔細辨認一番,擠出笑道:“這是怎麽了?滿屋子的花仙子啊?”

  “黎夫人來啦!”李湘雨笑嗬嗬的走出來。

  黎夫人看她不由怔住。李湘雨眉心一點朱紅分外奪目,襯托的容色愈明媚。“你這是,怎麽了?難道是歌兒?”

  “你見到歌兒了?”李湘雨笑意盈盈,指指自己的眉心,“沒錯,我這正是他的好手筆!”

  黎夫人本來是要問罪的,一聽兒子的“好手筆”,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還有我,還有我,這也是黎哥哥的好手筆!”雲姝衝出來轉了個圈,還努努嘴,展示那飛出天際的八字胡。

  煥梨正要衝出來,卻被桂枝一把拉住。

  黎夫人愕然。“這是怎麽了?我見黎歌一身汙彩回來,隻道他闖了禍,正來賠罪,卻不知道竟然闖出這麽大的禍。”

  李湘雨笑道:“沒什麽,隻是孩子間的玩樂而已,我也有幸參與一筆。黎歌那孩子方才已經向我賠不是。我對眉兒教導無方,受之有愧,你可不要再責怪歌兒了。眉兒,把你黎伯母嚇得不輕,快過來賠罪。”

  雲姝道:“是眉兒與黎哥哥畫風箏,卻不想玩樂起來失了形象,眉兒不怪黎哥哥,我們玩的很快樂。希望黎伯母也不要怪黎哥哥。驚嚇到黎伯母,是眉兒失禮了,請黎伯母海涵。”說罷端端正正矮身一禮。

  “哪裏,哪裏。”連李湘雨都被兒子殃及,黎夫人哪還敢有怨氣,雲家不追究便好。趕緊扶起雲姝,笑道,“到底是黎歌莽撞了,我待會就讓他來給你賠罪。快給眉兒沐浴更衣吧,瞧這小臉兒花的。”

  說罷在雲姝鼻頭上刮一刮,本想逗逗她,卻刮下來一指的粉彩,不由啞然。

  雲姝咯咯笑起來,李湘雨也忍不住笑起來,黎夫人尷尬的陪笑。

  雲家人並不認為此事有多嚴重,是以也未加以隱瞞,一下午,也風傳到黎遠芬的耳朵中。

  晚間回來,黎遠芬便問夫人是怎麽回事。黎夫人自然要給兒子打掩護,這事雲家都不追究,沒必要再讓兒子為此挨訓,便含糊講了一遍。

  即便如此,黎遠芬依舊大怒,把黎歌叫過來,一通訓斥,讓他早起對著室內孔夫子的畫像跪上兩個時辰,好好反省。

  雲進同讀書時曾與黎遠芬同一個學院,雖然交情不錯,但相交隻有一年,其後黎遠芬中了進士,便離開學院,做官去了。

  黎遠芬能讀書是家人很不容易供出來的,背負了一個家族的希望。他雖然考中進士,但是沒有金銀打點,他也不善於在官場中打交道,自然沒有人提攜,十多年來都隻在外地,做個小小的知縣。

  雲進同不一樣。雲家是書香世家,雲進同的父親雲璋秋在世時,雖然官職不是特別高,卻與不少同僚交好,在官場上混的還是可以的,隻是由於身體抱恙,早早離開了官場,在家中修養,卻也沒能多熬幾年。

  當朝宰相柳澄江,即是雲璋秋昔日好友。

  天成七年,柳澄江幹掉了自己的對手夏安,晉身為相,在朝堂上積極扶持自己的勢力。正好雲進同服完母喪歸朝待職。

  出於禮節,雲進同帶上賀禮向柳澄江道賀,二人一番長談,沒想到成全了雲進同的仕途,他被留在京城任職。這幾年頗得柳澄江賞識,屢有升遷。

  黎遠芬官運不順。去年進京述職的時候,不期遇到雲進同,倒了一番苦水。雲進同有心幫這個同窗,積極上下活動,今年黎遠芬便被調到京城任職。雖說職位與之前是平職,但京官與外地官員不可同日而語。

  來到京城後也是雲進同多方照應,甚至讓他們一家借住在自己家中。黎遠芬還是感激這個昔日同窗的幫助。

  但是黎歌不同,他是個難得的天才。從他剛會說話,黎遠芬便知道,他是上天給黎家的恩賜。黎遠芬深知自己仕途有限,便把黎家的希望寄托在黎歌身上,在教導上不遺餘力。

  黎歌小小年紀便有“神童”之譽,一半是天資,一般是黎遠芬的殷殷教導,他決不允許黎歌的成長之路上有任何偏差。一番訓戒,希望黎歌能以此為警。

  黎歌對此次訓戒的感受卻與以往不同。之前他若犯錯,父親的訓戒讓他滿心悔恨,並暗暗告誡自己絕不會再犯,不可有負家族的期望。

  他早早開始讀書,幾乎沒有玩樂的時間。今天他做出如此張狂的行為,受到批評,他並無不滿,反而在張狂中體會到飽滿的快樂。即便跪在孔夫子像前,想到在雲姝的指甲上塗抹,想到給雲姝畫的飛到天際的胡子,他便忍不住憋笑,憋到肚子疼。

  第二日仍是休息日。罰完跪,黎歌兩腿行動很是不便,為了不讓母親現異常而擔心,黎歌借口去學堂溫書。黎夫人對他勸解一番,才放他走。出了青雲館,他便控製不住兩腿。

  雲姝遠遠望見他,便滿懷歡喜的趕上去,隻是越走近越覺得他的走姿怪怪的。

  “唉?你怎麽了?”雲姝打量著他問道。

  “什麽怎麽了?”黎歌奇道。

  “我老遠就看到你了,總覺得你今天走路怪怪的。難道昨天挨揍了?”雲姝繼續逗他。

  黎歌白了她一眼道:“挨揍倒沒有,受罰卻沒能免得了。”

  “黎伯父真的罰你了?為什麽?我昨天已經解釋清楚了啊!並沒有誰要怪你啊?你是哪裏還疼嗎?”意識到黎歌真受傷了,雲姝忙伸手扶住他,打量著他的腿,關心道。

  黎歌心下一暖,臉頰微紅。“沒什麽,隻是在孔夫子像前跪了兩個時辰,血脈不太通暢而已,過幾個時辰便好了。”

  “早知道,昨晚就讓父親去與黎伯父說說了,那樣你就不至於受罰了。”雲姝有些愧疚。

  “你不必放在心上。這點小事委實不必麻煩雲叔父的。我從來沒有像昨天那樣行為張狂過,父親懲罰我也是應該的。”黎歌溫和道。

  雲姝卻轉過身對紫韻和煥梨道:“以後我們的玩樂,絕不可以使他人知曉,尤其不可以讓黎伯父、黎伯母知道,你們記住了嗎?”

  煥梨忙點頭道:“知道了,我決不會跟人說的。”應完後,反應過來,自己隻是重在參與,昨天的“大場合”,小姐與黎公子才是“功不可沒”!但是開朗的煥梨並不在乎背這鍋。

  穩重的紫韻看看雲姝,欲言又止,道:“知道了。不過小姐做事也要知曉分寸,不然我們也免不了要挨訓的。”

  “我自然有分寸,你放心。”雲姝應道。

  紫韻無奈,也不知小姐有幾分聽到心裏了。

  雲姝轉頭又看黎歌的雙腿,“血脈不通,你的膝蓋是腫了嗎?是不是需要塗些藥酒?紫韻,雲帆哥哥那裏是不是有藥酒?你去討些來。”

  “是,我這就去。”紫韻道。

  “不用了,不用麻煩,一會就好了。”黎歌正說著,紫韻已經應聲而去。

  雲姝朝黎歌笑笑,神秘道:“我還有一個辦法,你想不想試試。”

  黎歌看她滿臉俏皮的笑,就知道不是好事,都說好了傷疤忘了疼,他傷疤都沒好呢,可是真的很想聽。“說來聽聽。”

  “現在不告訴你,你跟我來。”雲姝扶著他的胳膊走向花園深處,一路分花拂柳,最後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桂樹下止步。

  雲姝繞著桂樹轉了一圈,叉住小腰,仰而望。桂花樹華葉新,枝椏散開,層層韻綠,冠如青蓋。當此時節雖無芳華,卻青勁挺拔,甚有氣勢。那桂樹被周圍的低矮植物圍住,她們三個小個頭在裏麵,不留意還真看不出來。

  黎歌仰同看,卻沒看出什麽不同之處,回頭問道:“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你應該知道,酒能活血通脈,對你的腿很有幫助。不讓其他人知曉,我能弄到酒。”雲姝神神秘秘道。

  “這裏?”黎歌禁不住懷疑。

  “這裏怎麽會有酒?”煥梨一臉不相信。

  雲姝向煥梨道,“你應該聽我母親或者你母親說,我出生時,父親為我釀了幾壇女兒紅,埋在了桂花樹下。”

  煥梨隱約有點印象。“父親帶我在院中散步,常常在這桂花樹下轉悠,伸手畫畫我的眉眼又笑。這院中也就這兩棵桂花樹,我猜,酒應該就在這裏。怎麽樣?動手吧?”

  “女兒紅?這,這不太好吧?”黎歌心中一警,猶豫道。

  “什麽好不好的,以後起出來也是我的酒。我的酒,請你喝,你還不樂意啊?每次看父親喝酒都是美美的樣子,卻從不讓我嚐一口,今天我一定要嚐一嚐。”雲姝繃起小臉道。

  “就是覺得不太好吧?”黎歌依舊猶豫。

  “你這人,怎麽唧唧歪歪的?煥梨,去找把鏟子。”雲姝命令道。

  煥梨總是最得心的,應聲而去,沒有絲毫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