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死去無知萬事空(一)
  真主教和基督教爭奪他們心中所謂的”世界中心”的戰爭不是以羅得島戰役發端,也不是以勒班陀戰役結束的,但在1520~1580年,宗教熱忱和帝國霸業合二為一,使得這場戰爭達到了可怕的強度,戰爭的形式也是人類曆史上兩個迥然不同時期的巔峰。

  這場戰爭的風格開始是原始的,隨著大明開始影響這個世界,它又是現代的既有荷馬史詩的青銅時代人性本能的殘暴,也有火槍火炮武器的巨大破壞力。這一時期,查理五世和蘇萊曼都相信他們在角逐全球的統治權,大明出現以後,他們又認為是在爭奪地球的另一麵的統治權。

  勒班陀戰役及其後續事件卻表明,即便取得了壓倒性勝利,地中海也不值得去爭鬥了。用帶著火炮的帆船無法輕鬆地贏得被密集陸地包圍的地中海,不管可用的資源是多麽取之不盡。雙方都為了一份讓人難以捉摸的獎品而加入一場極其昂貴的軍備競賽。

  這場戰爭嚴重消耗了雙方的人力和物質資源,其慘烈程度是雙方都不願意承受的。塞浦路斯和勒班陀兩場戰役讓土耳其人損失了超過八萬名士兵;雖然土耳其人口眾多,但技藝嫻熟的戰士卻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達克斯主教目睹土耳其人自豪地成功重建的艦隊時,並沒有感到印象深刻

  “我看見土耳其這一支艦隊離開這個港口,艦船全是新建的,用新鮮木材製成,操帆手都是之前從未上過桅杆的新人,奧斯曼帝國已經窮的當褲子了,他們的政府再也沒有能力購買大明的火炮了。船上的火炮都是土耳其人匆匆鑄造而成的,這些火炮威力很小,射程很近,還很笨重。好幾門火炮是用被腐蝕和破爛的原料製成的,向導和水手都還是學徒,士兵們還因為上次戰役而心驚膽寒……”

  交戰雙方都很快遇到了經濟困難。1575年,腓力二世因為拖欠了大明的債務,不得不把靠近太平洋的位於南美洲西南部,安第斯山脈西麓的土地抵了債,大明人還算是很厚道。拿到這塊地後,立刻免除了腓力二世的大部分債務,還給了他新的貸款。這才讓哈布斯王朝緩了一口氣。在外人看來,大明人實在是太好說話了,也實在太傻了!

  花了五億龍元的代價,隻是讓大明帝國多了一塊狹長幹旱而又有大量貧瘠沙漠的海外領地,沒有人知道,這個地方在原時空,名字叫做智利,擁有非常豐富的礦產資源、森林資源和漁業資源。在後世,它是世界上銅礦資源最豐富的國家,又是世界上產銅和出口銅最多的國家,享有“銅礦王國”之稱號。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因為此時此刻沒有人知道它還是原時空世界上唯一生產硝石的國家。在合成氨還沒有出現的現在,這絕對是一筆最大的財富。以後任何國家要打戰,大明可以賣更多的炸藥給你們。諸位,究竟誰才是傻子?!

  1585年之後的歲月裏,阿拉伯世界也受到了財政危機的困擾。花費巨大的海戰和勒班陀戰役之後重建艦隊的龐大開支使得蘇丹的帝國不得不大幅度增稅。同時,美洲輸入的大量金銀開始以人們無法理解的方式破壞奧斯曼帝國的經濟。土耳其人有足夠的資源在戰爭經濟中超過任何競爭者,但無力保護自己的穩定、傳統、自給自足的世界去抵禦現代社會的更險惡的影響。他們沒有任何辦法能夠理解和應對物價上漲和白銀大量流入造成的通貨膨脹。

  1566年,也就是馬耳他戰役後的那一年,開羅的黃金鑄幣廠,奧斯曼帝國的唯一一所鑄幣廠,用來源有限的非洲黃金鑄造貨幣,將金幣貶值了30。和歐洲一樣,大明的龍元和銀幣成了奧斯曼帝國境內最受歡迎的貨幣,別說是龍元紙幣,奧斯曼人根本無法鑄造出與它等值的精美貨幣。

  與此同時,奧斯曼軍隊發放軍餉給士兵們的銀幣越來越薄,當時一位奧斯曼帝國曆史學家稱,它們的銀幣“薄得就像杏樹葉,像露水珠一樣毫無價值”。這種現象的衝擊,帶來了更加致命的物價上漲、物資短缺和本地製造業的逐漸衰敗。大明帝國和歐洲部分國家(大明的藩籬英格蘭和葡萄牙)的出價更高,生產成本更低,於是將奧斯曼帝國的原材料和金銀逐漸吸走。

  總之,從十六世紀末開始,全球化力量開始隱秘地摧殘奧斯曼帝國的傳統社會結構和力量基礎。真主教世界與東西方的關係都呈現出這樣的模式。正因為如此,地球另一邊的宗教戰爭到達了極限,誰也無法支撐下去了!最終,1580年的和約承認了兩個帝國和兩個世界間的僵局。

  從這時起,橫貫整個地中海、從伊斯坦布爾到直布羅陀海峽的對角線狀的疆界固定了下來。兩個自以為是的競爭者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轉向其他方向。土耳其人剛開始選擇與波斯作戰,結果被波斯打得灰頭土臉,因為波斯背後站著強大的大明帝國。

  波斯新國王通過自己的姑姑法蒂瑪公主用波斯灣幾塊不值錢的沙漠,就從大明帝國換來了比土耳其人更加先進的武器。波斯新國王巴爾沙迪為此感慨不已,心中充滿了感激。到底還是姻親之國啊!那些不值錢的沙漠竟然能夠換取這麽大的軍援,大明的萬曆皇帝陛下真是太講義氣了!

  為此,波斯新的國王實在是過意不去,他一咬牙把自己的妹妹,波斯最美麗的妮卡爾·紮德甘公主嫁給了大明那位病殃殃的太子,成為第二位嫁到大明的波斯公主。投資以桃,報之以李!大明帝國就是這麽講義氣。用五艘蒸汽動力的機帆軍艦作為聘禮。這讓國王巴爾沙迪喜出望外,隻恨自己的妹妹太少了。要多幾個好妹妹,豈不是能夠建一支艦隊出來?

  真實的原因是什麽呢?無他,萬曆皇帝是因為內疚,才特批了五艘機帆船。因為他知道那個叫科威特的下麵蘊藏著大量的石油,不知道將來某一天,自己的這位親家會不會因此哭泣?至於他為什麽會知道那地方有大量的石油,因為他現在也算是半個穿越者。齊王朱厚煒的寶典讓他更加懂得如何才是最好的取舍!

  土耳其人在波斯人身上占不到便宜,還被打的滿頭是包。惹不起俺躲得起!於是,土耳其人再一次去迎接匈牙利和多瑙河的挑戰,這次他們要麵對的是羅刹國殘暴的伊凡四世。

  腓力二世則投入了大西洋的較量。他將注意力轉向西方,並頗具象征意義地將宮廷遷到裏斯本,以麵對一片更廣闊的大海。他自己的勒班陀還沒有到來,西班牙艦隊在不列顛海岸遭遇英格蘭人的暴打!雖然這場突衝突中,大明帝國一直表示中立,但實際上賣給英格蘭人的武器更加先進。

  1580年之後的歲月裏,真主教和基督教世界在地中海脫離了戰鬥,前者轉向內部事務,後者則開始向外探索。雙方的力量開始遠離地中海。官僚機構過於集權化、堅信君權神授的土耳其人和哈布斯堡家族都無法理解這一點。趁著這一和平時機,從倫敦和阿姆斯特丹出發的新教徒水手在積極進取的中產階級資助下,乘坐堅固的帆船,開始打算從新大陸獲取財富。越來越先進的帆船讓他們很順利的來到了南美大陸。

  但是很不幸,他們在南美洲遭遇了倭人、朝鮮人殖民者的頑強阻擊,陷入了苦戰之中。即使是麵對拿著火槍的印第安人,他們幾乎占不到很大的便宜。除了一些邊邊角角的偏僻地方立足,這些新教徒根本無法像原時空一樣為所欲為,對這片大陸予取予奪。世界真的不一樣了!在這個時空,就連倭人、朝鮮人也看不起這些野蠻的白皮豬。顯然,他們的骨子裏都透著東亞人千年以來的驕傲!

  1580年之後的歲月裏,就連北非的土耳其海盜們也拋棄了奧斯曼蘇丹的事業,開始自行在馬格裏布的荒蕪海岸沿線殺人越貨。地中海還將麵臨兩百年的海盜肆虐,幾百萬白奴將在南美和波多黎哥的奴隸市場上出售。

  本時空,一直到1815年,也就是拿破侖滑鐵盧戰役的那一年,還有158人被海盜從撒丁島劫走;最終解除海盜威脅的是來自新大陸的大明人。威尼斯和土耳其被永遠封鎖在沒有潮湧的地中海上,繼續爭奪希臘海岸,一直到1719年才告一段落。但世界霸權早已轉移到了東方那個古老的帝國一百五十多年了,而且還會繼續延續下去。

  ……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不覺十一年過去,到了萬曆十六年(1589)六月廿一,也就是平安公主一周年忌日的這一天。薄暮時分,隻見一輛很普通的軍用吉普車從杭州城外的碼頭開了出來。

  斯時正值三伏天,杭嘉湖平原上暑氣蒸人,幸好正午時分剛下過一場驟雨,拂麵的南風變得涼爽。小車上路的這一刻,但見傍晚的霞光,紅過三月的燦爛桃花,映襯著路邊荷田的無窮一碧,這景色本已令人心曠神怡。沿途水網密布,散布著大大小小的湖泊。再加上七八隻縞素的江鷗翩躚其中,兩三隊靈巧的紫燕舞蹈其上,更讓人覺得天地悠悠生機無限。恰在這時,不知何處的蓮蕩裏,傳出了采蓮女銀鈴般的歌聲

  采呀嘛采蓮花啊把船兒來輕劃耶!

  穿過青魚塘耶前麵就是白蓮漥,

  劃呀劃耶向前劃劃呀劃耶趕快劃!

  蓮花開呀蓮花落怕的就是落蓮花,

  采呀嘛采蓮花啊心裏嘛心牽掛耶!

  到了白蓮漥耶和他談談知心話……

  這歌聲是那麽的嬌甜、清脆,如荷葉上滾動的晶瑩露珠,它們在暮色四合的田野上彌漫,更具有某種不可抗拒的誘惑的力量。

  但是,坐在吉普車裏的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卻沒有從這歌聲裏分享到采蓮女對愛情的渴望與憧憬。而是仿佛感到有一條毒蛇鑽進了老人的心,滾燙的淚水從他的雙頰流下……

  老人就是朱厚煒,他已經是一位九十三歲的老人了,身體依然是那樣的強健,隻是頭發眉毛全部白了,這在別人看來真是件好事。可在他看來,簡直是一種煎熬。尤其是,這些年他身邊的親人一個個的離世讓他難以忍受。雖然說他的子女們已經是六七十多歲的老人,也算不上夭折,但他就是受不了這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分離。他活的太久了!以至於朱厚煒都認為自己是一種負擔。

  汽車開到一個岔路口,一直朝前走便是杭州城,向右拐是一條滿是泥濘的小道。司機放慢車速,副駕駛位上的馬永貞問道“老王爺,您不想先進杭州城去看看?”馬永貞是馬三炮的孫子,他爺爺和父親都給這位老王爺當了一輩子的護衛,現在已經輪到他了。

  “不了。直接去墓地吧。”朱厚煒悠悠的說道。馬永貞勸道“老王爺,這時候去平安公主的墓地,天道實在有些晚了。那裏上不巴村,下不巴店,很荒涼。”

  “不要緊,走吧!”朱厚煒依然堅持說。

  “開車吧!去墓地。”馬永貞無奈的吩咐司機。朱厚煒已經很多年沒有露麵了,已經淡出了公眾的視線。除了萬曆皇帝,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人們禁不住會問,這十幾年他老人家究竟隱居在哪裏?他為何又選在今天前來杭州?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卻說那年冬天,朱厚煒和萬曆皇帝在齊王府與進行了一次攤牌式的談話之後,朱厚煒從此就真正過上了安度晚年的生活。他去了夏威夷,每日除了駕駛帆船釣釣魚,享受幾個重孫兒的繞膝之歡,他再也不想就朝廷的政事發揮一丁點作用。

  除了齊王府的一應侍役長隨,朝廷的任何人,再也沒有人能夠拜謁這位有“活神仙”之稱的老王爺。往日這位為天下人稱道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聖王,再也不願意聽任何來自外麵的消息,可惜的是,朱厚煒的最後一位妻子法蒂瑪這位波斯公主兩年前患病過世,年齡還不到五十歲,這給他帶來的打擊很大,一直消沉了一年才緩過勁來。

  沒想到,去年平安公主朱巧巧也不幸染病,香消玉殞,年齡也才五十二歲。接連失去親人,萬曆皇帝怕老王爺傷心,就一直讓人隱瞞不報。但紙終究包不住火的,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前段日子朱厚煒得知真相以後,心中大慟,破天荒回到了大明。

  得知三女兒去世,朱厚煒真的很痛心,長子和次子十幾年前早已經過世,其他幾個兒子倒是身體健康,看樣子都會長壽。不說別的,長子和次子至少還活到近七十歲才離開人世。不知道什麽原因,他的幾個女兒壽命都不長,差不多個個都是五十幾歲就過世,大女兒永安公主是這樣,二女兒長安公主亦如此,如今,三女兒平安公主也已經不在了。他現在隻剩下唯一的女兒新安公主維尼爾,她今年已經三十多歲,又遠在遙遠的西域。這讓這位老王爺非常掛念。

  朱厚煒乘坐的汽車,在一處稍高的土阜前停下。這時暮色漸濃,歸鳥的羽翼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走出汽車四下一張望,他腳下站的地方很明顯的是原來的神道,兩旁擺了不少的石人石馬,神道鋪著石板,墳包兩丈多高,不遠處還有幾間守墓的草廬。便問司機“那就是吾兒平安的墳包嗎?”

  “是的,老王爺。”司機擦了擦滿頭的汗珠,答道,“公主去年過世以後,靈柩是從揚州運回來的,在這裏安葬的時候,太子殿下親自過來為她舉行下葬儀式,杭州參加的官員有上千人。這墳是皇上命工部派官員來督修的。”

  夕陽西下,已近黃昏。此時周遭一片冷寂,沒膝的蒿草,搖曳著令人發怵的淒涼。朱厚煒沿著石道緩緩前行,馬永貞亦步亦趨跟隨在老王爺的身後。十分鍾後,兩個人來到了墓地。天漸漸黑了下了,距墳包前的墓碑足有三丈來遠。墓碑高五尺,昏暗中還可以看見鐫有萬曆皇帝親自書丹的“平安公主之墓”六個大字。

  朱厚煒呆呆的站在墓前,借著暮靄中最後的光線,盯著這塊高大的石碑,眼前卻像放電影一樣浮現出巧巧當年那時而英姿颯爽、時而嬌憨的模樣,往事曆曆在目。頓時百感交集,禁不住心如刀割。他不由自主走上前用手撫摸著墓碑,淚水潸潸,聲音顫抖地說了句“巧兒啊,乖囡囡,阿爹看你來了。”說罷淚如雨下。

  周遭已經完全黑暗了下來,偶爾三兩隻螢火蟲,在雜草間明明滅滅。一聲宿鳥的鳴啼,將沉浸在悲傷中啜泣的老王爺驚醒。馬永貞默默的擺好祭品,上前磕了幾個頭,這才靜靜的跪立在一旁,緩緩地焚燒著紙錢。夏日的微風中,那燃燼的紙錢慢慢的變成了一隻隻哀婉低回的灰蝴蝶。殘月如勾,月光照得朱厚煒的臉上慘白慘白的,他呆呆地看著它們旋轉、蹁躚、破碎、沉落,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漸漸地跟隨著它們旋轉、蹁躚、破碎、沉落……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朱厚煒才好不容易止住了悲傷,他麵對墓碑盤腿席地而坐,親手焚燒著紙錢,嘴裏麵親身呢喃著誰也聽不清楚的話。忽聽得遠處什麽地方隱隱地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朱厚煒沒有理會,馬永貞卻迅速站了起來,朝聲音響動的地方迎了過去。手放在腰間低聲喝問“來者是誰?”

  “是我!”

  隻見一個人影從草廬左側的山道轉了過來,馬永貞本能地後退一步,厲聲追問“你是誰?”

  “曹孟陽。”來人回答。馬永貞聽說過此人的名字,知道此人是平安公主的丈夫,但是他沒有見過,依然沒有放鬆警惕,繼續追問“你真是駙馬爺曹孟陽?”

  “在下正是。”那個人影已經踱到跟前,與馬永貞麵對麵站著,隻見他拱手一揖言道,“小哥不用擔心。在下的確是駙馬曹孟陽,小哥,是我嶽父來了嗎?”

  “永貞,讓他過來吧。”

  背後傳來朱厚煒有些沙啞的聲音。馬永貞答應一聲“是”,便側身讓道一邊。曹孟陽比平安公主大五歲,今年還不到六十,作為天下曹記的大掌櫃,他卻麻衣麻鞋,一副村夫野老的打扮。曹孟陽一眼就認出了坐在地上多年未見的朱厚煒,趕緊搶上兩步,叩首說“小婿曹孟陽叩見嶽父大人。”

  “起來吧!平之,多年不見,你也老啦。”朱厚煒看著曹孟陽滿頭的白發,見他麻衣素服為妻子守靈,心中感動,又感慨的說道,“平之啊,聽說你為平安守靈整整有一年了!有心了,平安有你這樣的夫君,也能夠含笑九泉了。不過,你沒必要這樣做。死了的人就讓她好好安息吧,活著的人要把日子過好。不要因為平安是位公主,就這樣苛刻自己。太委屈你啦!”

  “嶽父大人,小婿不委屈,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守靈,哪怕是一輩子,我也心甘情願。”曹孟陽說完也盤腿坐在老王爺的對麵,然後又默默的往火盆裏麵添了幾張紙錢,繼續說道,“平安走的時候很安詳!她跟我說,這輩子她真的很幸福,他有一位格外疼她的父親,還有一位愛她的丈夫。她已經很滿足了!臨終之前,平安讓我轉告嶽父,千萬不要為她傷心,她隻希望下輩子還能做你的女兒……”說到這裏,曹孟陽的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朱厚煒沉默了半晌,轉移了話題問道“平之,你和平安的孩子們都好吧!”

  “孩子們都好!“曹孟陽忍住悲傷,說道,”老大和老二都在海軍服役,老大已經當上驅逐艦的艦長。老三大學畢業後,現在也在北京攻讀醫學博士。嶽父大人,請您原諒。小婿怕耽誤孩子,就沒讓孩子們守孝三年。時代不同了,孩子們也有自己的事業。做父母的都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出息。一些繁文縟節能免就免了吧。我想公主能夠理解的。“

  “嗯,這樣做是對的!平安不會怪你的。你自己呢?所有的事情都不管了嗎?”朱厚煒又問道。

  曹孟陽臉上流露出苦澀的表情,感慨地說道,”我現在也老了,把商行交給二弟打理,算是退休了吧!這樣也好,能夠有時間多陪著平安說說話,就很滿足了……說心裏話,嶽父,我好後悔呀!以前為了生意忙來忙去,陪伴平安的時間太少了。那時候總以為自己還很年輕,時間還長著呢。沒想到,這人啊!說沒她就沒了,掙那麽多錢又有什麽用?到底圖個啥呀?我這心裏好痛……”看著泣不成聲的曹孟陽,朱厚煒也不知道怎麽勸解,長歎一聲,輕輕的拍拍他的肩膀。

  是啊,人這一輩子到底圖個啥?當別人說朱厚煒看起來總是那麽平靜與淡然,隻有他自己心裏知道,而今的平靜與淡然是用多少眼淚學回來的;此時此刻的波瀾不驚,又是曾被多少波瀾幾乎淹沒過。正所謂人生就是聽不完的謊言、看不透的人心、放不下的牽掛、經曆不完的酸甜苦辣。

  ……

  地球少了任何人,還是會照常運轉的。因為朱厚煒這個穿越者的幹預。本時空的十六世紀伴隨著大明帝國的崛起度過去的。到了本世紀末,大明的科技進入了一個大爆發的時期,越來越多的新生事物讓人目不暇接。與此同時,大明人們對世界的認知也變得越來越清晰,也有了越來越多的好奇心。

  時間到了本世紀之末的九十年代末,大明的人們開始俯望這個沒有秘密的世界。人們突然發現,大明的科學家已經把地球上所有陸地都探索過了,即使是最遙遠的海洋上也有大明的船隻在破浪航行。人們開始了解自己生存的星球。

  人類的好奇心和探索的意誌,更加激發了人們尋求新的路,這在大明的科學界已經形成了一種風氣。譬如人們要求自己必須向下潛入深海奇妙的動物世界,或者向上飛進無窮的天宇,因為隻有海底和天上才有無人走過的路。自從地球不能滿足人類的好奇心亦無秘密可言以來,鋼鐵的飛艇或飛機便競相衝天奮飛,力求飛上新的高度,飛到新的遠方。

  不過對於大明的科學家來說,地球還有一個最後的謎,在世人目光之前隱藏她的羞澀,這就是她那被肢解、受折磨的軀體上兩個很小很小的尚未遭到人類的貪欲荼毒的地方,它們就是南極和北極。這兩個幾乎沒有生物、沒有知覺的小點是地球軀體的脊梁骨,千萬年來,美麗的地球以她的軸圍繞它們旋轉,並守護它們,使之保持純潔,未被人類褻瀆。她在這最後的秘密之前築起堅冰的壁壘,召喚永久的冬天充當衛士防範貪婪之徒。嚴寒和暴風雪有如不可逾越的圍牆封鎖進入的通道,死亡的恐懼和危險迫令勇士卻步。甚至太陽也隻能匆匆一瞥這封閉的地區,從來沒有人見過那裏的情景。

  正因為如此,這個星球最強大國家的大明人急不可耐地期待著,他們知道,這是我們的生存空間最後的秘密。萬曆二十四(1598)年,在皇室科學基金的資助下,大明科學院的地球物理係正在組織科考隊作從阿拉斯加向北極進軍的準備,另外還有兩艘船將駛向南極一艘是特製的科考船,由大明科學院教授、著名的地理學家徐弘祖(又名徐霞客)指揮,另一艘科考補濟艦由大明海軍上校沈有容指揮。

  咱們故事的主角沈有容,1557年出生,今年三十三歲,字士弘,號寧海,宣城(今安徽省宣城洪林鎮)人,青島海軍學院畢業。是大明帝國的海軍上校。他的履曆就是一張軍階表。他在軍中服役令他的上級滿意,一直是按部就班成為了一名上校。在外人看來,他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使人認為他是個英雄。

  這位原時空的抗倭名將從照片上看,此君的麵孔和成千上萬的大明軍人一樣冷峻,剛毅,肌肉仿佛因內在的精力而凝凍了似的,毫無表情。烏黑發亮的眼睛深邃,雙唇緊閉的嘴巴。這張顯示出意誌和注重實際的麵孔沒有一處有一條浪漫的線條,沒有一處有一道歡快的光輝。第一次見到他的人,會覺得沈有容是古板而毫無夢想的人,一個講求實際的狂熱派,一個地地道道的大明軍人。

  在外人看來,這種人即使是天才,也像是從大明軍隊這個模子裏模壓出來一般,高度恪盡職守。他參與過征服波斯灣的戰鬥,在英格蘭的利物浦當過駐軍司令,多次參加打擊地中海海盜的戰役,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他總是以鋼鐵般堅強的毅力,同樣的集體意識,同樣冷漠、不流露感情的麵孔出現。在事實麵前,人們早就感覺到他的意誌堅強如鋼。

  沒有人知道,沈從容是主動申請參加這次科考的。從眾多的候選人中,萬曆皇帝一眼就看中了他。這次科考行動專門配備了一手可以破冰的船,這艘要把他們運送到冰蓋邊緣的奇特的科考船叫做“企鵝”號。說它奇特,是因為它的裝備是雙重性的,它的一半就像是滿載著活物西方人傳說中的諾亞方舟,而另一半又是有上千種儀器和書籍的現代實驗室。

  因為要進入這空蕩蕩渺無人跡的世界,人在身體和精神方麵不可缺少的一切都必須帶去,於是原始人簡陋的工具、毛皮、活的牲畜和大明帝國最精良的複雜設備搭配在一起。整個行動就像這艘奇特的船一樣,也有雙重性這是一次像一樁買賣那樣仔細計算的探險,一次處處謹慎小心的大膽行動。為了應付無數意外事故必須進行種種沒完沒了的精密計算。

  1599年5月1日,南極科考探險隊全體成員乘坐著企鵝號和平安公主號離開了天津的碼頭。出發的時候,天津城外陽光燦爛,芳草如茵,鮮花爛漫。溫暖明媚的太陽高掛在這晴朗世界的上空。海岸線漸漸消失的時候,他們異常激動,深知此次告別溫暖,告別太陽,一去經年,有些人或許將永不返回。但是,船頭飄揚著大明龍旗,想到這一世界的標誌也一起前往被征服的地球上唯一尚無主人的地帶,他們心中深感責任重大和自豪。

  翌年一月,經過短暫的休息,他們在冰海邊緣新西蘭的埃文斯角附近登陸,修建了一座過冬用的房子。那裏12月和1月是夏天的兩個月,因為在那裏,一年裏麵隻有這時白天才有幾小時太陽在白色的金屬般的天空閃亮。房子是就地取材木頭牆壁,和早先那些以前的科考探險隊並沒有什麽兩樣,但在裏麵可就能感覺到時代的進步了。十幾年前,大明曾經派遣過一支探險隊來到這裏,但是他們失敗了。他們的先行者使用氣味難聞的、冒煙的煤油燈,待在半明半暗中,厭倦了自己的麵孔,不見天日的單調的白晝使他們精疲力竭;而本世紀末的這些人在他們的四壁之內卻擁有整個世界、整個科學的縮影。

  乙炔燈投射出溫暖的白光,電影放映機變魔術似的把遠方的圖像、春意融融之地的溫帶風光映現在他們眼前,一架磁帶式收錄機自動發出家鄉的音樂,資料室裏存放有當代關於地理的所有資料。一間房間用做暗室,衝洗電影攝像機的膠帶和彩色照片底版。另外幾間實驗室裏,地質學家正在對岩石作放射性分析,動物學家從捕獲的企鵝發現了它身上的寄生物,氣象觀察和物理試驗交替有序地進行。

  在那光線昏暗的幾個月裏,人人都分配了一定的工作,一個聰明的係統轉變了孤立的研究,使大家共同獲得教益。這五十幾個人每天晚上舉行報告會,在冰層和極地的嚴寒中講授大學課程,每個人都盡力把他的科學知識傳授給另一個人,他們對世界的認識在活躍的交談中日臻完善。這裏,科學研究的專門化絕不伴隨著高傲,人們在集體中尋找相互理解。

  置身於這仿佛史前世界的自然狀態中,這五十幾個人在感覺不到時間流動的極度孤寂之中,他們彼此交換大明十六世紀近百年的最新成果,而在內心,他們不僅感覺到世界大時鍾的鍾點,而且感覺到它的分分秒秒。當這些人高興地在營地裏慶祝春節,並出版取名為《南極大明日報》的幽默小報,在上麵開些小玩笑,都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的態度樂觀而積極。每當附近的海麵上冒出來一條鯨魚或者有人被企鵝追逐這一類小事,都成了他們津津樂道的事件。而另一方麵,炫目的極光、可怕的嚴寒、極度的孤寂,那些平常人看來是非同尋常之事,卻成了這裏的人們心目中習以為常的平凡現象。

  在等待出發的日子裏,他們外出舉行各種準備工作。譬如試驗機動雪橇、學滑雪、訓練那些雪橇狗。他們修建了一個倉庫,為日後的長途行軍作準備。日曆很慢很慢地翻到了南極的夏天(12月),從大明來的破冰船穿過巨大的浮冰給他們送來家人的書信。科考隊員們分成若幹小隊,現在也敢於在極度酷寒的冬季鍛煉白晝行軍,試驗帳篷,積累經驗。

  並不是每次做什麽事情都能成功,然而正是層出不窮的困難給予了這些大明的勇士新的勇氣。他們出去探險回來,渾身冰冷,疲憊不堪,迎接他們的是歡呼聲和溫暖的爐火亮光。度過了物資匱乏的數天之後,他們會覺得這個位於南緯七十七度的小小的舒適的家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居留地了。

  前進基地的觀察哨設在離木頭房子一公裏遠的山岡上,每隔一小時換一次人值班。那裏,在陡峭的高地上,架設了一台儀器,孤零零的像一尊大炮,瞄準看不見的敵人這是一台測量移近的太陽最初熱量的儀器。他們等待太陽升起已經等了好幾天了。

  反光已在黎明時分的天空變幻出神奇明麗的彩色圖案,那圓盤仍未躍出地平線。但這一片天空,這充滿日出前的魔幻光線的天空,反照的開始,已使這些性急難耐的人很受鼓舞。終於響起了電話鈴聲,從山岡上給感到幸福的人們傳來了消息太陽出來了!

  幾個月來第一次舉起她的頭探進寒冬似的夜裏達一小時之久。她的光十分微弱,稍顯蒼白,幾乎不足以使冰凍的空氣活動起來,她搖曳的光波幾乎不能在儀器上激起活躍的信號,但僅僅看見太陽就已使人們心中產生了幸福感。為了最充分地利用這短時間的陽光,探險隊進行緊張的準備工作,因為這一小段時間就意味著春天、夏天和秋天,雖然對於絕大部分大明人的溫和的生活概念而言,它依舊一直是殘酷的冬天。

  雪地摩托雪橇在前麵開路。在它們後麵是西伯利亞矮種馬和狗拉的雪橇。整個探險的路程被資深的探險家徐霞客細心地劃分成幾個階段,每走兩天,他們便建立一個儲存點,為返回的人們儲備新的服裝、食物,以及在這基地裏生死攸關最重要的燃料煤油,這對於探險隊的生存非常的重要。

  當極晝來臨的時候,全隊將一起出發,然後分成若幹小組逐漸分批返回,最後一個小組是被挑選出來征服南極的人,探險隊將給他們留下最多的裝備、最有活力的牲畜和最好的雪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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