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我們走在大路上(三)
  李植神秘的說道:“座主,現在大明不是在全國大搞基礎設施建設嗎?如果誰在此時提出在承德建避暑山莊。皇上肯定會這樣想:張大人能夠時時刻刻把朕掛在心上,可見張大人有忠君之心啊。同理,有了避暑山莊,再修一條高速公路去承德也合情合理呀。這樣的話,禮部不就一下子有了兩個大項目嗎?這樣的話,政績就不難看了。”

  “嗯,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理論上也講得過去。”張四維臉上露出微笑,忽又轉念想到一個問題,搖搖頭道,“不過呀,你好像忘記了關鍵的一點。如果是建避暑山莊的話,這項工程最後恐怕還是要落到工部的頭上,根據憲法規定,皇室工程皇室內帑必須承擔大部分的工程款項,皇上如今在搞海底電纜工程,恐怕手頭上也很緊。這份提案怕是通不過呀。除非……”

  “除非是涉及國家對外交往,事關大明帝國的形象工程,”李植及時接話道,“大人,您忽略了一件大事呀!明年皇上就登基五年了,作為天可汗,明年八月哈薩克、塔吉克、烏茲別克、土庫曼、吉爾吉斯等等二十幾個草原部落都要來大明朝拜,通通都要來紫禁城。再說了,皇上還要主持那達慕大會,這北京城哪裏適合召開這樣的草原大會?放在承德辦就再合適不過了。“

  說到這,李植略一頓,吊足了胃口,繼續說道,”這樣一來,這避暑山莊不就名正言順的成了國家工程嗎?禮部掌管著外交和教育。座主您作為禮部尚書,不管是不是工部在施工,也必須通過禮部的審核呀。辦好了那達慕大會,讓大明帝國揚威域外。這不正好也是您的政績嗎?“

  說到這,李植自私一笑,得意洋洋的說道:”嘿嘿,咱們這位萬曆爺是位漢武一樣的雄主,一心想著建功立業呢。可惜皇上生不逢時,前麵兩位皇爺已經平定了天下,這天下太平,皇上一身的本事沒了用武之地,如果能讓皇上在各國朝拜的使團麵前露一下臉,讓皇上出個彩,這功勞比啥政績都強!皇上好大喜功,您何不投其……”

  “閉嘴!”

  張四維斷喝一聲,李植嚇得一縮舌頭把底下的話吞了回去。其實,很多大臣從修建海底電纜這件事上,都看出了皇上虛榮心很強的一麵,隻不過沒有誰像李植這樣口無遮攔的說出來。張四維惱恨李植不知天高地厚信口雌黃,便把臉沉下來,厲聲斥道:“從此以後,不許你再信口雌黃,隨便議論皇上,否則的話,東廠的耳目……”

  李植嚇得一哆嗦,點點頭半晌不吭聲,見張四維瞅著屋頂出神,複又鼓起勇氣,小心言道:“座主大人,卑職並不是要捕風捉影。而是想提醒您,可以從一些細節上,揣摩出皇上的心思。”

  “皇上的心思?”張四維揉了揉發澀的眼袋,疑惑著問,“你能揣摩出什麽呢?”

  李植答道:“皇上登基之後,很想像他的先輩一樣也做出些彪炳史冊的功業出來,可惜的是武宗、世宗兩位皇爺沒給我們這位爺留下用武之地,肯定心中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要不然怎麽會花那麽大的價錢折騰海底電纜的事,如今有了無線電報,雖然不能直接通話,但信息還是很通暢的。如此不惜血本,皇上這是高手寂寞呀!也想在史冊上重重的留下一筆呀!”

  “皇上的這種心態,仆也有所體會。”張四維腦子裏念頭一轉,又道,“不過呀!你忘了一個關鍵的人物。有老王爺在,皇上豈敢肆意妄為,老王爺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幾十年的盛世成果化為烏有,聽之任之。別看老王爺表麵上不管事,其實耳目靈通著呢。哪一回朝中出了大事不是這位活神仙出來擺平的。這位爺可是我大明的定海神針,千萬不要心存僥幸,越雷池一步。李植,你人很聰明,但是嘴上少了一個把門的。切記!言多必失。你還是要管好你的嘴啊!”

  “座主教訓的是,下官理會得,以後一定謹言慎行。”李植趕緊唯唯諾諾,然後又提醒了一句,“座主,這件事還是要早做安排,否則錯過明年的那達慕大會,或者時間太緊了,那可就不美了。”

  “理是這麽個理兒,關鍵在於皇上,”張四維拿起桌上的一柄碧玉如意,一邊撚著一邊沮喪地答道:“隻是不知何故,皇上一直不肯單獨召見我。不繞開申總理,這件事情恐怕還會再起波瀾啊!”

  李植一雙小眼睛轉得飛快,突然又齜牙一笑,說道:“卑職倒有一個主意,大人不妨試試。”

  “請講。”

  “卑職聽說還過十幾天,老王爺就是壽誕了,座主乃登萊行政學院的學生,也聽過老王爺說的課,也可以算得上是齊王的親傳弟子。座主,當年聽過老王爺課的人可不多啦。您何不邀請幾位同門師兄弟去給老王爺祝壽呢?這樣既名正言順,在那裏一定會遇到皇上,恐怕還上會高看你們一眼。”

  “唔,有道理!人多了不太好讓老夫想一想。”張四維一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想了想,又道:“戶部尚書梁夢龍正好跟我是同一屆畢業的,當年老王爺還親自教導過他。不過為人古板,會不會與我同行,很難說啊!”

  “依卑職看,這肯定不是問題。梁夢龍為人呆板,腦子裏除了他那些財務就容不下別的東西,恐怕不會想到這件事,尊師重道,乃是美德。您過去邀請他,他一定會感激你,欣然同往的。”

  “這個倒是,這個人雖然呆板,到非常守禮,你說的對,這的確是個機會。”張四維點點頭,決定明日親自到戶部走一趟。有了梁夢龍同行,也會讓這件事顯得更自然一些。想到這,他今天終於在臉上露出了微笑。

  ……

  轉眼到了八月,乾清宮的禦書房內。朱翊鈞一邊在禦書房裏緩緩踱來踱去,一邊慢慢吟誦著:“爝火之方微也,一指之所能息也,及其燎原,雖江河之水,弗能救矣。鴻鵠之未孚也,可俯而窺也,及其翱翔浮雲,雖蒲且之巧,弗能加矣。人心之欲,其機甚微,而其究不可窮,蓋亦若此矣……禁於未發,製於未萌,此豫之道也,所以保身保民者也。”

  站在房中禦案一側侍立著的鄭淑妃靜靜地聽他誦完,緊蹙著眉頭仔細琢磨。隔了片刻,方才微微笑道:“皇上,您剛才吟誦的這段話實是精妙。請恕臣妾無知:這等精妙之語,臣妾還是第一次聽聞,卻不知是哪位賢哲所著?”

  聽了鄭淑妃的疑問,朱翊鈞並未立即回答,而是看向窗外的涼亭發愣,過了一會兒,才感慨的說道:“朕小時候一直在老王爺身邊讀書,朕小時候就背誦過這段話,我曾經也問過了老王爺,他老人家也記不清是哪位賢哲說的了。今天不知怎的便憶了起來—也就隨口吟出了……”

  “哦……恐怕是老王爺自己親手所作,據臣妾所知,老王爺其實寫了不少東西,比如《戰爭論》、《新說四書五經》。這都是他老人家寫的。可惜他老人家不愛虛名,總是假托別人所作。聽我父親說,陽明先生的心學,很多內容其實是老王爺的理論。”鄭淑妃猜測道。

  “言之有理。朕也是這麽猜測的,愛妃……”朱翊鈞有些吞吞吐吐地問道,“依你之見,朕將來能夠成為何等樣的君主?說心裏話,朕這些年,心裏空落落的。”

  “陛下自即位以來,仁德久彰,天資英斷,革除弊政,懲治貪腐,拔除作惡多端的宗族勢力,”鄭淑妃不假思索地脫口答道,“可以預見,皇上將來必成為大明再續輝煌!”

  “你這又是在謬讚了!”朱翊鈞悠悠地歎了口氣,臉上現出一絲苦笑,“愛妃呀,朕希望你要對朕講真心話!哪怕你的真心話再難聽,朕也聽得下去!最近外麵有傳聞說朕花這麽多錢搞一個沒啥用的海底電纜工程,有些好大喜功,把朕比作了唐明皇啊!”

  “陛下何出此言?這些人哪裏懂得這項工程對國家安全的意義。皇上高瞻遠矚,其實他們能夠看得懂的。”鄭淑妃一聽,麵頰微微變色,憤憤不平地說道,“臣妾字字句句出自真心,決無謬語。皇上,您宅心仁厚,把黎明百姓時刻放在心裏。兩年前,巴拿馬爆發鼠疫,民不聊生。臣妾記得皇上當時身患熱症,舉止無力,卻仍帶病親自指揮救災從全國各地調集物質,選拔醫生,調遣船隻前往災區,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問。那段日子,您輾轉反側,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人都足足瘦了一圈……”講到這裏,她不禁眼圈一紅,淚珠兒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哽咽著又道,“終於,在您這一片愛民如子的仁慈之心感動之下,瘟疫終於退卻了,咱們的老百姓也保住了……從那時起,臣妾就斷定陛下日後必能成為大明朝的又一位賢明之君,亦必能賜予天下萬民一個太平盛世!”說完拜服在地。

  “謝謝愛妃的期許和誇讚。”朱翊鈞被她這番話感動得熱淚盈眶,連忙上前扶起了她,用手輕輕拭去她頰邊的淚痕。他靜了片刻,定住了心神,才幽幽說道:“皇爺爺和父皇打下這萬世的基業,朕若不能做一位有為之君,再續祖先的輝煌……那也實在對不起老王爺對朕諄諄教誨和寄予的殷殷厚望了……”

  作為枕邊人,鄭淑妃知道皇帝的心思,便規勸道:“皇上,您又何必急於求成呢?人常言:創業難守業更難。皇上雖然沒有武宗、世宗揚威域外平定天下的機會,但做一位守成之君,給大明的子民安定的生活環境,那也是功德一件呀!從古至今,縱觀史書,怎麽華夏和平的日子加起來也從來沒有延續過百年吧。從弘治爺開始,到您這一代也有八十多年了,如果一還能夠延續五十年這樣和平的時代,那也是從古至今沒有的功績呀,哪朝哪代都沒有做到過。皇上,就憑這一點,您就可以和弘治爺、正德爺以及洪憲爺一起彪炳史冊,終究會因此在史冊上有一席之地。對老百姓來講,國泰民安才是大道。”

  “愛妃言之有理,是朕著相了!你真是朕的賢內助。“朱翊鈞微笑著看著淑妃,臉上露出了回憶的表情,喃喃自語道,”小時候,老王爺也常這樣教導朕:不求萬世功業,隻求天下太平,老百姓有好日子過,衣食無憂,江山無恙,就比什麽豐功偉績都強。唉!可有些人太貪婪了,得隴望蜀,永遠想著作威作福。你看看,這些年,這些殘民害民之賊做了多少惡?這些宗族是在挖我大明的根基呀。這些毒瘤不拔除,天下難安啊!”

  朱翊鈞說完,轉身走到禦案之前,提起了一支狼毫細筆,蘸了蘸紫石硯中的朱紅墨汁,便欲批閱司禮監送過來的文牘。正在這時,隻聽得禦書房外的內侍急聲宣道:“啟奏陛下:總理大臣申時行和工部左侍郎宋應昌大人以及工部的三位工程人員。有十萬火急的訊報麵呈陛下,懇請陛下恩準。”

  “十萬火急的訊報?”朱翊鈞握在手中的狼毫朱筆頓時在半空中一滯,竟落不到筆下文牘的紙麵上去。他喃喃地輕聲自語道:“宋應星也來了,莫非鋪設海底電纜的事情真出問題了?”

  “陛下,臣妾懇請回避。”鄭妃聞聽有內閣大臣前來商議國事,連忙欠身施了一禮,便欲退出。

  “慢著……”朱翊鈞麵色微動,將手中狼毫朱筆擱回到那座青玉筆架之上,輕輕對她說道,“愛妃且到這張屏風背麵坐下,恐怕這事情和鋪設海底電纜有關,你父親是這方麵的專家,關於電的知識,你也比朕懂得多,聽一聽究竟是什麽問題……如若朕有闕漏之處,還望愛妃直言相諫……”

  “這……”鄭妃一聽,不禁遲疑了一下。朱翊鈞用充滿期盼的目光迎望著她,深切地說道:“愛妃,不用多說啦。你還是留下來在這屏風後麵陪一陪朕吧!朕相信你……”

  “陛下……好吧!”鄭貴妃被他那目光看得心頭倏地一暖,便不再堅持,輕輕轉身去了禦書房裏那張“百鳥朝鳳”屏風背麵,拉過一張杌子,靜靜地坐了下來。

  “宣!”

  朱翊鈞麵容一肅,正了正衣襟,向正在禦書房門外恭候旨意的內侍吩咐了下去。隻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趨近,禦書房房門開處,申時行、宋應昌等五六個人徑自進來,一個個臉色凝重,當場跪倒。

  “申總理,究竟有何緊急訊報?”朱翊鈞此刻倒是顯得十分平靜,從容問道。伍九文學

  “皇上,鋪設海底電纜的工程船出事了!損失慘重。”申時行跪前一步,滿麵愁容地奏道,“臣等叩請陛下聖裁!”

  “什麽?究竟是怎麽回事?”朱翊鈞臉色一凝問道,又將目光倏地投向了正跪在他身後的宋應星。

  宋應星會意,輕咳一聲,補充奏道:“臣啟稟皇上:工程船上的電纜突然掙脫了絞盤;當時事發突然,及時拽住掙斷的一端是不可能的,現在要找到掉在深海中的電纜斷頭並把它打撈上來就更不可能了。皇上,都是微臣的錯。一個小小的技術上的差錯就毀掉了好幾年的工作,浪費了大量的國帑,臣懇請皇上治罪!”

  “別忙著請罪!”朱翊鈞沒有理會前麵的話,隻是追問道,“告訴朕,除了電纜落水,有沒有工程人員受傷?尤其是那些電氣工程師!?”

  這話問的出人意外,宋應星詫異的抬頭看了一眼皇上,猶豫一下還是答道:“稟告皇上,當時正是淩晨,工程技術人員都在休息,因此無人受傷。”

  “那就好,那就好!嚇了朕一跳,嗬嗬,老天爺還是眷顧朕的,這損失不算大!”萬曆噓了一口氣,神色平靜了很多,又叮囑道,“隻要人沒事就好,出了問題就好好總結。朕知道這個工程難度很大,也沒打算一蹴而就,隻要人沒事就好!你們記住,財產損失了,朕還可以掙回來,那些技術人員都是國寶,咱們損失不起!好了,你們都退下吧。認真總結一下失敗的原因,隻要人沒事,責任就不必追究了,你們放心,損失了多少,朕讓內府替你們補上。”

  “皇上……”

  皇上如此寬宏大量,宋應星和那些工程人員頓時蒙了。眼淚都下來了,一個個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感動的不要不要的……

  本來按照原先的計劃,今年7月底的時候,各自裝載一半電纜的“微山湖”號和“洞庭湖”號應一起航行到預先計算過的大洋中間某處,先在那裏把兩個半根的電纜對接好,然後一艘船朝西向山東航行,另一艘朝東往巴拿馬駛去。

  可是,第一次試驗就把整根寶貴的電纜拿去冒險似乎太魯莽了,於是宋應星等人還是謹慎的選擇從陸地開始鋪設第一段線路,這時也還不知道這麽長距離的海底電纜究竟是否能正常通話。兩艘大船裏麵,“微山湖”號被選中承擔從陸地鋪設電纜到大洋中心點的任務。這艘六千噸的蒸汽輪船小心翼翼地徐徐前進,猶如一隻蜘蛛,不停地從它那龐大的軀體裏往後麵吐線。

  船上,下線機發出緩慢的有規律的嘎嘎聲,這是所有海員都十分熟悉的絞盤轉動時錨索往下滑落的古老的噪音。幾小時後,就像人們並不留意自己的心髒跳動一樣,船上的人對這有規律的碾磨似的聲音就毫不在意了。大船一直向外洋駛去,電纜從船的龍骨後麵一刻不停地沉入大海。

  這次冒險行動看上去似乎毫無冒險色彩可言。略顯特別的隻是電氣技師們坐在一間特別的船艙裏凝神傾聽,不斷和山東半島陸地上交換訊號。雖然早就看不見海岸了,海底電纜傳送的訊號卻像從一個大明城市和另一個國內城市通話似的清晰。船已駛過了近海,越過了宮古海峽,駛入了太平洋。

  金屬線仍然一直像沙漏裏的沙子一般有規律地沉入大船龍骨後麵,發出消息,同時也接收消息。已經鋪設了三百三十五海裏電纜,亦即比北京和天津之間的距離還長十多倍,開頭不安全的五天五夜已經安然度過。8月11日,第六天晚上,宋應星和鄭承憲在工作和激動了許多小時後,已經準備休息。突然……怎麽回事?

  嘎嘎響的聲音停止了。猶如機車猝然刹閘時疾駛的列車上睡著的人倏然躍起,又如磨坊的水車突然停止不轉時睡在床上的磨坊主猛然驚醒,船上所有的人一下子全都醒了,一齊衝上甲板。大夥兒一眼就能看明白,放線的拉勾斷了,由於沒有安裝自動保護閘,下電纜的機器上什麽東西都沒有了。

  電纜突然掙脫了絞盤;及時拽住掙斷的一端是不可能的,現在要找到掉在深海中的電纜斷頭並把它打撈上來就更不可能了。一個小小的技術上的差錯毀掉了好幾年的工作。出航時意氣風發的遠航者成了失敗者返回山東,一切訊號的突然沉寂已使守候在陸地上的人們對壞消息有所準備。

  三百六十五海裏長的電纜,這段時間約值三千多萬龍元的花費就這樣白白的損失掉了。使宋應星等人心裏更不好受的是失去無法彌補的整整兩年時間。因為在太平洋上,探險航行隻有在夏末秋初才有希望盼到好天氣,台風要少一點。而現在好天氣的季節早已過去了,肯定又要等到明年。好在有一個小小的收獲。通過這第一次嚐試獲得了一些好的實踐經驗。電纜本身證明在海底管用,可以卷起來收藏至下一次出海。

  隻是下纜機必須改造,這次電纜被掙斷,這要命的毛病就出在下纜機上。本來大家都惴惴不安,不知道皇上會如何懲處他們。但令他們萬萬沒想到的,皇帝竟然把這些工程技術人員看的比那些物質更重要,這樣大家如何不感動?

  聽他們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朱翊鈞並沒有生氣。他好言的安撫了惴惴不安的眾人,並讓他們總結經驗吸取教訓,再三叮囑保護好技術人員的安全。眾人這才感激涕零的告辭退下。

  ……

  王府井的齊王府,掩映在濃濃密密的綠蔭之中,那朱紅大門上的銀釘獸環和門前的一對花崗石獅,顯出了這個府邸的豪華與氣派。穿過重重門禁,府中的一座紫竹亭下,一青衣一紅衣兩位白須老者正靜靜地坐著對弈。

  “哎呀!老師當真是兵法大師啊!威風不減當年。下起棋來也是縱橫捭闔,睥睨天下。學生實在是吃不消嘍!”青袍老者看著那棋枰蹙眉沉思有頃,又嗬嗬笑道,“嗬嗬……您這幾著下來,學生的腰都快被你的棋勢壓彎了!”

  “汝默,你這棋風倒也是符了你的名字的!”那被稱為“老師”的紅袍老者仰起臉來看著他,竟是生得麵如冠玉、須垂及腹,隱隱有幾分瀟灑脫塵之意,倒有幾分仙風道骨。不過笑聲裏卻透著一股異乎常人的雄豪之氣,“你這小子,竟敢扮豬吃老虎騙老夫,小時候你這家夥就鬼精鬼精的,善於藏拙。老夫豈敢大意啊?”

  兩個人看起來年齡差不多大,紅袍老者甚至更顯得年輕,但他稱呼這青衣老者為小子,這青衣老者卻臉上笑盈盈的,顯得頗為受用。如果外人看了肯定會覺得奇哉怪哉。不過在旁邊觀棋的一位美貌的婦人臉上平靜,顯然她也覺得這樣稱呼理所當然。

  不用問,大家都猜到了這位紅衣老者便是大名鼎鼎的齊王朱厚煒,八十多歲的人了,叫一聲五十多歲的申時行小子,的確不為過。況且,申時行本身就是這位齊王爺的親傳弟子。申時行擔任大明總理平時工作很忙,不過今天例外,因為今天是齊王壽誕,作為齊王的親傳弟子,太了解齊王的為人了,絕對不會大操大辦。因此他一大早處理完公務以後,什麽也沒帶,趕過來給老王爺磕個頭,表示一下祝賀。自己的得意弟子來了,齊王很高興,還破天荒邀請他共進午餐,這可是很難得的事。時間還早,兩個人就對弈起來。

  “哦!老王爺,學生的棋風竟與我的名字相符,此話怎講?”申時行微微一愕,從棋枰上抬起頭來有些疑惑地看向老王爺,“老師,您此話怎解啊?”

  朱厚煒用手一指他手中所執的白子,朗朗笑道:“汝默,你小子的名字叫‘時行’—‘時行’、‘時行’,即是‘與時偕行’。汝默啊,你下棋落子,那可是該硬的時候一點兒也沒軟,該軟的時候也一點兒沒硬啊!這算不算是‘與時偕行’?老夫剛開始一味強攻猛擊,倒多次被你這不溫不火的路數‘吞’了好幾個子兒去!險些著了你的道。嗬嗬……你這手以柔克剛,倒是爐火純青嘍。”

  “嗬嗬……原來如此,多謝老師誇獎。不過我怎麽聽著是您老人家在愛取笑學生啊!”申時行聽了禁不住“撲哧”一聲噴出笑來,舉起一顆棋子,左看右看,終於投子認了。想起了最近的煩心事,申時行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自責道:“老師,學生有負老師的期望,竟然忽略了宗族這個頑疾,沒想到如今竟然如星火燎原,以至於……”

  “汝默,這事老夫聽說了,你們的確疏忽了。”朱厚煒打斷申時行的話,安慰道,“你雖然有一部分的責任,但根子不在你身上。這些年你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我們的經濟能夠一直保持穩定的增長,這說明你幹的還不錯。至於宗族勢力呀,在我們華夏都已經是個頑疾了。從秦始皇以來,都說皇權不下鄉,以前雖然也整治了一下,但是治標不治本,一旦有了機會,這些鄉間的土皇帝又會出來作威作福啊!你今天過來,老夫猜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說實話,老夫也想不出什麽好的法子來。有倒是有一個辦法,除非……嗬嗬,算啦,不說出來了。老夫覺得也不太合適。這叫考驗你們的智慧了!老夫老嘍,實在是操不起這麽多心……”

  正在朱厚煒侃侃而談之時,卻聽得竹亭邊上一個渾厚的聲音突然響起:“爺爺今月份好興致啊!申總理今日跑得倒是快。談笑對弈之間指點江山。盡顯英雄本色,實在令孫兒敬服不已啊!”

  聽到這個聲音,兩位齊齊轉頭一看,首先看到的卻是皇宮大內司禮監秉筆太監陳矩在亭門處躬身而立。他的身後還站著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人,隻見他體態微胖,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目若秋波,不是萬曆皇帝還有誰?

  “臣申時行恭迎皇上!”申時行趕緊上前施禮。

  “申愛卿免禮!這裏並非朝堂,大家隨意一些。今日朕也是為爺爺賀壽的,”朱翊鈞伸手攔住申時行,然後搶上幾步,在朱厚煒麵前恭恭敬敬拜服在地,說道,“孫兒翊鈞今日攜家眷過來給爺爺拜壽,祝爺爺身體健康!壽比南山!”

  “嗬嗬……起來起來,“朱厚煒把萬曆皇帝扶起來,說道,”鈞兒,你也是一國之主了,日理萬機的,要以國事為重。不過,難為你把這種小事還掛在心上!爺爺心裏很高興啊。有心就好,嗬嗬,你知道爺爺不太喜歡講究這些禮節。既然來了都叫進來吧。”朱翊鈞嗬嗬一笑,衝著陳矩揮揮手,然後又恭恭敬敬的對著法蒂瑪公主揖首行禮:“孫兒翊鈞給三姨奶奶請安!”

  法蒂瑪公主趕緊閃避,捂著嘴笑道:“皇上,我可受不了您這個大禮,這可折煞妾身了!”

  說起來,萬曆皇帝比法蒂瑪公主還要大幾歲,隻是輩分擺在那裏,按照輩分,萬曆皇帝的確要向法蒂瑪公主施禮。不過法蒂瑪公主是個懂得進退的主。來的是大明的皇帝,她隻是位嫁過來的外藩公主,離開了丈夫什麽都不是,自己因為和親,才嫁給齊王的。在這大明地位有些尷尬,因此她為人一向低調,謹小慎微,這和她的女兒維尼爾恰恰相反。

  朱厚煒卻眯眯的攬住她纖纖細腰,用手指著萬曆,說道:“法蒂瑪,你既然嫁給了老夫,就是我的夫人,雖然你年紀比他小,但輩分就是輩分。再說你的娘家也是一個文明古國。從唐朝開始就和我華夏交流不斷,如今兩國和睦,親如一家,你不必謹小慎微。”

  “爺爺說的是,三姨奶奶,您是長輩,就別客氣了!都是一家人。請受孫兒一禮。”朱翊鈞趕緊接過話頭,繼續行禮說道。

  法蒂瑪公主眼圈有些發紅,還了一個大明標準的蹲禮,表示這是在覲見皇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