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大西洋貿易公司
  六月九日,貝勒米升起他的黑底骷髏旗,命令他團隊的一艘單桅斯魯普做為先導艦引領艦隊,他們打算去利伯維爾港的外海,去劫持那艘假冒大明商船的葡萄牙船隻“伊莎貝爾”號,貝勒米根據他收集的情報,他確定這是一隻大肥羊。

  貝勒米為了保證萬無一失,他幾乎出動了手上所有的力量。兩艘排水量六七百噸三桅蓋倫帆船,總共六十六門火炮,再加上四艘單桅斯魯普是“黑薩姆”海盜團隊的主力,其他還有七條隻能叫大型艇的單桅帆船和佩利亞加船,載著八百多名海盜向利伯維爾駛去。

  海盜船不可能有大明艦隊那樣的編隊紀律,駛進新普羅維登斯島港外寬闊的水道後,各船基本大致在目視距離內維持一個相同的航向。旗艦“共和”號的威廉水手長看著眼前的海盜艦隊,對貝勒米說:“艦長,也許這是咱們“黑薩姆”海盜的最大一次集結,那些個葡萄牙人一定會大吃一驚。”

  抵達利伯維爾外海後,他們在海麵上足足等了三天,第四天淩晨,通報船前來報告,“伊莎貝爾”號已經出港了。貝勒米大喜,他一直很擔心會錯過這次難得的機會,總算沒讓這家夥溜掉。貝勒米將海盜們分為數個團隊分路出擊,小鷹號不久後就發現了自己的獵物。

  沒錯!正是那艘沿岸行駛的大明製式三桅運輸艦,伊莎貝爾號看到小鷹號舷側黑洞洞的炮口後,並沒有逃避,反而是勇敢的迎了上來。小鷹號海盜船長布萊恩立刻命令釋放火箭信號,通知附近的海盜過來支援。

  不過還沒有等到小鷹號進入射程,對麵的伊莎貝爾號已經向他開炮了!於是雙方進入到激烈的炮戰之中,憑著火炮的射程,伊莎貝爾號牢牢占據著上風……貝勒米和其他的海盜船很快就趕了過來,激烈的炮戰開始白熱化,雙方你來我往發炮,打的不可開交,伊莎貝爾號開啟了蒸汽動力,就是這點微弱的優勢,讓它和海盜打的難解難分。

  貝勒米將軍官短劍掛在腰間,拿起水手刀,帶著二十幾名水手爬到長艇上。威廉立在佩利亞加船頭,右手輕點帽簷,向首領致意。貝勒米今天又要親自上陣,靠幫奪船大開殺戒了。獨眼的大副查理指揮水手解開聯係大船的纜繩,貝勒米大聲命令出發。

  在貝勒米的命令下,海盜船中所有的佩利亞加船和長艇升起風帆,並肩行駛,水手們喊著號子使勁劃著船槳,朝著伊莎貝爾號包夾了過去。不需要貝勒米指揮,人人都知道,現在是到了拚命的時候。十幾艘槳帆船離目標越來越近了,剛剛伊莎貝爾號的反擊太猛烈了!海盜們今天的損失慘重。

  貝勒米咬著牙,攥緊了手中的水手刀,也許今天他要親自殺人。正在這時,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劃破天際。貝勒米渾身一抖,他對這種聲音太熟悉了,這是大明軍艦艦炮炮彈劃破空氣發出的聲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連串炮彈激起的巨大水柱在他們的前麵綻放開來,巨大的爆炸聲響徹海麵。

  貝勒米猛的回頭,朝著炮擊的方向看去,頓時臉色煞白,癱倒在甲板上,隻見海平麵上兩艘灰色的鋼鐵巨艦劃破海浪,朝這邊疾馳而來,船上還不斷閃爍著火花,那是大名軍艦正在發炮。貝勒米嗓子裏迸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快舉白旗,是大明人!我們投降……”

  可惜已經晚了,第二輪炮擊接踵而至,兩艘佩利亞加船中彈,被三枚炮彈直接命中甲板,兩百四十毫米巨大的炮彈直接把這兩艘船撕成了碎木片,瞬間就消失在海麵上……

  訾華不知什麽原因,他今天會變得這麽衝動,心中燃起了雄心壯誌。當海盜船降帆升起白旗以後,他向武昌艦的艦長蔣勇上校申請擔任受降代表,而且他提出了自己的理由,他對蔣勇和弗雷澤建議:與其消滅這股海盜,還不如把這些海盜收歸己用,當做錦衣衛控製的秘密力量。現在整個大西洋歐洲各國勢力盤根錯節,相互的鬥爭錯綜複雜。如果錦衣衛手上控製著一個海盜團夥,可以及時的應對意想不到的情況,更有利於錦衣衛在歐洲開展工作。

  ……

  從在1566年開始,歐洲是強烈感情的旋渦,被不同的利益、帝國野心和宗教衝突撕扯得四分五裂。

  哈布斯堡王朝腓力二世有十幾件互相矛盾的事業需要關注:新大陸的秘魯和巴西殖民地受到倭人朝鮮人殖民地的威脅、西班牙位於北非海岸的前哨基地的安全、國內針對殘餘真主教信徒的聖戰、土耳其人的威脅、與法國的互相猜忌、尼德蘭新教徒的反叛餘孽。這些事情先後吸引了這位高坐在馬德裏陰鬱宮廷的天主教國王的注意力。

  他的帝國疆域分散,滿是裂紋,深處困境。雖然有了大明的貸款扶植,總算是緩了一口氣。但貸款畢竟是要還利息的。大明帝國可不是葡萄牙王國,想賴賬!那是不可能的。腓力二世隻有不斷從南美秘魯運送白銀到西班牙的大帆船隊才能維持西班牙帝國在歐洲的霸業。盡管如此,西班牙的財政方麵仍然捉襟見肘。

  腓力二世這個人謹小慎微,實際上,他對地中海並無總體的戰略計劃,隻能對成千上萬的紛繁問題逐個做出反應。1566年,低地國家的不滿情緒終於演變成公開的反叛,首先就是尼德蘭人。腓力二世不得不讓他最精銳的部隊行軍穿過一個高度緊張、滿腹狐疑的歐洲。總的來講,十年之內,他在地中海沒有力量采取行動。

  對於基督世界的領袖梵蒂岡的教皇來說,西班牙人暫時指望不上了,但法國人更加不能指望。這些基督教的叛徒和異教徒土耳其人勾勾搭搭,私底下還有盟約,而且雪上加霜的是法國國內也爆發了宗教戰爭。1566年,法國南部的新教徒反叛已成星火燎原之勢。至於一貫自私自利的威尼斯人,沒人信任他們。為了向土耳其人發起協調統一的回應,庇護五世至少需要將教皇國、威尼斯和西班牙三方的資源擰成一股勢力。在目前看來,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腓力二世根據本國的實際情況,開始收縮戰線。尤其是在馬耳他戰役之後的幾年內,腓力二世非常的狡猾,不斷找各種借口抵製教皇關於建立神聖聯盟的要求,但同時繼續接收教皇慷慨解囊的聖戰經費。他正被尼德蘭的反叛困擾,無意發動新的戰爭。

  腓力二世是一個非常講求實際的人,從他接受大明的貸款,把市場開放給大明就可以看出,這家夥令人驚訝;為了獲得喘息之機,他甚至私下裏考慮和奧斯曼帝國的塞利姆二世正式締結停戰協定。同時,腓力二世沒有忘記傑爾巴島的教訓;他低調地謀劃著,他借助大明的貸款,大肆從大明帝國購賣軍火,繼續在巴塞羅那建造戰船;到1567年,他已經又擁有了一百餘艘排水量五百噸以上的蓋倫風帆戰艦。雖然還不能單獨與土耳其人作戰,但足以威懾敵人,令其不敢發動遠距離攻擊。1568年,腓力二世任命他的異母弟奧地利的堂胡安為新建西班牙艦隊的總司令。

  大明帝國朝廷從以上種種就可以判斷出,整個歐洲如同一團亂麻,西非、加勒比海以及南太平洋地區都出現了權利的真空,各國的爭奪也愈發的激烈。對於大明帝國來說,目前這個時候,正是繼續擴大大明國際影響力的戰略契機。

  可是朝廷還是有顧慮的,畢竟大明帝國還是禮儀之邦,比較講究吃相的。再加上大明帝國與倭人、朝鮮人以及歐洲各國都有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因此不太好出麵自己親自參與大西洋上的爭奪,尋找一個代理人出麵打理這一切,也成了迫在眉睫的需要。

  貝勒米的出現來得正是時候!因此,訾華的電報送到朝廷後,很快引起了皇帝朱載康和首相高拱的重視。高拱最善於搞經濟的。他提議剛才讓這些海盜出麵成立一家由朝廷直接掌控的大西洋貿易公司。用貿易的手段加強對西非、加勒比海地區的控製力度。

  提高海盜的戰鬥力,通過“黑薩姆”貝勒米海盜集團打擊各國商船,讓大明商船壟斷大西洋和加勒比海的貿易航線,為大明商人攝取最大的利益。與此同時,扶植這些歐洲海盜,同時可以壓製一下倭人和朝鮮人在南美洲瘋狂的擴張。

  要知道,這兩個民族都是人口眾多,文化上和大明又接近,很容易在美洲又出現兩個亞洲人為主的大國,複製一些海盜,建立一些國家,正好可以製衡他們。齊王朱厚煒說的對:國與國之間沒有永恒的友誼,隻有永恒的利益!任何時候都要防著一手。

  ……

  洪憲十四年(1569)6月15日,利伯維爾外海的一個無名小島上,一場受降儀式在這裏舉行。訾華意氣風發的站在一塊岩石上,正對著下麵四百多名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海盜,用流利的英語發表自己的演說:“先生們,請務必記住我這張臉。我叫訾華,你們可以叫我訾先生,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們的老板。你們所有人,今後都是大西洋貿易公司的成員。貝勒米先生將繼續擔任你們的首領……”

  大西洋貿易公司在今天算是成立了,而這家公司的主要成員就是惡名昭著的“黑薩姆”海盜集團,沒有人知道後來正是這般人改變了歐洲政治的格局,引發了歐洲深層次的變革。大明錦衣衛利用這些歐洲海盜以馬達加斯加為基地,參與歐洲各種貿易。錦衣衛派出專業人士對大西洋貿易公司不斷地改造,包括製度,生產模式上的改變,使得大西洋貿易公司開始和其他各國的貿易公司抗衡,逐漸壟斷了大西洋上的貿易。包括與活躍在這些海域各國武力上的較量。

  幾年以後,經過以訾華為首的錦衣衛官員再次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改革,大西洋貿易公司的組織形式和管理方式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開始實行股份製公司,並且在上海證券市場上市。為了籠絡住這批海盜為錦衣衛效力,訾華代表大明皇帝承諾將幫助貝勒米這些海盜在馬達加斯加建立自己的國家。

  貝勒米百感交集,他雖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但他絕不是個傻瓜。這位訾先生之所以會給他們如此優厚的條件,絕對希望從他們身上獲取的更多。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成了另外一種形式上的契約奴,即使將來建國,馬達加斯加共和國也會成為大明的附庸。不過人在屋簷下,他們別無選擇。再說,這也是一次機遇,有了大明帝國的支持,建國的把握就更大啦!

  此時的貝勒米不由得想起自己走上這步路的過程,這一步步都是身不由己呀!記得那天逃出拉科魯尼亞後,貝勒米召開全船大會。剛開始時,他們一共有八十五人,除了一名被強製留下的船醫外,其他人都是自願留下的。貝勒米提議以一種比較好的新方法養活自己與家人。他們依照原本的計劃去劫掠船隻與殖民地,隻不過地點不是加勒比海,也不是為了霍布倫的利益。他們這些海盜航向南大西洋,追趕裝滿貨物的葡萄牙商船,並把搶來的東西都據為己有。

  他知道大西洋上有一個島嶼非常隱秘,那就是馬達加斯加島。那個地方位於非洲海岸東南方,沒有大明帝國和歐洲勢力,隻有數百英裏孤立的海岸線,以及相當願意交換食物與其他必需品的當地人。這是一個很好的根據地。貝勒米告訴眾人,事情全部結束時,他們可以帶著財富悄悄回到英格蘭或者愛爾蘭定居,願意跟隨他繼續留下來的,也可以把自己的家人接出來,在馬達加斯加建設自己的國家。

  貝勒米的確是個天生的演說家和鼓動者。他的話深具說服力,大家都被他鼓動的熱血沸騰。同意了他的計劃,並推舉貝勒米為船長。他們定出一個未來公平分贓的辦法:在大部分的私掠船上,一般船員可以分得一份,船長可以分得六份至十四份,而埃弗裏隻會多拿一份,他的副手則多拿半份。日常的事物,他們會以民主的方式做出所有重大決定,唯一的例外是戰鬥時刻,戰鬥時貝勒米擁有絕對的命令權。此外,他們投票重新命名了自己的船,他們一致通過,“利物浦”號的名字從現在開始改為“共和”號。

  一五六九年七月十三日,貝勒米與總督特羅特達成協議後,和手下在查爾斯敦待了幾天。他們喝著特羅特的提神飲料,商量著接下來的去路。沒有人知道,其實他們現在都是驚弓之鳥。一個月前,他們栽在了大明海軍的兩艘驅逐艦上。幸虧那個名叫訾先生的年輕人同意放他們一馬,這才僥幸死裏逃生。否則,他們現在都已經成了魚鱉。貝勒米喝著手中的朗姆酒,到現在他回想起來,還嚇得不寒而栗。

  ……

  目光回到巴爾喀什五號哨所,不管國際上的形勢如何變化,這裏依然年複一年的重複著單調而枯燥的生活。

  時光荏苒,很快洪憲十五年的春天到了,城堡的平台上,積雪已經變得很鬆軟,腳踩上去像踩進了泥漿之中。

  輕輕的流水聲出人意料地從附近山上傳來,山頂之下這兒那兒現出一條條積雪帶,直上直下的白雪條帶迎著陽光閃閃發亮。哈薩克族的士兵們偶爾會哼唱幾句當地的民歌。大雪封山的幾個月來,要塞中的枯燥生活平淡如水,這些樂觀而樸實的小夥子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哼唱了。

  春分過後,太陽好像不像先前那樣匆忙前進了,不像先前那樣急於向山下落去,而是開始在半空中緩緩停留下來,吞噬那些冬天積累下來的白雪。從北方冰雪中吹來的雲已無濟於事,無法再形成雪花,隻會帶來雨水,雨水隻會把還剩下的那一點點積雪融化。美好的季節再次到來。

  這些日子,每到早晨都可以聽到鳥鳴,巴爾喀什的冬季實在太漫長了。以至於所有人都認為,大家已經自己忘記了鳥的鳴聲。老天爺是公平的!作為補償的是,烏鴉已經不再聚集在城堡高台上,等著廚房的殘羹剩飯,而是飛往各個山穀,去尋找新鮮食物。

  開春以後,軍隊又開始恢複了正常的訓練,各連隊還組織了打靶和戰術進攻訓練,山穀裏常常是槍聲大作。這樣子,那些討厭的烏鴉躲得更加遠了。

  到了春天,也發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每到夜裏,軍營各個房間裏,放軍帽的擱板、步槍架、房門,甚至李成梁少校房間的那些實心桃木家具,城堡的所有木器,包括那些古老的木器,全都在黑暗中吱嘎作響。有時候響得很幹脆,像手槍的聲音,好像有什麽東西真的就要碎裂一般。

  半夜的時候,張浩常常在行軍床上被驚醒,伸著耳朵細聽,卻又什麽也聽不到,隻能聽到另外一些吱嘎之聲,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整個要塞裏總是充斥著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音,仔細聽上去,仿佛有人在黑暗的夜間低聲細語。

  就這樣,時間繞著陳舊的軸心旋轉,讓人感到生活中充滿無限惆悵。長安的生活,在張浩看來,仿佛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裏的記憶已經漸漸模糊。在長安快活的日子裏,處處充滿年輕人的熱情和活力,等樹枝間長出一簇簇嫩芽。長安的年輕男女們,也應該成群結隊在灞橋踏春了吧!自己也許是枯燥的生活過得實在太久了!

  盡管巴爾喀什的春天來的遲了一些,但畢竟也是春天呐。即使這裏再荒涼偏僻,生的氣息在每一個角落依然會蘇醒,當然比長安要差得多。過去是樹葉和鮮花,現在,這隻是模模糊糊的記憶,這裏的樹木才剛剛露出綠色的苗芽就不再生長,然後就隻能等著來年了。

  時間的緩慢流逝,使張浩開始有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這些想法與軍事沒有任何關係。圍牆光禿禿的外表,流水形成的一條條黑色痕跡,碉堡傾斜的斜坡,以及它們的黃色,與他信奉的獻身精神沒有任何相符之處。

  早晨,剛剛下完崗的張浩走到自己的宿舍門口停下來,看著上麵,看著上麵幾扇窗子中的一扇,玻璃窗關著,或許有好幾年沒有擦洗過,一個角上掛著蜘蛛網。沒有任何東西以任何方式能夠讓他的心情得到一些慰藉。

  然而,在玻璃外,可以看到一種東西,一種像天空的東西。他可能在想,同樣的天空,同樣的太陽,同時在照耀著長安和遠方的草地。說真的最近他病了,病的很厲害。就是特別的想家!

  他常常在幻想,草地已經發綠,小小的白色花朵剛剛開放。當然,樹木也長出了新葉。騎著馬漫無目的地在鄉間走一走肯定很愜意。如果在柵欄之間的一條小路上走來一個漂亮姑娘,她來到馬前時,會滿臉笑意地同他打招呼。可是,這是多麽可笑啊!五號哨所就是一個和尚廟,他怎麽會有如此愚蠢的想法呢?

  自嘲的笑了笑,推開房門走進了自己的寢室。此時的他沒有一點睡意。透過明亮的窗玻璃,可以看到一段圍牆,一段彎彎曲曲的圍牆。這堵牆也沉浸於陽光之中,但並沒有顯出懶洋洋的樣子。外麵這是兵營的一段圍牆,是陽光照到它還是月光照到它,對它來說都無關緊要,隻要值崗往返走動時不會有什麽麻煩就行。這隻是兵營的一段圍牆,僅此而已。

  盡管他覺得這段牆並沒有什麽好看之處,可是,張浩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一站就是好幾分鍾,像在奇跡麵前一樣一動不動地站了好幾分鍾,有時候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子很傻!他現在真正的領會到:守得住寂寞,抗得住孤獨。想做到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日複一日,又一天的早晨,天剛剛透亮,張浩手在哨所上,在北方的荒原上可以看到一小條黑帶。一片小小的黑帶在移動,這不可能是錯覺。第一個看到它的是哨兵安奎,然後是另一個哨兵,緊接著是他的勤務兵阿克克烈,後來連他自己也看到了,他今天帶隊再一次在城堡外的要塞值守。

  遠遠的,一條小小的黑帶在蠕動,正在穿越荒無人煙的荒原,那是在差不多六點鍾的時候,哨兵安奎第一個發出警覺的呼喊。有什麽東西正從北麵向這邊移動,這是在人們的記憶中從未發生過的事。光線較亮之時,在白色沙漠的映襯下,那些正在移動的人影顯得更加清楚。

  張浩一聲令下,所有的戰士都進入了戰鬥崗位,大家開始全神戒備起來。時間過得很快,張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一不尋常的圖景,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仿佛他等待這一天實在太久了,整個人都已經麻木了,不再會為突發的情況變得手腳無措。

  太陽在紅色的地平線上已經十分耀眼,那些身份不明的人一步一步地向這邊靠近,現在已經很近,盡管接近的速度很慢。很奇怪,麵對著敵人來襲,所有人都表現得異常的平靜。

  有人小聲議論說,那些人有的步行,有的騎馬,一個接著一個排成長長的一隊,其中還有人打著一麵旗子。有的人這樣說,另有一些人自欺欺人地說是看清楚了,所有人的心裏都想著,他們發現了步兵和騎兵,軍旗獵獵,成排成行。實際上,可以分辨清楚的隻不過是一條細細的黑帶在慢慢移動。

  張浩懶得管這些士兵的議論,他下令要塞炮兵放一響空炮,以示警告。按照規章,看到異族武裝部隊接近時,必須放空炮警示。“轟”的一聲巨響,整個山穀中都回蕩著連綿不絕的炮聲。說來好笑,明明隻是開了一炮,火炮卻仿佛像是在連續射擊。

  自從大明帝國強勢崛起以後,很多年以來,這裏就沒有聽見過這樣的炮聲了。圍牆上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隆隆的炮聲緩慢掠過晴空,不停地在懸崖之間回蕩。張浩中尉轉身回頭看著平淡無驚的城堡輪廓,看看那裏是否會出現一些激動不安的跡象?

  可是他並沒有看到這一幕,炮聲沒有在關隘中引起驚慌,因為身份不明的人就在那塊三角形地帶向這邊靠近,關隘上的城堡也可以看到那個三角地帶,所有的人都已經知道這一情況。

  甚至在最遠處的山洞中,在懸崖之下左側防衛線最遠端的山洞中,那個正在值班看守存放彈藥和工具的地下倉庫的值勤人員也已經知道這一情況。因為他在地下山洞中,外麵的情況根本看不到,盡管如此,他也知道了這一情況。他巴不得時間飛逝,他的班趕快結束,好親自到巡邏小道上看一眼。

  一切依然與以前一模一樣,哨兵們仍在他們的崗位上,仍在指定的範圍內走來走去,坐在辦公樓裏李成梁少校隻是抬頭看了一眼,舉起望遠鏡觀察了一會兒。然後繼續抄寫那些報告,筆在紙上沙沙作響,他的那支金筆依然以通常的節奏到墨水瓶裏蘸墨水。

  身份不明的人正在從西北方向這邊靠近,可以想見,張浩認為這些人就是敵人。可在馬廄裏,人們在用梳子梳馬鬃,廚房的煙筒炊煙嫋嫋,三個士兵依然在不慌不忙的打掃院子。

  張浩疑惑的用目光看向旁邊的一位老兵,這位老兵聳聳肩,一臉搞笑的說道:“長官,別擔心,這是草原人前來貿易了。”

  張浩突然感覺有些沮喪,等待了這麽久,依然沒有一場像樣的戰鬥。他多少感到有些心灰意冷。而且更加讓他難受的是,他發現已經過去了半年,在這裏,他居然還是一隻菜鳥!

  ……

  七月份的時候,張浩迎來了他的第一個探親假。坐了六天五夜的火車,他終於從巴爾喀什再次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長安城。回到家的時候,家裏沒有人,父母都不在家。

  打開房門走進院子裏,張浩立即感覺到了原來的家的氣息,那種感覺很像小時候夏天到鄉下的老家住了幾個月後回到城裏的感覺。那是親切的氣息,友好的氣息。但是,經過這麽長的時間之後,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異樣的味道。是的,他又想起了遙遠的年代,星期日的愉快,高高興興的晚餐,失去聯係的夥伴們……

  中午的時候,父母都回來了。看到他,母親格外的激動,眼淚都下來了。他緊接著高興地叫起來,摟住兒子的胳膊不肯殺手。父親臉上帶著微笑,看著兒子有黑的皮膚點點頭,然後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沒有一句廢話。

  謝天謝地,媽媽變化不大。張浩坐在客廳裏,在努力回答母親沒完沒了的問題時,快樂變成了重新被喚醒的悲傷。同過去相比,家裏好像更空了,他弟弟和妹妹都考上了大學,去了遙遠的北京城讀書。隻有父母老兩口在家,他們繼續經營著家裏的雜貨鋪,並不是為了掙錢,隻是為了一種寄托。

  臨近午飯的時候,父母親又開始忙碌起來,他們不讓張浩動手。張浩無所事事,就打算回房間休息一下。臥室的房間仍然像他走時那樣,連一本書也不曾動過,可是,他覺得那好像是另外一本書了。他坐到椅子上,聽著街上車流的隆隆響聲,廚房裏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響,那是母親正在準備午飯。

  站在樓上,他打開窗子,越過院牆看到了四周那些灰色的房舍,一個屋頂接一個屋頂,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熙熙攘攘的人群。長安城依然是那樣的熱鬧,不!是更加的熱鬧了。

  僅僅才過去一年多,城裏麵就多了很多很多的人,還蓋起了很多高樓大廈,走在大街上,能夠聽到各種南腔北調,再也不是熟悉的陝西腔。他抬頭仰望,看到了霧蒙蒙的天空。這裏的天空似乎比巴爾喀什低了很多,也沒有那麽的藍,總顯得有些壓迫感。遠處的工廠依舊孜孜不倦地向外冒著濃煙,努力的把這片天空染成了灰色。

  他在一個抽屜裏找到了上學時的筆記本,一本日記,他已經保存了好多年的一本日記,另外還有一些信件。他很吃驚,他竟然寫過這些東西,確實一點也記不起來了,涉及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這些事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他坐到書桌前,發了一會兒呆,現在做什麽?他有些茫然。

  休假的這段日子,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城裏轉來轉去,想去找老同學和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夥伴聊聊。他知道他們都很忙,有的從政,有的在國營大企業工作。他們對他談的都是一些正經事,重要事,還有什麽廠房、公司、飛機、股票、證券等等,很多東西他都不太明白,根本接不上話茬。

  剛開始回來時,朋友們還是很熱情的。有的人請他吃飯,然後炫耀般地談論自己高收入的工作。有的人已經結婚,聊天時總是會扯到自己美麗的妻子。所有的人都走上了與他不同的道路,所有人都有了變化,隻有他還停留在過去。

  在整整一年之後他們與他之間的差異已經越來越大。盡管他做了努力,但仍然無法再使過去的那些話題、玩笑和習慣說法複活,他似乎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走在熟悉的長安城裏,他像個外來人樣轉來轉去,很多時候還迷路了,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過了兩天,想去找老朋友們聊聊,以前的時候他的朋友很多,有時候都應酬不過來。可是現在最後的結果是,隻剩得自己獨自一人在街上閑逛,而晚上到來之前還有好多個小時需要打發。一切和過去不一樣了。晚上,他獨自在外麵”玩”到很晚才回家。

  父母很關心他的婚事,連續幾天有媒婆為他介紹對象,每次他都是懷著對愛情的希望出門,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作為軍官還是很受人歡迎的。不過隻要聽說他在遙遠的巴爾喀什邊關工作,女孩就會微笑著結束話題,然後很有禮貌的告辭,最後像逃避瘟疫一樣,飛快的逃走。現在的人都怎麽了?難道邊防軍人就不配有愛情?

  每次獨自一人回家時,失落的他就開始痛恨孤零零地回家的這條路,這條路還是那條老路,此刻卻讓他感到那麽的冷冷清清。回到家裏,他竟然開始白日做夢,腦海裏時不時浮現巴爾喀什那裏並不巍峨的城堡,還有阿克克烈時不時露出的傻笑。哨所的一幕幕,像電影畫麵一樣在他眼前閃爍。

  淩晨星星落盡時,張浩孤獨的站在院子裏樹木的陰影下,他正在觀看太陽升起。頭頂的樹上,傳來一隻鳥清脆響亮的鳴叫聲。天漸漸更亮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靜靜地休息,都在等著新的一天的到來,今天肯定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張浩在想,這時候,第一縷陽光也應該已經照到城堡的各個要塞和那些凍得發抖的哨兵們身上了。他的耳朵豎起在等著號聲響起,自然,他什麽也沒有聽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