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下江南齊王監國
  趙巡檢隻是在鼻子裏“嗯”了一聲,並不和張三爺搭訕,陰沉著臉用目光搜索半日,踱到馬三炮跟前,指著羅亮道“把他拿下!這家夥也是個販鹽的。”

  幾個衙役答應一聲,撲向正在發呆的羅亮,架著胳膊,兜屁股又踢了一腳。那羅亮哥身體倒很結實,居然絲毫不動。

  “喲嗬!“一個衙役走過來,又踢了一腳罵道,”還是個練家子,到了咱們這裏,你特麽的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老實點!“

  說罷將那口袋一踢,沉甸甸的,便提了起來,點頭哈腰的衝趙巡檢諛笑道“還是趙爺眼裏有水!倒真他娘的是個販私鹽的!”說罷將羅亮往後一搡,“走!你愣什麽?跟我們走一趟。”

  一個衙役過來,把布袋向羅亮脖子上一架,笑道“大熱天兒,還想叫爺們替你背私鹽?我瞧著你像是練過把式的,還是你自個辛苦辛苦吧!”說罷推著羅亮便走,周圍的人早看呆了。

  “慢!”馬三炮突然一擺手,將扇子掖進腰裏站起身來,指著布袋說道“《鹽法》規定,大明任何人都可以買鹽販鹽,你們憑什麽抓人?難道這裏不是大明治下?”

  “喲嗬!”衙役們不禁相視一笑,剛剛踢人的那名衙役罵罵咧咧道,“嗑瓜子還嗑出個臭蟲來,你算是哪根蔥啊?看不出來,還挺仗義的啊!既然喜歡管閑事,那你也隨著走一遭!”

  其他那些衙役夾七夾八,這個說“嘿!這小子恐怕是皮癢癢了,待會替他鬆鬆骨。”那個說“鬆什麽骨哇?!直接就上老虎凳,看這小子有多硬氣。”說著一陣哄笑,押著羅亮和馬三炮頂著烈日進了城。

  進了寶應城,往左一拐,巡檢衙門就在西關大街城隍廟隔壁。衙門口牆上的堂鼓已有好長時間沒人敲了,落了老厚的一層灰。

  馬三炮好奇的左看右看,跟著衙役們進了二門,見衙門院裏大槐樹下已經有了幾個人,和羅亮一樣都是身邊放著一個口袋,看樣子和羅亮是一道兒的,幾人點頭會意。

  其中一人便問“亮哥,這是誰?怎麽也來了?”

  羅亮看了看馬三炮,有些埋怨道“馬大哥,幹你什麽事?你何苦趟這段渾水,待會兄弟幫不了你,這巡檢司的衙役黑著呢,少不了你的苦頭吃。“

  “沒事,俺這人皮薄肉厚,他們奈何不了俺。嗬嗬,不關你事,俺是周瑜打黃蓋,願打越挨!”馬三炮無所謂的一笑,打量著空蕩蕩的大堂,漫不經心地答道,“我這人有個臭毛病,就喜愛湊份子,圖個熱鬧!”

  正說話間,側門一響,剛才那個穿著實地紗月白長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現在換了一身九品的巡檢官服,一步一步地踱出來向堂上走去。跟班衙役忙高叫一聲“趙老爺升堂了!”

  堂鼓咚咚咚響了三聲,八個衙役手執水火棍“噢——”地答應一聲走了進去,雁字形排開。一切又歸寂然,隻聽樹上知了沒完沒了地叫得煩人。

  那趙巡檢一屁股坐在上手,威嚴地一仰身子,搖著芭蕉扇又哼了一聲“哼!朝廷放開了食鹽的買賣,那是皇上的恩德。可你們這些個鹽販子忘記我寶應城的規矩,過卡不主動來巡檢司繳納厘金,還想蒙混過關。你們自己說說吧,是願打還是願罰?”

  堂下眾人低著頭,不敢答話。

  “噗嗤”一聲,眾人看去,隻見馬三炮笑出聲來,一名衙役喝道“你老實點!”

  趙巡檢眼中冷芒一閃,用手指指馬三炮獰笑道“哼,還真有不怕死的。怎麽?看樣子,這位兄弟很不服氣,還有話說嘍?”

  “嗬嗬,真是長見識了。”馬三炮聳聳肩,調侃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你一個小小的九品巡檢,現在倒像個山大王,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誰給的權利在這裏設卡收厘金,真以為這是你們趙家的地盤,聖旨是擺設,誰給你的膽量肆意妄為,你難道不想活了嗎?”

  聽到對方硬邦邦的話,趙巡檢目光一凜,他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馬三炮,見他身上透出一股勃勃英氣,頓感不妙,他臉色大變,騰的站起身來,指著馬三炮喝問“你……你是什麽人?”

  “你看呢?”馬三炮玩世不恭的看著他,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是廉政公署的人!”趙巡檢臉色煞白,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馬三炮跨上一步,泠笑道“趙巡檢,你猜對了,可惜沒有獎勵。你作惡多端,仗著自己家族在這邊的宗族勢力,五代人盤踞著巡檢司這個位置,在寶應城裏稱王稱霸,哼!這土皇帝還當上癮了。”

  “那又怎樣?”趙巡檢此刻卻要鎮定下來,他臉上突然露出猙獰,惡狠狠的說,“這位大人,本來我們無冤無仇。你們何必苦苦相逼?哼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己闖進來。一個人就敢獨闖我巡檢司,進了寶應城,你以為你還能活著回去嗎?”

  “趙大人是打算撕破臉呢?”馬三炮依然鎮靜,他斜睨著趙巡檢,不屑的說“這麽說趙巡檢殺人滅口,這種事已經幹過不少次了吧,還真是心狠手辣。咦,我就覺得奇怪,你們這些個衙役,也打算跟趙大人一條路走到黑嗎?難道不怕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嗎?”

  “哈哈哈哈……”在場的衙役哈哈大笑,剛才那個衙役指著馬三炮嘲諷道“這狗官,真是個蠢貨!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殊不知皇權不下鄉,皇上日理萬機,他緩的過來嗎?明明知道趙家是寶應最大的宗族,俺們這些衙役哪個不沾親帶故的,在這寶應,是咱們趙家說了算。行了!弟兄們,做了他,這幾個都不能……”

  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這衙役胸前突然綻開一個大洞,哼都沒哼聲就倒了下去。馬三炮啪啪又是兩槍又幹掉兩名衙役,一個縱身就衝到趙巡檢麵前,用槍頂住了他的腦袋,喝道“別動!動一動就打死你。”

  突然的變故,讓整個巡檢司一陣混亂,有兩名衙役趁亂跑了出去,看樣子是跑出去叫人。趙巡檢雖然臉色煞白,但語氣還很強硬,他惡狠狠的看著馬三炮,咬牙切齒的說道“狗日的,你以為抓了本官,你就能走出這寶應城。呸!做夢吧,你的上官也救不了你。想想吧,這寶應一半人口都姓趙,老子隻要振臂一呼,廉政公署再大又怎麽樣,你們還敢激起民變?“

  “嗬嗬,果然是窮山惡水出刁民,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寶應最大的私鹽販子就是你們趙家人吧?白天的時候是人模狗樣,晚上官服一脫,又成了打家劫舍的好漢。膽大包天,連朝廷命官都敢殺,上任縣令顧大人就是你們謀害的吧,你的眼裏真的沒有王法了。”

  “是又怎麽樣?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顧縣令要跟我作對,老子豈能容他!小賊,有膽子就殺了我,老子看你如何走出這寶應!”

  “不勞趙大人操心!嘿嘿,咱們就騎驢看戲本,走著瞧!”

  “馬大哥,不好了,外麵來了很多人,手裏都拉著棍棒。”正在這時,那個鹽販羅亮又跑回來,驚慌失措的衝他喊道。

  “咦,你幹嘛不跑?怎麽又回來了?”馬三炮有些驚奇,這羅亮還真講義氣。又問,“羅兄弟,外麵有多少人?”

  “大概四五百,我的其他兄弟都跑了,小的不放心不下你,就跑回來跟您報信。快走吧!城裏麵還有人朝這邊湧來。再不走,我們出不去了!”羅亮的聲音有些發顫。

  “小子!不放開我你走不了。”趙巡檢得意的說道,“那幾個人也跑不了。小子!想活命,我們做筆交易吧,你放了我,我保證你安全的離開。今天的事一筆勾銷。那三具屍體可以讓你回去交差。另外,我還贈送一千銀元,算是給你補償。咋樣?大家各退一步,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我想你的頂頭上司也不想激起民變吧。”

  “嘿嘿,這主意聽起來不錯,我怎麽知道你脫困以後,不殺人滅口。”馬三炮笑道。

  “這個……”趙巡檢眼珠一轉,繼續誘惑道“你當這個官,也不過是想立功,本官親自送你出城,還出具文書給你證明,這三名衙役私設卡收費,被你查獲,遇到反抗被你擊斃。這事就這麽過去了。你好,我好。咋樣?”

  “好辦法!似乎可以考慮?”馬三炮笑道,又歎了一口氣說,”唉,可惜都堂大人是個榆木腦袋,隻怕不肯善罷甘休。趙大人有所不知,這江浙宗族勢力太大,鹽法推廣不順,你們這些大宗族從中作梗,王都堂實在有些頭痛啊!他想來想去隻有殺雞儆猴,端掉一兩個大家族,才能刹住這股歪風。很不幸,這第一位就是你們趙氏宗族,嗬嗬,趙族長,咱們早就算到你會作亂了!難道沒有準備?王都堂說了,趙家若敢反抗,滅族也在所不惜。誰讓你們闖在槍口上了呢!”

  趙巡檢臉色變得煞白,剛想開口。正在這時,一個衙役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帶著哭腔喊道“趙大人,是官軍,官軍進城了!都是火槍隊,還有火炮。咱們完了!所有的城門都被官軍封住了……”

  “啊!”趙巡檢發出不似人聲的淒厲喊叫,又頹然癱倒在椅背上,喃喃自語,“完了,趙家完了!”眼睛一翻,又急又怕之下,竟然暈了過去。

  馬三炮二話不說,一把拎起趙巡檢,拖著他來到衙門口。馬三炮一腳踏住趙巡檢,衝著天上開了一槍對人群喊道“聽著,我乃鹽警大隊指揮使,你們被包圍了。所有的作亂的人聽了,立刻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誰敢反抗,格殺勿論。王都堂有令隻誅首惡,協從不究!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現場發出一陣騷動,人們的臉上都是驚慌失措。這時候各街道口傳來誇誇誇整齊的腳步聲,四麵街口都出現了全副武裝的軍隊,他們排著整齊的列隊,端著上了刺刀的槍,蹭亮的刀尖發出閃閃的寒光,軍陣一步一頓逼了過來,每前進一步隊伍便吼道“降不降?!”

  這樣的威勢,就像山一樣壓了過來,其實這些好勇鬥狠的小老百姓承受得住的,很快就有人扔下武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嘴裏麵還在大喊“別開槍,我投降,這不幹我的事!”

  有了一個人帶頭,頓時起了連鎖反應。開始隻有一兩個,緊接著響起一片,不一會兒,所有的人都臉色煞白的跪在地上,有人發出啜泣的聲音。第二天,王守仁親自坐鎮寶應城,對該案舉行了公審。趙氏宗族被連根拔起,宗族裏有七百多人根據犯罪的不同程度被判刑,其中族長趙巡檢被判斬立決,當場執行。趙氏全族共計有二百多人流放海外,挨板子的更是無數。這條消息像一陣風傳遍了整個江南,引起了江南各地的震動。

  一夜之間,江浙境內收取厘金的私卡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來沒有過一般,沒有人敢抗拒《鹽法》實施,鹽警大隊再接再厲,乘勝追擊,打擊村匪路霸等黑惡勢力,江南風氣煥然一新。

  與此同時,大批的精鹽源源不斷的送到各地鹽業公司,敞開了對外供應,優良的品質和低廉的價格,頓時讓那些私鹽沒了市場,官鹽的銷量如同坐了火箭一樣節節攀升,鹽商這個名詞漸漸的退出了曆史舞台,

  ……

  正德三年七月,經過博弈和協商,在齊王的苦口婆心的斡旋下,皇帝與內閣達成了巡視江南、祭祀皇陵的協議,為此,戶部和內府都拔出了專門的經費,組織了專門的籌備領導班子。

  古往今來,皇帝出巡從來不是簡單的事。盡管很麻煩,但朱厚照非常高興。他終於得償心願,可以名正言順的下江南了。繼永樂皇帝之後,曆君七代,100多年來,還是頭一次有大明皇帝將正式出巡至江南金粉名城——南京。

  消息一經傳出,正德皇帝自不必說,朝野上下人等連同茶肆酒樓間也都在紛紛議論,雖然今年開局不利災害連連,但奇怪的是,從頭到尾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流民事件,一切顯得次序井然。

  各地的基礎建設轟轟烈烈的開展起來,以工代賑,受災的民眾不但沒有因為受災流離失所,忍受饑饉之苦,反而比過去吃的更好,連收入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不少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從此,打工這個名詞也在大明誕生了!往後的日子,農閑時去各個工地上打工,成為了大明農民的傳統。

  《鹽法》的推廣,產生了驚人的效益。單單是地處渤海灣的長蘆鹽場,經過現代化改造後,上半年就生產出一百二十萬噸食鹽,這個產量就相當於正德元年大明全國食言產量的25倍,有力的保障了全國食鹽的供應。

  因為蒸汽機等機械設備的投入,工業化的生產,鹽的價格也低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每斤鹽隻需要兩文錢。即使是最偏遠的地區,價格每斤也沒有超過五文錢,這是曆史上做夢也不敢想象的價格,正因為如此,私人的鹽場的食鹽根本就沒有任何競爭力。

  長蘆鹽場主要分布於河北省和天津市的渤海沿岸。南起黃驊,北到山海關南,包括漢沽、塘沽、南堡、大清河等鹽田在內,全長370公裏,共有鹽田230多萬畝,預汁年產海鹽三百多萬噸。

  南方食鹽主要由涯州(海南島)的鶯歌海鹽場供應,這是朱厚煒新開發出的一個大型的曬鹽場,因為是從零開始,這裏設備和工藝更加先進,海南鶯歌海鹽場位於樂東縣,麵臨大海,背靠尖峰嶺林區,是一片三十多平方公裏的灘塗地帶。

  鶯歌海鹽場建在海山之間,尖峰嶺的連綿群山擋住了來自北方的台風,使這裏長年烈日當空,有充分的光熱進行鹽業生產。加之這裏的海水含鹽度高,這樣便造就了得天獨厚的生產條件。

  鶯歌海鹽場的總麵積3793公頃,年生產能力二十五萬噸,最高年產三十萬噸。機械化程度達百分之六十。主要產品有粗鹽、日曬細鹽、日曬優質鹽、粉洗精鹽等。

  正是因為這兩個大型鹽場的存在,缺鹽這個困擾了華夏民族幾千年的問道,一下子迎刃而解。食鹽也跌下了神壇,成為了一種很尋常的商品,朝廷獲得的鹽稅也成倍增長。雖然食鹽單價低了,銷量卻存爆發式增長。截止到今年7月,朝廷所征收的鹽稅就比往年一整年增加了三倍,僅僅上半年總收入就超過了三千萬銀元,相當於過去的一千五百萬兩白銀,這是過去朝臣們想都不敢想的事。

  正德皇帝一個舉動,也博得了群臣的好評。朱厚照非常痛快地接受了齊王的建議,幹什麽呢?嘿嘿,那就是給員工加工資,不能夠你老板吃肉,下麵的人連口湯都喝不到,那員工還有什麽幹勁?

  大明有史以來破天荒的加薪涵蓋了所有的大明官員,甚至包括吏目在內全部俸祿翻了一番,雖然達不到齊王封地官員的高工資,但總算是扭轉了朱家皇帝都是吝嗇鬼的形象,當第一次俸祿拿到手後,終於有文官對皇上歌功頌德,唱起了讚歌。似乎一夜之間消弭君臣之間多年來的緊張氣氛,朝廷上下的氣氛變得和諧起來,有人斷言,太平盛世氣象已經露出端倪了。

  按照禮部初議,正德皇帝的車駕陸路由山東南下,他將登泰山封禪,拜孔子廟,然後再到南京。但李東陽奏折呈上後,齊王朱厚煒卻提出了異議,正德皇帝也沒有依議批準。

  最終經過協商,巡視的路線改為先西巡五台山,徑直南下,由風陵渡登舟東向,順流順便查看河工河務,最後從南京回程走運河視察漕運,參拜孔廟,去掉了登泰山封禪大禮。曆代君王隻要小有成就,無不要登泰山封禪,顯示聖文神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皇帝朱厚照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雖然說如今大明已經消彌了邊境上遊牧民族的威脅,修明政治,輕徭薄賦,但這畢竟不是他這兩年多的成就,因此不敢居功。封禪大禮他還承受不起。

  正德皇帝如此謙遜,倒是讓文武百官非常意外,那位重新被正德皇帝起複的焦芳更是敬佩得五體投地,上本稱頌,說了幾車好話。朱厚照也不理會,至七月十八日便啟動大駕浩浩蕩蕩出了北京,臨走之前頒旨齊王朱厚煒監國,代替皇帝處理朝政。

  ……

  日子一晃就到了八月,今天上午,齊王進入皇城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昨天晚上,徐芊芊不知是不是吃壞了什麽東西,又吐又泄,折騰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淩晨,朱厚煒才稍微眯了一下,連堅持多年的鍛煉今天都放棄了,隨便洗漱了一下,吃了點東西就急急忙忙進了宮。

  夏日炎炎,白熾的陽光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淡紫色的光芒。節令已到仲夏,廣袤的華北平原已是暑氣蒸人,可是乾清宮裏,依舊涼風習習,清爽宜人。

  比之一年前,乾清宮已是煥然一新,許多陳設都已更新,最顯眼的,是西暖閣中那幾處玻璃暖房,還有一排排鯨魚皮製作的沙發顯得格外的漂亮。進了禦書房,朱厚煒馬上看到一大摞需要批紅的奏折已經整整齊齊擺在書案上。

  他歎了一口氣,自從正德皇帝下江南後,他就置身於案犢之中,每日忙碌不停。坐到書案後麵,他沒有先去看奏折,習慣性的打開了工作日記,看了一下今天要做的事,當看到李東陽的名字時,他的嘴角翹起了一個弧線。放下日記拿過一本奏折,仔細的閱讀起來……

  這天晚上,謹身殿大學士府的書房內,李東陽正捧著一份新鮮出爐沒多久的《大明晚報》正在認真的閱讀,這是軍機處下轄的宣傳部發行的報紙,和過去的邸報不一樣,這份報紙總共有八版。

  《大明晚報》涉及到政策和民生的各個方麵,內容十分的豐富。最讓人驚奇的是,這份報紙采用的是白話文。通俗易懂,隻要識字,上麵的內容就一目了然,很受事情百姓的歡迎,如今京城裏多了一個職業,那就是報童。

  如今每天早晨,大街小巷到處可以看見這些賣報的孩子們成了京城的一道風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市井裏還流行一首兒歌,名字就叫《賣報郎》,朗朗上口,據說作詞作曲的就是那位不拘一格的齊王。

  李東陽正在看的津津有味的時候,李荃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他來不及喘勻氣,就結結巴巴的說道“老……老爺,齊……齊王殿……殿下,來了!我……他……他……”

  沒等他說完,外麵傳來齊王的朗聲大笑“嗬嗬,西涯公,在下不告而來,勿怪勿怪!”

  李東陽趕緊起身,還沒等到他走到門口,就見朱厚煒滿麵春風,手裏還提著一個禮盒,揖道“今個天氣好,本王特來給西涯公賀壽,祝西涯先生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身體健康!”

  李東陽趕緊還了朱厚煒一揖,神情激動說道“齊王殿下大駕光臨,不穀未曾遠迎,恕罪恕罪!老朽的誕辰,勞殿下記掛,不穀慚愧慚愧!”

  朱厚煒把手中的禮盒奉上,笑眯眯說道“哎,此言差矣。西涯公乃大明肱骨老臣,這樣的好日子怎能無酒慶賀,本王今日特來祝壽,實為討一杯酒喝。”

  李東陽倒也是個豁達的人,他雙手接過禮物,衝著李荃道“齊王要喝酒,老朽不敢不給。家中正好還有幾瓶皇上禦賜的好酒,今天,老夫就陪齊王好好喝上一次。李荃,還不去準備酒菜。”

  “是,小的這就去準備,齊王殿下,您老先候一候。”李荃高興地去廚上安排,他跟齊王打過幾次交道,知道這位王爺平易近人非常的隨和,所以他也不怎麽拘謹。

  兩人坐定,朱厚煒從袖中抽出一張紙,遞了過去,說“有佳文一篇,奉與西涯公賀壽。”

  李東陽謝道“殿下最知我心思,好文當酒,好詩當酒。可是殿下近日新作?”

  “西涯公一讀便知。”朱厚煒微笑著不置可否。

  李東陽捧過打開一看,這是一首七言詩,題目是《論詩》。

  李杜詩篇萬口傳,

  至今已覺不新鮮。

  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領風騷數百年。

  “好詩!好氣魄。”李東陽忍不住拍案叫絕,他再讀兩遍,湧出其中兩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寫得好,令人血脈賁張,當浮一大白。”

  “西涯公,可還入得先生的法眼。”朱厚煒笑盈盈說道。

  “入得、入得!如此佳作,如此大格局,再加上齊王這筆好字,世之少見好作品啊!此乃殿下新作吧,齊王好氣魄!老朽愧領了。這可是今年最好的禮物了,千金不換啊。哈哈哈……”李東陽笑的合不攏嘴,他小心翼翼用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收藏起來。

  “偶而所得,讓西涯先生見笑了。”剽竊者朱厚煒已經是慣犯,他臉不紅繼續說道,“嗬嗬,西涯公稱雄文壇三十年,名士出於先生門下不計其數,您是館閣體文學的一麵旗幟,能得先到生讚譽,今天上門賀壽,本王也算是不虛此行啊!”

  “殿下太謙虛了!”李東陽揖手一禮,正色道,“我所長在於文翰,而殿下之新學之文,鋪典章,詳道化,其體蓋典則正大,明不不晦,達而不滯,而適於用。大明已顯盛事之象,殿下新學居功至偉。”

  “哈哈!西涯公都誇得本王不好意思了。新學非本王之功,實乃陽明先生之首創,本王不過拾遺補漏,敲敲邊鼓罷了,可不敢奪人之美,讓人恥笑。”

  說到這,朱厚煒笑了笑,繼續說道,“大明能有今日成就,西涯公功不可沒,本王以為,隻要是能促進社會進步,不管是哪種學說就應該發揚光大。有句俗話說的好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西涯先生乃館閣之文方家,與新學之文,其實可以兼容並蓄,共同進步嘛!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為盛世之氣象。”

  “殿下心胸坦蕩,難怪世人仰慕。”李東陽真心實意的說道,“殿下今日上門,看樣子是胸有成竹,已經有了新決策,殿下不妨直言相告,微臣洗耳恭聽。”

  “嗬嗬,我知道瞞不住先生,實不相瞞,本王想改革科舉,逐步廢棄八股文。本王以為八股文過於僵化,跟不上形勢了。當然,一口氣吃不成胖子,本王也沒打算一步到位。明年就是科舉年,本王打算明年的科舉稍作改變,恢複大宋時的製科考試,提高製科名額。為大明選拔專業人才。本王是親王,由我提出不太合適。今日登門,就是想請先生上疏,首先提出來,不知西涯公意下如何?”

  “這……”李東陽有些猶豫。

  齊王這分明是暗度陳倉之計,他假借恢複製科名義,把新學中的物理化列入科舉內容,通過朝廷的力量推廣新學,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可想而知,那些清流的反彈將何等猛烈。如果他李東陽提出來,絕對會成為眾矢之的,成為舊儒學門徒的死敵,他真的能承受這樣大的壓力嗎?他真的願意當一個孤臣?想到這裏,他囁嚅了半晌,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朱厚煒看到他猶豫的樣子,心中有些失望,李東陽雖然能幹,但是缺乏魄力,做事情瞻前顧後,過分愛惜自己的羽毛了。他現在有些佩服朱厚照把焦芳召回,也許皇上說的對,某種時候貪官比清官更好用,科舉改製,或許焦芳更合適,隻要足夠的甜頭,貪官更加敢破釜沉舟。

  想到這裏,朱厚煒擺擺手說道“西涯公,若是為難,此事作罷。不過,科舉改革勢在必行,本王一定會推行下去。你不必馬上回答我,本王知道下這決心很難,麵對的壓力也是前所未有的,你可以慢慢的考慮,不管怎樣,這條道路再難,本王也會堅持走下去。”

  正好這時,李荃送來了酒菜,李東陽趁機請齊王入席,擺脫了尷尬,兩個人喝了幾杯酒,為了打破沉悶,朱厚煒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和李東陽聊起了書法和詩文,氣氛漸漸的輕鬆起來,兩個人有說有笑,聊的非常開心。

  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齊王的貼身太監李連英如火燒屁股一樣率先闖了進來,他來不及行禮,就大聲說道“殿下,殿下,家裏出事了!大喜呀!”

  “出了什麽事?”朱厚煒一時反應不過來,愕然問道。

  “王妃有喜了!”李蓮英激動的說道。

  “此話當真?”朱厚煒騰的站起來,手指李蓮英,竟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東陽見狀立刻追問“你再說一遍。”

  “殿下,首輔,齊王妃有喜了!”

  “嗬嗬……齊王有後了,老臣恭喜殿下!賀喜殿下!”李東陽滿臉喜色,起身揖禮恭賀。

  “恭喜齊王殿下!”李荃和幾個下人也喜氣洋洋的祝賀。

  朱厚煒還沒有從震驚中恢複過來,他神情有些呆滯,嘴中念念有詞,一時間仿佛陷入了魔障。

  突然,他發出一聲爆笑“我有孩子了!哈哈哈哈……我有孩子了……”

  朱厚煒孩子般興奮的樣子,逗得李東陽等人哈哈大笑,朱厚煒匆匆告辭,迫不及待的趕回王府,一進門就大聲呼喊“芊芊!芊芊!這是真的麽?我要做爹了……”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