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能自度曲為新聲
  朱厚照正回頭和後麵的人說話,沒有察覺到這一變故。等發現時已經遲了,眼看著那驚馬就要撞到朱厚照,跟在後麵的朱厚煒瞬間就衝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把推開太子,迎著那馬就衝了上去。那匹發瘋的大馬雙眼赤紅,它突然發現麵前多出了一個人,來人出手快若閃電,一伸手就抓住了馬轡頭用力一拽,這匹馬就像撞在牆上一樣,再也無法向前進一步。

  驚馬瞬間停了下來,強大的慣性讓它的後蹄騰空而起,馬的身體像小孩拿大頂一樣豎了起來。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馬背上的女子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甩了出去,她像出膛的炮彈一樣被高高拋起,在空中來了個大回環,頭朝下向河中直墜下去。

  眼看這騎馬女子就要掉進旁邊的河裏,這眨眼之間,製服馬匹的朱厚煒還有閑心想也不知道這女子會不會遊泳,要不要拉住她?這年頭可是男女授受不親啊!萬一救了她,非得以身相許,麻煩就大了,真是有些糾結。

  “啊!快救小娘子。“

  ”哎呀!六小娘子掉水裏了!”

  “哇!”

  跟在女子後麵追趕的人發出一連串驚叫,朱厚煒身後的人也是大呼小叫。徐芊芊感覺自己像稱坨一樣往下墜落的時候,眼瞅著那河水離她越來越近。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慘了!

  就在她要和水麵親密接觸的時候,突然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腳腕往後一拉,她腳腕生疼,像電影裏的倒鏡頭一樣,她又再次騰空而起。緊接著一直有力的臂膀摟住了她的腰,天旋地轉之間,她又回到了橋麵上,隻是一霎那,時間就像凝固了一樣,定格在這一刻。

  所有的人都傻傻的看著眼前的一幕。一個少年郎懷抱著個少女站在橋上,那少女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一切太快了,推開太子、勒住驚馬、腳勾住橋欄、飛身而下、伸手撈人,反身騰空、抱住女孩、飄然而下回到橋麵。一連串的動作仿佛就像是幻燈片一樣,每一次隻能夠看清楚一個畫麵。

  在場沒有人看清楚朱厚煒是怎麽做到的,仿佛就像後世迪廳閃光燈照出的效果,圍觀的人隻能夠記住不相連的一個個畫麵。當事人徐芊芊腦子裏麵更是一片空白,暈乎乎的搞不清狀況。她唯一記得的是即將落水的時候,有人抓住了她的腳腕,被拉了回來,因為此刻她的腳腕還很疼。

  “喂,醒醒,躺在我懷裏很舒服嗎?別夢遊了!”

  一個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一股熱氣噴的她耳朵癢癢的。徐芊芊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裏,自己的雙手還本能地摟著他的脖子,這個少年郎的臉和她幾乎挨在了一起。

  看清楚自己現在的窘態,她驚叫一聲,本能地大叫一聲“呀!放開我,登徒子。”

  徐芊芊尖叫著鬆開摟在朱厚煒脖子上的雙手,雙手一推他的胸膛,從他懷裏跳了下來,驚慌失措中,連連向後倒退,一時間臉色變得煞白。

  兩人拉開了距離,朱厚煒這時候才看清楚眼前女子身材高挑,卻胸前扁平,看樣子尚未發育。這女娃打扮得倒像是個男孩子一樣,顯得英姿颯爽。

  女孩依然滿臉的稚氣,看那模樣,年齡最多十四五歲。這擱在後世,頂多算一個上初中的小女孩。不過這女孩長得煞是好看,朱厚煒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隻見她一身翠綠的勁裝,披著一襲輕紗般的白衣,猶似身在煙中霧裏,約莫十四五歲年紀,除了一頭黑發之外,全身雪白,麵容秀美絕俗,可能是剛剛受到驚嚇,肌膚間少了一層血色,顯得蒼白異常。

  朱厚煒隻覺這少女清麗秀雅,莫可逼視,倒有幾分後世李若彤版小龍女的模樣。不由衷心讚道“嗬嗬,不錯,不錯。美哉國乎,鬱鬱芊芊。”

  那少女先是一愣,然後臉變得通紅,伸手抓住掛在手腕上的馬鞭,俏臉一板,惡狠狠的說道“登徒子!你看夠了沒有?再看,姑奶奶剜出你的狗眼!”

  此言一出,大煞風景,沒想到這漂漂亮亮的女子,竟然出言不遜,惡語相向。這尼瑪哪是什麽小龍女?分明是李莫愁嘛!

  朱厚煒咂巴了嘴,心裏覺得有些遺憾和失望。雖然覺得盯著一個女孩子看不太合適,天可憐見,俺是很純潔的,那目光純粹是一種對美的欣賞好不好!絕對沒有一點色眯眯的成分。

  遇到這麽個刁蠻不講理的丫頭片子,被破壞了心情的朱厚煒轉身就走,那女孩急了,嬌斥道“喂!登徒子,休走!今天你不說個明白,本小姐跟你沒完。”

  朱厚煒轉過頭來,語氣生硬的說道“喂喂,喂什麽喂?本公子救了你,你這小女子一句謝謝都沒有,反倒是出言不遜,沒有一點家教!你知不知道剛才你縱馬在大街上奔馳有多危險?你超速了懂不懂?有沒有駕照啊?是不是醉駕?超速行駛,撞了人是要坐牢地。全責你懂不懂?”

  朱厚煒連珠炮的質問,把對麵這丫頭問傻了,那些話她聽不太明白。等反應過來又羞又惱,反唇相譏道“喂,我又不是故意的,馬驚了好不好!再說好狗不擋道,你看見馬衝過來了,不知道躲嗎?沒見過你這麽傻的,撞死活該!”

  這女孩竟然如此不講理,朱厚煒後世最討厭像瑪莎拉蒂撞寶馬案那個譚某某一樣的炫富女,這兩個人何其相像。頓時勃然大怒,立刻又懟了過去,兩個人就這樣在橋上吵起來了,那女孩的幾個女跟班也衝過來幫腔。

  古今都一樣,老百姓都喜歡看熱鬧,漸漸的整個橋的兩端圍得水泄不通,橋兩頭河堤上人頭簇湧,還有很多人朝這邊趕來。那架勢,隻差沒拿個小板凳,一邊嗑瓜子一邊看戲。

  圍觀的人群中,朱厚照等人此刻仿佛剛從夢境中清醒過來,這幫人見到十幾個女子圍著朱厚煒,鶯鶯燕燕地叫罵,雖然是罵人,但那吳儂軟語頗是好聽,一時間都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幫忙。馬三炮護主心切,抬腿就打算衝過去幫忙。

  朱厚照一把拉住他,說道“幹啥?回來!待在這裏別動。”

  “俺去幫殿下。”馬三炮詫異的看著朱厚照。

  “一邊待著去!我兄弟需要幫忙嗎沒看見都是些漂亮的小妞嗎?真不懂事,咱們看場好戲。”朱厚照一臉的壞笑。

  “呃……這叫啥事呀?”馬三炮撓撓頭,還是不明所以。

  “今天可算是開眼界了,沒想到二殿下的身手這麽好!”戚寧在旁邊自言自語。

  此言一出,眾人恍然醒悟。是啊!二殿下是怎麽做到的?竟然兩手就勒住了驚馬,那得多大的力氣呀?更詭異的是,他還伸手把那女孩從河麵上撈了回來。想到剛才的那一幕,大家麵麵相覷,眼睛裏都是蚊香圈。

  我的天呐!人怎麽可能有這麽快的身手?那動作簡直像鬼魅一樣恐怖。朱厚照也如夢方醒。他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臉脹得通紅,口中呼呼的喘著氣。

  橋麵上一男十幾女吵得更加厲害了,朱厚煒依然不落下風。那小女子說不過,羞惱之下忽然舉起馬鞭抽向對方,朱厚煒沒想到這女子說動手就動手,手本能的就揪住了對方的鞭鞘,動作快的連朱厚煒自己都被嚇了一跳,他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動作有多快,心中一陣狂喜。

  那小女子沒料到鞭子竟會被對方抓住,猛的往回拉,一股大力傳來。那女孩身不由己的又跌進了朱厚煒的懷中。她的十幾個女護衛大吃一驚,紛紛嬌吒

  “放開六小娘子!”

  “登徒子!”

  “打他!”

  恰好這時,不遠處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圍觀的人閃到一邊向後看去。隻見一少年帶著十幾個家丁趕了過來。

  那少年不過十六七歲,隻聽他大叫一聲“狗賊,休得無禮!還不快放開我姑姑,再不放手,小爺砍了你的狗頭。”

  朱厚煒一巴掌推開那女子,那女孩蹬蹬蹬倒退幾步,撞在幾個女護衛的身上,十幾個女子頓時跌成一團,成了滾地葫蘆。那少年見了勃然大怒,他跳下馬背,從馬鞍後袋抽出根木棒就衝了過來。

  那棒子足有碗口粗,見到有人動手,看熱鬧的有人嚇得驚聲尖叫。見到了少年,朱厚照也愣住了,尼瑪!熟人呀!那少年衝了過來,舉起粗木棒劈頭蓋臉就砸了下去,眼瞅著朱厚煒就要血濺當場,那女子突然大叫一聲

  “不要!鵬舉,別傷了他。”

  朱厚煒的護衛們也衝了過去。馬三炮大喝一聲“住手,休傷我家公子。”

  這少年身後的護衛見對麵突然冒出這麽多人,嚇了一大跳。他們害怕小公爺吃虧,這些護衛的也迎了上去,兩邊護衛頓時劈裏啪啦打成一團。雙方雖然都是軍中高手,但一交手,立刻就分出了高下。

  老百姓哪見過這麽大的陣仗,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一個個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人群聚作一團,站在河堤上遠遠的觀望。這幫家夥評頭論足,看得津津有味。精彩之處,不時還喝幾聲彩,簡直比後世看體育比賽還要熱鬧。

  新來少年的護衛頭子徐魁,那是越打越心驚,越打越害怕。這幫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這哪裏是護衛,分明是支訓練有素的軍隊。隻見對方三五成群組成一個個大小鴛鴦陣,雖然是空手肉搏,卻進退有據,配合默契,這絕對不是一般的護衛。

  我的天!今天六小姐招惹的是什麽人啊?腦子裏靈光一閃,他突然想起了一個傳聞,更加感到害怕。胡思亂想間,一個不留神,與他對陣的戚寧缽盂般的拳頭砸在他的臉上,打的他倒飛出去。

  護衛隊長徐魁直接趴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他的手下人人仰馬翻,沒幾息全在地上哼哼。小公爺徐鵬舉卻是最慘,他現在被人踩在地上哇哇大叫。這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人簡直就不是個人,話說衝過去朝著這個少年就是一棍。還沒等徐鵬舉反應過來,棍子就到了對方的手裏,自己也被對方一個掃堂腿,直接就撂倒了。

  還沒來得及翻身,一隻腳就像山一樣把徐鵬舉踩在地上無法動彈,那根棍子就在他的屁股上打得劈劈啪啪作響,還特麽的有節奏,就像敲鼓一樣。屁股上的劇痛讓他哇哇大叫,從沒吃過這種苦頭的他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

  “還小公爺呢,真是個廢物!”

  耳邊傳來了少年的聲音。徐鵬舉背上的壓力一鬆,打他的少年突然不見了。剛才在一起打架的人,全走的幹幹淨淨。

  良久,徐鵬舉艱難的爬起來,四下一看,地上全是他的人。他從來就沒吃過這樣的虧,氣得嘴角隻抽抽,尼瑪,丟人丟大發了,屁股疼得要命。

  “人呢?都是一幫廢物!他媽的,都起來跟我追!”

  徐鵬舉憤怒的大喊大叫,沒有人響應。現場除了圍觀的人,剛才和他們打架的人全都不見了。他的護衛依舊在地上哼哼,有的人是真不能動彈,有的人根本是裝的,追!追上去挨揍嗎?傻子才會這樣做。

  徐魁艱難的走過來,他的嘴腫的像個包子。徐魁吐了一口血沫,耳邊輕聲說道“小公爺,趕快撤吧。這些人我們惹不起。”

  “什麽?徐魁,你是幹什麽吃的!你看我現在有多慘,本公子就沒吃過這樣的虧。去叫人,特麽的,挖地三尺,也要跟我把這幫人找出來。”徐鵬舉炸了毛,耍起了小公爺的威風。

  “小公爺,對方護衛厲害,都是軍中好手。沒讓我們殘廢,已經是手下留情了。快走吧!屬下猜可能是東宮的人,恐怕……”

  “啥?東……!”

  徐鵬舉嚇了一跳,他雖然混不吝,可不是傻子。太子和衛王都喜歡微服私訪,來到南京也很有可能。這下子他才猛然醒悟,剛才打他的少年似曾相識,模樣很像……他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冷汗就冒了出來,嘀咕道“我操!難道是他?不會這麽巧吧?”

  這時候,徐芊芊也過來了,剛才的那一幕,看著她驚心動魄,現在她也意識到對方不簡單,聽到徐鵬舉的話,便問“鵬舉,是誰?什麽那麽巧?”

  徐鵬舉哭喪著臉答道“小姑姑,麻煩大了,剛才是怎麽回事啊?恐怕是場誤會。調戲你的那人是我未來的小姑丈。”

  聽到他這麽說,徐芊芊先是臉一紅,又啐了他一口“呸!什麽調戲,再敢胡說,我撕爛你的嘴。剛才那人難住了我的馬,我才跟他吵了起來。不許胡說八道。”

  徐魁插話道“六小娘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剛才那些護衛絕對是宮中的東宮六率,小的認識太子,剛才沒看見太子殿下,小的懷疑剛才那人是衛王。”

  “啊!不會吧?你沒有看錯。”徐芊芊一臉的不敢置信。

  徐鵬舉沮喪的點點頭,答道“這人跟太子長得很像,年齡也對。恐怕是真的。”

  “啊!這可如何是好?”

  輪到徐芊芊傻眼了,去年年底,她剛剛訂了婚,而結婚的對象恰恰就是這位衛王,沒想到兩口子第一次見麵如此狗血,居然是這麽個場景,人家會不會認為自己是個刁蠻的丫頭。這下完蛋了!

  “怎麽辦?”

  徐芊芊頓時沒了主意,這年代女子如遭遇退婚,這輩子可算毀了。徐芊芊再怎麽豪爽,畢竟還是個女孩子,一下子有些慌張。

  徐鵬舉想了想說“小姑姑,恐怕隻能告訴祖父了。”

  “啊!要跟爹說啊!”

  徐芊芊頓時成了副苦瓜臉。

  ……

  與此同時,再去中正街的路上,朱厚照笑得前仰後伏,一路上就沒停過。當他看清楚來人是徐鵬舉後,又聽到有人叫那個小姑娘六小姐,立馬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大水衝了龍王廟,未婚的小兩口第一次見麵就幹起仗來,太尼瑪刺激了,他趕緊讓大家閃人。

  朱厚煒現在悶悶不樂。他沒想到那小女子竟然是自己的未婚妻。心中那個鬱悶就甭提了!這女子長是長得美,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可那性格跟溫良賢惠根本不搭界,蠻不講理的樣子很讓他反感。這要是和她在一起生活一輩子,那可真要了卿命了。

  他這副鬱悶的樣子,讓朱厚照笑的更加沒心沒肺。他拍拍二弟的肩膀說道“二弟,別這個樣子嘛!我看這弟妹挺有個性的,人也長得不錯。其實和你挺般配的,沒事,你們還可以切磋一下武藝。哈哈哈哈……”

  其他人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憋得挺難受的。一路上都是朱厚照肆無忌憚的笑聲,朱厚煒恨不得踹他一腳,直接把他踢到運河裏。

  江南風物,確實不同。他們繼續往南,一路打聽,總算找到了中正街,這條街正好就在上元縣的縣署旁邊,有兩三裏長。街上行人如織,兩側的木牌店幌林立,走到中段,終於看到了徐府。

  徐霖從中午開始就在門房等候,見到這群人,首先就看到了朱厚煒,趕緊迎了出來。進了門來,徐霖率家人羅列叩拜後,家人退下,徐霖領著太子和衛王在徐宅走了一個來回。

  參觀完廬園,朱厚照比較滿意,評價說“嗯,不錯。廬園雅致,隻是小了點,恐怕住不下這麽多人。二弟,我們就在這裏待一晚。明天再做打算,行不?哈哈,要不我們住你老丈人家?”

  朱厚煒悶聲答道“大哥,小弟很喜歡這裏,如果住不下,就讓一部分人住客棧吧。大哥想去魏國公家住你自己去。小弟我肯定是不去的!我可不想再見那小女子。也不知道魏國公是怎麽教這女兒的,刁蠻任性,不講道理。實在不是小弟的良配。”

  徐霖剛剛也聽說了這事,知道朱厚煒所說的女子是誰,他一直生活在南京,知道這位鼎鼎大名的六小姐。聽到朱厚煒如此評價,頓時心中不服。

  他囁嚅了半天,把話又吞了回去,沒有說出來。朱厚照正好注意到他的異樣,便問

  “子仁,怎麽,你有話說?”

  徐霖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說道“太子殿下,學生覺得衛王說話有些偏頗,不應該如此說這徐家六小娘子。“

  “哦!六小娘子名氣很大嗎?你都聽說過她,看樣子很有故事。閑來無事,要不你說說看。”朱厚照很八卦,頓時來了興趣。

  徐霖答“殿下,這位六小娘子其實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如果您不信,可以到街上隨便找人打聽。恐怕你們有什麽誤會。六小娘子在南京市聲名赫赫,沒有人會說她的壞話。她從不恃強淩弱,反而喜歡濟危扶困,行俠仗義。南京的老百姓都稱她俠女六仙姑。”

  “哦,哈哈,本宮這位弟妹還有如此成就。”聽到這種評價,朱厚照更是有了興趣。他追問,”子仁,快說說,江湖上這徐家六小姐還有什麽傳說。”

  聽到這席話,朱厚煒有些意外。他也看向徐霖,想聽聽真象,不管怎麽樣,這個女孩將來肯定是他的王妃,這已經是既成事實。如果他堅持退婚,也可以辦到。但他也知道在這個年代,這樣做將毀了這個女孩一生。他也於心不忍。

  既然這女孩在南京有個好名聲,不是他想象的那樣,那就更好了。打聽一下也是一件好事,總比盲婚啞嫁要好。如果這女孩做事不太離譜,就湊合著過吧。

  徐霖揖讓道“膳房已經備好了晚宴,兩位殿下,想必已經腹饑,不如我們邊吃邊聊可好。”

  “好!頭前帶路。”朱厚照很爽氣的一揮手。

  徐霖住的是祖宅,傳到他這一代,庭院、堂室、後閣不知經過多少次精雕細刻,這廬園占地三畝不到,在這時代不算很大。但非常精致,每一處景致都很有意境。

  兩人隨著徐霖來到庭後一處閣樓,這裏已經準備了一桌酒宴,酒宴是南京有名的醉香閣準備的,所有的菜品用食盒打包送來,用餐時熱氣騰騰的直接端上,非常的方便,跟後世的酒樓訂餐相比也差不多,甚至更加的服務周道。

  耍了一天,大家都有些饑餓,先填飽了肚子。又小酌了幾杯後,借著微醺,徐霖接著剛才的話題往下聊“兩位殿下,這位六小娘子是魏國公最小的女兒,雖然名義上是嫡女,其實並非嫡出。

  六小娘子生下來時母親因為難產去世了。國公夫人憐惜她命苦,把她視若己出,百般疼愛。因為年紀最小,甚至比他的晚輩徐鵬舉還要小兩歲,所以全家人都很寵她。

  六小娘子不喜歡琴棋書畫,從小像個男孩子一樣就喜歡舞槍弄棒,性格豪爽,她曾拜峨眉山閑靜師太為師,學得一身好武藝,劍術尤其精妙。

  兩年前,六小娘子遇見城中的城狐社鼠經常敲詐進城販菜的菜農,她俠義心起,便出手相助這些菜農,狠狠的教訓了這夥地痞流氓。

  這事情傳出去以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很多飽受欺淩的老百姓,經常會找到六小娘子,請她出麵討還公道。六小娘子也來者不拒,查明真相後,便會出手相助。甚至還明察暗訪,打擊那些作惡多端,欺壓百姓的流氓地痞。

  正因為如此,這兩年來,南京城的城狐社鼠收斂了不少,治安比以前好了很多,敲詐勒索的事也少了不少。因此老百姓就給這位六小娘子起了個六仙姑的名號,說實話,六小娘子在南京的口碑不錯,人人都很尊敬她。”

  “嘿,還真是個女俠!”朱厚照拍案稱奇。

  朱厚煒卻噗嗤一笑,說道“嗬嗬,憑著她那三腳貓的功夫,也敢行俠仗義。這位六小娘子幼稚的很啊!她被這虛名給綁架了還茫然不知。大哥您想想,這些城狐社鼠並非真怕了她的武藝,真正害怕的還是她背後的魏國公府啊!

  南京這麽多巡捕快手,卻管不好南都的治安,任由這些地痞流氓欺壓小民,這說明什麽?說明很多城狐社鼠是有官方背景的。至少很多捕快手腳就不幹淨。

  這徐家六小娘子還懵然不知,自以為行俠仗義。那些小老百姓這樣捧她,真正原因是看中了她背後的權勢。這幼稚的小丫頭,雖然有一顆俠義心腸,卻看不透其中的道道,如果她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即使武藝再高,又能如何?

  大哥!別以為這是好事。依法治國才是根本,俠以武犯禁,以暴製暴,長此以往下去,隻會帶來惡性循環,挑戰的是法律的尊嚴。

  總之,透過現象看本質,這還是吏治有問題呀!我在登萊絕不容許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治大國如烹小鮮,有法必依,違法必究。規則需要大家來維護,任何人淩駕在法律之上都是不被允許的。大明需要的是法治,而不是人治。”

  徐霖聽到朱厚煒的評論,若有所思,陷入了沉默。朱厚照卻聽著有些頭大,興趣缺缺。

  他不耐煩地說道“二弟呀!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這一本正經的特沒勁。大家在聊閑篇,你怎麽說著說著,又扯到朝政上麵去了。二弟,我可說好了啊!出來玩我可不想操這些閑心。行了!我們換個話題。對了,子仁,這兩壇酒聞起來不錯,應該是狀元紅吧。”

  “正是十年陳釀狀元紅,殿下好眼力!”徐霖讚道。

  斟上酒後,太子說“子仁,酒是好酒。這兩壇好酒,今天第一天到南京,咱們三個人喝光了算。不過,既然是好酒,就不能喝俗了,本宮與你猜個謎語,輸者罰酒罰唱,如何?”

  “但憑殿下吩咐。”徐霖做好了被罰的準備。

  朱厚照轉過頭來問“二弟,你怎麽說?”

  朱厚煒微微一笑,答“哈哈!既然大哥有興致,小弟奉陪。”

  “好,夠意思,這才叫親兄弟。那就開始。子仁,你是主人,就由你先出謎吧。”太子命道。

  徐霖頗費心思,臨時編了幾句謎語,既不太俗,也不太難。太子和衛王一猜即中。三個人嘻嘻哈哈又喝了幾輪酒,這酒果然不錯,漸漸的大家都有一些微醺。

  又輪到太子出謎語了。太子喝了一口酒,咂巴著嘴搖頭晃腦地說“嗬嗬,本宮的謎語,是在路上聽來的,很有意思,二弟和子仁用心破一破。”

  他念的是四句七言詩“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酥玉膚。走入帳中尋不見,任他風水滿江湖。”

  四句詩打四個曆史人物,其實這謎語出自江南,逐漸傳入北方,對江南士人來,說來過於簡單了。徐霖故意問道“不知殿下四句話打的是什麽?若打的是人物,小的想第一句應該是賈島。”

  “子仁果然敏捷過人,四句話打的是人物。第一句正是賈島。”

  “第二句嘛,露出胸前酥玉膚。”徐霖重複了一遍,似有所悟地說,“對了,應該是李白吧?家人不去別處,卻要走入帳中,莫非姓羅?走路帳中,卻尋他不見,是羅隱吧?”

  羅隱是晚唐詩人,第二句寫李白,第三句寫羅隱,都是不會錯的。第四句卻難住了徐霖,他看看旁邊的朱厚煒,求助地說“衛王殿下,最後一句說的是誰?殿下若肯相告,我送一枚篆章給您。”

  朱厚煒暗道這家夥的確聰明,他不敢一口氣把後麵三個人都說出來,是怕大掃太子的清興了,這家夥當官,一定是個八麵玲瓏的角色,一定會做的順風順水。

  朱厚煒故意將他一軍,說“子仁開什麽玩笑?我大哥出的謎語。我怎知是誰?既然大哥與你賭酒,我總感助你?你既然猜不出來,還不認罰?酒是三盅,曲要三唱。嗬嗬,大哥,你和子仁是不是這樣規定的?”

  “不錯,酒是三盅,曲要三唱。”剛剛猜謎並沒有具體規定,規矩是朱厚煒靈機一動,想出來的,就是想教訓徐霖這家夥耍滑頭。他猜朱厚照不會不同意。果然,太子嗬嗬一笑順杆爬,“嗯,不錯。子仁先罰酒三杯。”

  旁邊的小李子要斟酒,被穀大用搶先抱起了壇子,笑嘻嘻的斟滿三杯。

  徐霖喝下第一杯,清了清嗓子,吟唱起江南流行的小曲“春雨過春城,春庭春草生。春閨動春思,春樹叫春鶯。”

  唱了兩遍,卻被朱厚煒打斷“子仁,曲詞聽起來好熟悉,是你填寫的嗎?”四句小詩他一定聽人吟唱過,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誰吟唱過的。

  “殿下知道學生有個怪號叫髯仙嗎?髯仙作婦人態小曲,豈不惹人笑話?”徐霖道。“詞是吳江顧家女兒填寫的,曲是南教坊司趙師傅譜的曲。江南多有人傳唱,學生也學會了。嗬嗬,學生喜歡趙師傅譜的曲,曲調悠揚婉轉。而不是顧家女填的詞無病呻吟。”

  “原來如此,好像那天在龍潭酒樓吃飯時聽過,咿咿呀呀的聽起來蠻有味道,嗬嗬,這兩天本宮也打算去見識一下十裏秦淮,去見識一下紅粉風流。”太子朱厚照也想起來果然聽過。

  朱厚煒有了五分醉意,他搖搖頭說道“大哥喜歡十裏秦淮的春花秋月,靡靡之音,小弟卻不太喜歡。咱們是男人,男人就應該唱男人的歌,錚錚鐵骨,氣吞萬裏如虎,焉能學這小女作態?“

  “二弟就喜歡胡說八道,十裏歡場,本來就是消遣娛樂。誰特麽的願意在那裏聽那些戰歌?”朱厚照有些不高興。

  徐霖打圓場說“衛王殿下,十裏秦淮恐怕會讓您失望,如今這江南風氣如此。想聽那些氣吞山河的曲子,恐怕隻有盛唐時邊塞曲才有這種氣魄。”

  “嗬嗬,”朱厚煒今天發現自己有超能力,非常興奮,心中的狂喜總想發泄一番。他猛地想起來一首歌,頓時來了興致,他問徐霖,“你家中有沒有奚琴?如果有的話拿過來,今天小弟讓我大哥開開眼,什麽才叫做氣吞萬裏如虎,什麽才叫做男人才要唱的歌?其實十裏秦淮如果能傳唱這首歌,那才叫有味道。”

  朱厚照調侃道“二弟,你要是讓十裏秦淮流行唱戰歌,大哥就對你心服口服。”

  “嗬嗬,”朱厚煒自信的一笑,答道,“大哥,敢不敢跟我打賭?我這首曲子,不出三天,肯定會在秦淮流傳開來。”

  “賭什麽?”

  “賭你一年不得離開京城,如何?”

  “行!要是你輸了呢?”

  “那我就一年不離開登萊,還專門為你打造一樣新的兵器。如何?”

  “一言而定。”

  在徐霖的見證下,兄弟倆擊掌立下誓言。徐霖本來就是個音樂愛好者和作曲家。家裏麵還真不缺這玩意,不多時,一個仆人就拿來了一把古色古香的奚琴。

  奚琴就是俗稱的二胡,這是朱厚煒上輩子唯一會的樂器。坐在附近幾桌正在吃喝的隨從和護衛們,聽說衛王殿下今天要唱一曲新歌,紛紛圍了過來。

  朱厚煒調了幾下音,熟練的拉了幾個曲子,聽得朱厚照嘖嘖稱奇。尤其是朱厚煒拉了一段經典的《賽馬》,更是讓眾人聽得血脈賁張,激動不已,仿佛又回到了草原和敵人在追逐。

  朱厚煒很快就熟悉了這把奚琴,手法也愈發的熟練。果然是一把好琴,音質很好。他清了清嗓子,很快就拉出一段很有韻味的旋律,前奏過後就聽他唱道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蒼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啦……”

  朱厚煒的一曲《滄海一聲笑》唱出,頓時技驚四座。此刻已是月上樹梢,月光下,朱厚煒扯著嗓子唱起這首滄海曲,起初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激動,更是為了勸諫自己的大哥。唱著唱著,有了七分醉意的朱厚煒不覺一種悲情從中來,他心潮澎拜,思緒萬千。

  這些年的辛勞,讓他身心疲憊。此刻頗有些傷感“我特麽的沒事操那麽多心幹嘛?還不如學了令狐衝,歸隱山林,笑傲江湖,找個心愛的女人在這世上混一輩子,那樣子有多瀟灑啊!”

  醉眼迷離中,他想起了前世的兒女,想起了上輩子相濡以沫的妻子。又想起了這些年來的風風雨雨,想起了大海上的狂風暴雨。想著想著,朱厚煒的嗓音有些沙啞,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忘記置身何處,忘我的宣泄內心深處的孤獨。情到深處,他淚流滿麵。

  不知什麽時候,徐霖也拿出一張古箏伴奏,他的琴音跟了上來,他彈著琴給朱厚煒的伴奏,第一遍的時候,他彈奏的還生澀,朱厚煒唱第二遍時,徐霖的琴聲已經跟上來了,等朱厚煒唱到第三遍的時候,他的嗓音沙啞起來,而徐霖的琴音變得高亢而嫻熟。

  雅!這首《滄海曲》本身就是模仿古曲那種陽春白雪的味道譜寫的,琴音中充滿一塵不染的孤傲。這個時代一流的作曲大家徐霖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技巧,配合朱厚煒略帶沙啞的嗓音,真個是讓聽到的人激情澎湃。

  夜風之下,這琴音聽得所有人兩肋生風,隻想站起來,舞之蹈之。太子朱厚照聽第一遍的時候,就已經瘋魔了,歌聲中的豪邁讓他如癡如醉。第二遍時,他用筷子敲著餐盤,打著拍子扯著嗓子吼唱。漸漸的,四周一片應和聲,那是隨從和護衛荒腔走板的嗓音。

  於是好好的晚宴辦成了篝火晚會,不大的徐府整夜都飄蕩著這首歌,唱著唱著,這群大明人終究把這首歌演繹成充滿明代本土味道的神曲,這些人用南京官話唱出來,多了一種別有特色的韻味。

  第二天,在徐府各個角落忙碌的仆人和太子衛王的侍衛們,還在哼唱著這首曲子,他們的嗓音已經沙啞,也因此這首歌更充滿一種滄桑的味道。廬園內最好的寢室裏,已經醒來的朱厚照聽著外麵那些人哼唱,滿臉的得意洋洋。

  二弟說的對,這才是男人唱的歌!本宮一定要到秦淮畫舫上唱一次,讓這些自詡風流的讀書人開開眼。

  在穀大用的伺候下起床洗漱完畢,正準備出門去找二弟,突然聽到窗戶外麵隱隱有女人嬉戲說話的聲音,頓時有些好奇。他走過去推開窗子,這棟小樓的窗外竟是一處兩河會流的地方。

  那岸上遍植垂柳,放眼望去,蒼翠如煙,一些雕梁畫棟的遊船正在河中緩緩往南而去,許多女人在對麵河邊的洗衣石上捶打衣服,甩出串串的水珠。

  朱厚照頓覺心曠神怡,恰好這時徐家的仆人進來準備收拾房間,朱厚照便問道“喂,外麵這河叫什麽?”

  “稟告太子爺,這外麵便是秦淮河了。”

  朱厚照先是一愣,忍不住撲哧一笑,沒想到眾裏尋他千百度,霍然回首近在眼前。打聽了附近的情況,他一臉平靜的打發走了徐家的仆人,氣定神閑的走到回廊下,走進了隔壁朱厚煒的屋子,他一關上門,馬上換成一副興奮模樣,壓低聲音道

  “二弟,沒想到吧,徐家後麵就是秦淮河了,我打聽了,妓館集中在兩處,一處叫珠市,一處叫舊院,咱們這裏離兩邊差不多距離。下午咱兄弟去看看?”

  朱厚煒剛剛練完武,正在擦拭身體,無趣的道“大哥,要去你自己去,我下午去買金陵圖詠,然後就回來休息,看看哪些地方好看,選一兩處明日去看看。大白天的,誰去那種地方?”

  “二弟呀!你怎麽不開竅呢?橫豎不過逢場作戲。人不風流枉少年,你幹嘛這麽古板?”

  朱厚煒認真的說道“大哥,小弟並不反對你去,隻要不沉迷於此道沒有關係,誰都有七情六欲,就是皇帝也不能例外。說實話,我隻是對那地方沒興趣而已,你想去我也會陪你。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承諾,已經三年了,大哥呀!我那侄兒什麽時候出世呀?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你的身體……”

  “不不不,你可別瞎猜。”朱厚照揉揉額頭,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一時間不知怎麽回答,“二弟呀!哥不瞞你,我對沒一點興趣。這麽跟你說吧,她就像一塊木頭,我記得我的承諾,沒少和她同房。可她怎麽也不懷孕,我也沒辦法。”

  朱厚煒頓時無語,他也不知道怎麽勸說,隻好聳聳肩,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太子一番,說道“大哥呀!太子妃不行,你不是還有那麽多妃子嗎?要不然換一個試試。如果你真有問題,也不要瞞我,咱們是親兄弟,有啥還不好說的。要不還是請李太醫看看,別真的有什麽問題?“

  “老弟啊!你就別瞎猜了,大哥真的沒問題。”朱厚煒目光炯炯的看著他,朱厚照被他看的渾身發毛,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疲倦,小聲嘀咕道”唉,跟你說不清楚,這下子興趣都沒了。算了,幹脆我下午也去街上逛逛,看看書得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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