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謗太子抨擊新政
  李東陽今天散班回來得晚,到家天已黑了。平常回家,他都會先到後院看看夫人潘氏說幾句家常話,今兒個卻都免了。

  他一回來,就心事重重的一頭紮進書房,援筆伸紙,寫下“請裁抑外戚疏”一行字,眼睛瞄著它卻半天寫不出下文。這當兒,他吩咐李荃安排廚下做了一碗蔥花掛麵端進書房,胡亂扒下去充饑,心思還在那道待寫的奏疏上。

  昨晚王玉突然來訪,轉達皇帝意思,皇上授意他寫“請裁抑外戚疏”這本奏折本意就是對付宗親貴戚,這可是件得罪人的事,本來他就心中猶豫。沒料到,今日一早受到劉健的詰問,這一整天,他就心緒不安。

  隨著弘治十九年清田完成,去年三月財政改革的正式實施,京城裏頭已是風聲鶴唳物議沸騰。這兩年,皇帝朱祐樘勵精圖治,經過兩年多吏治,十八大衙門已在皇上牢牢掌握之中。

  一令既出爭相回應,這固是可喜之事,但皇上的權威日盛,卻也不是作為次輔的他願意看到的。所幸的是,皇帝對各位閣臣依然信任,並不過多的幹涉內閣工作,內廷和內閣目前倒也相安無事。

  但終究是個隱憂,皇權相權相爭,自古以來,就是繞不過去的話題。從某種意義說,劉健所為,站在朝臣角度看也並不過分。他爭的是相權,也不完全是為了私利。畢竟皇權過大,失去內閣製衡,對國家總體來說也不是好事。

  萬一將來的皇帝是個昏君、庸君,手中的權力這麽大,沒有一點製約肆意妄為,對大明來說,豈不是一場災難?因此他不願意在這件事上與首輔劉健翻臉,每次政見不合,李東陽選擇了忍讓。

  按道理說,身為謹身殿大學士的李東陽,屁股應該坐在內閣這邊,跟著劉健一起和皇帝爭。李東陽之所以沒有這樣做,主要是弘治皇帝自始至終行使權力時很有節製,並沒有過分攬權,也不幹涉內閣的日常工作。

  再加上這兩年改革的成績斐然,大大改善了朝廷的財政,尤其是軍隊改革,不僅提高了戰鬥力,還大幅度降低了財政的負擔。這一切,都讓李東陽看到了大明強盛的希望,這非常符合他治國平天下的理想。所以作為戶部尚書,帝國的次輔,他盡量配合皇帝,把各項新政落實到位。

  不過,改革並非事事順心。尤其近一年來,隨著改革繼續深入到經濟層麵,反彈的壓力越來越大。因這兩年的財政改革觸動的都是大戶利益,對這些皇親國戚戚畹膏粱,各衙門官員也莫可奈何,作為兼任的戶部尚書,這正是李東陽心憂之處。

  今年正旦,皇上對全國各地公侯貴戚的子粒田每畝征收三分稅銀的聖旨公布,立刻就引起軒然大波,一些宗親勳貴私底下相互勾連,小動作頻頻。

  也有一些自以為身份特殊,有恃無恐的家夥。譬如,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德王朱見潾,他是明英宗朱祁鎮之子,明憲宗朱見深之弟,當今皇上的皇叔,身份尊貴又資格很老,故此桀驁不馴。

  成化三年(1467年),德王朱見潾就藩藩邸,到達藩邸之後,德王上書,請求得到齊(明太祖朱元璋七子齊恭王朱榑)、漢(明成祖朱棣次子漢王朱高煦)二王貶為庶人時的居所東昌府、兗州府的空閑之田及白雲湖、景陽湖、廣平湖三湖之地,其兄明憲宗全部應允。

  德王又上書請求經營南旺湖的產業,明憲宗以漕渠之由駁回。德王又上書請求漢王朱高煦的牧馬之地,濟南府知府趙璜說土地已經歸於民間,供給稅賦已久,不應奪取,明憲宗聽從趙璜的建議。可見此人有多貪婪。

  弘治二十一年正旦剛過,朝廷下詔王府莊田每畝徵銀三分,每年交稅成為常法。

  德王朱見潾上奏說“初年,兗州府莊田每年每畝交稅二十升,隻有清河一縣,成化年間采用大理寺少卿宋旻的建議,每年每畝交稅五升。如果像新的詔命那樣,臣將無法供給自己。”

  戶部官員堅持說山東水旱之災連續不斷,百姓凋零破敗,應該按詔書實行。弘治皇帝朱祐樘當即駁回德王的請求,說“藩王心中隻有私利,個個欲壑難填,德王哪裏要擔憂貧困,不要同意他的要求。”

  在東昌府、兗州府的空閑之田及白雲湖、景陽湖、廣平湖三湖之地,德王名下的子粒田有三十多萬頃良田。此項加征,德王每年須得拿出八萬六千兩銀子,與他擁有的巨大財富相比,這個數字其實算是九牛一毛。

  但為富者多不仁,讓德王放這一點點血,卻如同剜了他的心頭肉。根據錦衣衛報告,他在濟南逢人就發牢騷

  “今上對皇族的供養田也得抽分彩頭,這是哪門子王法?特麽的,照朱祐樘這樣搞下去,大明早晚得打嗝認捐,放屁繳稅。”

  不單是說,德王還仗著自己的皇叔身份,依老賣老,公然寫了揭帖送進京師,要求進京覲見皇上,當麵陳“苦處”,打算胡攪蠻纏,對抗到底。誰知這招法兒不靈,朱祐樘收到揭帖後並不宣旨讓他進京,也沒有隻言片語傳來予以安慰。

  他感到拳頭打在棉花上,勁兒都白使了。但他並不甘心,又派人到處聯絡公侯戚畹,一起具名上奏,希望皇上能夠收回征收子粒田稅銀的聖旨。

  他這邊本子還沒上去,朱祐樘卻又有了新動作。一部由刑部製定的《弘治問刑條例》,又由皇上批準布告天下。

  二月中旬,太子朱厚照奉旨親往山東當麵訓斥德王,打擊他的囂張氣焰。太子到了山東,他帶兵衝入德王府,用短火銃頂住德王,命令朱見潾當眾讀其中《戶律》第四十七條第一款

  ”凡宗室置買田產,恃強不納差糧者,有司查實,將管莊人等問罪。仍計算應納差糧多寡,抵扣祿米。若有司阿縱不舉者,聽撫、按官參奏重治。”

  大明開國以來,除了開國皇帝朱元璋對於勳貴大戶多有抑製之外,此後的皇帝特別是正統年間,幾乎所有製定頒行的法律,都沒有對豪強勢力真正作出有效的限製和懲罰的措施。

  朱祐樘效仿太祖,首先向這些皇室宗親挑戰,借此來震懾那些勳貴。對那些敢於偷漏國賦,與官府勾結縱庇以分肥的不法大戶,進行嚴厲製裁繩之以法。

  弘治皇帝如此行事,已是一百多年來所僅見。因此,這部《弘治問刑條例》一頒布,立刻博得丁民小戶的一致讚揚,但是,在全國的勢豪大戶特別是兩京的勳貴巨室中,卻引起了極度的恐慌與不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時間,明裏上本子的,暗裏寫謗書的,請大仙跳神念魔咒的,走胡同串宅子泄憤鬧事的,目標全都對準新政。更有甚者,有人直接把目標對準了皇帝一家人。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李東陽剛到內閣,新任不到半年的五城兵馬司堂官江守義,就趕來緊急求見,緊張兮兮地報告了一件事。

  五城兵馬司昨夜無意中抓到了一人,此人竟然在各個酒樓公然誹謗當今太子,聲稱朱厚照並非張皇後所出,還自稱拿到了真憑實據,五城兵馬司密探不敢怠慢,當即就拿下此人。

  今天上午的事,其實劉健多心了。他所見吏員張翰送給司禮監蕭敬的材料,正是這件誹謗案的卷宗。李東陽沒有料到,劉健會因此誤以為他勾結內廷權閹,覬覦他的首輔之位。

  當然這個時候,李東陽並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但這件事後來會引起內閣閣臣之間相互衝突,導致朝廷政局動蕩,這是李東陽始料未及,萬萬沒想到的。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

  言歸正傳。誰又有這麽大的膽子,竟敢誹謗大明儲君呢?這件事說來話長,牽扯到了幾年前的一件謎案——鄭旺妖言案。

  事情還得從弘治四年九月某日說起,這一天,弘治皇帝朱祐樘大赦天下,並頒布聖旨“皇上喜得龍子,大赦天下,許萬民同慶。”

  張皇後與朱祐樘在成化二十三年(1487)結為夫妻,此後,雖然弘治皇帝未納其她妃嬪專寵於張皇後,但奇怪的是他們大婚後四年,張皇後依然沒有生育,也沒有任何懷孕的跡象。

  皇帝子嗣乃是傳承王朝大統的頭等大事,所以大臣們和宗室皇親都著急萬分,先後上書請求皇帝從速選妃以廣儲嗣。因為他們懷疑張皇後沒有生育能力。

  但是弘治皇帝沒有聽從大臣們的意見,堅持不納妃嬪。但自己心裏也暗自著急,因為王朝子嗣的事情,馬虎不得,不是自己說了就算的,而且這關係到大明王朝的血脈延續,因此,也不能一拖再拖。

  於是他便就和張皇後在宮中一連齋戒幾個月,以求上蒼的憐憫,賜一皇子給自己。最令人懷疑的事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弘治四年九月,宮中突然傳出喜訊,張皇後終於生了一位皇子。於是便有了舉國同慶的那一幕。

  但是在舉國歡慶的同時,一個謠言也開始流傳起來,就是這個皇子並非張皇後所生,而是周太後宮中的婢女鄭金蓮所生。皇帝和張皇後為了減輕大臣們諫其廣納妃嬪的壓力,便將這個孩子強行抱了去。說是張皇後所生的龍子。

  一時間這個傳言鬧得是滿城風雨,連皇上和張皇後本人也有所風聞,但並未派人追究此事,朱祐樘的這種態度無疑加劇了流言的傳播。人們認為皇帝保持沉默,是默認了這種說法。

  有人不僅懷疑,難道正如外麵所傳,皇子確實是鄭金蓮所生,是皇後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強行抱去的?於是,這一事件在各地都傳的沸沸揚揚。

  人們都開始懷疑這個皇子究竟是張皇後親生,還是從別的宮人那裏抱過來據為己有的。而且,張皇後生下皇子的消息也確實過於突然,事先竟然連一點征兆都沒有。

  事實證明,懷疑張皇後沒有生育能力也是沒有完全沒有根據的,因為她接下來又連續為弘治皇帝生育過一個皇子和三個女兒,那個皇子便是朱厚煒,原時空,他三歲那年夭折了。不過在這個時空,還活蹦亂跳著呢。

  但是,此時流言卻如同長了腿一般在各地迅速傳播開來。弘治十七年,言官將此事上奏皇上,並奏言說此妖言惑眾甚深,長此以往會影響到太子朱厚照將來的前途,請求皇上予以嚴懲,以絕妖言。

  朱祐樘本來以為市井之言,不足為慮,經言官這麽一說,也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便派錦衣衛嚴加追查,最後,查到謠言的源頭原來是宮中婢女鄭金蓮的父親鄭旺,和宮中的小太監劉山。

  這鄭旺何許人也,他原來是武成衛的一名士兵,家境貧寒,又成日好吃懶做,遊手好閑,純粹就是當地的一個混混。他曾有一女兒名叫鄭金蓮,十二歲時被賣給別人做婢女。

  弘治十五年,鄭旺聽說離其家不遠的駝子莊鄭安家有一女兒入宮了,鄭家馬上就要成為皇親了,鄭旺猛然間想起了早年自己賣掉的女兒,並猜想會不會入宮的是自己的親生女呢?

  做皇親的衝動使得鄭旺想入非非,於是他通過關係,交上了太監劉山,並托他替自己在宮中尋找自己的女兒。劉山在宮中確實找到一個叫鄭金蓮的宮女,但她隻是一個下等的宮女,沒有進過深宮大內,也沒有見過皇上,而且還不一定是鄭旺的女兒。

  顧於交情,為了向鄭旺交代,劉山就向鄭旺說,已經找到了而且還成了皇上的寵人,隻是現在不好見。高興萬分的鄭旺於是經常托劉山將一些新鮮水果等農產品送到女兒手中,劉山就隨便找點衣物給鄭旺,說是其女轉送,以於敷衍。

  但鄭旺卻拿著這些衣物四處炫耀,吹噓女兒怎樣得到了皇帝的恩寵。張皇後生子後不久,劉山又對他說這個孩子本來是鄭旺的女兒鄭金蓮所生,張皇後不生養,便強行抱了去。

  鄭旺知道之後便在外邊四處炫耀,一時間關於這件事的流言鬧得滿城風雨,世人皆知,鄭旺也到處宣揚自己是“皇親國戚”,是國丈,是皇帝的老丈人,當今皇太子的親外公。

  後來弘治皇帝派人查明此事之後,便將這兩個人逮捕入獄,並親自審查此案。但是,朱祐樘這種親自審案的做法,又在市井之間引發了一場新的謠言,人們紛紛說鄭旺就是皇上的國丈,當今皇太子就是鄭金蓮所生。皇上就是怕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才要親自禦審此案。

  朱祐樘審理之後,所做出的判決也存在疑點。因為他在禦審之後判決以太祖皇帝所立的太監不許幹政的祖製,將劉山以幹預外事的罪名處死。

  本案的主角鄭旺卻僅僅以妖言惑眾罪、冒認皇親罪判以監禁之刑;宮女鄭金蓮僅被送入浣衣局為奴。鄭旺妖言惑眾,惑亂皇親,本來應該處以極刑,卻隻是判了個監禁。

  從判決的結果來看,這個案子的背後確實有些蹊蹺。而且還有流言傳稱,宮中有一個宮女被送進了浣衣房,但她進去時,其他宮女都要恭敬地站立兩旁,可見來人並非一般。但這個宮女到底是不是鄭金蓮,卻無人知曉。

  更奇怪的的是,弘治十九年,皇上又無故釋放了關在錦衣衛大牢中的鄭旺,並派人將其送回家鄉。這樣一來,又給人製造了一個難以理解的疑點。鄭旺出獄之後,仍然堅持當今太子朱厚照是他的女兒鄭金蓮所生。

  而且還對別人說,自己被放出來,就是因為太子的緣故,女兒鄭金蓮雖然名義上是在浣衣局服務,實際上過著皇後般的生活,連宮裏的大太監見了她也要恭恭敬敬的。這樣一來謠言又起。

  更為荒唐的是,鄭旺的同鄉王璽利欲熏心,竟然打通關節,闖到東安門外,聲稱要麵聖以奏“太子之母”被囚禁的實情,鄭旺、王璽也因此被捕入獄。

  朱祐樘令大理寺嚴審此案,審判之時,鄭旺多次在堂上聲稱自己無罪,太子朱厚照真的是女兒鄭金蓮的親骨肉。但是,這次卻沒有以前那麽幸運,他被判妖言惑眾罪,因是累犯被判死刑。被押往菜市口腰斬處死。

  這件事的結果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就這樣太子生母的事情也就隨著鄭旺的死最終不了了之。

  本來真正的原因是弘治皇帝天性仁厚,輕刑法,重民生。朱祐樘對鄭旺的懲罰僅僅是要向人們證明他是一位嚴守道德規範的皇帝。所以鄭旺第一次才得以幸免不死。沒想到這件事以訛傳訛,給太子惹來這麽多麻煩。

  鄭旺屢教不改,再次拋出此說,這就嚴重威脅到了將來皇家血脈和嫡長子入承大統的神聖的光環,不容的絲毫的懷疑。弘治皇帝為維護太子朱厚照未來嫡長子承繼大統的地位,自然嚴懲不怠,下詔將鄭旺處死。

  這件奇案本來過去一年多了,早就已經平息下來。這個月此案突然又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還呈現越演越烈的架勢。如此露骨地挑撥皇帝和太子的父子關係,可謂刻毒之極。這幕後之人其目的恐怕不簡單。

  接到五城兵馬司的報告後,李東陽不敢怠慢,他怕皇上通過別的渠道知道這件事而橫生枝節,當即就寫了揭帖說明這事情原委,連同卷宗一起送進內宮。當天下午,就有皇上的諭旨批出

  說與李先生知道謠言究係何人所為,朕心中有數,已命東廠偵伺。如此侮辱皇後和太子,離間君上父子,定不能輕饒,欽此。

  ……

  就在李東陽胡思亂想的時候,乾清宮裏也是燈火通明。弘治皇帝也是徹夜未眠。他坐在禦座後麵沉思,禦案上打開的正是李東陽今天送上來的卷宗。

  這段時間,通過東廠的密報與五城兵馬司的訪單,朱祐樘已知曉因子粒田征稅的問題犯了“眾怒”。那些個的戚畹大戶,以德王朱見潾為首,幾乎是不間天地派人前往戶部遊說,出來鬧事。

  尤其這位德王,本是個錢窟窿眼裏翻筋鬥的人物,從他手裏摳出一文錢來,比從猴嘴裏摳棗子還要難。大明藩王中,他曆次受賜的子粒田,加起來比其它藩王還要多一倍都不止。

  新政一出,他每年就得往外多拿近十萬兩銀子,聖旨頒布之日,他氣得在床上躺了三天,窩了一肚子悶氣,隻差沒吐血。

  太子朱厚照這次做得的確有些魯莽,太子很衝動,用火銃頂著他這個叔公,讓德王當眾出醜尿了褲子。因此他在心裏想必是恨極了太子。如果查出來是德王所為,朱祐樘一點也不會意外。

  外麵有人中傷太子,內宮也是家宅不寧,張皇後為了弟弟,間天就跟他鬧,讓朱祐樘苦不堪言。放在以前的光景,把這兄弟倆召回也不是什麽大事,但碰在這個宗親勳貴豪強與他較勁兒的節骨眼上,這件事情就不能等閑視之。

  如果這次能把這個宗親後族的私欲抑製住,那幫子隻管自己錦衣玉食不管天下蒼生疾苦的猢猻君子就再也鬧騰不起來了。

  前幾天就想好了這“擒賊擒王”之術,朱祐樘再三權衡,把各方麵的形勢作了通盤分析,這才決計冒一次險。這才有了昨夜的那一幕。朱祐樘讓貼身太監王玉夜訪李東陽,吩咐李東陽這幾日直接向自己建言裁抑外戚。

  想到這裏,朱祐樘的額頭上滲出了微汗,手指也感到有些發酸。他擱下筆,兩手十指交叉舉起來推展了幾次,正要接著批改奏折,卻見朱厚照冒冒失失地一步跨進門來,大大咧咧的喊一聲

  “父皇!”

  朱祐樘再次擱下筆,白了他一眼,斥道“看你,這麽大了,還這麽冒冒失失。怎麽還沒睡?”

  朱厚照咧嘴一笑,說“父皇,您不也沒睡嗎?兒臣心裏煩,睡不著,出來透透氣,見父皇還未休息,便過來問安。”

  朱祐樘皺皺眉,招招手,讓兒子靠近自己,他拍拍兒子已經很厚實的肩膀說道“吾兒莫要讓那些流言蜚語困擾,朕今天再次告訴你,你就是你母後親生的,朕的嫡長子。這些齷齪小人妄圖離間咱們父子,朕會讓他們得到報應的。”

  朱厚照無所謂的聳聳肩,笑道“父皇誤會了,兒臣對這件事根本無所謂。孩子隻是牽掛二弟,他出海這麽久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孩兒實在有些擔心。至於那些流言蜚語,兒臣到希望是真的,孩兒其實不太想當太子,兒臣最大的夢想就是馳騁疆場,平定……”

  “閉嘴!”

  突然外麵傳來一聲厲喝,打斷了朱厚照的話。父子兩愕然回首,隻見張皇後一臉煞氣站在殿外。走到禦案前,張皇後已經泣不成聲,指著朱厚照鼻子斥罵起來

  “嗚嗚……我怎麽這麽命苦啊!照兒,你這是想氣死為娘嗎?好好的太子不想當,難道讓給你那個無情無義的弟弟!若非他搞出這麽多事,你的兩個舅舅怎麽落到流放到草原的下場。

  嗚嗚嗚……你爹如今這麽狠心,都是這逆子慫恿的,我怎麽生下這麽個不孝子!嗚嗚嗚嗚,要是他將來當了皇帝,張家還會有活路嗎?娘還不如死了好……”

  張皇後這麽一哭一鬧,頓時讓父子倆慌了手腳。深更半夜的,皇後娘娘如此吵鬧,第二天傳出去,影響會有多壞不言而喻。朱祐樘此刻心煩意亂,好脾氣的他拿起硯台狠狠往地上一甩,砰的一聲巨響,那硯台頓時碎成幾塊。張皇後嚇得一哆嗦,頓時止住了哭聲。

  朱祐樘嘴唇哆嗦,喝道“住嘴!皇後,你……你如此胡攪蠻纏,白天鬧完晚上又鬧,成何體統!你……你太過分了,朕要休妻!”

  “父皇!”朱厚照本來就嚇得手足無措,聽到這話,趕緊撲通跪倒在地,泣道“請父皇慎言,母後隻是一時心……”

  “你閉嘴!”朱祐樘已經是怒不可遏,他指著張皇後喝道“你這婦人,如此胡攪蠻纏。為了你那兩個該死的弟弟,親生兒子都不顧了。煒兒有什麽對不起你的?為了你的兩個弟弟途中不受苦。煒兒瞞著朕,派人一路護送。

  到了別矢八裏,還在草原上為張家買了十萬畝的草場,養了上萬頭牛羊。替他們蓋了當地最好的房子,這些都讓他們日進鬥金。現在都成了別失八裏的首富,過得比京城還好。

  煒兒默默的在背後做這一切,從來不求回報。你兩個狼心狗肺的弟弟,受此恩惠,卻在給你的信中隻字不提。要不是朕今天下午接見延綏巡撫,聽陳壽提起,朕還蒙在鼓裏。

  煒兒為了大明的江山,十歲就去了封地。為了朕的改革,忍辱負重,從無怨言。如此孝順的孩子,你還要惡語相向。有你這樣做母親的嗎?朕看你根本不配!”

  乍一聽到這話,張皇後先是一愣,旋即便見大滴大滴的清淚溢出她的眼眶。朱厚照趕緊起來,替她揩拭眼淚,但眼淚越揩越多。張皇後神情恍惚,幾乎站立不穩。朱厚照趕緊扶她坐下。

  見母親不再吵鬧,朱厚照趁機勸道“母後,別再鬧了!您真的錯怪二弟了。二弟是個有孝心的人。前些年朝廷財政緊張,父皇削減了皇宮的用度。看到父皇母後這麽節儉,二弟把這事放在了心裏。為了父皇和母後過好一點,他拚命的掙錢,甚至冒著風險,親自駕船出海捕鯨。

  是啊!人人都知道二弟會經營,掙錢多。可誰又知道他自己卻舍不得花,天天粗茶淡飯,跟治下老百姓沒什麽兩樣。他的銀子不是用來建設封地,就是拿來送進了宮裏。這幾年,宮裏的額外支出,大部分是二弟送來的。

  母後,以後別再埋怨二弟了,要不是父皇提起這件事,孩兒哪裏知道二弟為家裏做了這麽多,連我這個兄長都瞞著。我這個做大哥的真是有些對不住他,還經常跟他伸手要錢。想想都有些慚愧啊!”

  張皇後麵無表情,隻是坐在那裏輕輕啜泣起來。朱厚照也沒有辦法,隻好坐在旁邊靜靜的陪著。朱祐樘也背對著這邊老淚縱橫。一時間,整個乾清宮安靜的落針可聞,隻有皇後輕輕的哭泣聲。良久,張皇後默默的站起身來,衝著皇帝背後福了一福,然後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

  “哎!冤孽啊!”

  皇後走後,朱祐樘轉過身去,忍不住仰天長歎,大滴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滑下。朱厚照不知所措,父母一直恩恩愛愛,很少拌嘴。從小他就沒麵對過這種尷尬的局麵。不知道怎樣安慰自己的父親。

  皇帝說道“照兒,去陪陪你母後。剛才朕隻是氣話,讓她別往心裏去。朕既然答應過她,陪她廝守一輩子,就一定會做到。”

  “嗯,父皇,您別擔心,母後會想通的。夜深了,父皇早點休息吧!別太累著了,身體要緊。母後那裏您放心,兒臣這就過去陪母後,好好開解他。”

  朱祐樘沒有在說話,他又轉過身去,背著身子擺擺手。朱厚照安慰了兩句,隻覺得心裏堵得慌。他起身擦擦眼角的淚痕,衝著父皇施了一禮,轉身追了出去。

  等人都走後,朱祐樘這才慢慢的回到禦座上,隨手拿起禦筆,想了想又放下。

  一種無比頹喪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甚至開始懷念幾年前的日子,那時候雖然國事一團亂麻,但那時候的夫妻倆才真正是兩口子啊!現在卻隻有利益。

  哎!往事不堪回首……

  (未完待續)

  ps關於朱厚照身世之謎,並非作者編篡。本章采用資料,明沈德符所著的《萬曆野獲編》卷三“鄭旺妖言”一案有記載如下

  “初,武成中衛軍餘鄭旺有女名王女兒者,幼鬻之高通政家,因以進內。弘治末,旺陰結內使劉山,求自通。山為言今名鄭金蓮者,即若女也,在周太後宮,為東駕所自出。語浸上聞,孝廟怒,磔山於市,旺亦論死,尋赦免。至是又為浮言如前所雲。

  居人玉璽,覬與旺共厚利,因潛入東安門,宣言國母鄭,居幽若幹年,欲麵奏上。東廠執以聞,下刑部鞫治,擬妖言律。兩人不承服,大理寺駁讞者再,乃具獄以請。詔如山例,皆置之極刑雲。”

  在原來的時空,明武宗朝後期,寧王造反,在發布的檄文中也采用了鄭旺的說法,說武宗不是張皇後的親生,由此朱家的子孫都變了種,都是冒牌貨。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個事件至此,依然是一個曆史上一個懸而未決的疑案。有待於後人進一步的推敲證明。

  頂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