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一山還有一山攔
  “殿下,你……真是個莽撞的小子!老夫何曾說過反對士紳納糧了,你這小子不等人把話說完,就胡亂發脾氣,真是豈有此理!“

  劉大夏氣性很大,喘了口氣繼續說道:”衛王殿下,你難道不知道現在多少藩王勳貴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又得罪這麽多士紳,你想成為眾矢之的嗎?小小年紀善於謀國,而不善於謀身。老夫等在這裏,不過想提醒殿下,步子不要邁得太大,要懂得循序漸進……你!氣死老夫了。”

  劉大夏氣得直跺腳,一甩手,揚長而去。這通訓斥,把朱厚煒唬得一愣一愣的,兄弟倆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再看那位爺,七十多歲的人身體倒是非常硬朗,走起來還虎虎生威。

  看著這老家夥離去的背影,朱厚煒神情有些恍惚,心道我是不是拿錯劇本了?這尼瑪,難道我真是錯怪好人,當了一回咬呂洞賓的那隻啥了?

  “你錯怪劉尚書了!”,正在胡思亂想間,這時背後傳來朱祐樘的聲音,“煒兒,你太莽撞了!劉大夏他是真的想向你打聽福山的情況。他早在五年前就提出官紳一體納糧。不過啊,朕當時沒有同意。唉,知易行難啊!”

  兄弟倆轉身一看,隻見朱祐樘微笑著站在門口,目光慈祥地打量著皮膚黝黑的朱厚煒。見到久違的父親,朱厚煒心情激動。他立刻拜服在地,聲音顫抖喊道:

  “父皇!兒臣回來了。”

  “好,好,回來好!”

  朱祐樘也很激動,搶上幾步把小兒子扶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番,朱厚煒長高了一些,顯得有些消瘦。加上長年在海邊風吹日曬的,稚嫩的臉上竟然有了幾分滄桑,顯得格外的不協調。

  朱祐樘眼圈有些發紅。他歎息一聲,把小兒子攬入懷中,心痛的說道:“煒兒啊,都是朕不好!讓你小小年紀就承受這麽大的壓力,看到你現在消瘦的樣子,朕就知道吾兒受苦了!”

  “父皇,你不用擔心。兒臣並不苦,隻是有些掛念父皇和母後,不過看到父皇現在龍行虎步。看樣子父皇一直在練習太極,沒有亂服丹藥,兒臣倒是放心多了!”朱厚煒眼圈也有些發紅。

  看到父子倆神態親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朱厚照有些吃味,在旁邊嘟囔一句:“哼,二郎,你還忘了大哥呢!”

  朱厚煒莞爾一笑,伸手摟住他,說道:“大哥,小弟怎麽能忘了我的好大哥。這次小弟專門為大哥準備了一樣禮物,到時候你就偷著樂吧。”

  “真的,什麽好東西?快快拿出來呀!”

  “不要著急。父皇,大哥,咱們進去聊吧。”

  “嗯,嗬嗬,朕都糊塗了,走走,咱們父子仨人進去聊。”

  “嗬嗬嗬……”

  父子三人有說有笑的走進了乾清宮,朱祐樘怕朱厚煒心生芥蒂,還邊走邊講述了劉大夏的為人,語氣充滿了感情,從這也可以看出,朱祐樘是個很念舊的人。弘治初期正因為有了王恕、馬文升和劉大夏的輔助,大明帝國才度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歲月。

  弘治朝的政局從一開始就熱鬧得很:昏官、混官滾蛋,言官、宦官赤膊上陣打得歡。說起當年的事,朱祐樘很是感慨,當時朝廷效率低下,國家天災不斷,外敵虎視眈眈。

  成化末年,大明的戶口、土地下降,自然災害不斷,長城南北狼煙四起。一切都仿佛毒蛇般的繩索,緊緊地勒在當時僅僅十七歲的朱祐樘的心頭,勒在大明帝國這具疲憊的軀體上。

  聽到父皇娓娓道來,朱厚煒非常的尷尬,自己這次真的莽撞了!他因為鄭和海圖的事先入為主,對劉大夏的印象不好,說實話有些以偏蓋全。曆史上的劉大夏是弘治年間首屈一指的能吏。他雖然出生於官宦人家,卻是弘治年間最體恤百姓的清官之一,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位道德模範。

  劉大夏,字時雍,今湖南華容縣人。天順八年進士,先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後於成化元年被調入兵部職方司,長期從事國家軍事行動的謀劃工作,在這個單位裏,他一共幹了十多年。

  劉大夏是“弘治三君子”中年齡最小者,弘治朝第三任兵部尚書。劉大夏與王恕、馬文升二人有所不同,王恕管人事,馬文升管兵,總算還都是專業對口。

  可劉大夏不一般,他是個複合型人才:既能說會道,又能低頭幹活。論行政能力、幹地方官,他比王恕毫不遜色;管兵打仗,他也同樣不遜色於馬文升;兩位老前輩精通的專業他都會,兩位老前輩都不會的專業——治河,他更做得名垂青史,甚至在民間都封了神。

  弘治六年春,黃河在張秋鎮、黃陵岡等地決口,奪汶河入海,兩岸盡成千裏澤國。更為危險的是,連貫穿南北的京杭大運河也被阻斷,南方漕運完全癱瘓。

  這可麻煩了,要知道北京城的物資供應都是靠漕運來維持的。漕運一旦癱瘓,國計民生且不說,京城的老少爺們兒吃什麽?必須盡快解決!

  於是朱祐樘火速布置,調十五萬民夫修治河道。可更倒黴的事來了,前線總指揮、工部侍郎陳政大概是積勞成疾,竟然一病不起,最後犧牲在抗洪前線上了。人死了,可活兒還沒幹完,派誰去呢?朱祐樘犯愁了,就在這時,王恕提出自己的建議:讓劉大夏去吧。

  於是年近花甲的劉大夏以右副都禦史的身份出發了,這次他的任務遠比以前他在廣西平亂艱巨:工程進展緩慢,恢複漕運又刻不容緩,這次黃河水災是百年一遇,沒幾年工夫根本治理不完。

  但漕運必須馬上恢複,北方一大堆人的吃飯問題就靠這個解決呢。具體的治河方略是參考元朝大臣賈魯治黃河的辦法:分流入淮。操作方法是:挖掘幾條幹道,引導黃河進入淮河,經淮河入海。總之,盡一切努力阻止黃河北上,這是一個大工程,在當時的條件下,這也是唯一正確的辦法。

  但劉大夏做了一個奇怪的決定:在黃河的決口處開挖一條向北的月河。這讓專家們很不理解:不是要阻止黃河北上嗎,怎麽還要往北挖?這不是胡鬧嗎?

  看似胡鬧,其實是對的。因為劉大夏知道,當務之急是恢複南北水路交通,漕運中斷了,要想盡快恢複,必須要開挖一條臨時河道,將京杭大運河重新連接起來。

  當然風險也是存在的,但是,隻要其他幾條河道能夠做好分流工作,就不會存在風險。相反,這條作為暫時河道的月河,還能為分流入淮的工作起到緩解洪峰的作用。

  於是幾十萬民夫動工了,事實也確如劉大夏所料,南北漕運恢複,連接大明帝國的生命線終於又暢通無阻了。而在之後的分流工程裏,黃河洪水泛濫不斷,也正是這條月河一次次緩解了洪峰的壓力,保證工程順利進行。

  漕運恢複,這隻是治理黃河的第一步,分流入淮才是重頭戲,幾十萬民夫繼續勤扒苦作,日夜趕工。為了盡快完成任務,劉大夏也豁出去了,快到六十歲的老頭兒天天連軸轉,沒一天睡個囫圇覺,吃住全在工地上,在工程緊急的時段裏,更是親自扛著沙包上陣幹活。領導都“模範帶頭”了,底下人哪敢怠慢,上上下下擰成一股繩,終於保質保量地完成了施工任務。

  經過兩年努力,黃河成功改道,由原來的經山東入渤海,變為此時的經淮河入黃海,肆虐中原數十年的黃河水患就此平息。

  數十萬流民終於可以重返家園,中原大地的廣大黃泛區也終於可以重新恢複生產。這是一項偉大的創舉。蘇北地區的一些州縣直到後世還保留著拜河神的活動,而河神正是劉大夏。

  其實不光是這些功績,劉大夏還很懂得經濟,他就用經濟手段解決了當時宣府邊民的吃飯問題,而他使用的經濟手段就是後世人熟悉的宏觀調控。你看看,這人牛不牛?幾百年前就懂得了宏觀調控這樣的經濟手段。

  這就是劉大夏,一個清正廉潔、多才多藝,而又極其聰明的君子,也是“弘治三君子”中最重要的人。朱祐樘今天之所以敲打他,並非因為討厭他,隻是一種帝王手段而已。

  朱祐樘選擇用人的唯一標準就是看政績,他不僅用過劉大夏這樣的清官,也用過劉吉這樣的貪官,而且他要保持朝堂上各種政治勢力的平衡,打破這種平衡是他不願意看到的。所以說,朱祐樘很會當皇帝,他把自己置身於仲裁者的位置上。

  因為劉大夏也是文官集團的一員,和太監爭權,希望皇帝垂拱而治也是儒家門徒的理想。這些年,朝堂上文官的話語權越來越重,尤其是禦史言官偏向於內閣,朱祐樘就不動聲色的提高了太監的地位,讓那些太監去製衡他們。帝王心術而已。

  至於燒毀鄭和海圖,隻能夠說是他的思想帶有曆史的局限性,無法用好和壞這個標準來給這個人定義。提出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這種經濟政策的人,恰恰就是劉大夏在弘治十年提出的,但朱祐樘當時認為太過激進了。

  他拒絕了劉大夏的經濟改革方案,隻是采用了其中的一部分,即對鹽政進行了改革。這一切,理論上源自丘濬的《大學衍義補》,實際的操作,則是從劉大夏和葉淇變革鹽法開始。

  當人們津津樂道萬曆朝張居正的“一條鞭法”時,當史家反複討論明朝中後期“資本主義萌芽”時,弘治朝就有一些有識之士提出了這些觀點,隻不過當時時機不成熟。我們可以很清晰地知道,任何改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朱厚煒哪裏知道這些,今天炸了毛,鬧了一場大誤會。明白了這點,朱厚煒頗有些尷尬。剛才他的態度實在有些過分了,畢竟這老頭是一片好心。

  朱祐樘見他尷尬的樣子,笑了笑,轉移了話題說道:“煒兒幹的不錯,才第一年,福山夏稅就超過了兩萬兩,朕很是欣慰。這說明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的法子,還是行之有效的。

  現在朝廷財政困難,邊境烽煙四起,邊軍士氣衰弱。唉,多事之秋啊!為了解決財政困難,劉健、李東陽多次上疏征收粒子田稅,朕也有些動心。煒兒,朕想聽聽你的意見,這是家裏人在說話,你不用顧忌。”

  朱厚煒想了一想,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父皇,兒臣認為征收粒子田稅可以先緩緩,時機上不成熟,何況收粒子錢,首當其衝的是張家,恐怕父皇過不了母後那一關,朝令夕改,會出大問題的。

  其實兒臣覺得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改革軍隊,您如果是不把軍隊整頓好,控製好,將來不管是征收粒子田稅,還是將來推行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都很難順利推行下去。況且改革也需要一個和平的環境。總之,軍隊穩定才是改革的保障。”

  朱祐樘雖然有些失望,但對朱厚煒的分析深以為然。朱厚照不太關心朝廷的稅收,現在一說到軍隊的問題,頓時來了興趣,他忙催促道:“二郎,這軍隊要如何改革?快說來聽聽。”

  朱厚煒看了看朱祐樘,隻見父皇衝他點點頭,便繼續說道:“父皇,大哥,說句你們不愛聽的話,現在大明軍隊各級軍事官員的素質,怎一個糟糕了得。京城的少爺兵自不用說,主要軍官全是功臣家的子弟,雖有發憤圖強的,但大多數都是吃喝玩樂的二世祖。

  就以這次大同危機來說,剛剛傳言朝廷要調京軍上前線,京營裏的各級軍官就嚇得魂飛魄散,紛紛送禮請托跑調動,這樣的軍官,怎敢指望他們為國捐軀,那是相當的沒戲。

  父皇,您打算開征的粒子田稅,針對的就是這幫勳貴子弟所在的家庭,這些人打仗不行,鬧起事來卻個個是行家裏手。在這之前不把軍隊整頓好,如何能推行下去?甚至會導致動亂。

  這還僅僅是京師的軍隊,邊防軍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許多重要防區軍官缺編嚴重。據兒臣所知,有一些城關堡壘竟然有十年沒有任命負責人,真打起仗來,那真是“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還談什麽保家衛國?

  而許多邊境要地的將領,基本全是朝內宦官重臣的親信,在這些人裏雖不乏能征善戰的猛將,但混日子的吃貨同樣多。這些人克扣軍餉、侵占國家財產的事做起來,五花八門,足智多謀,隻不過上了戰場就尿褲子。

  大同困局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大同周邊有近十萬軍隊,卻無人敢戰。長久以來,大明的北部邊疆戰爭總延續這樣一個奇怪的現象,敵人來了,我們的部隊不是縮進城堡裏,就是跑得比兔子還快。

  敵人燒殺搶掠的時候,他們坐在城樓觀風景,敵人滿載而歸的時候,他們才像模像樣地跑出來追二裏地。然後這些軍官還堂而皇之地給朝廷寫報告吹噓“打退敵人”,不說遠的,在成化朝時期的大部分“勝仗”都是這麽打出來的。

  父皇繼位以後,邊軍確實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沒有從根子上解決問題。上一次整治才過去多久,不到五年吧。現在又有了死灰複燃的苗頭。為何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呢?主要就是軍隊的製度有問題。”

  朱祐樘聽了這些尖銳的話,有些尷尬。他意味深長的問道:“如此看來,軍隊不進行改革是不行了。依煒兒所見,當如何改革?”

  朱厚煒猶豫了一下,看見父皇鼓勵的眼神,便不再猶豫。想了想,繼續說道:“這些年兒臣一直在考慮這些問題,太祖太宗(成祖)時,明軍的戰鬥力有多強,兒臣不說大家也知道。要想重現輝煌,那就必須進行徹底的改革。

  第一,軍事機構的精簡和人事改革,大批不合格的軍官下崗,包括許多背景深厚的勳貴子弟,許多虛設的軍事部門也統統裁撤。盡快物色一批具有卓越軍事才能的將領提拔重用,擔當了各級部隊的指揮重任。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這就是軍事選拔監察製度問題。沒有良好的軍事選拔監察製度,有一千個伯樂也累死了。要改革軍官選拔製度,在軍隊內部形成競爭機製。

  具體辦法為:軍隊內部強化獎懲製度,根據軍功可以從士兵裏破格提拔軍官。此外,地方各省每年都要向朝廷推薦軍事人才,由國家進行統一考試,選拔軍事人才。

  而朝廷每兩年要派專人對各重要邊境防區進行考核,以遏製腐化,並提拔優秀軍事人才。

  第三,成立軍事院校,或者是京師教導大隊,開辦武舉,向全國招收軍事人才。為新型軍隊的建設打好基礎。”

  朱厚煒招招手,太監何鼎立刻捧過來一個匣子,朱厚煒雙手捧給自己的父親,朱厚照也饒有興趣的湊過來看。

  朱祐樘打開一看,裏麵是厚厚的幾本書。第一本上麵寫著《大明帝國軍事法》,第二本是《大明帝國武舉法》。朱祐樘翻開第一本,首先看到的是《大明帝國軍事法》目錄,裏麵涉及的內容有很多。

  這部軍事法是朱厚煒參照後世華夏軍事法進行適當的修改,這是這個時代第一部正規的軍事法律,可以說是超越這個時代的,可以解決將來新的作戰模式下的軍隊管理。同時也杜絕了封建時代最令人頭痛的軍隊軍閥化的隱患。

  軍事法即有關軍事管理和國防建設的法律、法規,包括《兵役法》、《國防動員法》、《軍官軍銜條例》、《軍事設施保護法》、《現役軍官服役條例》、《現役士兵服役條例》、《軍事訓練法》以及《軍人撫恤優待條例》等。

  朱祐樘和朱厚照父子兩人頓時被書中的內容迷住了。兩個人看的津津有味。竟然把朱厚煒忘在了一邊。良久,朱厚煒忍不住咳嗽一聲,朱祐樘這才醒悟過來,他哈哈一笑,拍著手中的《大明帝國軍事法》笑道:

  “吾兒天縱之才,如此完善的法律條例,隻要認真實行下去,何愁我大明軍隊不強!煒兒費心了,為父要好好謝謝你呀!”

  “父皇過譽了,這是孩兒應該做的。不過要進行軍事改革,父皇還得立威。不過兒臣已經為京城裏的大佬們準備了一場大戲。”

  朱厚煒說道,他又轉身拍拍依然在認真看書的朱厚照問道,“大哥,你的禦馬監訓練的怎麽樣了?有沒有形成戰鬥力呀?”

  朱厚照隻要聊到軍隊就來了興致,他放下書本,一拍胸脯大大咧咧的說道:“二弟,不是大哥吹,我現在統領的禦馬監四衛,絕對是天下第一強軍。不信待會帶你去看看。”

  “嗬嗬,不用看。我相信大哥。不過我為大哥帶來了一位戰神,隻要大哥擁有了他,大哥的軍隊就可以睥睨天下。”

  “真的。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物。”

  “嗬嗬,待會兒小弟就讓大哥見識一下。”,說到這裏,朱厚煒轉頭對朱祐樘懇請道,“父皇,請您下旨,命令朝廷三品以上的文官武勳到京郊大營觀摩一次軍事演習。我保證這是一次全新的體驗……”

  這天下午,父子三人從白天一直聊到深夜。第二天,內閣所有成員被召集起來,在乾清宮參加了一次特別的會議,與會的有太子和年幼的衛王,內容不得而知。

  ……

  弘治十七年九月二十日,京郊大營。

  北京城南的京郊大營演兵場上旌旗飛揚號鼓齊鳴,今日是皇帝校閱新軍之時,京營各部都有調來最精銳的甲兵,肅立於校場四周,按旗號調動進入場內演練破陣、包抄等戰陣。

  大明皇帝的織金大旗在將台高高飄揚,朱祐樘高居正中的龍椅上,他左右坐了劉健和李東陽兩人,身後還坐著兵部尚書劉大夏和吏部尚書謝遷,更後麵則是一群在京三品以上的文官和勳貴。

  這是多年以來京營最盛大的一次校閱,看到下麵軍陣森嚴,朱祐樘今日一身戎裝,倒也顯得氣勢不凡。此時劉大夏大聲發令,後麵一杆黑旗一動,兩支營伍立刻應旗,各自調出數百的人馬在兩翼列陣,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右翼一隊身穿黑色鐵甲的步兵,他們的氣勢明顯勝過其他營伍。

  朱祐樘不斷的微笑點頭,劉健和李東陽都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這隊就是太子朱厚照費盡心血搞出來的鐵甲禦馬監軍士,全部按照朱厚煒的《紀效新書》操練出來,在京城中是這支軍隊是最優先供給的營伍,隻要看氣勢,也要強出那些京營的人太多。

  左翼的則是成國公朱輔所領京營神機營,是京營中最強的營伍,也是精挑細選的精銳。自永樂皇帝以後,成國公朱能的後人一直掌握著這支軍隊,負責京城的守衛。成國公家族對朝廷忠心耿耿,一直深受曆代皇帝的信重。

  幾支人馬在旗號指揮下離合進退,禦馬監和神機營的軍士還齊射鳥銃兩輪,演兵場上氣氛肅殺,參演的幾支軍隊戰陣嫻熟如臂使指,尤其是兩翼的禦馬監軍士和神機營表現得格外突出。

  乘著操練的時間,劉大夏和馬文升湊到皇帝跟前,劉大夏近前低聲說道:“皇上,您真的打算這樣做嗎?太子親征,恐怕會引來……”

  朱祐樘抬手製止了劉大夏的話,轉頭看看他道:“劉愛卿,煒兒說得對,大明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也看到了《軍事法》有多完善。大明有了朕這個文皇帝,將來難道就容不下一個武皇帝?朕意已決,馳援山西就由太子親征,成國公朱輔輔助。京營的軍改,就拜托劉愛卿和馬愛卿了!”

  “臣等遵旨。”馬文升和劉大夏揖手答應。

  劉大夏歎息道:“皇上,這幾天和衛王聊了一下軍隊的建設問題,衛王大才,真是世之罕見。說實話,老臣這兵部尚書的見識,實在不如衛王多矣!”

  “劉愛卿過謙了,衛王年幼,那日多有冒犯,還望愛卿不要往心裏去。原諒則個。”

  “一場誤會而已,衛王愛民如子,心懷天下庶民疾苦,年少意氣。老臣豈會怨恨衛王,請皇上不要掛懷。”

  “如此甚好。”

  結束了談話,朱祐樘又把精力轉回校場,仔細觀看兵馬操練。這個時候京營和禦馬監的操演已接近尾聲。眾軍正在整理隊形,徐徐退到校場邊的空地。

  正在這時,校場邊一座一直關閉的營房,突然傳來高亢的喇叭聲,校閱台上的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那邊。大家都知道,下麵出場的就是那隻神秘的福山營了,據說今天的主角就是他們。

  營地的大門徐徐打開了,福山營號鼓響個不停,校場上的京營兵張著嘴巴看著在營門外整隊的士兵,他們鐵甲森嚴,隊列嚴整,隨著軍官洪亮的口令,如同機械一般整隊,整齊得上千人如同一人。

  負責調度的劉大夏在校閱台上看了,也是十分驚異,眼前這支軍隊所表現出的氣勢已經遠超京營和邊軍,站在皇帝身後的內侍王玉讚歎道:

  “令行禁止,原來強軍該是如此模樣,皇上,咱家看來,便是禦馬監的四衛營也遠不如這小小的福山營。衛王真是天才矣!”

  朱祐樘笑逐顏開的說道:“嗬嗬,王伴伴說的是,煒兒把這支強軍當做禮物送給了太子,可把照兒樂壞了!朕的兩個孩子兄弟情深,朕心甚慰啊!”

  王玉道:“嗬嗬,都是皇上教子有方,老奴恭喜皇上後繼有人,大明盛世在望。”

  “嗬嗬嗬,兩個孩子都很孝順。這裏麵也有皇後的功勞啊!”

  朱祐樘捋須微笑,神態自得。兩人說話間,福山營的營旗徐徐升起,先是一通大鼓響,隨即步鼓聲響起,合著節拍,傳出一陣雄壯的歌聲。

  “諭爾兵,仔細聽:為子當盡孝,為臣當盡忠。

  朝廷賦稅近大半,不惜重餉來養兵。一兵吃穿幾十兩,七品官俸一般同。

  如再不為國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自古將相多行伍,休把當兵自看輕。

  一要用心學操練,學了本事好立功;軍裝是爾護身物,時常擦洗要幹淨。

  二要打仗真奮勇,命該不死自然生;如果退縮幹軍令,一刀兩斷落劣名。

  三要好心待百姓,糧餉全靠他們耕;隻要兵民成一家,百姓相助功自成;……”

  歌聲中,一個身著鐵甲的大漢在兩個親兵步鼓手護衛下,高舉著一麵大旗走出軍營,旗手便是戚景通,因為訓練表現優異,朱厚煒把旗手的榮耀給了他,他走出大營後,麵對無數雙目光的注視高昂起頭,臉上滿是興奮。

  他身後走著按旗隊排列的福山營士兵,鐵甲鏗鏘軍容嚴整,高高舉起的密集兵刃閃耀著寒光。嘹亮的軍歌繼續回蕩,“……四莫奸淫人婦女,哪個不是父母生?爾家也有妻與女。受人羞辱怎能行?

  五莫見財生歹念,強盜終久有報應;縱得多少金銀寶,拿住殺了一場空。

  六要敬重朝廷官,越分違令罪不輕;要緊不要說謊話,老實做事必然成。

  七戒賭博嫖娼妓,官長查出當重刑;安分守己把錢剩,養家活口多光榮。

  你若常記此等語,必然就把頭目升;如若全然不經意,輕打重殺不容情。”

  觀摩的人群一開始被福山營的氣勢所震撼,全都靜悄悄的,等到福山營有一半走進校場,一個銅鑼般的聲音突然大喊一聲:

  “好漢!”

  “殺韃子!”

  仿佛火星濺入了火藥桶,人群終於反應過來,跟著高喊:

  “好漢!”……

  喝彩聲匯成潮水般的聲浪,響徹京郊外城,自韃靼人入寇山西以來,京師一日三驚,生怕重現土木堡之後京師被困的那一幕。

  今天有一支大明的軍隊用一種全新的姿態展現在人們眼前。被壓抑許久的情緒突然噴發出來,文武百官們如癡如醉的向福山營大聲歡呼,盡情的發泄著。

  福山營的歌聲已經被歡呼聲淹沒,旗隊長必須嘶聲力竭才能讓士兵聽到一點口令。

  此時,中軍隊伍也走進了校場,一麵將旗高高飄揚,上書“東宮六率、太子親軍”八個大字,旗下一騎馬少年武將,臉上笑得個賊也兮兮,不是太子還是誰?

  看到這八個字,觀禮台上的歡呼聲戛然而止。這些個文武大臣像是被一隻大手卡住了脖子的鴨子,再也發不出聲來。眾人都傻了眼。咋回事?咋成了東宮六率?以前可沒有這個編製呀!

  朱厚照得意洋洋地騎在馬背上,對兩側仍然在歡呼的京營士卒微笑揮手,無數的手向他揮舞著,眼前的情景幾乎與後世的天皇巨星出場一般。

  在軍鼓的導引下,福山營,哦,現在應該稱作太子親軍很快就進入預設陣地,戚景通發出一連串的號令,軍號哨子響成一片,在各個旗隊長的帶領下,各部有條不紊的展開隊形。

  三十六門十二磅拿破侖火炮,不,應該稱作弘治大炮,很快就推了上來,軍士拉開包裹在上麵的炮衣,陽光下,蹭光瓦亮的炮管瞬間反射著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輝。這些火炮還是第一次在人前露麵,頓時吸引了觀眾的目光。

  火炮在陣前排成三排橫隊梯次擺放,每排十二門,炮口直指二裏多外一個小山坡的靶標群,那坡上都是用草紮的騎兵靶子,密密麻麻足足有三四千之多。

  隨著一聲刺耳的長號響起,中軍的指揮戚景通將紅旗高高舉起,各炮位開始應旗,戚景通大聲命令:“集火打擊演練,目標前方一千兩百步,敵軍騎兵集團衝鋒隊形,五發輪射,開始裝填!”

  “裝填!”

  命令隨著旗號傳遞下去,很快炮兵陣地就做出了反應。士兵們快速裝填起來。不一會兒,一麵麵綠色小旗舉起,表示完成裝填。

  看到士兵們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了裝填,陪在太子身邊的朱厚煒滿意的點點頭。看到綠色旗幟舉起,戚景通轉身向太子請示:“報告太子殿下,所有炮手裝填完畢,請指示!”

  洋洋得意的朱厚照很裝逼的揮揮手,喝道:“開始!”

  “是!”

  戚景通啪的一聲,行了一個軍禮,邁著標準的步伐轉身走回戰位,高高的舉起一麵紅旗,然後猛地向下一甩,大喝:

  “三排輪射,開火!”

  “第一排,發射!”

  “第二排,發射!”

  “第三排,發射!”

  瞬間,如同火山爆發,三十六門火炮相繼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把看台上的人震得合不攏嘴。再看對麵山坡上,炮火耀眼,濃煙很快阻斷了人們的視線。天空全是炮彈呼嘯而去的亂哄哄聲音。在山坡上有限的空間裏,一團團火焰過後,許許多多鐵珠子崩裂開來,紛紛跌下。

  如果有人能插上翅膀飛上天空,他會看到在天空下,象暴雨即來時那樣漆黑一片,炮彈向四麵八方投射出青灰色的光芒。整個山坡從這一頭到那一頭,那些靶子不斷地被氣浪掀起,拋向空中,大地在搖晃,下沉,融解……這一幕實在太可怕了!簡直就是世界末日。

  五六分鍾的時間,就象一個世紀,一百八十枚炮彈,把對麵的山坡炸的天搖地動。所有的觀眾都喘不過氣來,他們張大了嘴,大口大口的吸氣,有人還發出不是人聲的尖叫。更多的人仿佛一條條被扔上岸的魚兒,隻能夠大口的喘氣……

  突然,一切都停止了下來。整個世界安靜了,所有人呆若木雞,七十多歲的劉健渾身顫抖,半晌,他張大的嘴巴裏,突然發出一身類似口哨的吸氣聲。

  仿佛是一聲信號,這個世界重新活了過來。所有人從震驚中慢慢恢複了神智。皇帝現在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對誰都不好意思說,剛剛他差點尿了褲子。

  朱祐樘還算好的,真有不少文武大臣尿了褲子,座位上都是濕漉漉的一片,說出來實在有些羞人。朱厚照也好不到哪裏去,炮擊開始後,他已經傻了!

  這是什麽樣的武器呀?太特麽嚇人了。他清晰地看見炮彈,如雷霆掃穴,火山爆發,瞬間就將對麵坡地變成了地獄,更不用說那些當做騎兵的草人,早已看不到蹤影。

  正在這時,朱厚煒用力拍拍太子哥哥的胳膊,朱厚照傻呆呆的轉頭問:

  “二……二郎,啥事啊?”

  “大哥,請戰啊!”

  朱厚照這才恍然大悟,立刻撥馬衝出了隊伍,跑到校場看台前,甩鐙離鞍下了戰馬,行了一個剛學會的軍禮大聲說道:

  “啟奏父皇,兒臣請戰,兒臣願意率東宮六率,即刻馳援大同,保家衛國,驅逐韃虜!”

  “朕準了,吾兒英勇有誌氣。朕任命你為征北大將軍,率領東宮六率、神機營出征山西。”

  “兒臣遵旨!”

  “成國公朱輔,衛王朱厚煒!”

  “末將(兒臣)在!”

  “朕任命成國公為征北大將軍帳下副將,參讚軍機,輔佐太子。任命衛王為軍中司馬,掌軍法,負責糧草調運。”

  “臣(兒臣)遵旨。”

  朱厚照意氣風發的走上看台,雙手接過早已準備好的大將軍令,然後轉過身高高地舉過頭頂,展示後大喝一聲:“眾將聽令,立刻收攏軍馬。隨本帥出征!”

  “是!謹遵大將軍令。”

  正在這時,台上人群中傳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臣反對!太子乃國之儲君。豈可親身犯險……”

  眾人愕然,回頭看去。隻見都察院右副都禦史薑倌正氣凜然的站了出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