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貪功德誤事
  老人走後,很快江染便走進來了。她剛從樓上下來時,窗外傳來夏蟬一陣突如其來的高亢嘶鳴,連帶著她的心都跟著咯噔跳了下。

  陸抬遠遠地招呼她坐下。

  江染並攏著雙腿,乖巧地把手放在腿上,安安靜靜地坐在陸抬對麵的位置上,她望著木桌上的條紋,等著他主動先開口說話。

  “江染姑娘”,陸抬頓了頓,終究還是決定直截了當,“其實我們好像認識並不久......自然......”

  從最先的蟬鳴,到得他客氣的招呼,再到這“認識並不久的”開場白,江染雖然早有預感,但此時依舊悲從中來,她把雙手疊放在桌麵上,頭斜枕在手臂上,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裏,有一滴晶瑩的淚珠在滾動,好似隨時會溢出來。

  陸抬本想說其實我們認識並不久,自然不會有什麽感情等諸如此類的話,但此時眼見她這副模樣,一時於心不忍,不由得頓了頓。但他這一頓,有些話不一口氣說出,便注定再難以啟齒。

  突然蟬也不嘶鳴了,風也不頑皮的吹了,夏天倏忽間變得安靜,一時間氣氛都有些壓抑。

  又過得片刻,江染抽了抽鼻子,才緩緩開口道:“我自小喪母,阿爹一個人撫養我長大,那時候日子過得很不容易。他讓我上學塾,修習女紅,學習琴棋書畫,希望我以後能夠嫁個好人家,但這些都我都不上心。”

  “我以前一心隻想幫阿爹開好這個小麵館,那些臭男人每次進門都色眯眯地盯著我胸前看,我才不要嫁給他們。後來......後來,阿爹死了,沒人護著我了。再後來,他們終於忍不住要欺負我了,是你從天而降把我救了下來。”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很常見的事,感激什麽的,頂多算好感,終究算不上愛情。”陸抬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江染幽怨地瞪了一眼他,陸抬趕忙做求饒狀,示意她繼續講。

  江染蹙著眉頭想了很久,“阿爹不讓我吃自己做的酸菜麵,所以我從沒吃過,也從不曾知道這麽酸。現在才明白為什麽阿爹說如果一個男人可以一直吃我的酸菜麵,但又不嫌麵酸,還從不借機偷看我胸脯的,那這個人就可以嫁。”

  陸抬頭大如鬥,貪功德誤事。

  江染沉默片刻,手裏捏著兩片衣角,支支吾吾地,說的話也很亂,一會兒說他阿爹的事,一會兒說時孟春跟他說過的話。

  “我阿爹臨死前唯一的遺憾就是沒看到我風風光光地嫁人,或許他早就盼著我嫁人,好下去找我阿娘......他跟我說了很多,讓我跟他去山上修煉,說什麽以後還有千年萬年,又豈在朝朝暮暮的,但我怕去了山上又看不到你了......他說,我們兩座宗門間,隔著大概有十幾個雍涼那麽遠......”

  她的眼淚掉了下來,“但他還說我如果不跟他不修煉,我也......好看不了幾年了,到時候你還依然這般年輕......但我想如果真這樣的話,隻要跟你,那也無妨,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但假如沒有你的話,我還不如早早就去見阿爹,雖然會被他罵。”

  “江染姑娘當然很好看......確實也很讓人心動,但有些事不是一時心猿意馬便能決定的事。很多事,來時如大雪般洶洶,待過不得烈日,再大的雪不用清掃,都會自行散去。”

  她抬手理了下耳旁的發梢,正想反駁,又聽得陸抬開口道,“我以前聽過一個故事,如今也來拿來這裏講講吧。”

  江染嗯了聲,低著頭,兩隻纖長細手絞著一片衣角。那邊的陸抬已經開始了故事,“有兩個人到麥田裏去玩一個遊戲,看誰能摘到全麥田裏最大最金黃的麥穗,遊戲規則是隻能摘一次,並且隻可向前走,不能回頭。

  第一個人出來時摘了一束小小的麥穗,旁人問他為什麽,他說他進麥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束麥穗,所以他就摘下了它,但後麵才發現還有更大更金黃的麥穗,不過礙於遊戲規則,他最後隻能拿著這束麥穗出來,眾人紛紛笑話他。

  第二個人出來了,雙手空空如也。旁人更疑惑,追問他為什麽。他說他一路上走來,看到很多金黃大麥穗,不過他猶豫了沒有摘,他相信前方會有更大更金黃的麥穗,但是到得最後,才發現之後遇見的麥穗總不及之前見到的好,這才後知後覺原來最大最金黃的麥穗早已錯過了,於是他什麽也沒摘,就出了麥田。”

  江染若有所思。

  為免她誤會,陸抬趕忙又開口道:“這個故事對你對我都一樣,你現在看到的地方是石碑城這麽大點的地方,見到的也不過如我這般的小麥穗。但等你修行後,以你的天賦,放眼整個懷沙宗,整個青陽山,整個東勝神洲,甚至四大洲無數洞天福地,你總會遇到更大更金黃的麥穗。縱使你後來兜兜轉轉回到原點,但總比你一開始就選擇那束青黃不接的麥穗強。”

  天氣有點熱,江染眼眶微紅,纖纖細手做扇風狀。又過得一會,她突然噗嗤一聲低下頭去,拿著繡邊抹了抹衣角,再抬起頭時已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我曉得你的意思了,我會跟師父回山上修行,待你看盡世間的鶯鶯燕燕,再回頭時,才發覺還是我江染這顆麥穗最大最美。到時候,老娘要讓你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上門娶我。”

  陸抬笑了笑,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天氣悶熱,帶動得氣氛一時間也顯得有些悶悶不樂,陸抬想了想,開口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江染無精打采地點著頭,她把小腦袋擱在手臂上,手臂放在桌子上,望著對麵的陸抬,也隻有這時候她才能光明正大地看著他了。

  陸抬開始娓娓道來:

  “從前有一個老人,他有三個兒子,他想把財產留給他最聰明的兒子,就給他的三個兒子出了道題,誰能用吃一碗酸菜麵的錢,買到裝滿整座屋子的東西,誰就能得到我的財產......大兒子買了好多麥穗......二兒子打開了一瓶煤氣罐,額煤氣,你知道什麽意思嗎?類似於沼氣的東西,哦你懂是吧?哦好,你懂就好......”

  陸抬頓了頓,清了清嗓子,“而就在這個時候,三兒子拿著一根蠟燭走了進來......”

  良久的沉默後,陸抬沒好氣道:“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也得捧個人場,就算不好笑不給錢你也得鼓點掌聲呐,你這不給麵子啊?”

  “可這故事不合理啊。”

  “.......哪不合理了?你不笑你也不能拆台啊,咱這可是小本買賣,容不得客官這麽汙蔑。”

  “哪有人把財產給最聰明的兒子的?應該給最笨的啊,反正聰明的兒子遲早也會有錢的......”

  “給笨兒子也遲早敗光。”

  “那也不能給最聰明的。”

  ......

  “反正這故事不合理,也不好笑,沒那個不正經的定理好!”

  “墨菲定理這名字,哪不正經了!”

  江染微紅著臉,支支吾吾道:“反正,反正就......就是不合理......你......你欺負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