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章 穆冕:穆秋,你不是人!
  黎離揉了揉胸口,等不疼了,這才重新握住酒瓶,與蘇蓓蓓幹了個杯。

  蘇蓓蓓舉起啤酒瓶,一口就幹掉了半瓶啤酒。見狀,黎離眯起了那對好看的鳳眼,語氣肯定的說道:“蓓蓓,你有心事。”

  蘇蓓蓓張開嘴,吐出一口酒氣來,這才說:“因為有件事必須跟你講,但又沒有勇氣,內心猶豫不決,所以想喝杯酒,給自己一點勇氣。”

  聽她這麽說,黎離便感到不安,心裏七上八下。“你”黎離的笑容有些牽強,覺得手裏的啤酒都開始泛苦了。“你是要跟我分手?”

  蘇蓓蓓搖頭,“不是,我們感情沒有任何問題,為什麽要分手。”

  黎離懸著的心猛地落回實處。“那是要講什麽?你說,我沒關係的。”隻要不是分手,一切都好。

  蘇蓓蓓說:“穆冕明天就要被一審了。”

  沒料到蘇蓓蓓會突然提到穆冕,黎離愣了愣,才點頭。“是的,這件事今天已經傳開了,想來明天法院會很熱鬧。”

  “我也會去。”蘇蓓蓓說。

  黎離便問她:“是想去旁聽經過,為下一部作品積累素材嗎?”除了這個原因,他想不到別的。

  蘇蓓蓓搖頭否認,“不是,我是以受害者家屬的身份去的。”

  黎離有些迷茫,沒明白蘇蓓蓓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怎麽會是被害人的家屬,你”黎離隱約明白了什麽。

  被穆冕殘害的受害人之中,就有一個姓蘇的死者。

  而那個人,是當年被他父親追尾後車子墜江溺水身亡的人!

  望著蘇蓓蓓,瞧見她雙眼裏閃爍著淚花,黎離的表情越來越怪異,“蓓蓓,你別逗我。”他聲音裏,能聽到顫音。

  蘇蓓蓓笑得比哭還難看,“我的父親,叫蘇不忘。”

  黎離表情一僵,蓓蓓真是那個人的女兒?

  “怎麽會?”

  “黎離,你還記得吧,當年被你父親追尾,車子墜入禦龍淵大河溺水身亡的那對夫婦,男的叫做蘇不忘,女的叫做金雲舒,他們是悅色購物網站的創始人。”

  對上黎離錯愕震驚的眼神,蘇蓓蓓快要哭出來了。“他們是我的父母,我就是當年那個被你跪著道歉求原諒的小女孩。”

  黎離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怎麽會”他嘴裏隻重複這樣一句話。

  “阿離。”蘇蓓蓓的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阿離,你的父親的確酒駕了,也的確撞了車,但他不是殺了我父母的凶手。穆冕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你的父親是有罪,卻罪不至死。”

  蘇蓓蓓感到對不起黎離,她哭得很傷心,她用手擋住臉,哭著跟黎離道歉:“阿離,我對不住你,也不對不起你媽媽。當年你們母子為了賠償我,把房子都賣了。是我害你們母子居無定所,阿離,我對不住你。”

  黎離失神了許久,才消化掉這件荒唐的事。一隻大手輕輕落在蘇蓓蓓的頭上,溫柔地拍撫她。

  蘇蓓蓓擦掉眼淚,抬頭看著黎離。

  隻見黎離嘴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告訴蘇蓓蓓:“你不用道歉,我的父親酒後駕車並追尾,他就是有罪,雖然罪不至死,但也並不清白。”

  蘇不忘夫婦的死,黎離父親是有責任的。“他的死也不怪任何人,怪隻怪他自己懦弱沒擔當。”

  “至於我和我媽媽,再苦的日子我們也都熬過來了,你也不用感到抱歉。”

  “還有,我很慶幸我的父親不是真正殺了你父母親的殺人犯。慶幸我還有資格,繼續留在你的身邊。”

  蘇蓓蓓並不是個戀愛起來就沒腦子的蠢貨,但在聽到黎離這番話後,她心裏也覺得動容。

  “這事說出來,我人都輕鬆些了。”蘇蓓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裏裝著事,這些天我寫作都沒靈感。”

  “你早該講出來的。”

  蘇蓓蓓:“我不敢。”

  黎離愣了愣,然後默默地握住了蘇蓓蓓的手。

  河邊的風很大,兩人的手都被吹冷了,蘇蓓蓓把外套打開,對黎離說:“冷就來我懷裏。”

  這男友力十足的動作與口氣,把黎離給整蒙了。

  黎離四下看了看,確認沒有人後,這才厚著臉皮鑽到蘇蓓蓓的懷裏。“你懷裏真暖和。”

  “嗯。”

  “真香。”

  “嗯。”

  “真軟。”

  “閉嘴!”蘇蓓蓓嫌棄黎離話癆。

  黎離閉嘴安靜了片刻,突然又說:“過兩天,跟我一起去我家吃頓飯,怎麽樣?我媽知道我談了女朋友後,天天都在問我什麽時候帶女朋友回家吃頓飯。”

  他媽手術後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精神也好了,能吃能喝也就能叨叨了,天天都在催他帶女朋友上門吃飯。

  別看黎總表麵風光,在公司裏揮斥方遒深得人心,背地裏卻是一個被媽媽耳提命麵督促著結婚的可憐單身狗。

  蘇蓓蓓挺不好意思的,“這第一次談戀愛,業務不熟,初次登門拜訪也不懂規矩,你等我回頭去做個見婆婆的攻略,我再跟你回家。”

  懸疑推理作家蘇蓓蓓,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黎離愣了愣,接著心花怒放。“你同意了?”

  “嗯。”蘇蓓蓓拍拍黎離的腦袋,又來了一句男友力ax的話:“你的清白都給了我,我總不能不對你負責。”

  黎離:“”

  於是這天晚上,黎離像隻癩皮狗跟在蘇蓓蓓身後回了她的家。他媽半夜起床上廁所,發現黎離還沒回來,有些擔心兒子。

  因為黎父的事,黎母對‘車禍’這東西都有了陰影。也不清楚黎離是在公司留宿,還是開車回家路上出了意外。她上完廁所,洗完手,就站在廁所裏給黎離打電話。

  電話通了,一直沒人接。黎母不放心,又打了一遍。

  黎離下樓買夜宵去了,疲憊的蘇蓓蓓睡在床上,盯著床頭櫃上不停震動的手機,她有些猶豫。

  黎離媽媽的電話

  知道黎媽媽是擔心黎離,蘇蓓蓓在電話快要默認掛斷的前幾秒,選擇了接聽。

  電話一接通,就聽到黎離他媽擔憂問道:“黎離,你今晚又在公司睡嗎?不回來怎麽也不給我打個電話,你故意讓我擔心是不是?”

  蘇蓓蓓猶猶豫豫地開口:“伯母,黎離出去買夜宵了,他可能是忘記給你打電話了,你別擔心,他沒事。”

  黎媽媽:“”

  明明蘇蓓蓓在電話裏麵,黎媽媽卻有種兒媳婦就站在自己麵前的局促感。

  她下意識整理了下淩亂的頭發,想要給兒媳婦留個幹淨整理的印象,一抬頭,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在家裏,兒媳婦在電話那頭呢!

  黎媽媽小心翼翼地問蘇蓓蓓:“你是蓓蓓?”

  黎離果然跟他媽提過自己。“是的伯母。”

  “哎啊,黎離今晚去你家玩了啊,哎,那什麽,時候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休息,早些休息。”

  第一次跟兒媳婦通話,黎媽媽也很緊張,她掛了電話後,腰靠著盥洗池,將剛才自己說的那些話又重述了一遍。

  確認自己沒有說錯話,黎媽媽這才安心。

  黎離拎著燒烤回來,蘇蓓蓓腦袋從被窩裏鑽出來,告訴他;“你媽剛才打電話來了,響了兩遍,我幫你接了。”

  “是麽?”黎離放下燒烤,看見蘇蓓蓓從床上爬了起來。她坐在床上指點江山,“回去在你媽麵前,記得美言我幾句。婆媳關係好不好,就看兒子工作到不到位了。”

  黎離感到肩上擔子重。

  媳婦和媽媽,是坐在蹺蹺板上的兩個祖宗,黎離必須一碗水端平,端不平就是修羅場。

  轉眼天亮了。

  蘇蓓蓓早早起床,換上正裝,與黎離一同去隔壁的早餐店吃了飯,這才與黎離吻別。

  黎離的車開向宙斯,蘇蓓蓓則開著車朝著望東高級人民法院前進。

  她到時,距離開庭時間還有一會兒,她坐在車裏玩手機,不一會兒便看到宋翡與宋瓷到了。

  是宋翡在開車,別看她瘦,開的卻是一輛威武霸氣的悍馬越野。

  一個漂移,車停在蘇蓓蓓車旁,都不用修正位置,車身剛好就停在車位的最中間。

  天秀!

  蘇蓓蓓看得目瞪口呆,心想不愧是天才少女,這車技就不是一般女人能比的。

  看看宋翡,再看看她旁邊那個胸大無腦開車能把油門當刹車踩的宋瓷,蘇蓓蓓心裏不禁產生疑惑:同樣的爸媽,同一顆卵子,怎麽會造就出兩個智商相差這麽多的兩姐妹?

  宋翡推開車門,消瘦筆直的長腿裹在一條小腳褲裏,她彎腰鑽出來,身上黑色的衛衣跟鴨舌帽,將她偽裝成了一個低調又不露鋒芒的街頭少女。

  蘇蓓蓓這是第一次見到宋翡本人,隻覺得這人渾身上下都寫著一個‘酷’字。那酷酷的眼神,是別人模仿不來的。

  宋瓷也下來了,高跟鞋,奢華的高定刺繡長裙,像隻開屏的孔雀。

  蘇蓓蓓趕緊看了眼宋翡洗眼睛。

  “你到多久了?蓓蓓。”宋瓷朝蘇蓓蓓的車走過來,聽到這聲蓓蓓,宋翡也分給蘇蓓蓓一個關注的眼神。

  這就是那個敢玩骨灰的暗黑少女?

  蘇蓓蓓從車裏走出來,風衣牛仔褲,裝腔作勢的戴了一副文學氣息十足的銀邊眼鏡,看上去就是個正兒八經的女作家。

  “剛到不久。”朝宋翡抬抬下巴,蘇蓓蓓對宋瓷說:“你姐姐話不多的樣子。”

  宋瓷聳肩,“人狠就行了。”

  三人聊著天,大多數時候都是宋瓷嘰嘰喳喳的講,蘇蓓蓓有問有答,宋翡一臉冷漠地傾聽。

  終於,看守所的車到了。

  三人站姿變得筆直,盯著那輛車,看見兩名警察押著穆冕一行人從麵包車裏鑽了出來。

  一個多月不見,不知是看守所裏的夥食不好,還是杜婷婷的死給了穆冕太深的打擊,他瘦了許多,顴骨都凸了出來,眼裏一片灰淡,再也沒有了往日裏那股‘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意氣勁。

  穆冕被壓著走進法院,邁上階梯前,他有所感應般回頭,看見了身後站在樹下的宋氏姐妹。

  穆冕看她們的那個眼神,又狠又怨。

  宋瓷被那個眼神看得渾身發寒,嘴唇不安地翕動了幾下。宋翡直接遮住宋瓷的眼睛,“別看,髒眼睛。”

  宋瓷趕緊閉上眼睛。

  穆冕深深地看了眼神色輕蔑的宋翡。

  他一開始的預感就是對的,這個宋翡,真的是人中龍鳳,她有足夠的耐心,深狠的城府,以及鬥起來不怕死的狠勁。

  穆冕在看守所呆了這麽長一段時間,曾無數次思考自己那個周密計劃到底為什麽會失敗,究竟哪一步出了錯。

  他不蠢,很快就想明白了問題所在。

  這個宋翡,隻怕一開始就是在裝,她故意落網,拉他跳進她為他挖的深坑裏。可憐他信心滿滿,竟然一開始就著了宋翡的道!

  女人啊,當真是心狠手辣。

  “走!”

  警察拽了拽穆冕,穆冕隻來得及匆匆看了一眼蘇蓓蓓,就被帶進了法庭。

  蘇蓓蓓往嘴巴裏丟了一顆口香糖。從戒煙後,口香糖就成了她的儲備糧。她朝穆冕消失的方向努了努嘴,說:“他那副死不知悔改的樣子,特別欠扁。”

  宋瓷眼神複雜地望著穆冕消失的方向,心裏感到悲哀。

  怎麽會有人,壞的這麽徹底呢?

  -

  九點四十,審判正式開始。

  高級人民法院今天上午就這麽一場審訊,現場人還挺多,檢察官,證人,辯護律師陪審員

  全部加起來都二十來號人了。

  就在審訊快要開始時,大門又一次被打開,一個身穿香奈兒大翻領外套的嬌弱女子,慢步走了進來。

  來人是許久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麵的穆秋,她看著身形還是清瘦,但氣色卻要精神了許多。一顆好的心髒,帶給了她健康跟活力。

  穆秋微微垂著頭,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就聲也不吭,安安靜靜。

  宋瓷朝穆秋瞥了一眼。

  穆秋察覺到了宋瓷的注視,並沒有任何反應,她像是個瞎子,躲藏在自己的世界裏扮演聾啞人。

  也有不少人認出了穆秋,看她的眼神都很複雜。

  終於,開審了。

  “帶罪犯穆冕。”

  穆冕被人法警押了進來,手腕上戴著手銬,腳踝上拷著腳鏈。他被帶到法庭後,抬起頭來,淡淡地環視了一圈席位上的人。

  當看到女兒穆秋時,穆冕臉上的從容之色全都煙消雲散。他眼神閃閃躲躲,嘴唇微微翕動,愧疚心虛的他忙轉過身來。

  他沒臉見穆秋。

  穆秋也看著穆冕,見爸爸瘦了許多,身上還被戴上了手銬腳銬,她的心鈍痛不已。也分不清是杜婷婷在心疼,還是她自己在心疼。

  一條又一條的罪名加注在穆冕的身上,他的辯護律師本著職業道德,不得不為他進行合理且公正的辯證。

  但律師的辨證,依然沒能改變審判的結果。

  當聽到‘罪犯穆冕被判死刑立即執行,並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這個審判結果時,現場無人歡呼,也無人哭泣。

  他們隻是長籲了一口氣,有種欣慰的快感。

  聽到宣判結果後,穆秋就那麽怔怔地坐在那裏,耳朵裏嗡鳴聲響個不停。

  等穆冕被押走法庭現場,穆秋才回了神似地站了起來,拉開門朝著穆冕的身影狂奔過去。

  “爸爸!”

  穆秋一聲驚喊,穆冕停下了腳步。

  法警們對視一眼,並沒有強行拖走穆冕。穆冕回頭,望著法庭門前的穆秋,他嘴皮子一陣哆嗦後,終是流出了悔恨不甘的淚水。

  “秋天兒。”穆冕聲音發顫的告訴穆秋:“秋天兒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別學爸爸,你要帶著媽媽的心髒,好好活下去!”

  穆秋哭得以淚洗麵,“爸爸,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媽媽死了,爸爸也要被執行死刑了,墨哥哥也不要她了,她該怎麽辦?

  穆冕望著女兒無助流淚的樣子,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很懊悔。

  如果一切能重來就好了!

  “走吧!”

  法警強行帶走了穆冕。

  穆冕被押上了車,送往望東第一監獄,等待最高人民法院複核。但穆冕這件事影響太大,身上背負的人命太多,最高人民法院的審判結果應該也不會變。

  坐在車裏,穆冕偏頭望著窗外,不禁想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一切能重來,他真的就會選擇不一樣的道路嗎?

  不,他仍然會走老路。

  善良的人,一開始就會選擇善良的道路。邪惡的人,永遠都隻想走捷徑去犯罪。一棵樹的根壞了,那棵樹遲早會死,人也是一樣。

  -

  穆冕被關進監獄的第三天,突然被通知有人來探視他。

  穆冕以為是穆秋來了,他到達會見室,看見宋瓷後,下意識警惕的眯起了眸子來。黃鼠狼來給雞拜年?

  宋瓷著一件酒紅色毛呢風衣,剪掉了接發,中長的發剛及肩。她優雅地坐在會見室的凳子上,漂亮的惹眼。

  穆冕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動聲色地坐下。“你來了。”穆冕沒什麽表情的開口說:“來看我笑話麽?”

  宋瓷搖頭,“不,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穆冕:“我有什麽好看的?”

  “曾經,父親在我眼裏也是很偉大很高尚,很英俊帥氣的。”宋瓷憶起災後第一次看見穆冕時的場景。那時候,穆冕也是宋瓷心裏的英雄,是特別善良的大好人。

  “曾經我敬你仰慕你,還曾幻想著以後要嫁,就要嫁像父親一樣善良有擔當的男人。”

  宋瓷並不是在挖苦穆冕,她隻是想要在穆冕臨死前,跟他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句句肺腑,絕無欺言。

  穆冕分不清宋瓷是在挖苦他,還是單純的想談往事,他理智的保持沉默。

  “父親,當我知道你領養我們姐妹的真實目的後,我當時真的感到難以置信。那麽善良的父親,怎麽會那麽歹毒呢?”

  穆冕嘴皮動了動,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後來我也想通了,這天下本就沒有白吃的午餐,也沒有隻想做好事不計回報的濫好人。父親不是好人,隻是我把父親當成了好人,是我有眼無珠信錯了人。”

  聽宋瓷說了這麽多,穆冕終於有了開口說話的**。他回憶起宋瓷住進這個家裏後,為家裏帶來的歡聲笑語,表情漸柔。

  “我沒想過要動你。”穆冕說。

  宋瓷點頭,“這我信你。”你沒想過要殺我,但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你還是會殺我。

  “你是我養了八年的孩子,從一開始的心懷不軌,到後來的朝夕相處。我對你,也不是沒有半分親情。隻是宋宋啊,穆秋才是我真正的孩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

  “在她與你姐姐宋翡之間,我當然要選擇我的女兒了。”

  對他的話,宋瓷不加評論。她隻問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沒有我姐姐,如果隻有我的心髒跟穆秋合適,你是不是也會對我下手?”

  穆冕眯了眸子,沒有作聲。

  這是默認了。

  “我明白了。”宋瓷搖頭失笑。

  穆冕很是感慨地歎息了一聲,他告訴宋瓷:“宋宋,你得明白,養女跟親女兒,終究是不一樣的。”

  宋瓷譏誚的笑著,“我當然明白。”她突然說:“我出車禍,是父親找人做的吧?”

  穆冕眉心一跳,不做聲。

  “因為我姐姐失蹤了,你找不到合適的心髒了,便對我出手了。當時救護車上的醫生就是朱袁文吧,你算盤打得好,卻沒料到會橫空鑽出來一個韓湛,打亂了你們周密的計劃。”

  計謀被看穿,穆冕也懶得再偽裝。“是,是我做的。”反正已經被判了死刑,再多加一條殺人未遂罪,也沒有什麽不同了。

  他大方承認了,宋瓷反倒不知道該如何譴責他了。對穆冕這種人,譴責也不過就是廢話。

  這時穆冕突然也說:“從療養院醒來,半夜跑出療養院的那個人不是宋翡,是你吧。”

  宋瓷淡淡地瞥了穆冕一眼,沒承認也沒反駁。

  “看來我猜的沒錯。宋宋,我很好奇。”穆冕身子前傾,臉幾乎就要貼到了隔斷玻璃上。

  他睜大了一雙黑沉沉的雙眸,眨也不眨地盯著宋瓷,像是一頭餓狼。“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的計劃的?”這是穆冕怎麽也想不通的問題。

  宋瓷自然不會告訴穆冕重生這件事。

  她說:“直覺。”

  穆冕懷疑地看著她,不信直覺這東西會這麽逆天。看來宋瓷身上,也藏著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你今天來找我,就是要跟我攤牌?”穆冕往後退開身子,有些厭倦地說:“話已經說開了,你走吧。”

  “倒也不隻是要跟你攤牌。”宋瓷牽起唇角,笑得有些高深莫測。

  盯著她的笑,穆冕覺得不安。

  看見宋瓷從她隨身攜帶的包包裏麵拿出一個平板來,穆冕皺起了眉頭。幹什麽?知道他要死了,臨死前給他放一場小電影?

  “父親,希望這個東西你看了之後,不要太驚訝。”宋瓷打開平板,放了一段視頻。她將平板翻了個麵,顯示屏對準了穆冕那邊。

  心裏有種聲音在告訴穆冕:不要看!千萬不能看!

  但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穆冕這種心裏鬼主意多的人,好奇心就更重。他不爭氣地抬起眼皮,盯著那視頻看了起來。

  一眼望去,穆冕便認出這視頻裏拍攝的是他自己的家。穆冕蹙眉。“你竟然在我家裝了監控!”

  宋瓷:“不把你們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我又怎能安心?”

  穆冕看宋瓷的眼神變得意外又嚴肅,“宋瓷,倒是我小瞧了你。”他一直把宋瓷當做傻白甜小姑娘,想不到這丫頭也有令他刮目相看的時候。

  監控視頻有點長,一時半會兒穆冕也沒看出這是拍的什麽,他不耐煩的問宋瓷:“這是什麽?”

  宋瓷笑著說:“給你的驚喜。”

  穆冕惡狠狠地剜了宋瓷一眼,這才繼續盯著那視頻瞧了起來。

  當瞧見妻子杜婷婷出現在畫麵中,穆冕的眼睫毛微微地顫抖了起來,眼白都有些紅了。“婷婷婷”

  想到杜婷婷,穆冕那顆被泯滅的良心,忽然鈍痛起來。

  杜婷婷的死,是穆冕心中永遠的痛。

  瞧見畫麵中杜婷婷身上那身衣服有些眼熟,還時不時的用手撫摸自己的肚子,穆冕意識到什麽,喃喃道:“這是她摔倒流產的那天?”

  “是。”

  穆冕專心地盯著視頻,心裏閃過各種念頭。

  宋瓷不會給他看無用的東西,她特意把婷婷流產那天的監控剪輯下來給自己看,說明了一個問題——

  婷婷的流產,極有可能不是意外!

  抱著這樣的懷疑態度,穆冕看見杜婷婷走樓梯都心驚肉跳。

  當看見穆秋將麵霜塗抹在階梯中間,明白穆秋這麽做的目的後,穆秋渾身的肉都繃緊了。

  穆冕如遭雷劈,他捏緊了雙拳,眼睛都有些往外凸。“怎麽會是她!”

  看見杜婷婷踩到被穆秋做過手腳的階梯,從樓道上摔下來血流不止的畫麵後,穆冕徹底崩潰了。

  “這不可能!”他雙手捶打在麵前的台麵上,目眥欲裂的樣子,看著就叫宋瓷心裏舒坦。

  宋瓷關了平板,塞回包裏。

  她好整以暇地欣賞起穆冕的反應,此刻,他就像是一個精神失常的病人,雙眼赤紅,嘴裏反複地重述著一句話——

  這不可能。

  宋瓷輕聲開口,打斷神經病人的囈語。“怎麽不可能?”

  穆冕閉上嘴巴,緩緩抬頭,盯著宋瓷。

  宋瓷臉上的神色近似悲哀,她沉聲說:“怎麽不可能呢?她做了你們二十年的獨生女,一朝病發時日無多,這個時候新生命的到來,對她來說就是一種打擊跟背叛。”

  “隻要是人,就會嫉妒,就會不甘。穆秋怎麽能容忍那個孩子的存在?”

  “一個人想要求生乃本能,穆秋想要你幫她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讓那個孩子消失掉,讓她自己再次成為你們的獨一無二、掌上明珠。”

  “那時候,你一定會為了拯救她,不惜去犯罪,去殺人。”

  宋瓷扯了扯嘴角,背後也涼颼颼的,為穆秋的心狠手辣感到害怕。“父親,你自己想想,穆秋有沒有暗示過你去對宋翡下手?”

  穆冕沉默下來。

  盡管心裏不肯相信自己那善良的女兒,會向疼愛她的親生母親下手,但宋瓷說的話是極有道理的。

  有視頻為證,穆冕無法給穆秋洗白。

  在穆冕的眼裏,穆秋是幹淨乖巧且善良的,穆冕一直都覺得女兒遺傳到了妻子的善良純潔。

  卻沒發現,穆秋骨子裏流的仍是遺傳自他自己身上的卑劣狠毒的血液。

  他當年敢弑父,穆秋就敢弑母!

  “怎麽會這樣呢?”穆冕想不通,他想要殺掉父親,是因為他父親本身就不是個好東西。可婷婷對穆秋多好啊?她為了穆秋是可以不要命的!

  這麽好的媽媽,穆秋怎麽狠心下得去手!

  穆冕想不通。

  他用力地抓了把自己的頭發,把頭發都抓掉了。

  宋瓷突然又說:“要是母親知道那個孩子的離開不是意外,是穆秋一手策劃的,她還會心甘情願把心髒給穆秋嗎?”

  “我真替母親不值啊。”

  宋瓷站了起來,深深地看了眼穆冕,說道:“我就不再來看你了,父親,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願你下輩子投個幸福的人家,做個正直善良的人。

  宋瓷走後,穆冕久久沒有說話。

  二十天後,最高人民法院對穆冕一案進行了核準,核準結果不變,仍是死刑立即執行。

  穆冕的死刑執行時間定在五天後,是槍決。

  判決下來的第二天,穆秋終於被準許去探望穆冕。穆秋來到了會見室,望著穆冕,她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看見父親蒼白了許多的發,以及臉上突然生出來的褶子,穆秋心痛極了,當場低頭痛哭淋涕。

  穆冕看著低聲痛哭的穆秋,沒有作聲。

  手術已過去兩月,穆秋身體徹底恢複,剛才匆忙一瞥,她臉色看著似乎還挺紅潤。聽見女兒的哭聲,穆冕很想問問穆秋:你為什麽要那樣對你的母親?

  但他忍著。

  哭了一會兒,穆秋才拿起電話。

  穆冕也拿起電話,聽到穆秋喊了聲:“爸爸。”

  他微微點頭。

  穆秋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心裏明明裝了一肚子話,真要開口,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穆冕突然問她:“心髒,可還適應?”

  穆秋怔了怔,隨後點了下頭。“都好,也沒有明顯的排異反應。”

  “那是你媽媽的心髒,她又哪裏會排斥你呢?”穆冕看著女兒那張神似妻子容貌的臉,不禁說道:“我這輩子,恨過許多人,害過許多人,但對你媽媽,我是真的嗬護疼愛了一輩子。”

  穆秋點頭,說:“我知道,我都知道,爸爸是最愛媽媽的。”

  穆冕又道:“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打過你媽媽,就連甩巴掌都不曾有過。我們結婚二十多年裏,隻在剛結婚的那兩年,爭吵過幾次。”

  穆秋安安靜靜的聽著,眼淚卻是止不住的往下滑落。

  “生你那會兒,我舍不得她疼,特意帶她去了國外體驗了無痛分娩。她是望東第一個無痛分娩的女人,別的女人都說你媽媽太矯情了,生孩子麽,誰不痛一回呢?但我知道,她們嘴上說著你媽媽矯情,心裏指不定多羨慕她呢。”

  穆秋不明白穆冕為什麽突然說起這件事,她一頭霧水的聽著,沒敢打斷。

  穆秋話鋒一轉,突然說:“我一點痛都舍不得你媽媽承受,但你卻害她大出血差點喪失了一條命!”

  穆秋渾身一僵,俏臉迅速變得煞白。

  穆冕捏緊了電話,死死地瞪著穆秋,突然破口大罵道:“穆秋,你不是人!你就是個畜生啊!那是你媽!是懷你的時候徹夜睡不著覺,到了孕晚期腿腫到無法行走的媽媽!是在哺乳期被你咬破了的媽媽!你是多狠的心腸,才能對她下手!”

  “穆秋!我錯看了你!真後悔為了你去做這一切!你媽媽要是知道你的真麵目,她一定會寒心的,她絕對不會把心髒留給你!”

  “穆秋,你這個畜生!你這個畜生!”

  “你把你媽媽還給我!”

  穆冕發瘋了,對穆秋大喊大罵。

  穆秋嚇得一動不動,人都在抖。

  獄警聽到了動靜,趕緊打開門跑進來,拽住了情緒失常的穆冕。“鎮定點!穆冕,給我鎮定!”

  穆冕根本就聽不到獄警們在講什麽,他惡狠狠地瞪著像是癡呆了一樣的穆秋,詛咒她:“穆秋,我詛咒你不得好死,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真後悔當年跟你媽生了你!你個白眼狼!”

  穆冕被獄警們拖走了,一路罵罵咧咧。

  穆秋怔怔地站在原地,耳邊還回蕩著穆冕的罵咧之聲。穆秋嚇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她按著胸口,恐慌地想著:這是媽媽在動怒嗎?

  穆秋腳步不穩地回到車裏,她手都抖得有些厲害,不敢開車,就放倒了車椅,躺在車椅上。

  過了很久很久,穆秋的情緒才逐漸平複下來。

  冷靜下來,她便想到了一個問題——

  爸爸是怎麽知道那件事的?

  ------題外話------

  這對父女終於幹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