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2章 風暴
  在槐詩的諸多不同的經曆中,就算和其他所有載具相比,太陽船的深度潛航也是相當獨特的體驗。

  所有出行方式中,校區裏的地獄列車金槍魚號其實是最穩定和迅捷的,點對點的移動,而且不會有任何的幹擾,但前提是必須在彩虹橋的燈塔光輻範圍內,並且在目的地建立起同等規格的車站並且豎立信標才行。

  相當於需要不斷投入資源去維護的地獄高鐵,安全便捷,隻不過在諸界之戰到來的時候基本上所有的路線都已經暫時廢棄。

  相比之下,飛空艇則更加自由一些,但同時防禦力過於脆弱,無法完美適應地獄中的未知變化,原本計劃是進入深度10之下的領域之後,便尋找妥當地方安置或者幹脆舍棄,換乘命運之車。

  雖然羅素做了諸多的預案,包括地獄中的向導和各種意外狀況的應對方法,但卻並沒有將雷蒙德的進階納入考慮。

  一方麵是命運之車的防護效果和本身的能力足以完成任務,而且,一架成熟的載具貿然升級之後,所需要的資源和維護反而會越發的龐大。那麽就不得不增加隊伍中的成員數量,反而失去了原本任務的隱秘性。

  第二個方麵是……誰都沒想到槐詩這孫子在地獄裏竟然有這麽多仇人,而且還這麽能拉仇恨,更離譜的是剛出門就堵人,從而導致事態完全超出了命運之車的應對範圍,必須緊急升級。

  盡管如此,進階所需要諸多材料在紅龍的倉庫中也有著相當的儲備,最大程度上降低了槐詩他們的壓力。

  隻是受限於時間和物力,無法專門在量身打造氪金裝備了。

  原本命運之車的深度航行,是通過地獄之間的物理連接,和尋找兩個深度之間,兩個地獄最接近的位置,輔佐以格裏高利的秘儀進行穿梭。

  本身它是沒有進行深度潛航的能力的。

  這樣的方法在低調行動的時候固然沒有什麽大礙,況且象牙之塔也已經提供了最完美和最節省時間的路線。

  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他們已經偏離了正常線路,這時候靠輪子就遠不如靠船來的利索。

  如今,太陽船航行在地獄之間。

  這樣的體驗就仿佛是在太空那樣,令槐詩再度體會到了曾經彤姬對他說過的話語。

  ——浩蕩群星,便是地獄在現境的投影。

  隻是在突破了深度的限製,真正深入接觸之後,這一份隱藏在永恒冰冷和黑暗的猙獰便越發的濃厚了起來。

  令人不安。

  此刻,太陽船正沿著冥河的波浪,在黑暗裏靜靜前進。

  數之不盡的地獄便像是一片片虛無的幻影那樣,散發著微弱黯淡的殘光,在他們身後,就是已經遍布裂隙的雷鳴白原。

  說不定再過不久,在其他地獄的引力之下,它便會上分崩離析,融入其他的荒蕪世界中去。

  而就在無窮盡的黯淡星辰之間,現境卻散發著宛如太陽一般的光焰,在現境防禦陣線的籠罩之下,熠熠生輝。

  好像是這一片深淵之中唯一的耀眼光明。

  吸引著數之不盡的地獄向著它匯聚。

  在深度潮汐潛移默化的推動之下,海量的地獄正在向著現境靠攏,彼此嵌合,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龐大領域。

  而就在現境周圍,已經籠罩一個個厚重的陰影。

  而就在這一片深淵的黑暗中,數之不盡的地獄之間,卻有隱隱的虹光纏繞著。就像是彩虹橋一樣,將各個地獄銜接在了一處。

  那便是黃金黎明的傑作。

  地獄之梯。

  正是因為它的存在,諸多統治者才能在自身的領域上浮之前,派出龐大的先遣軍團,令諸界之戰的前奏加速到來。

  在太陽船的眺望之中,無數極光一樣變幻不定的霓虹正如同血脈那樣的波動,在其中流淌的,乃是一道道漆黑的暗影。

  數之不盡的地獄大群正乘著這深淵的脈搏,向著現境進發。

  觸目所及,那隱隱籠罩了大半個深淵的地獄之梯裏,完全數不清究竟有多少大群的數量存在。

  “數字在地獄裏沒有意義的。”

  福斯特開口解說道:“有些大群之主,隻要有足夠的環境,就能夠輕易的催化出成千上萬的子嗣,就像是炮灰一樣。

  隻要有足夠的深度沉澱和災厄可以吞食,它們的數量就是無窮盡的。”

  “數不完的敵人,聽上去真讓人絕望啊。”槐詩輕歎。

  “正因如此,才有鬥誌,不是麽?”

  福斯特笑了笑:“真讓這群家夥把現境毀掉之後,想要衝浪,恐怕也隻能去地獄裏的臭水溝裏劃拉了。

  姑且不論統轄局的儲備和計劃,倘若所有哨站能夠重啟,那麽戰爭的主動權就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裏了,到時候,不論對手有多少數量,在三大封鎖之下,都沒有意義。”

  “隻希望能夠一帆風順吧。”

  槐詩拍了拍剛剛進階就已經破破爛爛了的太陽船,無奈歎息。旁邊正在維修加班的雷蒙德聽了恨不得一扳手敲死這個王八蛋。

  你可閉上你的烏鴉嘴吧!

  可惜,晚了。

  就在槐詩話音剛落,在死寂的深淵裏,竟然就隱隱的響起了詭異的聲音。

  仿佛擂鼓一般。

  雷鳴白原在如同心髒那樣的搏動,不顧自身的裂隙在迅速擴大,將這詛咒一般的鼓聲傳遞向了深淵的最深處。

  “那是什麽?”雷蒙德愕然。

  “不知道。”槐詩皺眉,催促道:“但我們要快點了,盡快找一個地方停靠下來。”

  他說:“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死亡直覺被喚醒了!

  如影隨形的跟在他的身後,向著脖頸上吹出絲絲縷縷的冷氣,惡意獰笑。

  哪怕是直覺這樣虛無縹緲的理由,所有人的神情都為之凝重了起來。在場的人已經不止一次體會到槐詩對於危險的直覺有多麽的精準。

  簡直準到沒有任何道理。

  一切有可能會造成死亡的事情都會引發他的反應,那麽,也就是說,鼓聲……是衝著他們來的!

  黃金船加速,向著更深的深度航行,在跨越了兩個深度之後,便急匆匆的向著一個籠罩著漫天塵沙的地獄靠攏。

  但在那之前,他們所看到的,便是從深淵的最深處迅速上浮的龐大暗影。

  像是一片散發著微弱光芒的雲層。

  數十個龐大的輪廓在其中緩緩的蠕動著,噴吐著飽含深度沉澱的墨汁,他們穿梭在深淵的虛空之中,就像是遊曳在太空中的巨獸那樣。

  無數觸手從那一片詭異的雲層之中延伸而出。

  在鼓聲的呼喚之下,沉睡在地獄之間的獵食者們被喚醒了,攪動著深度潮汐,所過之處,竟然就連一道道銜接著地獄的霓虹都為之斷裂,數之不盡的大群散逸在深淵的虛空中,又很快被一條條觸須卷入了灰暗的雲層之中。那些酷似深海生物一般的詭異怪物張開了口器,肆無忌憚的啃食著一切能夠吞吃的東西。

  到最後,無數眼睛望向了太陽船的所在。

  那是無數遊蕩在深淵中的暗影,聚集起來,足夠將一整個地獄都吞吃殆盡的深度獵食者。

  所有深度潛航的最大威脅!

  “要不要這麽準?”

  雷蒙德咬牙,不顧一切的調轉著船舵,調整航向,蜿蜒的冥河在迅速的改道,躲避著它們的視線。

  可在這一片空空蕩蕩的深淵之間,他們已經無路可逃。

  最接近的目的地,還在一個深度之外……

  “你隻管開船,辦法我來想。”

  槐詩掏出了別西卜,默默的數著子彈,可那些陰雲中的怪物數量實在是太過龐大。

  足足一整個大群的詭異巨獸已經盯上了他們。

  偏偏是在這虛無的深淵中。

  實在不行,就隻能再拚一把了……

  就在他們嚴陣以待的時候,槐詩的雙耳,忽然一陣刺痛。

  不止是他,此刻,就在太陽船,甚至在不遠處的那一片陰雲中,都被突如其來的高亢聲音所吞沒了。

  詭異的噪音中混雜著大量令人無法忍耐的尖銳聲響,竟然突破深淵中的真空阻隔,鑽入了他們的耳膜,然後順著神經回蕩在靈魂裏。

  令他們眼前一黑。

  說不出那究竟像是什麽樣的聲音,可其中所充盈的怨憎與饑渴,卻令人毛骨悚然。

  在詭異噪音的籠罩中,冥河一陣波蕩,幾乎有消散的征兆。

  是深度。

  深度在劇烈的變化!

  雷蒙德已經完全無法把握住自己的船舵了!

  原本的深度潮汐中驟然湧現一陣亂流,竟然令無數平穩上升的地獄也如同肥皂泡一樣產生了動搖。

  恐怖的波瀾突如其來。

  宛如海麵之上的滔天巨浪。黃金船像是枯葉一般,被暗流裹挾著,再難掌控自身的航向。

  不止是他們。

  就連原本緊追不放的那一群深度遊蕩者,乃至它們所在的沉澱之雲,都開始劇烈的顫抖!

  因為,就在它們的身後,有更龐大的暗影,緩緩浮現!

  根本無法去窺探它的輪廓。

  因為一切都被包裹在濃鬱到看不到任何東西的黑暗中。甚至比深淵要更加的黑暗,更加的猙獰。

  就仿佛某個龐然大物被食物所吸引。

  迅速的,上浮!

  轉瞬間,數之不盡的深度仿佛就被那一片黑暗跨越而過,猙獰的暗影已經近在咫尺,無形的大口張開。

  鯨吞!

  一切都消失在了那一片死寂的黑暗裏。

  不論是那些被孽物之鼓所吸引而來的深度巨獸,還時他們所在的暗影陰雲,在這一瞬,消失無蹤。

  而渺小的黃金船,卻好像是它牙縫中間漏出來的殘渣一樣,險而又險的躲過了這恐怖的吞噬。

  隻差一線!

  黑暗裏,似是有冷漠的視線俯瞰一瞬,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僵硬在原地,但很快,那視線就毫無興趣的收回了。

  似是嫌棄獵物過於渺小。

  也太過於寡淡。

  黑暗再度消失在深淵裏。

  “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搖曳不休的黃金船上,槐詩依舊僵硬著,已經汗流浹背。

  “鬼知道!”

  雷蒙德欲哭無淚,在雷達的警報聲中呐喊:“所有人趕快進船艙裏,風暴要來了啊!!!!”

  直到現在,被那龐然大物所掀起的暗流,才姍姍來遲的覆蓋了一切。

  數個深度之內的所有地獄都籠罩在狂暴的變化之中,被懸浮在深淵之中的殘渣和破碎的地獄所籠罩,搖搖欲墜。

  一切都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毀滅裏。

  風暴淹沒了一切。

  就在天旋地轉之中,黃金船像是一艘紙船,身不由己的被卷入其中,飛向了深淵的更深處。

  “槐詩!!!”

  就在徹底失控之前,雷蒙德回頭,嘶啞的呐喊,“我有話要對你說。”

  “什麽事兒?”

  就在船艙門口,槐詩死死的抓著纜繩,回頭。

  在這最後的瞬間,雷蒙德抱著船舵,深吸了一口氣,瞪大眼睛——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就恐怕永遠沒有機會了。

  就這樣,用盡所有的力氣,他發出最後的控訴:

  “——你可他媽的穿件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