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世緣 第五章 世道(四)
  一夥人走進酒肆,為首兩位貌不驚人的年輕人一前一後跨進門檻,走在最前邊的是一位衣著華麗的年輕公子哥,臉上掛著淺淡笑容,一手以手中折扇輕輕敲打另一隻手掌心,頗為風流倜儻。僅在他兩步之外的年輕人看著就沒有那麽風流了,衣裳雖嶄新卻沒有前者那般華麗,麵無表情,若非他那一手負後一手握拳置於身前的舉止看著有些寫意,第一眼隻看其表情多半會以為這是一個木訥的家夥。兩人身後跟著七八個統一著裝的仆役。

  這兩人可不是沛縣普通家族子弟,手持折扇一舉一動盡顯風流的年輕人是沛縣豪族雍家子弟雍齒,這位稀有姓氏家族子弟曆史上與劉邦也就是劉季有私人恩怨。據說起因就是因為這間酒肆的張寡婦,兩人為此大打出手過,結果自然是雍齒落荒而逃。家族顯赫的雍齒向來看輕那些窮苦百姓,自以為高高在上,自這件事後對劉邦就更加看輕了,認為這位隻會耍流氓有一身蠻力的窮鬼日後不會有什麽作為。後來劉邦起兵打下豐邑,不知劉邦是不計前嫌還是無人可用竟然讓雍齒守豐邑,大概是那種輕視心理在作祟,雍齒卻在劉邦最困難時把豐邑獻給了魏國周市,劉邦勃然大怒但又無可奈何,想要再把豐邑從魏國手裏拿回談何容易,自此,劉邦最痛恨這位背後給他捅一刀的雍齒。

  好色最愛恃強淩弱的雍齒人品雖不行運氣卻極好,哪怕被劉邦那般列為此生最痛恨之人,最後還是被封了食邑兩千五百戶的什邡侯。雖然劉邦隻是以他為例告訴那些有功之人自己並不會虧待他們,你看我劉邦都給我最痛恨之人封侯了,你們一個個有功無過還擔心無侯可封嗎。為了穩定軍心,當時劉邦也隻能咬牙切齒割肉了。

  相比無功有過卻能封侯事後還能壽終正寢的雍齒,素來不苟言笑的王陵就沒有他這位摯友這麽好命運了。最初,他雖也與好友雍齒一樣看輕劉邦,並不願與後者為伍,哪怕當時楚漢相爭,他也隻是隔岸觀火,占據小小南陽兩不幫,坐山觀虎鬥。

  後來他的母親被項羽所抓,項羽起初並沒有虐待他母親,還以禮相待,目的是為了讓王陵投靠自己,隻可惜王陵看不起項羽的為人,他母親更看不起那位西楚霸王,甘願抽劍自刎也不願讓自己作為人質逼兒子投靠項羽,項羽大怒,敬酒不吃吃罰酒,於是把王陵母親烹煮了。王陵自此才死心塌地跟隨劉邦,目的自然是為了報母親被烹煮之仇,因為那時唯有劉邦才有實力與西楚霸王對抗。王陵雖跟了劉邦卻不算得善終,後來劉邦去世呂後專政後,已花甲之年的王陵被免去丞相實權隻好辭職在家,鬱鬱而終。

  雍齒掃視一圈不見掌櫃那曼妙的身影正要大聲喊叫,忽然感覺剛才好似有幾人很麵熟?於是他再掃一遍,終於發現了那一桌三人,原來是劉季那窮小子的三個跟班啊。雍齒悠然走過去,同時笑著說道:“這不是那窮小子的三

  個跟班嗎,今日怎麽就你們三人不見劉季那窮小子?難道他怕我會報複?放心,我雍齒雖也不是好鳥,卻也不至於那麽小心眼,為了一個女子就對他記仇。爭女子嘛,自然是誰強誰贏,有什麽好記恨的,你們的劉兄缺女子,我雍齒何愁無女子暖床。”

  三人默不作聲。

  雍齒很不見外地坐在“劉季”的位置上,以折扇將空碗推到一邊,然後倒立折扇,手心抵在扇柄,下巴抵在手背,麵帶笑容看著三人,當看到林啟年,那雙狹長眼眸忽然發亮,“呦,這不是很喜歡跟在劉季身後傻乎乎樂嗬的傻子嗎,每次見到你不都是髒兮兮的?怎麽今日穿得這麽整齊幹淨啊,平日你見了我也隻會傻笑,今日怎麽如此一臉平靜,難不成你不是那個傻子,隻是形似?”

  林啟年還是埋頭默默喝著酒。

  盧綰、樊噲幾乎同時抬起頭怒目瞪著雍齒,投去“再多說兩句信不信抽你”的眼神。

  張小娘雙手各端一碗剛炒好的下酒佐菜走出來,看到門口那一撥人愣了愣,當看到那麵無表情、一手負後一手握拳置於身前的年輕人也就釋然,然後她稍微轉移視線很不意外就找到那個坐在“劉季”位置的公子哥。她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過去,走到那素來不苟言笑的年輕人身邊,禮貌性說了句王公子,後者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依然毫無表情。

  她笑盈盈走到桌邊,放下兩盤菜,笑道:“雍公子今日也有雅興喝酒呀,那我再去炒幾盤菜讓你們喝個痛快。”

  雍齒伸手攔下要去後廚的張小娘,凝視這位風姿卓絕的婦人,笑道:“小娘子就不必如此麻煩了,隻要看著你就能下酒了,那些俗物豈能與小娘子比?”

  張小娘赧顏道:“雍公子說笑了。”

  雍齒瞥了眼後堂,玩笑道:“今日怎麽不見你那男人呐,莫非你知道我要來怕我們一見麵又會打架就藏起來了?”

  張小娘微低頭默不作聲。

  雍齒看著眼前的她,突然歎息一聲,嘖嘖道:“你說你長得如此美若天仙怎麽會看上那窮小子呢,我雍齒如此風度翩翩家境又優厚怎麽就不能入你眼呢,真是想不明白啊。”

  雍齒又掃了林啟年三人一眼,笑道:“現在隻有一張桌子而我們需要兩張才能坐得下,不如你們把位置騰出來?”

  樊噲怒目而視,“不行!”

  盧綰附和著說絕對不行。

  林啟年突然抬起頭,笑臉溫淳,“不如我們請你喝酒如何?”

  雍齒正驚訝這傻小子怎麽會說出這話,隻是還沒反應過來就有酒水迎麵潑來,然後雍齒就看見對麵那白衣少年起身時隨手操起板凳,徑直朝自己迎麵砸過來。雍齒慌忙以手去擋,卻也被砸得後仰摔倒在地。林啟年一擊得手並沒有停下,而是趁勢踩在桌

  子上然後扔掉凳子,整個人坐到雍齒身上,然後就是一陣亂拳咋在雍齒門麵上。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盧綰和樊噲還在納悶小年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勇猛了,這簡直顛覆他們的認知啊。直到雍齒所帶著七八個仆役嚷嚷著圍上來,他們才如夢初醒,各自操起一條板凳就迎了上去。

  張小娘退縮到一邊,癱靠在柱子上輕輕哭泣,不敢看那血腥畫麵,隻是埋頭輕輕喃喃著別打了,別打了。

  在場的另外三桌酒客有的直接被嚇得酒醒了,直接扔了幾半兩銅錢在桌上,然後屁顛屁顛跑出酒肆。有些大概真是醉了的緣故,也有可能天生愛湊熱鬧,一點都不害怕,而是站到一邊,手裏捧著酒碗邊喝酒,邊笑著議論幾句。

  門外的劉交聽到裏麵動靜,衝進來瞥了一眼又畏畏縮縮地退回去,顫顫巍巍蹲在門外,埋著頭,捂著耳朵,似乎不敢聽見裏麵的打鬥聲。

  張邊關跑進酒肆沿著牆角找到他娘,因為還不夠高隻能抱住婦人雙腿,後者不知如何安慰隻能輕輕撫摸孩子腦袋,讓他不要那麽害怕。

  還站在原地的王陵沒有任何動作,平靜看著混亂的打鬥場麵,尤其是那白衣少年與好友雍齒翻滾扭打的情景更令他唏噓不已。他與那位有著好皮囊的白衣少年雖不是什麽故交,但也知道那憨傻少年是什麽人,以前王陵不論是一人還是與雍齒一起來這間酒肆吃喝,好幾次都碰過劉季那一夥人,也有好幾次那位憨傻少年也跟在身邊,當時他給王陵的印象就完全是一個憨傻模樣,總是笑嘻嘻的,全身白衣髒兮兮的,也總愛探頭探腦,若是與誰的視線相碰總會對那人嘻嘻一笑。

  雍齒與劉季在酒肆裏總共打過兩次架,第一次王陵沒有參加,如這次一樣隻是充當看客。王陵雖與雍齒是好友但王陵有自己的原則,他早就與雍齒有過約法三章,說我雖把你雍齒當做朋友但不是說你什麽忙我都得幫,你雍齒喜歡到處惹是生非,但我王陵不喜歡這樣,所以遇上打架鬥毆這種事我不奉陪。所以每次有這種鬥毆王陵基本不參加,唯一例外一次還是上次最近的一次,當時他本也不想加入但被劉季惹怒了,隻好硬著頭皮上。兩次架王陵都注意到那憨傻少年從頭到尾都沒有參加打鬥,還很高興地拍手叫好,哪怕第一次劉季他們被雍齒揍得倒在地上沒有反抗之力了,那憨傻少年也是死勁拍手傻笑,絕不可能出現眼前這種情況。

  隻能說明原來那憨傻少年,不傻了。

  這場架在眾人精疲力盡中黯然收場,參與打鬥之人都躺在地上大口喘氣,哪怕高大威猛給人一種“武道高手”感覺的樊噲也四肢大大敞開,氣喘如牛。

  雖然架打完了,張小娘還是不敢去收拾遍地狼藉,還隻能戰戰兢兢站在角落。

  就在此時,酒肆門口走進兩個氣質不俗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