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節 欲把西湖比西子
  洛北醒來的時候,秦希正抱著他的雙肩,使勁兒的搖晃,臉上盡是憂色,眼裏早已濕潤。

   他胸前不停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呼吸。

   這一刻他像是一條大江般瞬間崩裂,水從全身湧向眼睛,然後又從 眼裏不由自主的流下來。

   可是,他感覺自己像是換了一個世界。

   還好秦希仍在他麵前,而且完好無損。

   他這一路走來實在是太過悲慘,師父戰死棲霞山,卓小嬋喪於萬如海手中,方浴月、山澤魂魄消散,楊再興,無數的英雄衛國之士沙場隕落,無岸大師、了然大師都是世上難得一見的高僧。

   他們的死沒有為了自己,卻同樣倒在自己麵前,把一個個悲傷的背影留在他眼前,終究變成一塊足以掩埋他視野的傷疤。

   那麽這一切是否都是命中注定?他曾經堅決的不相信,但是,一次一次上演之後,他發現自己不再那麽堅定。

   這世上除了生死還有什麽是命中注定的呢?

   “難道我此生注定如此悲慘,與我親近之人都要死於非命……甚至……死在我的手上……”

   洛北在心裏不停的想著這句話,所以即便此刻的洛北已經睜開眼睛暫時逃出噩夢,但他的眼裏仍舊是一片灰蒙蒙的,心也猶如死灰。

   “沒事了,醒了就好……”秦希被他嚇的不輕,但還是努力的安撫著說道。

   洛北緩了很久,才漸漸清醒過來,直到真真正正的確定秦希安然無恙,他才吐出了一口氣,那是一口濁氣,梗在心肺之間,若吐不出來,那便一生都無法真正醒來。

   “我……我夢見……”

   洛北抓住了秦希的手,秦希下意識的想要縮回去,但想到他如此模樣又不忍心,隻能任他抓著。

   “你夢見了什麽?”秦希問道。

   洛北眼裏又是一陣暗淡,經曆了這麽多以後,他不再是那個懵懂少年,明白自己所做的那些奇怪的夢絕不隻是一場夢而已,很可能都在預示著什麽。

   “我夢見你就倒在我麵前的血泊裏,很虛弱,可不管我怎樣努力都無法抓住你的手……我……”他再次哽住了喉嚨,說不下去了。

   秦希一愣,但隨即卻輕笑了出來。

   “夢就是夢,這你也信以為真?”

   “喂,快說說,是不是你殺的我呀?”秦希瞪大了眼睛,滿是好奇和戲謔的問道。

   洛北也看向她,心頭一顫,他沒有打算欺騙她,隻是心裏對此事有著太多的芥蒂,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但是他還是緩緩點頭。

   “我的手上染滿了鮮血,你悲哀的看著我,伸出手……”

   看到洛北這般認真,說出的話仿佛撕心裂肺一樣,秦希也有些不忍,剛才洛北夢中的樣子仍在眼前,本來是想跟他開開玩笑,此刻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好了好了,開玩笑而已,這麽認真幹嘛?”

   洛北低下頭去,對於秦希那雙善良又含著 熒光的眼睛,他不敢多看。

   如果說他心頭有一座山,那麽那裏就一定有一片海,善良而純粹的人眼神就像是一麵鏡子,不但可以看到這個世界,還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清晨,太陽還未升起,霧氣早早的就到了。

   不遠處的一片樹林籠罩在隆隆霧氣當中,鳥叫聲讓安靜的晨光變得熱鬧起來。

   東方極遠處有朝霞漸漸升起,天空看起來既高且遠。

   湖麵上水波蕩漾,似是露珠落入無邊水域,也能驚起片片漣漪,但最終又混合在一起,忘卻了自己到底是身居異鄉還是徹底找到了家。

   一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了。

   洛北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做了那樣慘烈的一個噩夢,實在是還不如醒上一夜好些。

   倒是秦希,昨夜睡的很好,要不是後來被洛北的噩夢驚醒,恐怕要一眠到天亮了。

   “我們去那邊的大樹下看看到底是不是西子墓穴好不好?”秦希手指著大樹的方向,說道。

   洛北就這樣的跟在她身後,看著秦希蹦蹦跳跳像是樹梢上歡快的喜鵲一樣的身影,跟昨夜那個失魂落魄從相府跑出來的女孩子好像完全不同,不知道她心裏的陰霾是不是也如昨夜的夜幕一樣消失無蹤?

   他歎息一聲,心裏想道:“要是沒有昨夜的那場夢該多好,現在的我大概也會像她一樣高興吧!”

   隻是此刻他確實高興不起來,如果有機會回到玄青寺,他一定會到了然住持麵前,讓他帶著自己走到觀心黃泉那裏,他要再仔細的看看黃泉當中顯示的那張臉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如果自己真的是這個世上的劫難,那麽昨夜的夢很有可能會成為現實。

   若真有那麽一天,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變成令舉世顫抖的魔王?還是舍身而去?他想不明白,很想找個人問問,他想到了藏在身體裏的那顆“殺神珠”,裏麵最厲害的那屢魂魄屬於千年以前的戰神,號稱“人屠”,那麽他一定會知道什麽,可是從自己走出“十方世界”大陣以後,他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難道他也已經煙消雲散?

   洛北又想起了當初帶他到棲霞山的那位白須老者,他總是透著參透了歲月般的智慧,或許他能為自己解惑,但自從山上一別之後,老者便再無任何消息,也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這時候,秦希已經率先到了大樹下,她正向洛北揮手,大聲叫著他的名字。

   洛北長長的吸了口氣,發現自己的困惑實在是越來越多,他隻能強忍著暫時不去想它,加快了腳步。

   從遠處看,這棵大樹很大,但絕沒有在樹下的感覺更為深刻。

   在這裏,它就像是一把巨大的傘,遮著了風雨,也撐起了一片天空。

   千百個大大小小的枝幹伸出去,像是神話裏觀音大士的一千條手臂,彎曲的樹枝變換成各種手勢,那些擠在一起的樹葉便是手掌。

   清晨的露珠落在這些“手掌”上麵,晶瑩而剔透,仿佛霧氣中跳動的音符般,緩緩從綠色的葉片上滑落,落到最深的泥土裏,化作一陣淳樸的芳香。

   大樹下赫然是埋著一座墳塋,也隻不過是一個從地麵上隆起的“土丘”,沒有任何的碑文,所以不管是不是當年化作傳奇的西子都沒有任何證據給予考證。

   墳上沒有荒草,顯然還時常有人前來打理,隻有從大樹上落下的葉片,失去了根須的支撐,落葉變成了枯葉,像是老人般在墳墓前變得衰敗。

   秦希蹲下身子,把墳墓上過多的落葉清理出來,想要看清楚墳墓的本來麵目,但實際上不管她如何清理,墳墓也隻是墳墓,墳墓裏的人也不會再走出來。

   “以前聽人說這裏埋著的很可能就是西施,我從沒有到這裏看過,但現在我敢肯定,這裏麵一定不是名垂千古的西子!”秦希緩緩說道,口氣十分的堅定。

   洛北不解,問道:“你是怎麽樣知道的?”

   秦希笑了笑,眼睛完全垂在上麵,然後再收回目光,說道:“感覺啊,這樣的地方雖然很美,但並不是什麽安靜的去處,墓前沒有留下碑文,說明她早已洗盡鉛華,不再喜歡吵吵鬧鬧的環境,又怎會把自己留在這裏,讓接下來的一千年甚至更久的歲月都在這樣的地方度過?”

   洛北也四處看了看,這裏是眺望整座西湖的極佳之地,也是絕無僅有的一座孤墳,到底是怎樣的人才會死後長眠於此?如果不是西子又會是誰呢?

   他不明白秦希的這些道理到底是怎麽樣想到的,但也實在沒辦法否定。

   在湖水的遠處,群山連綿、起伏,在霧氣當中迷茫一片。

   天邊剛升起的旭日,像是初升的嬰兒般艱難的穿過大霧,照在湖麵上,西湖水碧波粼粼,真像是剛下過了一場雨,洗透了這裏的鉛華,露出本來之色。

   水光瀲灩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妝濃抹總相宜……

   “就算是這裏埋的不是西子又有什麽關係,蘇東坡不是已經把整座西湖都比作了西子嗎?它們都一樣會永遠的留在這裏……”

   秦希在草叢當中歡快的跑了出去,像是一隻剛剛醒來的小鹿一樣,忘卻了昨夜的煩惱,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她又滿血複活。

   這時候,從遠處漸漸傳來了急切的呼喚聲。

   秦希和洛北一樣驚訝的站住了腳步,按常理來說,此刻距離一天的開始還很早,就算是閑來無事要到西湖邊散步的老人也不會來的這麽早。

   而且這種呼喚聲顯得很急,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

   秦希站在風中,頭發被吹的有些淩亂,但她沒有顧得上去整理,因為在聽到這些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時,她像是被雷電擊中了一樣,就那樣釘在那裏。

   從秦希臉上的表情洛北也開始明白,她此刻還是偷跑出來的,雖然母親因為身世問題並不待見她,但她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

   想必那位相爺早就急壞了吧,在他們兩人於湖邊烤魚種種的時候,臨安城裏大概也因為尋找秦希而鬧的不可開交。

   果然,一匹頗為神俊的黑色良馬不久後就站在了斷橋旁。

   洛北一眼就看得出,那片馬正是臨安公子汪錦瑜的乘騎,馬背上衣袂飛舞的翩翩公子不是那位如美玉一樣的富家子弟又是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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