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7章 她最想殺的是她自己
  她傾身去輕輕抱住他時,感覺自己大約也快死去了,嘴裏輕喚:“崇鹹……崇鹹……”

  她聽不見崇鹹的答應,卻依稀聽見他喉頭翻滾的聲音。

  他應該是極想答應她的。

  她神情安靜,頭靠著他的肩膀,輕聲地說:“崇鹹,我錯了……我還你一命,好不好?”

  那時的她,不想再殺人了。

  到最後,她最想殺的是她自己。

  誰給她一劍,她都不會反抗。

  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她有這般恨過自己。

  他緊緊抱了抱她,可無麵人殺來的時候,她毫無反抗意識,他不得不鬆開她,抓著她的手,握著手裏的劍,再替她擋下一擊。

  這時崇孝從背後殺來,將剩餘的無麵人了結個幹淨。

  ***

  屋簷外下著雨,孟娬毫無耽擱,快步就走了出去。煙兒撐著傘在後麵追。

  崇儀和崇孝回來了,而且還把崇鹹帶回來了。

  眼下崇鹹一回府,第一時間便被送去了老柴那裏,情況十分危急。

  所以她去得急,煙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勉勉強強追上。

  一進院子,便見崇孝和崇儀正渾身濕透地杵在屋簷下。

  崇儀失魂落魄,宛如行屍走肉一般。

  孟娬剛上台階,她便咚地曲腿跪了下去。

  孟娬頓了頓,低頭看著她。

  她麵色慘白,發絲上低著水,眼眶通紅,麵上沒有表情,眼淚卻無意識地往外湧。

  她從來不會哭,因為她一直崇尚的是強者為王,哭是沒有用的。

  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哭了。

  崇儀對著孟娬便伏身磕頭。

  孟娬見她這個樣子,心裏也很難受,道:“你幹什麽。”

  崇儀應道:“崇儀懇請王妃,定要救他一命。崇儀今生來世,做牛做馬、為奴為婢,赴湯蹈火、絕無怨言。”

  孟娬跨進屋門時定定道:“起來,你給我好好待著。等他活過來還需要你的照顧。”

  崇儀挺直背脊,再對著孟娬的背影磕一響頭,眼淚從眼角滴落在地上,道:“崇儀叩謝王妃。”

  可她沒有起。

  房門緊閉了一天一夜,她便在門外跪了一天一夜。

  她聽不見任何人說話,也感受不到任何外在的事物。

  她就隻是紅著眼眶,在那裏安靜地跪著。

  眼淚無意識地溢出了眼眶,滾落下來,再湧上新的。直到最後,雙眼幹澀得再無淚可流。

  她整個人渾渾噩噩,失去了任何知覺。甚至已經感覺不到自己還活著。

  以前拔劍是她的本能,所以她總是對他以劍相向,總是纏著他要跟他比武。

  其實哪是真是討厭他、嫌棄他,隻不過是因為自己害怕孤獨,想虛張聲勢地引起他的注意,想糾纏他。

  她不懂得什麽是喜歡,但是當聽見他說他喜歡自己時,一顆心像是突然被一隻手給捏住了一般,緊得有些窒息,卻又不可抑製地從指縫間溢出心跳。

  她覺得自己以後都是要與他在一起的。

  上一次,她拿劍指著他,他還不管不顧地往前走時,真的把她嚇壞了。後來她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會那樣指著他了。

  可是她沒有想到,她手裏的劍最終還是穿透了他的身軀。

  那血淌在手上,好燙啊,像是烙在了她的腦海裏,永遠都無法抹滅去。

  崇儀無數次地低頭看自己的雙手,仿佛雙手上仍還沾滿了他的鮮血。

  她為什麽總是這麽著急。她為什麽會覺得他會從懷裏掏暗器,為什麽會覺得他刺出去的那一劍是衝著她來的。

  若是她沉穩緩慢一點該多好,哪怕他真的是刺向自己,若是她沒有還手該多好。

  若是她早一刻發現是他該多好。

  若是死的人是她該多好。

  孟娬沒有讓崇儀進去幫忙,她現在的狀態,根本不適合進去看見崇鹹,更別說幫忙打下手了。

  所以孟娬和老柴身邊唯有煙兒在來來回回聽從吩咐遞東西。

  彼時孟娬進屋子時,老柴正凝著神色,用剪刀把崇鹹身上的衣裳全部剪開。

  老柴行醫多年,醫術爐火純青,他也從來沒這般嚴肅過。

  孟娬一邊快速地挽袖淨手,一邊問:“救回來的幾率有幾成?”

  他全部剪開崇鹹上身的衣裳後,吸了一口涼氣,如實與孟娬交底,道:“隻有四成。而且還是萬分幸運的情況下。”

  她走過來看,也不由眉頭打結。

  那一劍雖沒有刺中要害,可傷勢也極重。好在崇儀和崇孝在把他帶回來之前,草草做過處理,替他包紮止血過。

  不然救回來的可能性恐怕要更降低兩成。

  除了劍傷,崇鹹右肩上的傷勢也觸目驚心。

  那綻開的皮肉下,隱約有像是金屬一樣的硬物鑲嵌撐著,隻要他右肩多用力一分,皮肉就會多裂開一分。

  眼下看這情況,怕是傷口已經反複裂開多次了。

  後來的時間裏,孟娬和老柴片刻都不能分神,一直拚盡全力加緊救治。

  中途血水換出來一盆又一盆,到了晚上,房裏的燈徹夜長亮。

  換水期間,煙兒打開房門,外麵的新鮮空氣湧進去,將屋中濃重的血腥蕩開了兩分。

  她看見崇儀仍還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於心不忍,道:“王妃先就叫你起來,你怎麽還跪著?崇儀,便是你不求王妃,她和老柴先生也會盡全力救崇鹹的。”

  崇儀沒有反應。

  隨後煙兒端了水,又不得不把門關上。

  又是一個綿綿雨夜。

  雨絲浸潤萬物,匯聚在葉尖上,積攢在瓦槽裏,一夜都在滴滴答答。

  ***

  背箭筒的隨從回到錦衣人身邊,錦衣人慢悠悠地道:“殷武王的侍首,已經回去了?”

  隨從應道:“是。”

  “他情況如何?”

  “身負重傷,又被他同伴刺了一劍,不容樂觀。眼下殷武王府應該正在全力救他。”

  錦衣人緩緩道:“殷武王府帶了個無麵人回去。”

  ***

  是夜,皇帝處理完政務從禦書房出來,時辰已經不早了。

  外麵又飄著雨,黃公公便一路替皇帝撐著傘,前後皆有太監掌燈,去往後宮妃嬪那裏歇息。

  行至半途,突然從側麵小徑上橫衝直撞地跑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