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一籠螢火
  左承錦光看這銀票的數額便知,旭沉芳他不是個小氣的人。

  在城裏開的那些商鋪,一半以上都關門了,他還能拿出這麽多來,怕是把這段時間掙的不少都給他了。

  本身打點官場也不是個小數目。

  雅間裏,旭沉芳等人走後,仍舊在桌邊坐了一會兒,方才起身,到簾後的小榻上休息一陣。

  他看似清醒,實則站起身來時,步履卻微微踉蹌。

  他隨意一躺下,衣發鋪散在小榻上,那眉目輕闔,端的是緋豔絕倫。

  後等酒樓裏食客都散得差不多了,他的近身隨從才尋了進來,喚道:“公子。”

  旭沉芳才醒了醒,捏了捏鼻梁,嗓音裏夾雜著些許惺忪的沙啞,道:“什麽時辰了?”

  隨從道:“亥時了。”

  “回吧。”

  隨從問:“今夜回宅子還是去孟姑娘家裏?”

  旭沉芳挑了挑尾音,反問:“你說我這滿身酒氣,還能去哪裏?”

  隨後,旭沉芳離了酒樓,從後門出,隨從駕著馬車便駛回了旭沉芳自己的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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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娬家廊下的一盞燈籠壞了,修補燈籠這件事,自然便落在了殷珩手裏。

  好在家裏前不久才買了一些紙張,正好用得上。

  遂,入夜的時候,孟娬在廚房裏和夏氏一起做晚飯,殷珩便在廊下補燈籠。

  廚房裏溢出的光十分溫馨,殷珩坐在廊下,還能聽見裏麵孟娬和夏氏的話語聲。

  白天聒噪的蟬也安靜了下來,陷入了一種帶著人間煙火的靜謐。後巷別的戶院裏,偶爾傳來幾道犬吠聲。

  期間,孟娬從廚房裏端來一碗濃稠的米漿,給殷珩糊燈籠紙用。

  孟娬得以坐在他身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殷珩溫潤的手指在撐著燈籠紙的竹篾間繞轉調整,在微光下他手指十分修長,另一手拿著小刷子蘸了蘸米漿,不疾不徐地均勻刷在那竹篾上。

  孟娬伸手來幫他捧著燈籠竹篾。殷珩便將紙張細致地鋪在竹篾上,指端輕輕撫過,米漿的粘性使得燈籠紙與竹篾粘合得規整平順。

  孟娬時不時碰到了他的手,待燈籠紙快要糊到她的手邊時,殷珩神色清然柔和,低聲道:“可以放了。”

  殷珩一手在燈籠裏麵拈住竹篾穩在手中,孟娬這才依依不舍鬆開捧著燈籠的手,殷珩便將她方才捧過的地方,把燈籠紙與竹篾貼合。

  等稍稍風幹以後,燈籠便修補好了。

  孟娬下巴放在膝蓋上,看著嶄新的一盞燈籠,不由道:“阿珩,你好厲害欸,感覺比原先的還要好看。”

  殷珩道:“與原來的不是一樣的麽。”

  在與她說話時,他的嗓音總是溫聲細語、低低入耳的,像是所有的語氣口吻,都隻說與她一人聽。

  那聲音灑落在她耳邊,溫沉醇厚,聽來竟有一絲纏綿悱惻的味道。

  孟娬感覺很癢,他的聲音鑽進耳朵裏時癢,他的氣息使她細碎的耳發輕撓耳畔時也癢。

  孟娬想,耳朵它可能要懷孕了。她下意識就伸手想去撓一撓,盡管可能是隔靴搔癢;卻被殷珩一時握住了手。

  殷珩又道:“手上有米漿,一會兒要沾在耳朵上了。”

  孟娬隻好用自己的肩膀去蹭了蹭耳朵。

  殷珩抬手幫她輕輕摸了摸,把碎發捋到而後,道:“還癢嗎?”

  孟娬仰頭望進他眼裏,“……更癢了。”

  適時,夏氏在廚房裏呼喚孟娬,孟娬嘴上胡亂地應了兩聲,將將起身之時,心頭一動,忽而傾身過來,往殷珩的臉上親了一口,才匆匆轉頭去廚房。

  若是她回頭一眼,定然能看見,殷珩安然坐在廊下,一身白衣染秋月霜華一般,淺淺上牽唇角,低眉溫笑。

  糊燈籠的紙張雖是白色,但卻不是純白,而是泛著一點點油黃的木澤。燈籠裏麵有一支小小的燭台,可以把蠟燭插在裏麵,等光火一點燃,便是十分溫和的一盞燈。

  殷珩閑適拿著燈籠觀摩,片刻他轉身進屋,取了筆墨出來。

  就著廊下微光,他執筆蘸墨,往燈籠紙上從容勾勒,寥寥幾筆,便描出一幅意境悠遠的蘭草圖。

  正逢廊外的草木叢裏,有點點螢光閃爍,他筆尖一頓,便又往蘭草上添了兩隻會飛的小蟲。

  殷珩手指轉動燈籠,把另一邊的空白轉過來,拈著墨筆的手隨意支了支額角,而後再落筆成畫。

  他描了一個少女,撐著一把傘,油紙傘斜斜地靠在肩上,她手裏撚著傘把。雖隻是個大致輪廓,不見少女麵上細致的表情,卻依稀能夠想象,那張臉上是一番怎樣明眸皓齒的光景。

  殷珩放下筆,伸手到廊外草叢裏,輕輕拂袖,手心裏便掬了那一兩點螢火,閃爍其芒。

  隨後他拿著燈籠,撥動著輪椅,繞著回廊往院子後麵去。

  那後麵還有一個小院,是用來隔開房間與院牆的緩衝帶,因而平時去得少,草木也生長得清幽。

  等用晚飯時,孟娬沒有看見那盞燈,便問殷珩:“燈籠呢?”

  殷珩道:“放在別處,一會兒去拿。”

  用過晚飯後,夏氏早早洗漱就回房了,孟娬還要把補好的燈籠掛回原位,殷珩這才告訴她,他把燈籠放在後麵的小院裏了。

  孟娬便照著殷珩說的去找那隻燈籠,說道:“為什麽要放這麽遠呢,莫不是這新補好的燈籠還有什麽講究不成,比如要在外麵晾一晚什麽的……”

  殷珩沒跟她一起去,隻在前院裏等著,看她一邊說著,一邊繞過回廊走向後院。而她那話語聲,卻隨著她去到後院,而漸小漸消。

  不是因為距離遠殷珩聽不見了,而是她自己停聲了。

  她在那小院裏逗留了片刻,再出來時,神情怔忪。

  她手裏捧著那盞燈,此刻燈籠是亮著的,卻不是蠟燭亮在裏麵,而是一籠螢火亮在裏麵,輕輕閃爍,細細照亮著她的臉。

  先前她一進後院就看見了那盞燈,還有幾許螢火在盤繞著飛,美麗極了。

  孟娬站在廊下,殷珩坐在院裏。他身上月華如水,抬眼朝她看來。

  她眼前流螢繾綣,那雙眼比螢火還要明媚。殷珩一時也看得微微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