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7章 沒力氣恨了
  黎煥後來才得知,明家的兩個孩子已經被明雁君給派人送回殷國去了。而秋珂的骨灰也已經被秋夫人給發現了,後來移到了祠堂裏。

  好在明雁君帶秋珂去遠行時,秋夫人並沒有死活攔著。

  黎煥坐下來,喝了兩盞茶,與秋夫人說了會話。

  黎煥道:“這幾年,不管她做多少,都始終平息不了夫人對她的恨意麽。”

  秋夫人神色蒼涼,道:“不管她做多少,我兒也不會再回來。”頓了頓,又道,“我縱是再恨她,又有什麽用。”

  黎煥道:“可夫人知道,秋珂的死不能全怪在雁君的頭上。是殷容設計誘秋珂回來,要置他於死地的。寫信給秋珂的人也是殷容,並非雁君。”

  良久,秋夫人低低道:“可到底是因為她。”

  黎煥眯著眼,看著廳外有大雁停靠在回廊屋脊上,道:“因為她什麽呢,因為秋珂愛她,不顧一切也要回來找她。如果這也是一種錯的話,那錯的人不應該是秋珂嗎?”

  秋夫人神色顫了顫。

  黎煥又道:“對不起夫人,我不應該議論逝者是非。隻是有些事,夫人可能還不知道。雁君所做的這一切,不僅僅是因為愧疚、償還,還因為她也愛秋珂。”

  秋夫人抬起頭來,看向黎煥。

  黎煥道:“她愛秋珂勝過了愛自己,更勝過了生死。”她緩緩地說道,“好幾年前,三口城那邊發洪水,聽說秋珂被洪水衝走了,是她晝夜不停地奔去找到了他。後來當地發生了山崩,他倆被困在了廢墟了幾天幾夜,早就約定了同眠低下。”

  秋夫人攥緊了手裏的帕子。

  黎煥又道:“後來秋珂染上了瘟疫,撤退之時,也是她不願舍他而去,寧願與他一同被困鎮上,照顧他,護他一時周全,還要隨時應付那麽多發狂的疫民。她當時沒有染病,她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卻不願離他半步。等我們趕去時,看到的是她心甘情願地與秋珂置身火海。”

  黎煥看見屋脊上的大雁又振翅遠飛去,道:“這些,她怕是一個字都不曾與旁人說起過。從秋珂死後,她便覺得自己根本不配提愛他。賜婚不是她的錯,身不由己也不是她的錯,她唯一的錯,大抵便是她懂得太遲了。可她至今,仍在為此而付出代價,何時才是個頭?”

  黎煥深深籲了一口氣,道:“若是雁君在此,定不會讓我多說一個字。夫人是她最愛的人的母親,她一直全心全意地供養侍奉,從她決意把弟妹送回殷國去的時候起,怕是這輩子都沒打算再和家人在一起了。當初她一個義無反顧願追隨秋珂而去的人,活到了今日,夫人覺得是因為什麽?”

  說完這些,黎煥放下半盞涼了茶,起身離去。

  剛走到廳門口,身後秋夫人的聲音冷不防傳來,戚戚愴然,道:“我起初是恨,恨我兒不爭氣,恨她把我兒引入歧途,更恨那些算計我兒性命之人。可我兒走了,那些高高在上之人我無可奈何,我唯一真正能恨的,就隻有她。可是,恨來恨去,到最後,我竟也不知道我在恨些什麽了。”

  這些憋在心裏頭的話,秋夫人不知該對何人說,也從來沒有機會說出口。

  她以為說出口會很艱難,可實際上,真當吐出來時,勒緊的心卻突然得以喘了一口氣。

  秋夫人道:“我無能勸我兒迷途知返,我無能和丈夫一起承受苦役重擔,他們離我而去時我甚至無能為他們準備一副棺材。我決心好好恨一個人,今生今世絕不原諒她,可最後……我卻也沒力氣恨了。”

  秋夫人無力道:“非要說恨的話,我最恨的還是我自己吧。日複一日,我竟想著,要放過我自己,要放過她。”

  黎煥走了。

  留下秋夫人一個人怔忪出神。

  在她的記憶中,從前,明雁君還沒有被賜婚的時候,她和秋珂青梅竹馬,是多好的一對兒玉人啊。

  那時秋夫人極為喜歡她,滿心滿眼都是把她當自己的兒媳婦來看待的。

  她覺得這姑娘耿直不造作,是個認定什麽好就會一直認定下去的人。

  可是後來,她都沒再對她說過哪怕半句好言好語的話。

  秋夫人不是不想,而是她不肯承認罷了。

  她覺得這輩子放過自己和雁君,是一種罪孽。

  所以她總是冷言冷語,甚至對雁君極盡羞辱。

  可那明明是她兒這輩子最愛的女子。結果被她狠狠踩在腳下打磨了這麽久。

  明雁君離家後,她甚至時常會想,他們都一起去過了哪些地方了呢?那裏的風景美不美?兩個人過得開不開心?

  再思及此時,秋夫人一手扶著茶幾,一手撚著手帕捂著嘴,哭出了聲。所有情緒一旦找到了個宣泄口,隻會如洪水決堤,她抑製不住,哭聲越來越淒楚哀涼。

  黎煥走出大門時,還能聽見花廳裏隱隱傳來的哭泣。她也不知道這樣是對是錯,她隻是覺得夠了。

  明雁君做了這麽多,已經夠了。黎煥不是想要她半途而廢,而是希望她的所有努力,能夠換來哪怕是一絲半點的溫暖。

  黎煥在大門口停了停,與明雁君的管家道:“往後有什麽事,盡管派人來找我。”

  管家點了頭,她方才離去。

  兩日後,宮裏舉辦了一場宮宴,邀群臣和殷國使臣一同入宴。

  黎煥終於打開了那個陳列著許多她許久不曾碰過的那些女子衣裙的衣櫥。

  黎煥著男子長衣習慣了,連她自己都忘了到底有多久沒穿過裙子了。

  煙兒見狀更是一喜,忙湊上前來問:“今日郡主想著哪身?”她殷勤地一件一件地幫黎煥挑選,還道,“郡主今夜宮宴著裙裳,我再替郡主梳妝挽發,定能豔驚四座。郡主實在素淡得太久了。”

  黎煥低頭看了看自己,覺得好像確實素麵朝天得是太久了些。

  恰逢阿憐和阿臨兩個整整齊齊地進屋裏來。

  阿憐人小鬼大,迫不及待地去盤黎煥妝台上的那些胭脂了,煙兒回頭就見她手指抹了胭脂就往自己小臉上塗,趕緊過去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