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看戲
  第119章 看戲

    蘇悅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先前還對她各種打探的女子,此時一臉生無可戀地蹲坐在地上。

    “你沒事吧?”

    記者抬頭見是蘇悅,“我剛才真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跟那位老太太說一聲,我其實沒有惡意,隻是想做好自己的工作,你們能不能別讓我丟了飯碗。”

    蘇悅聽著她語無倫次的話,突然明白她剛才為什麽對自己連連追問了。

    臉色微冷,將她的手扒拉下來,“所以你是記者?為了你的工作就可以隨便挖掘別人的隱私,然後公開在各大媒體平台賺取流量好拿錢升值嗎?”

    “如果因為這個讓你沒了工作,我覺得你一點都不冤枉。”

    蘇悅說完就走了。

    留下記者恨恨地盯著她的背影。

    群裏的照片過了時間段本來已經無法撤回的。

    但等她情緒平靜下來,再去看手機的時候,就發現群裏的那張照片已經沒了,就連她手機相冊裏的照片都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沒過一會,記者就接到了主編打來的電話。

    “你剛進單位的第一天我就告訴過你,要學會分辨什麽人的新聞能挖,什麽人的新聞不能挖。這兩年你也一直做的很好,怎麽今天就會犯這樣不該犯的錯誤呢?”主編的語氣帶著可惜,記者一下子就聽出了她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就是看見吳院那副恭敬的樣子,又似乎帶著什麽隱情,就鬼迷心竅了一樣,想著去挖一點勁爆的新聞,誰知道就成了這樣。”記者抱著手機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行了,你也別哭了,今天的采訪已經結束了吧,你先回家,等明天來單位了再說。”

    說什麽?也隻能是說辭職的事情了。

    蘇悅回到座位之後沒有將這件事跟老太太說,兩人討論起這裏的茶水來。

    就是放了陳茶在杯子裏,然後用開水衝泡的,又澀又苦,沒有回甘,而且還不怎麽香。

    兩人都是會品茶的人,喝了一口就不再端茶杯了。

    沒一會,劇院內燈光熄滅,舞台上也成了黑乎乎一片。

    演出開始了。

    樂隊的聲音跟著響起,蘇悅不由往前傾了傾身子,一開始沒注意到樂隊在哪裏,這會聽聲辨位,這才發現是在舞台前麵一個凹下去的空間裏。

    “那個地方叫樂池,是專門給樂隊演奏的地方。”裴老太太在旁邊小聲解釋。

    蘇悅點點頭,視線卻沒離開樂池。

    二十多個人的樂隊,難怪她剛才覺得樂聲比起她前世要豐富很多。

    除了常見的饒鈸、鑼鼓、竹笛之外,居然連編鍾都有。

    還有西洋樂器。

    蘇悅看的驚歎不已。

    這麽龐大的樂隊演奏,在前世也隻有富豪大族或是皇宮內院才有。

    看來今日這劇團挺有錢的。

    裴老太太看著蘇悅對樂隊很是感興趣的樣子就道:“這也就是白牡丹才有這麽大的陣仗,一般的傳統戲還是鑼鈸鼓笛居多。”

    裴奶奶本來還想跟她介紹一下白牡丹,台上就已經有人出場開聲了。

    蘇悅目光落在舞台上,正見一位身穿長衫,頭戴介幘的長髯老生,手拿一冊書,緩步從側麵走向舞台,嘴裏正唱著:“忙處拋人閑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

    聲音高揚清亮,似帶愁腸。

    聽著聽著,蘇悅就覺得這詞有些不對。

    原本以為是從第一出的標目開始,將前麵的作者題詞給省略了,但唱完了“牡丹亭上三生路”之後,原本應該是漢宮春的彈詞,卻被改成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念白。

    這念白又恰好是做著題詞裏的。

    蘇悅就著從舞台上傾瀉出來的那一點光亮,湊近了節目單看了一眼上麵上本演出的折子,確實是《標目》沒錯。

    現在看來,剛才裴奶奶說的白牡丹,應該是被人改編過的版本。

    不過這樣改倒是不錯,既能交代前情,表達作者想要表達的意思,又能精言簡述。

    看著湯顯祖一步一步走出舞台,蘇悅發現與她前世的走步還是挺不一樣的。

    老生下了舞台之後,舞台重複黑暗,旁邊的電子屏幕上則出現了第二折的標題《訓女》。

    蘇悅再去看節目單,舞台上的燈光此時正好大亮,她也就看到節目單上所有折子來。

    《訓女》結束之後就是《閨塾》,再是《驚夢》、《言懷》,這樣看來,不僅僅是詞有精簡改變,就連曲目的順序也有很大變化。

    略微思索一番,發現這樣改似乎也沒什麽毛病。

    蘇悅對於牡丹亭全本五十五回是爛熟在心的,所以隻是粗略一看,就知道這一版本的牡丹亭改了哪些地方。

    雖然在她前世的時候,折子也會有所改動,但一般不會有這樣大的變化。

    畢竟就算他們願意,觀眾也不會買單。

    蘇悅見台上演員出場,也收了深思,再次看向舞台。

    她看的認真,一場下來近三個小時,中間還沒有中場休息,也沒見她有片刻放鬆身體,依靠在椅背上的樣子。

    倒是旁邊的裴老太太,年紀大了,這麽長的時間已經有些坐不住。

    況且台上柳夢梅的唱段,對於她來說實在算不上好。

    就連重要角色春香,也還有幾分欠缺的樣子,就更是意興闌珊。

    不過是因為要陪著蘇悅,所以勉強堅持到了最後。

    演出結束之後,演員出來謝幕,還有不少人送花。

    蘇悅和裴老太太意思意思地鼓了鼓掌之後,就起身離開。

    到了一樓,就見管家已經等在大廳。

    什麽話也沒問,笑嗬嗬的上前,扶著老太太另一邊就往外走。

    隻不過三人才沒走出幾步,就見一個人影迅速衝了出來,差點撞上老太太。

    蘇悅反應極快地上前一步,擋在了裴老太太麵前。

    定睛一看,卻是開演之前那個衝著她打聽裴奶奶的記者。

    “你瘋了吧,這麽衝上來萬一把人撞倒怎麽辦?你能負得起這個責任嗎?”蘇悅滿臉怒意,瞪著女子道。

    她現在還有點後怕,萬一自己沒有扶住裴奶奶,萬一這人衝過來的時候沒有刹住腳,力道更大一些,那老太太會怎麽樣她都不敢想象。

    女子卻沒看蘇悅,往旁邊走了兩步,看向裴老太太哭道:“老太太,我真不知道您的身份,要是知道絕不會亂拍照瞎打聽的,求求你不要讓我丟了工作行嗎?我求你了。”

    蘇悅皺眉,這事兒跟裴奶奶有什麽關係,分明就是她自己做事情不考慮後果,沒有一點職業道德,一心隻想著去挖一些有噱頭,有爆點的東西,不關心這些是不是別人的隱私。

    她就算被開除,那也是她自己應該承擔的後果。

    但她不僅不知悔改,現在還衝過來攔人,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裴老太太看著衝她哭的小姑娘,笑了笑,似乎並沒有因為她剛才的莽撞而不悅,“小姑娘家家的,妝都哭花了,這樣可就不好看了。時間不早了,還是早些回家吧。一個姑娘家大晚上在外麵也不安全。”

    說完就扶著管家往外走,不忘招呼蘇悅一起。

    壓根兒沒問那記者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等上了車,裴奶奶就將這事兒拋在了腦後的樣子,轉而跟蘇悅討論起今天的戲來。

    “你覺得今天的戲怎麽樣?”

    蘇悅思索著該怎麽說,她算是在這邊第一回看現場,說句實話,體驗感不算很好。

    不過這場青春版的《牡丹亭》,雖然隻看了上半部分,但在內容上來說,改編的確實不錯。

    而且從舞美來說,也精致很多,非常賞心悅目。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演員的嗓子和狀態,不太理想。

    扮演柳夢梅的演員,扮相其實很好看,戲演的也很討喜,但他的嗓子卻有些滯澀的感覺。

    不夠流暢通透。

    而扮演杜麗娘的那位演員,同樣的,扮相不錯,身段也好看,可表演上卻差了幾分。

    杜麗娘是閨門旦,也就是閨中女子,本來應該是知書達理,大家閨秀模樣的,但今天這位演員,演的風流嬌媚,分明有幾分義俠記中潘金蓮的樣子,比起救風塵裏的宋引章還要更“風塵”些。

    聽了蘇悅的評價,裴老太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這丫頭,沒想到不僅會唱戲,品戲也厲害。”

    昆曲講究的就是一個雅字,無論戲本子講述的是什麽故事,但一定是以“雅”為主,而會唱戲不是最厲害的,厲害的是你不僅要會唱,還得能分辨出戲曲的好壞來。

    這個話看似很簡單,好像隻要聽過幾回戲的人就能分辨出來,實則不然。

    聽得出好壞的前提是你知道怎麽唱是好,怎麽唱是壞。

    就像有的人見舞台上的演員氣長音高就覺得是好,在台下叫好聲陣陣,可這高音與長尾音,並不是能唱的出來就算好。

    你得符合當時的劇情情境,還得符合整體唱腔設計。

    裴老太太這笑聲除了是在感歎蘇悅天賦少有的高之外,更是歎息蘇團的沒落。

    一個劇團極力打造的劇本,在巡演中能挑出來的演員卻如此差強人意,這不僅僅是劇團演員的問題,更是院團本身在管理上的問題。

    要說十四億人口中,找不出幾個有天賦的戲曲演員,她是怎麽都不相信的。

    隻不過,有優秀的演員,卻不花費心力去培養;前麵老一輩的演員演了幾十年了,也不開始培養新一代演員,就這樣跟斷層了一樣,將所有的資源盡皆堆砌在一個兩個人身上,這個院團還有什麽未來可言?

    裴老太太想著就忍不住暗自搖頭,她即便有心有錢去做點什麽,但終歸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算能出錢幫扶,可阿鬥要是能扶得起來,諸葛亮大概也不會過度辛勞而亡。

    所以裴老太太很少拿錢出來給這些個院團捐款,除非真的是自己特別喜歡的演員,比如之前的穀鉞。

    隻可惜,人上了年紀之後,不僅身體機能在退化,嗓音也是一樣。

    要是有人接替還好,但穀鉞收的那幾個弟子,出色的也數不出三兩個來。

    老太太越想神色越是黯淡,她一把年紀了,從小時候一直到現在還喜歡的東西,也就是戲曲了,眼見著它從風光到逐漸沒落,心裏到底還是難受的。

    一旁的蘇悅不知老太太為什麽突然情緒低落起來,安靜坐著,沒有再說話。

    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華燈,她不由回想起今天散場時聽到的話。

    是兩位姑娘在說。

    其中一位說她覺得昆曲確實很美,就是聽得很讓人著急,看著杜麗娘慢悠悠的唱,她都要急死了。

    另外一位也說,她第一次看牡丹亭的時候也是這種想法,真的很想上去替杜麗娘說話,但是後來多看幾次就慢慢習慣了。

    蘇悅想,先前有人說昆曲差點斷代不是沒有原因的。

    現在已經不是尊崇文人雅士的時代了,過於雅致的東西,無人有心去欣賞,那就隻能是被封存的命運。

    可要如何才能改變這種狀態?

    她現在也找不到一個很合適的方法。

    但是昆曲的唱腔和身段,她覺得是絕對不能變的。

    如果真的變了,那就不是昆曲了。

    怎樣才能讓昆曲在保持雅致的同時又能堅固有趣?

    是曲目的問題嗎?

    又或是唱腔設計的問題?

    這件事需要琢磨的東西很多,而且即便琢磨出來了,改編的出來的新戲,能不能得到觀眾的認可與喜歡,這也是一個難題。

    蘇悅思緒還未理清,就見到了家門口。

    與裴老太太道了別,回到宅子就收斂了思緒,換上衣服練基本功去了。

    而回到家了的裴老太太,看了一眼管家之後,也去歇息了。

    管家認命地拿出手機,給裴儼那邊打了個電話。

    “五爺,老太太的意思,把人弄出京城就行了,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裴儼看著手裏的東西,淡淡地“嗯”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找到人了嗎?”裴儼問。

    剛進屋的男子神色微緊道:“還沒有。”

    “這麽難找?”三天了,一個普通人都找不出來,什麽時候他手底下的人這麽沒用了?

    裴儼的聲音挺淡,帶著幾分玩世不恭,臉上掛著邪笑,看著屬下,手裏的筆被他跟耍雜技似的轉著。

    “對方似乎有高手在後麵指點,所以每次趕到搜索出來的地點時,人就已經離開了。”男子聲音更低了。

    裴儼不說話了,屋裏的氛圍更加壓抑。

    “行吧,弄台電腦過來。”懶散的語調,顯然是對屬下失望了。

    男子不敢多言,趕忙應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