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黑黢黢的河水上,那盞芙蕖河燈緩緩飄搖,載著一截蠟燭隨波而去,同樣也帶走了美好的期許。

    可能,她為他做的不算多,可如今是真的期盼他能一切順利。

    順流飄著的,還有別人放下的河燈,這樣美好的佳節,總有人會許下溫馨的祝願,期待新一年裏實現。

    酒樓後麵這處很是幽靜,隔絕了街上的那一片熱鬧。

    眼看河燈遠去,孟元元從河邊起身,幾絲夜風吹來,調皮搖著她的裙裾。

    才站起,就被人從後麵抱住,後背帶著貼上他的身前,細細的腰讓一隻手握上。

    “元元……”賀勘將人勒緊,喚出她的名字,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想像話本中的那些男子一般,麵對心愛的女子,說出動人的情話,哄她笑逐顏開。可他仍舊嘴笨,搜腸刮肚的找不出一兩句。

    為何麵對困難,他能侃侃而談,麵對她就卡住喉嚨了?

    孟元元眼睛眨了幾下,不知是不是因為風吹到了,總覺得酸的厲害,輕輕地回應一聲:“嗯。”

    賀勘笑了聲,不算好看的笑藏在黑夜裏:“你就什麽都不問嗎?”

    關於他去京城,會做什麽?而那府裏關於京城賀家給他安排親事的傳言,她其實知道的罷,卻也不問他嗎?

    孟元元仰臉,看著天上的圓月:“相公,咱們在京城的院子有多大?”

    “我也沒看過。”賀勘抱緊她,在她的耳邊輕喃。

    又是靜默,兩人相擁,共同看著頭頂的圓月。明日的這時,兩人已經各奔南北。

    “我不會接受別的親事,”良久,賀勘開了口,聲音混著流淌的水聲,像是承諾,“孟元元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一字一句的,清晰地鑽進耳中,孟元元抿了下軟唇,心中生出惆悵。

    曾經,她並沒體會過這種惆悵。直到昨日,她將婚書給到賀泰和手中,當時心底驀然的失落,生出了些不確定。

    畢竟那張婚書,是她和他唯一的聯係了。才知道,其實她心中也是在意的,會難過,會亂想,會不舍。

    聽不到她的回應,賀勘手臂一鬆,扶上她的肩膀轉回身來,與自己相對:“你等我,好罷?”

    孟元元仰著臉,落下的月光映著她精致的臉兒。

    “等著我,”賀勘低下頭,去吻上她的額頭,“不許和穆課安走太近,別的男子也不行。”

    他說著,開始越來越不放心。自己不看著這個妻子,一定被好多雙眼睛盯著,不由,心中帶她去京城的念頭再次鬆動。

    本還有些離別的傷感,聽他這樣酸溜溜的話,孟元元嘴角忍不住翹了翹:“這叫什麽話?”

    賀勘手扶上她的後頸,帶著她靠近了一些:“總之不行。”

    他還看不出穆課安的心思?先是當初他與她成親,穆課安跑來阻止;後麵又跑來洛州,和她商議怎麽離開;再後麵又是跟去紅河縣,想帶走她。

    再怎麽樣,他一個男人,當然了解男人的想法。不喜歡,是不會這樣上心的。要不是他緊抓著她,怕是就被拐走了。

    “好沒有道理。”孟元元搖頭,忽就覺得麵前這男人變成個孩子般,有些像賀禦,不講道理。

    “你別聽不進去。”賀勘無奈,便將人抱緊,攔在身前。

    孟元元的鼻尖碰在他的胸前,雙臂回應的環上他的腰,不說話。

    賀勘手裏圈著她的腰,看著河水,那盞祈願的河燈早就飄得不見了蹤影:“此生,我隻會是元元的相公。”

    她的那一聲相公,可知他心中有多歡喜?

    孟元元在他懷中抬頭,看見他柔和的下頜線。隻會是她的相公,是說他會娶她,而且不會有其他的女人嗎?

    分明就是一句簡單的話,可是她在心中逐字的拆開,思忖著這句話的意思。是真的?獨一無二。

    。

    賀府,博文堂。

    不管外麵有多熱鬧,好像這裏永遠也沾染不到半分。哪怕是掛了喜慶的各式花燈,依舊讓人覺得陰沉而腐朽。

    這裏的每個仆人都麵無表情,像是一具具麻木的行屍走肉。

    藍夫人站了也有一會兒,每隔兩日,她會來這邊一趟,給賀泰和匯報府中的大小事情。

    上元節,亦不例外。

    “咳咳,”賀泰和抽了幾口水煙,耷拉著眼皮,“清荷觀你去了?她說什麽?”

    藍夫人往主座看了眼,嘴角扯出一個笑:“陸夫人倒沒說什麽,隻是可憐那孟娘子。終究,做娘的還是偏向自己的兒子,知道哪頭兒重要。”

    “那倒是,”賀泰和哼了聲,沉沉的語調幾分不屑,“你懂事,別像她那般瞎鬧,餘生隻能耗在那道觀中,沒甚出息。”

    “是老太爺抬愛,兒媳應該做的。”藍夫人彎了下腰,眸中閃過厭惡。

    “你有沒有問她,當年陸家的事?”賀泰和對於這種奉承話聽了太多,並不在意。

    藍夫人站直身子:“沒說。依我看,陸夫人現在一心清修,當年的事已經放下了。”

    “啪”,賀泰和手掌往桌上一拍,眼睛睜開些許,“這幾年,讓你和她走近,就是想知道她對當年的事知道多少,你倒好,幫她說起話來了?”

    “沒有,她真的沒說,包括紫娘我也都套過話兒的。”藍夫人解釋著,頗有些心力交瘁。

    不止這府中的公子,就連她這個看起來風光的當家夫人,實則也是一粒棋子。她就不明白,陸家已經倒下十年了,賀家還想從陸夫人那裏知道什麽?

    賀泰和瞅了藍夫人一瞬,黃銅水煙袋往桌上一擱:“禦哥兒過了年,七歲了罷。”

    聞聽提起自己的兒子,藍夫人頓覺心驚肉跳,然麵上掩飾的很好:“是,前日裏貪玩兒受了涼,一直在房裏養著……”

    “收拾一下,這兩天送去族裏罷。長大了,不該老賴在家中。”不等藍夫人說完,賀泰和道了聲,顯然是打定了主意。

    藍夫人嘴角抖了兩下,終歸還是等到了這一天。自己的兒子要被奪走,送去族裏,對外美其名曰,和族裏其他公子一同學習讀書,實則就是被幾個族裏掌權人控製。

    原本以為,自己幫著做了許多,哪怕是傷天害理的事兒……可是沒有用,賀泰和才不管她願不願意。

    “是。”她垂下臉去,心中無奈的隻剩下了恨。

    也就想起了陸夫人,人在那清荷觀雖粗茶淡飯,卻實比她過得好太多。

    賀泰和才不會理會藍夫人,他才是賀家的掌權人,見她離去,隻是隨意掃了眼。

    這廂藍夫人剛離去,諸先生進了正堂,腳步一邁進門檻,腰身不覺就彎了下去,已經沒有了半分讀書人的氣節。

    “老太爺,”諸先生一臉諂媚,對著正座上陰沉的人笑沒了眼睛,“我回來了。”

    賀泰和麵無表情:“說罷。”

    諸先生趕緊往前兩步,暗裏清了清嗓子:“今兒晚上,大公子是去見了孟氏,兩人進了一間酒樓,包廂裏呆了些功夫。”

    正是因為賀勘與孟元元的這件事兒,他才重新能在賀泰和這裏露麵兒。當日添油加醋的,知道賀家不會接受孟元元,便就幫著拆散兩人。如今,也是緊緊的跟著,一點兒的風吹草動就跑來博文堂匯報。

    “怎麽,孟氏不死心?”賀泰和問了聲。

    “不甘心又怎樣,她沒有轍兒不是,”諸先生道,“我看是大公子重情,想要挽留,那孟氏卻扔了公子送的東西,最後離去。”

    賀泰和嗤笑出聲:“沒想到,賀家還能出個情種?”

    諸先生跟著笑,為了自己以後前程,話也不能說死:“不怪公子,是那孟氏狐媚。公子身邊隻是缺個人來提醒罷了,不然不會如此。這不,後來孟氏走了,公子也沒去追。”

    這個時候,所有的罪責往孟元元身上推,準是沒錯的。一來,那個女子會離開,根本不怕得罪;二來,也顯得賀泰和這個家主是為了子孫著想,苦心一片。

    賀泰和果然略顯受用,嘴巴裏琢磨著僅剩的一縷煙氣:“這話是沒錯,這件事兒你做得不錯。”

    “我的分內之事。”諸先生想也不想回道。

    “這麽瞧著,你還真不像是一個讀書人,”賀泰和言語中幾分譏諷,後麵又道,“大公子去京城,你便跟著罷,別再有差池。”

    諸先生道了聲是,然而賀泰和說的第一句話一直縈繞在耳邊。

    嘲他現在的卑躬屈膝嗎?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忘了,當初也是秀才出身,如今卻靠拆散一對兒男女,來獲得士族家主的一點兒青睞……

    短暫的反省很快消失,他告知自己這是出人頭地的爭取。爭權奪利的路上,總要踩著一些人的屍骨前行,是那孟娘子命運不濟。怨不得他。

    。

    熱鬧的上元節過去了,街道兩旁還留有昨晚上的燈架子,冷風吹過,一盞盞的燈籠紛紛搖晃。

    街上略顯狼藉,行人稀少。

    天陰霾著,看不出此時日頭出來了沒有。

    孟元元選擇今日啟程,離開洛州回權州。兜兜轉轉,她還是要回到原先的地方去,一些事情也等著她回去解決。

    郜家所有人在碼頭相送,就連古妱娘也來了。尤其是郜夫人,一路上淚眼婆娑,叮囑的話說了一路。

    當初孟襄對郜居有救命之恩,後來兩人兄弟相稱,他們也是把孟元元當成了自家人。

    “你一個姑娘家的,那些人鐵定會欺負你。”郜夫人總也不放心,要不是家裏走不開,要準備幾個月後兒子的婚事,她真想跟著過去。

    她就不信,憑自己罵不死那群人。

    孟元元從早上就開始安慰,現下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隻是覺得心中暖暖的,有這麽些人關心她。

    “我會捎信回來的。”她道。

    “對啊,”郜居在一旁接話,拍拍自己娘子的背,“元元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老扯著她不讓走能行?”

    後麵,古妱娘也跟著安慰,郜夫人這才鬆了手。

    本來離別還有些許傷感,這下全都變作來安慰郜夫人。

    等了一會兒,一條商船從洛江上遊而來,停靠在渡頭上。郜英彥先行跑去了船上,同船上的先生交代。都是水上討生活的,彼此間有些熟識,讓人路上對孟元元多照顧些。

    如此,這邊出行的人都上了船,船上夥計收了跳板。

    孟元元站在甲板上,一手把著扶欄,對著送行的郜家人揮了揮手。

    船漸漸遠去,順風揚帆很是順暢。

    南岸臨江的茶樓上,賀勘站在窗前,眼看著大船離岸,朝著東方而去。似乎走出了很遠,他還能看見站在甲板上的妻子。

    碧色的衣裳,總是顯得生機。

    “公子,咱們也該走了。”興安提醒了一聲,心中一歎。

    賀勘從窗邊離開,轉身走到樓梯口,抬步利索下了樓梯。

    才到一層,就見著諸先生進來,手裏正拿著兩本冊子。

    “公子,東西都裝船了,這是記錄的冊子,你得空過過目。”諸先生過來,將冊子往上一送。

    賀勘瞅他一眼,兩指一夾,麵無表情的接過。

    麵對人的冷淡,諸先生倒是不以為意,他這是奉賀泰和的意思跟著,而且是去京城,頂頂的一件大差事。眼下大公子不愛搭理,可他後麵有的是時日,總能得到重用。

    不就是個貌美的小娘子嗎?等到了京城,那裏美人如雲,屆時他幫著挑一個塞給大公子。知情知趣兒的,不比那總也不愛說話的木頭美人強?

    “咱洛州賀家這邊,這次給京城本家的東西,俱都是好的,”諸先生說起正經事,“如此,已經都準備好,可以出發了。”

    這也是賀勘在南城出現的原因,這邊倉庫中放置了給京城賀家的東西,著實不少。所以,他可以在窗邊,看著妻子乘船離去。

    隻不過不能去送行,他馬上去京城,權州的事情根本顧不上,離得太遠了。若是去見她,指不定是害她,倒不如讓她就安靜離開。

    聽了諸先生的話,賀勘隻是翻了幾頁賬目冊,並沒說話,遂大步離開了茶樓。

    身後跟著的興安,狠狠地瞪了眼諸先生:“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親,諸先生是讀書人,怎麽就見不得別人好呢?”

    他算是知道了,公子和少夫人之間如此坎坷,這個姓諸的沒少出力。

    諸先生沒想到會被一個小廝譏諷,當即氣得直吹胡子:“你懂什麽?我是為了賀家著想。”

    聞言,興安奇怪的撇撇嘴,不在與這種人廢話。反正,他是了解賀勘的,這個主子爺很是記仇,明麵上不說半個字,後麵有這姓諸的好果子吃。

    半晌的時候,賀家的船也從南岸渡頭出發,一路往京城前行。會經洛江往前一段後,轉至運河,隨後一直向北到京城。

    。

    順風順水,路上走走停停用了三四日,出了洛江拐到海上,船終於到了權州。

    孟元元下來船,站在海邊的碼頭,這裏是一處避風塘,停靠的都是些小船和漁船。遠處,那才是權州的航海大碼頭。

    站得這樣遠,也能看到那龐大的船體,高聳的桅杆。

    雖然還沒出正月,但是有些船已經開始準備,碼頭上也算忙碌。

    現在的權州碼頭比起當年來大了許多,可孟元元還是能找出以前的痕跡。

    “孟元元。”

    身後的一聲呼喚,使得孟元元回過神來。她轉身時,就看見幾丈之外的穆課安。

    此時的他一身暗褐色差服,頭頂上一定差帽,腰間別著一柄佩刀,皺著眉,似乎有些不確定。見到她轉身時,愣了一瞬,而後臉上起了爽朗的笑。

    “表哥。”孟元元喚了聲,不曉得對方能否聽見。

    她甩了下肩上的包袱,遂抱著阮鹹朝他走去。因為江上沒船,所以她沒辦法給穆家捎信過來,卻不想能在這兒碰上穆課安。

    似乎,一回來就很順利。

    穆課安大步邁出,沒一會兒便與孟元元麵對麵:“你這小身板,回來還帶著這麽多東西?”

    說著,從她手裏接過包袱,又一手提上阮鹹。

    “小心些。”孟元元嚇了一驚,她的寶貝阮琴可不興這樣拿著,跟提著一把菜刀似的。

    “行了,”穆課安笑,眉尾挑了下,“我手裏頭有數。”

    如此,孟元元一顆心才放下來,便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接你啊,”穆課安身高腿長,尤其一身差服,顯得人極為精神。見孟元元瞪他,遂改口,“來這邊例行走一趟,看看有沒有亂子。”

    走過的人跟穆課安打了聲招呼,他朝對方擺擺手。

    孟元元哦了聲,原來是湊巧碰上:“穆都吏也會巡查港口嗎?”

    “當然,”穆課安抬手過去,像小時候那樣彈了她的額頭,“有些船上萬一有海外來的私貨呢?都是要查的。”

    孟元元揉著額頭,往後退開一步:“表哥,我長大了,別再敲我額頭了。”

    這句話說出來,不由想起賀勘。上元夜,於清河上放完河燈,他說不許她與穆課安走近。

    穆課安的手落回身側,好似也意識到了什麽:“知道你可能會回來,所以偶爾過來走走,可好,真的碰上了你。賀勘呢,沒跟著一起嗎?”

    他往四下看了看,沒有那個冷冰冰的身影。

    “他去京城了,春闈。”孟元元道了聲。

    正月十六,她與賀勘,完全兩個方向,去往了不同的地方。心中算了算,路上如果順利的話,應該他也快到京城了罷。

    才見麵,穆課安不好問太多,吩咐了自己手下去辦事,他這邊帶孟元元回穆家。

    走出了碼頭,是權州一條寬敞的街道。

    孟元元往身邊的人看了眼,小聲開口問:“表哥,你信裏提到我父親有了消息,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