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濯盥
  第二章:濯盥

    南陌查出濯盥曾經在藏經閣任職灑掃仙仆,一次藏經閣失火,濯盥偶然被舞神芷蕊所救,但他卻在那次被火傷得容貌盡毀。

    這個身份並未引起諸多懷疑。

    濯盥很勤快,伺候若然非常小心仔細。

    更何況,若然很喜歡他。

    這天夜裏,濯盥侍候過若然洗漱就寢,掩門出去之後,染月將濯盥喊過去問話。

    濯盥剛走,在一片黑漆漆中,若然突然睜開了眼睛。

    她清澈卻麻木的眸中沾染了淚水,淚水映照著的,是滿目瘡痍,她在漆黑中所見,似乎六界皆是刺目的血光,鼻尖聞見滿殿的安神香,都是腥臭的血味。

    “啊啊啊啊——”

    若然害怕地一人蜷縮在被窩裏,冷汗直流。

    突然,若然翻開錦被,俯身在床邊吐出一口鮮血。

    “噗——”

    那血剛剛落地,頃刻間冒著寒氣,室內的寒霜幾乎同時,悄悄蔓延,漸漸爬上了若然的牙床。

    若然趴在床沿,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漆黑的眸子惶恐地看著寒霜爬上她的身體,又瘋狂地在她身上生長,不多時便在她身上結成厚厚一坨,死死將她圍住。

    濯盥濯盥,你在哪裏?

    此時的濯盥端跪下堂,一身粗布衣衫,在仙仆中,屬於最下等。但縱使他跪下回話,卻挺直腰杆,不卑不亢。

    不知怎的,此時他心中,忽而有些不安。

    染月一雙美眸,深深探究堂下的少年。那少年滿臉的神情,盡被玉質麵罩所斂去,但露出在外的眸色,卻讓人捉摸不透。

    染月靜靜探究了一番,又查探不出任何異樣。不過多時,便直奔主題:“你從前是在哪處任職?”

    濯盥恭敬回話:“回軒主的話,濯盥從前有幸被分配到天界藏經閣中任職,那年霜降之時天幹物燥,藏經閣有仙侍笨手,無意打翻閣內燭火,導致藏經閣失了一次小火,,我臉上這傷,也是從那時得來的。”

    雖然垂著眼眸,但腰杆垂直挺拔,不卑不亢。

    染月半眯眼眸,若有所思,聞言微微點頭:這事,她已查明。

    染月又道:“小姐睡了嗎?”

    濯盥依舊不卑不亢,語氣卻表現地十分恭敬:“回軒主的話,小姐剛睡下。”

    “有一件事你必須明白。”

    染月起身,站在濯盥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濯盥,一字一頓,威嚴震懾。

    “若然是我親生女兒,噬獸一戰中流落人間,如今她剛從回天界,身體狀況不好,既然若然選中了你,你須得好生伺候著,若是惹得她半點不痛快,我梨雨軒可留不得你。你若敢叛主,我梨雨軒和青丘,自是有法子折磨你!”

    染月淩厲地目光掃視而過,她心裏沒有完全對濯盥這個突如其來的仙仆表示認同,怎奈若然喜歡。

    舞神姐姐的後事還未料理完畢,這個空檔,她又不能全數不管,全心全意照料“自己的女兒”。

    “濯盥來梨雨軒本是為了報答舞神當年的救命之恩,怎奈舞神身死,濯盥能得若然小姐另眼相看許是命中注定,濯盥也是榮幸之至,定當好生伺候著小姐,將對舞神的報恩之情,全數報到小姐身上。”

    染月幽幽望著濯盥,眸光清冷,周身透著一股冷冽的寒意:“你能如此想,最好不過。”

    濯盥挺著腰杆,雙手抱拳,朝染月恭敬行禮:“有件事情,濯盥不知當講不當講。”

    染月垂著眸子看著身下張弛有度、謙恭有禮的濯盥,神色漸淡,道:“何事?”

    濯盥曲著腰身,拱在地麵叩首:“濯盥知道,在噬獸一戰中,舞神犧牲,梨雨軒要為此痛悼數月,舞神大無畏、寧可犧牲自己封印噬獸之壯舉,亦是六界敬仰,如今舞神雖已然魂正天地,但軒主還有若然小姐,梨雨軒失去了一個舞神,但迎來了若然小姐,也算是一件慶事,,”

    聞言,染月的眼角已經開始泛紅,瞬間眼眶濕潤,控製不住地湧出滾滾熱淚,她閉著雙眸,微微喘息,雙手捂著胸口,努力壓製住躁動的心緒。

    染月遏製住心底的歇斯底裏,冷冷諷刺道:“若不是雪妃娘娘放逐出噬獸,芷蕊姐姐怎會犧牲?”微紅的眸子泛出難以掩飾的恨意與哀傷。

    濯盥聞言,身子僵住,卻依然保持著叩首的姿勢,他深邃的眸子猶如深不見底的潭水。

    沉痛開口:“濯盥讓軒主回想起了痛苦的往事,,”

    良久,染月擦幹淚珠,令人悚然的怒意被壓製住,淡淡吐露:“無妨,都過去了。”

    濯盥眼底掠過一抹陰鷙之色:怎麽可能就這麽算了?

    她盯了一瞬腳下端跪叩首的濯盥,殿中燭火下,神色暗淡飄忽到遠處,她喘出一息,隨即揮著手中的帕子:“時候不早了,你去看著小姐休息吧,,”

    “是。”濯盥領命,直起身子,恭敬退卻。

    等到他剛退出大殿,身後,又傳出細細碎碎的嗚咽之聲。

    濯盥聞聲不語,眸光幽沉,大踏步伐,奔向若然的寢殿。

    他心中有些不安。

    寢殿中。

    一個身著錦袍的少年,閃身而入,驚見滿殿寒霜,中間好似下著微雪,他微微眯著雙眸,眸光清淺,大手一揮間,滿室的寒霜漸漸退卻。

    千熠疾步走向牙床,那床邊的小人兒已被寒冰凍結,他出手一擊,寒冰破碎。

    若然癱軟在床上,她慘敗著一張臉,正咬著嘴唇瑟瑟發抖。

    千熠眸子閃過沉痛一色,柔聲輕哄:“我來晚了。”

    說話間,大手在若然柔軟的小背上輕輕拍撫,緩緩傳遞熱流。

    不多時,若然的身體漸漸回暖,但依舊不溫不涼。

    她慘白的小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漬。

    千熠輕柔地為她擦拭淚漬。

    不經意間,又探出她身體裏的半顆元靈,正在異動。

    “我分你的半顆元靈,竟然被你這身子排斥得這般厲害!”

    遂出手施法,緩緩安撫,靈力流動之時,殿內驟亮如初,千熠鬢間垂下的發絲無風自舞,妖冶生動。

    良久,若然體內的半顆元靈才終於歇停下來。

    此時千熠的臉頰,卻漸漸泛白,他胸口有些發癢,遂握拳抵在微白的唇邊,微咳一聲。

    迷迷糊糊中,若然適應了漆黑的大殿,她聽見微咳之聲,微眯著眼眸瞧去,隱約瞧見一個清瘦堅毅的臉龐。

    是誰?

    若然開不了口,出不了聲,隻覺得嗓子好痛,眼皮似乎也越來越沉了,,

    濯盥快速回到寢殿,猛然發現寢殿之中一個黑色的身影迅速閃出。

    濯盥眸光驟冷,周身氣息瞬間冷冽,閃現著點點殺意,飛身追上前,快速出手。

    千熠鬢間的發絲靈活飛舞,很巧地遮擋住了他完美的容貌。

    穿過發絲,千熠感受到濯盥眸光猶如閃爍著寒光的利刃,冰冷無情令千熠微驚。

    他是誰?

    濯盥隻覺得那身影身手矯健,三兩下便擺脫了他。

    望著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濯盥並不戀戰,又迅速閃身進入寢殿。

    “若然!”

    濯盥收斂冰寒的眸色,心中焦急,推門而入。

    進來之時,聞見寢殿中的空氣清新幹淨,那一瞬間,他心中的不安有些鬆動。

    又疾步走近牙床,見若然睡得香甜。他施法探測,察覺若然渾身上下並未有受傷的痕跡,心中的不安才漸漸放鬆。

    剛剛那人是誰?

    難道也是過來“報恩”的?

    他可不信!

    玉質麵罩之下,清冷的眸光殺意點點。

    倘若那人下次再來,殺無赦!

    若然嬌喘一息,不安分的小手從錦被中伸出,不偏不倚、軟軟地耷拉在濯盥的大手上。

    濯盥眸光微動,內心深晦處,柔軟了一瞬,他出聲試探:“小姐?”

    若然不語,呼吸平穩有規律,緊閉的雙眸上,睫毛卷翹,在白皙稚嫩的臉上投下淡淡的暗影。

    濯盥輕歎一息,心底柔軟些許,他直直蹲下,將若然涼軟的小手放入他寬大溫暖的心,慢慢焐熱。

    但她的小手依舊不溫不涼。

    許是若然在下界遭受磨難,身子十分不爽利,還得慢慢調養吧!

    濯盥壓著心中的疑惑,將若然小小軟軟的手放進錦被,又替她捏了捏被角。

    這才轉身,輕輕退出寢殿。

    第二日晨起,若然“刷——”地睜開雙眸,眸光清澈流轉。她坐直身子,突然憶起昨夜那個清瘦堅毅的側顏。

    若然猛拍床沿,“砰砰砰——”發出不小的聲音。

    門口看守的仙侍進來,笑著行禮,之後問若然:“小姐,你有什麽吩咐嗎?”

    但她心裏直犯嘀咕:小姐能開口講話嗎?等閑的小娃娃不說話,要是提出什麽要求,她聽不懂啊!

    若然眸中閃過疑惑的神色,緊緊盯著那臉生的仙侍。

    濯盥呢?濯盥去哪兒了?

    此時,濯盥提著食盒,正往這邊走來,大步踏進殿中,看見若然軟軟地坐在床上,神清氣爽的模樣,見到他的那一刻,眸子似乎興奮了一瞬。

    濯盥心中柔軟十分。

    那仙侍見濯盥進來了,興奮至極:“濯盥仙仆,太好了,小姐或許正有什麽事兒找你呢!”她說這話實在有些心虛。

    若然啞著嗓子,不能說話,她看著濯盥臉上的玉質麵罩,眼神似乎有些暗淡。

    濯盥聞言,點頭,將食盒遞給了那位仙侍,眸色淡淡:“給小姐擺飯吧!”

    隨即,大步向前,走近牙床,蹲在床邊,濯盥看著麵前比自己小了好幾千年的小女孩兒,正在疑惑地盯著自己臉上的玉質麵罩看,那好奇的眸光柔軟至極,好似要將人軟化一般。

    濯盥柔聲開口:“濯盥這臉曾經被大火所傷,恐嚇著小姐,南陌上神特地贈了我一張麵罩,小姐還是不要好奇濯盥麵罩下這張駭人的臉吧,小姐看了,當心晚上做噩夢!”

    噩夢?

    若然眸子睜圓,突然閃現出滿目瘡痍之景,六界皆被萬惡萬靈的屍首染成刺目的血色,鼻尖似乎都縈繞著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

    濯盥瞧著若然小小軟軟的臉蛋都蒼白了,以為她是被自己的話嚇著了,模樣可愛地令他心底有些發癢,忍不住好笑著揉了揉若然柔軟的腦袋,柔聲安撫:“小姐莫怕,隻要濯盥這麵罩不摘,小姐就不會做噩夢了。”

    清澈的聲音浸得若然暗淡的身心好了些許,她茫然地點了點頭,緩緩抬手,撫摸著濯盥的玉質麵罩,觸手滑膩溫潤,十分舒適。

    濯盥未動,靜靜地瞧著若然的動作,見她眉眼之間神似舞神,心髒處疼痛不止。

    過了一會兒,若然豎起了胳膊,濯盥回神,會意,遂起身,輕輕地將若然抱起,身後擺飯的仙侍上前:“小姐,要我們給你洗漱穿衣嗎?”

    雖然濯盥是若然小姐選中的貼身仙仆,但他畢竟是個男子,有些事情還是多有不便的。

    若然聞言,軟軟的身子直接趴在濯盥的身上,雙手勾著濯盥的脖子,將腦袋深埋在濯盥的頸窩中。

    那仙侍見狀,尷尬了一瞬。

    濯盥出聲吩咐:“退下吧!”命令下達,不容置疑。

    仙侍聞言,內心驚顫:濯盥下達命令的震懾之力,好似是她的主子!

    但也算恭敬地問了句:“濯盥仙仆可會給小姐穿戴洗漱?”

    濯盥感受著身上小小溫良的綿軟之力,心情很好地道:“我可以學。”

    那仙侍並不多言,朝掛在濯盥身上的若然行了一禮,恭敬遞上身後仙侍送上來的衣裙釵環。

    濯盥將若然輕輕放在地上,研究了一番遞上來的衣裙,便在仙侍的指導下,笨手笨腳,又小心翼翼地給若然專穿戴整齊。

    身後的仙侍瞧見濯盥粗笨的模樣,個個忍著笑意。

    穿戴整齊之後,又笨手笨腳,十分輕柔地給若然梳了個發髻。

    工程巨大,濯盥都不得不感慨:女子實在難伺候。

    身後的仙侍端著托盤,遞上來一排模樣精致的釵環。

    濯盥正欲搭配之時,若然卻將昨夜拆卸下來的山茶花遞給濯盥,滴溜溜的大眼睛靈動忽閃。

    濯盥瞧著若然嫩嫩的手指之間捏著即將枯死的山茶花,輕蹙眉頭,柔聲問道:“小姐,你這山茶花快要枯死了,濯盥給你換成精巧的釵環吧!”

    說著,便將若然指尖捏著的山茶花捏住,將欲扔掉。

    若然急了,她奪過蔫巴的山茶花,死命地護在懷中,嬌憨的小模樣讓濯盥心底柔軟不止,他笑了又笑,遂輕聲哄著:“好好好,我幫小姐別在頭上吧!”

    聞言,若然才鬆手,很鄭重地回頭,將山茶花遞給濯盥,眼神中透著警告。

    濯盥看著麵前的小粉團子,凶神惡煞的模樣,一陣好笑,他笑著將山茶花插在若然的發髻中,透過銅鏡,瞧見了那張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容貌,心被揪了一塊。

    剛剛清澈的眸光,頃刻間,又幽深點點。

    若然恍若未覺,她隻知道濯盥聽著她的要求,給她插好了山茶花,心中愉悅,又轉身豎起胳膊。

    濯盥回神,會意,斂下心神,輕輕將若然抱到桌前。

    若然剛坐下,便看見那桌上放著一顆誘人的糖果,下麵壓著字條。

    那字龍飛鳳舞,蒼勁有力。

    濯盥目光觸及到字時,眸色變了一瞬。

    微冷著聲音問道:“這是誰放的?”

    有仙侍接過話,回答:“也不知是誰,剛剛擺飯的時候,就已經瞧見了。”

    不知是誰?

    別是昨夜他被喊去問話時,有人偷偷送的!

    昨夜回來看若然的時候,竟然沒有發現!

    又或許是昨夜與他交手之人?

    一想到昨夜那人,濯盥眸子開始冷了。

    若然拍拍桌子,又指了指字條。好奇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渴望地盯著濯盥。

    濯盥將眸中的情緒收斂,輕笑,指著字條上的字,一字一頓:“憶苦思甜。”

    若然清澈見底的雙眸閃現出一絲疑惑。

    濯盥會意,俯著身子,淺笑著問道:“小姐可還記得輪回之苦?”

    什麽是苦?若然不知,但她想了一會兒,木然地點點頭。

    濯盥蹲下,仰著頭看向高坐桌前的若然,看著她努力理解吸收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送你糖的人,是想讓你記得輪回痛苦的同時,吃顆糖想想現在生活的甜蜜吧!”

    雖然這也不是“憶苦思甜”的真正解釋,但這心意也七七八八吧!

    若真是昨夜與他交手之人送的,姑且饒過他。

    就是不知,有毒無毒,,

    濯盥盯著這糖,眸子愈發暗沉。

    什麽又是甜蜜?若然聽得懵懂,但大致知道了送糖人的心意。

    又指了指濯盥。

    是你嗎?

    濯盥會意:“不是我。”

    若然沉默了一瞬。

    濯盥輕聲對若然說:“小姐剛回梨雨軒,濯盥恐有人加害小姐,濯盥幫小姐試毒吧!”

    什麽是毒?若然不太聽得懂。

    濯盥見若然沒有反抗,輕輕將糖果捏過,捏碎一塊,塞進嘴裏,若然盯著濯盥看了許久,不明白他在做什麽,以為濯盥也想吃糖。

    她氣鼓鼓地將糖奪過,看著碎了一點的糖果,內心惆悵,狠狠瞪了一眼濯盥,害怕他再跟自己搶,迅速將糖塞進嘴裏。

    濯盥哈哈大笑,揉著若然的軟軟的腦袋:“小姐你誤會了,濯盥隻是在為小姐試毒,並不是有意要與小姐搶糖吃。”

    若然不理他,感受糖果的香甜。入口即化,絲滑綿蜜,那一瞬間,若然的舌尖被糖漿包裹,心尖激動得都在微顫。

    這就是甜蜜嗎?

    好甜蜜。

    她喜歡吃糖。

    吃了糖,夜間的恐慌似乎也沒那麽難熬了。

    憶苦思甜,她記住了。

    突然想起了昨夜闖進寢殿的那人。

    會是他嗎?

    她小小的心裏麵,有著小小的期待。

    “小姐在下界從未吃過糖嗎?”

    聞言,若然有些蔫了,緩緩點頭。

    濯盥輕嗬:“也無妨,從今以後,小姐想吃多少糖,便吃多少糖。”

    若然的眸中漸漸清明,她眨巴著忽閃的大眼睛,對濯盥點點頭。

    濯盥抿嘴淺笑:小姑娘的情緒好了一些。

    又柔聲開口問道:“我伺候小姐吃早餐吧。”

    若然點了點頭,回味口中蜜糖融化的甜味,眸子都彎了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