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阿珩, 原來你的小名是這個,那我以後也喚你阿珩,可好?”

    “阿珩阿珩, 你看是我新做的衣裙,好看嗎?”

    “阿珩, 我生辰快到了, 你能不能答應我……”

    眼前逐漸恍惚,耳邊嗡嗡作響, 似有無數人在自己耳旁說話。

    然細聽, 又隻有一人的聲音。

    沈鸞腳步趔趄,身子虛虛朝前一晃,黑影模糊, 衝散了淡淡日光。

    裴儀輕聲笑:“你可知那吳才人為何給五弟起這小名,她說……沈鸞,沈鸞你怎麽了?”

    忽見沈鸞腳步虛浮, 裴儀唬了一跳,急急喚了身邊的侍女上前, 將人扶住。

    日光重現, 耳邊雜音不再,隻餘香煙嫋嫋, 磬聲響徹。

    舉目望去,泰安寺雕梁畫棟,木魚聲陣陣。

    “無事。”沈鸞勉強端住身子,“興許是適才站得久了, 有點頭暈。”

    裴儀滿臉擔憂:“你這身子未免差勁, 今日不過多行了兩步路就如此,改日……”

    話音甫落, 又覺自己這話關心過甚。

    裴儀別過臉,憤憤咬牙,“我才不關心你身子,隻若你在我眼前出了事,父皇知道了,定然又說是我的不是。”

    那紅綢隻差了自己的小名,沈鸞添上“卿卿”二字。

    綠萼上前,將那紅綢放在錦緞裹著的漆木盤上,轉身交給一旁的僧人。

    僧人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沈鸞轉過身:“你適才說,吳才人緣何取這小名?”

    裴儀眨眨眼,後知後覺自己剛剛走神了,她笑:“父皇賜她這封號,果真對極了。”

    裴儀悄悄覆在沈鸞耳邊輕語:“她啊,總覺得自己生的才是太子,所以巴巴取了這個名,你說好笑不好笑?”

    沈鸞輕哂:“癡人說夢。”

    遙遙的,遠方傳來一記鍾聲,悠遠空靈。

    大殿前,香煙錦障,沈氏跌坐在蒲團上,她身前空無一人,隻有佛祖高高在上,滿目慈悲注視眾生。

    ——鳩占鵲巢。

    沈氏低低笑一聲,眼底苦澀溢滿。

    她垂首望一眼自己手中的簽文,隻覺眼角溫熱。須臾,有淚珠緩緩滾落。

    雙腳跪得發麻,起身時,沈氏身子搖搖欲墜,險些摔一跤。

    丫鬟聽見動靜,匆忙款步提裙,緊張進殿:“……夫人?”

    “無事。”沈氏莞爾,眉眼溫和再現,“隻是方才跪得狠了,身子有些受不住。總歸是上了年紀,比不得以前了。”

    丫鬟笑著攙扶沈氏:“夫人說笑了,是您誠心虔誠,每月總來泰安寺進香拜佛。”

    ……誠心虔誠。

    沈氏垂首斂眸,抑去眼底的無奈痛苦。

    不過是心虛罷了,何來的誠心虔誠呢?

    ……

    自泰安寺回家,沈氏借口身上懶,不想動,著人重修佛堂,又讓丫鬟各處上香。

    每日吃齋念佛,不大出門。

    沈鸞隻家住幾日,又重回蓬萊殿。

    恰逢這幾日天寒地凍,沈鸞自然也懶得出門,隻悠悠臥在楹窗下的天然羅漢床上,好生逗著空中的鸚鵡。

    自上回給了鸚鵡吃了三日的葵花籽,這小雀總算學乖,見沈鸞來,不再吵嚷著“壞人壞人”,委委屈屈背起了《中庸》。

    沈鸞驚奇:“竟真的會背了?”

    她隻當看護鸚鵡的宮人哄她,不想竟是真的。

    茯苓捧著十錦攢盒,遠遠聽見鸚鵡的聲音,笑得開懷。

    她掀開大紅猩猩氈簾子,俯身進屋:“若再學不會,那照看的宮人估計得哭了。”

    沈鸞彎眼,擺出願聞其詳的表情:“這話怎麽說?”

    茯苓:“郡主不知道,那照看鸚鵡的宮人心眼實,還當郡主真要這鸚鵡學會背書。日日夜夜拿著書在鸚鵡前念叨,若再真學不會,那可能就是個大傻子了。”

    沈鸞自己雖過目不忘,然她平生卻厭極這些晦澀難懂的行文,聞言忍不住彎唇:“倒也難為她了,我不過是隨口一說。”

    說著,又讓茯苓拿著十錠金錁子出去,賞那照看鸚鵡的宮人。

    茯苓福身退下。

    屋內燒著地龍,本就暖烘烘的,偏綠萼不放心,眼見沈鸞坐在窗下,又讓人將熏籠挪至窗邊。

    沈鸞渾身發熱,受不住,欲起身更衣。

    綠萼急急攔住:“可使不得,昨兒才說嗓子不舒服,這要受涼了,可不是鬧著玩。”

    沈鸞不以為意:“那裏就這般嬌氣。”

    

    綠萼無法,隻得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哄了人半天,又道。

    “郡主若真無趣,倒不如找出《詩經》出來,給這鸚鵡念著頑?說起這事,前兒我遇見紫蘇,問三公主宮中的鸚鵡怎麽學的《詩經》。紫蘇唬了一怔,說哪是找人教的,是三公主自己不會背,整夜整夜地念,偏那廊簷下的鸚鵡都學會了,三公主還記不住,氣得她發了好大一通火。”

    沈鸞撫掌大笑:“這我可學不來,不過《詩經》而已,哪裏就需要整夜整夜地背。”

    綠萼壓低聲:“郡主可別當著三公主的麵提這話,不然她該惱了。”

    “我在自己宮中說,她哪裏知道?”

    話猶未了,忽聽窗外一陣爽朗笑聲:“裴儀不知道,我倒是聽見了。”

    窗屜子忽的被人支起,裴煜單手支著窗子,一躍躍進屋裏。

    沈鸞唬了一跳,見是他,隨即笑彎眉眼:“我當是誰,原來是六皇子這個大忙人,倒是我失禮了。”

    她仍懶懶倚在床上,眉眼含笑,隻動動嘴皮子,起身迎人都未曾。

    裴煜在她額上落下一響:“可不敢勞煩長安郡主。”

    六皇子進蓬萊殿如在自己宮中,隨心所欲,兀自掀袍坐在紫檀嵌理石拐子紋太師椅上,又讓綠萼沏一壺西湖龍井。

    沈鸞笑睨她:“不敢勞煩我,你倒敢使喚我的人?”

    裴煜笑而不語。

    沈鸞輕嗤:“我還當你回了京後能常見麵。”

    不想裴煜日日往軍營跑,她竟連一麵都難見。

    裴煜忽的湊近沈鸞眼前。

    沈鸞錯愕,稍往後仰:“你看我做甚麽?”

    裴煜眼中笑意盛滿:“若早知你想見我,我定日日到蓬萊殿請安。”

    “油嘴滑舌!”

    沈鸞隨手抄起案幾上一個大佛手,往裴煜身上丟去,“我看你日日去的不是軍營,而是鬥春院。”

    “我可不敢。”裴煜攤手,“隻是有的人記性不太好,自己說的話,轉頭就忘記。”

    沈鸞狐疑:“我忘記什麽了?”

    裴煜揚眉:“真不記得了?不是你說的想我做大將軍,我若再不進軍營曆練曆練,隻怕哪日太子妃兒女雙全,還見不到我做大將軍。”

    ……太子妃。

    沈鸞麵上怔怔,少頃方聽出裴煜話中的揶揄,隻可惜手邊的大佛手早被她丟了出去,隻能憤憤拿眼瞪人。

    偏生旁邊的鸚鵡聽見,也跟著學舌,撲棱著翅膀滿籠子撲騰:“太子妃,太子妃!”

    沈鸞麵紅耳赤,肅肅眼光直看向鸚鵡:“再多嘴一句,從今日起就隻吃葵花籽。”

    鸚鵡當即垂頭喪氣:“嚶。”

    自打上回將鸚鵡送到沈鸞這來,裴煜還未細瞧,這會見了,方覺有趣:“你倒真教了它說話。”

    “蠢物而已,你快將它帶走。”

    “我瞧著倒有幾分靈性,可惜我日日都在軍營,照看不得。”

    提起軍營,沈鸞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歸家,並未在家中見著父親一事,她忙道:“近來軍中可有大事?”

    裴煜唇角笑意稍斂:“並無。”

    他瞧沈鸞臉色不痛快,“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了?”

    沈鸞細細解釋一番。

    裴煜攏眉。

    他資質尚淺,若還懶怠,定然不能在軍中立威,故而裴煜一日不敢鬆懈。

    然沈廖嶽卻不是。

    當年立下赫赫戰功的是他沈大將軍,逼著東洋人後退千裏、再不敢侵犯半步也是他沈大將軍。

    若不是當年沈府那場火災傷了身子,這些年沈將軍也不會隻屈身於一個小小軍營。

    父母親恩愛多年,沈鸞真不想往那一處想:“裴煜,你在軍中,可曾見過有哪個女子……”

    裴煜笑著打斷:“你覺得我長得如jsg何?”

    沈鸞氣得剜他一眼:“我不是同你說笑。”

    “我也不是。”裴煜坦然,“若真有女子,也不該那麽不長眼,走錯了營帳。”

    沈鸞琢磨片刻,忽而笑開:“好大臉,你是說做你的侍妾比做我父親的強?”

    裴煜坦然受之。

    說笑一番,又道:“這事你無需擔心,橫豎有我在,趕明兒我找人問問。沈將軍為人光明磊落,定不會做出那等對不起妻女之事。近來軍中雖無事,然北方晉城的大雪……”

    晉城突降暴風雪,沿路壓了不少農舍房屋。

    裴煜惋惜歎息,“幸而五哥跟著前去賑災,也可放心些。隻是那地清貧,五哥此番定然吃了不少苦。”

    ……

    賑災一事,本該朝廷大臣前往,皇帝下旨讓裴晏前去,明麵是說裴晏年幼,該曆練一番,實則是為他上回得罪沈鸞出氣。

    晉城地處偏僻,風蕭蕭路漫漫。

    裴晏日夜兼程,連著跑死了三匹馬,方趕到。

    舉目望去,漫天大雪壓倒房舍,婦孺老幼無家可歸。

    當地官員欺裴晏無依無靠,又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子,絲毫不將他放在眼裏。

    朝廷送來的賑災之物,皆被太守昧了去。

    裴晏問話,他隻稱是路上土匪搶了去,自己一概不知。

    “五皇子,您是天潢貴胄皇子皇孫,哪裏曉得這些土匪的可惡。”

    太守滿身肥肉,跪坐在地,兩眼淚汪汪,隻知哭爹喊娘,“我若是知道……”

    裴晏端坐於上首,慢悠悠輕啜一口清茶,“這麽說,太守也不知那土匪從何而來?”

    太守瘋狂搖頭,心裏暗笑裴晏年輕,果真好糊弄,他麵上卻不顯,隻哭天搶地:“下官對天發誓,我真的不知情,若有一句假話,就讓我天打雷劈……”

    青瓷茶杯在桌上發出清脆一聲,裴晏抬首,他一雙黑眸深深,“帶上來。”

    話落,早有人拖著一八歲幼童上前,晉城清貧,那人衣著卻光鮮亮麗,用料考究。

    雙手雙腳皆被繩索縛住,那小童嘴上卻仍嚷嚷:“你們是誰,我告訴你們,我爹是太守,你們竟然敢這麽對小爺我,我回去定告訴我爹……唔唔唔!”

    

    餘音戛然而止。

    李貴麵無表情,從旁撈起一塊破布,塞進那小兒嘴裏。

    那人眼珠子瞪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牲畜似的被拖至裴晏身前。

    太守嚇得跌坐在地:“五皇子,你這是……”

    裴晏麵無表情:“太守不必對天起誓,隻須對著他就行了。”

    修長手指在紫檀花梨木案幾上輕敲,“朝廷這次賑災,發放銀兩六十萬兩,糧食十萬石。兩日之內太守若是拿不出來,我就剁他一根手指頭。少一兩銀子,再剁一根。”

    太守麵色慘白:“五皇子,下官真的不知銀兩和糧食的下落,那銀兩真的叫土匪……”

    裴晏淡淡瞥他一眼:“既如此,李貴。”

    李貴執刀上前,那幼童早就嚇得魂飛魄散,瞥見那一尺多長的大刀,連連後退,那破布也被他掙紮丟落在地。

    “爹,爹你救救我!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

    鬼哭狼嚎。

    太守仍一口咬定:“下官真的不知,五皇子,下官乃朝廷命官,您這樣做,豈非寒了……”

    裴晏沉聲:“李貴。”

    立刻有人上前,一左一右按住那幼童肩膀。

    裴晏聲音如鬼魅:“別亂動,若是砍斷手指還好,若是不小心砍到腦袋……”

    那幼童立刻不動,臉著地,聲音抖如篩子:“爹爹!你救救我啊啊啊啊!”

    李貴刀起刀落,隻見空中一道銀光閃現,刹那間萬籟俱寂。

    而後,那幼童竟暈了過去。

    裴晏麵色如常:“取冰水來。”

    太守麵如死灰,癱軟著身子一步步爬至裴晏腳邊:“五皇子五皇子,下官立刻去找糧食和銀兩,求你饒了他!他不過是個孩子,他什麽都不知情!但是朝廷撥給城裏的銀兩……”

    朝廷撥給晉城的銀兩不過是三十萬兩,糧食五萬石。

    比裴晏適才說的,生生少了一半。

    裴晏語氣輕飄飄:“太守有異議?”

    太守硬著臉皮:“沒、沒有。”

    他兩眼抹黑,隻覺得自己多年來的處心積慮都成了空。

    他家中現有的銀兩,剛剛好是六十萬兩。

    裴晏拂袖離開。

    李貴緊跟其後:“主子,那人真的能在兩日內拿出……”

    “喝的沈是上好的碧螺春,家中案幾是花梨木。”

    裴晏輕哂,“你覺得他會拿不出?”

    ……

    冷風呼嘯,黑雲壓城。

    晉城本就清貧,加之先前受了暴風雪的殘虐,殘垣斷壁,隨處可見。

    朔風自窗外呼嘯而過,這幾日奔波勞碌,好不容易才將所有百姓安頓周全。

    裴晏自己卻染了風寒。

    城裏的大夫走的走,散的散,李貴跋山涉水,方找到一人懂醫術。

    他手捧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進屋,卻見裴晏臥在榻上,手裏攥著一把鋒利小刀。

    冷風魚貫而入,裴晏皺眉,忍不住又輕咳兩聲。

    李貴忙忙關上門。

    自來到晉城後,裴晏的玉雕始終沒離手。

    白日事多,他隻能夜裏挑燈學著做。

    八仙桌上大大小小擺了十來個,皆是做壞了的。

    先前在八寶閣的大當家那學過幾日,也幸而裴晏以前做過木雕,不難上手。

    然若要精益求精,卻難於上青天。

    屋裏燃著炭盆,無奈冷風陰森,裴晏右手握著刻刀,冷得厲害,刻刀也拿不穩。

    昨夜身上起了熱,這會還沒好全。

    頭暈目眩,裴晏一個恍惚,那刻刀直直劃向掌心。

    刀刃鋒利,頃刻鮮血直流。

    李貴方輕聲將藥汁擱在桌上,餘光瞥見裴晏手上的傷,嚇得連聲驚呼:“主子!”

    他匆忙從包袱中取出金創藥,這藥還是先前洪太醫送來的。

    灑在患處,雖疼得厲害,藥效卻極好。

    李貴無聲歎氣,駕輕就熟幫裴晏處理傷口。

    自裴晏學玉雕以來,不知已受傷了多少次。偏生每回受傷,裴晏麵上總淡漠如常。

    好似已習以為常一樣。

    “主子,城中百姓都已安頓好了,銀兩和糧食各家各戶都領了,奴才親自確認過了,不會出錯。”

    話落,李貴又忍不住,將那太守罵上上萬遍。

    若非他昧下銀兩和糧食,百姓也不至於饑寒交迫。

    “還有您先前說的賬本……”

    提起這事,李貴也心生詫異。

    來之前,他還以為自己會在晉城待上一段時間。晉城大大小小官員不少,若要一一審問,定要花費不少時日。

    隻是裴晏似早有先知,直接抓了那太守的幺兒,省去好一通麻煩。

    那賬本也確如裴晏所說,在那太守八姨太的床底下找到了。

    裴晏:“他簽字畫押了?”

    李貴躬身:“是。”

    那太守本來還想賴賬,直至看見從他家中翻出的賬本,以及列在他身前的罪證,當即跌坐在地。

    裴晏揉著眉心:“他倒是乖覺。”

    前世他也是被派往晉城賑災,當時確實費了一番功夫,才查到太守頭上。

    無視右手掌心的紗布,裴晏低頭,繼續自己手上的玉雕,那是一個小小的扇墜。

    細看卻有不少的門道。

    裴晏專注手上的物什:“通知下去,後日出發回京。”

    李貴愕然,視線終從那扇墜移開:“主子,您傷還沒好全,若是再吹了風……”

    “無礙。”

    若再晚,恐怕就趕不上沈鸞的生辰了。

    ,

    長安郡主的生辰,向來是蓬萊殿頂頂重要的大事。

    天未亮,綠萼狠心將人喚醒,不複平時溫柔。

    沈鸞暈乎乎,隻見宮人捧著沐盆站在兩側,她怔怔坐在榻上,任由綠萼和茯苓伺候自己盥漱。

    而後又移至妝台前。

    綠萼俯身,揭開一個官窯瓷盒子,細細拂開一眾的白玉簪花棒,是拿玫瑰花碾碎的,隻需薄薄一層輕撲臉上,比尋常用的胭脂還好看。

    “郡主,這樣可還行?”

    沈鸞一雙秋眸未抬,隻低低嗯了聲。

    茯苓端著紅漆木盤進屋:“好歹看一眼,也不妄我和綠萼姐姐忙了這半天。”

    沈鸞終抬眸,借著銅鏡睨茯苓一眼:“好大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過生辰。”

    茯苓笑笑,忙道:“奴婢不敢。”

    沈鸞忽的望向她手中的紅漆木盤:“這又是拿的什麽?”

    茯苓福身,著人在案幾上鋪了紅氈,一一將各宮送來的生辰禮擺上。

    宮裏上上下下,光是皇帝送來的,就有上百件,更別提還有各宮娘娘的。

    起初沈鸞還覺得好頑,後來看累了,直接喚人搬進庫房,有時也隨手賞給宮人。

    滿桌子的金銀玉袂,晃暈沈鸞雙眼。

    忽地,沈鸞視線落向某處,卻是個玉雕的扇墜。

    青jsg玉做的,模樣精致小巧,湊近瞧,方發現那玉雕的竟然是蓬萊殿。

    雕欄玉砌,栩栩如生,簷角下的簷鈴也赫然在其中。

    “好生手巧。”

    沈鸞雙眼熠熠,她以前隻在書上讀過核舟,不想如今真真見到,還是玉雕的。

    綠萼和茯苓垂手侍立在一側,聞言也道:“這樣的巧手,怕不是出自八寶閣大當家,我看京城也就他最擅長玉雕了。”

    沈鸞攥著扇墜,愛不釋手:“這是誰送來的,問了便知。”

    綠萼莞爾:“各宮送來的生辰禮都在禮冊上記著呢,郡主若想看……”

    “想看什麽?”

    忽的,殿外傳來一聲清朗笑聲,來福推著裴衡,自雪中緩緩而來。

    沈鸞提裙迎人進殿,瞬間將那扇墜拋在腦後:“阿衡怎麽來了?”

    裴衡輕聲:“五弟昨夜回京,我剛去瞧了一眼。晉城這趟著實吃了不少苦,我看他手上還纏著紗布,也不知道他怎麽弄的。”

    裴衡搖搖頭,又道,“你們剛剛在說什麽,也拿來我瞧瞧?”

    沈鸞拎著扇墜,在裴衡眼前輕輕一晃。

    青玉扇墜映著日光,熠熠生輝。

    沈鸞彎唇:“阿衡你看,好看嗎?”

    沈鸞輕倚在輪椅邊,眉若墨畫,眼如明月。這番模樣,端的是桃羞李慚,燕妒鶯啼。

    裴衡看得發怔,少頃方道:“好看。”

    也不知道是在說人還是說扇墜。

    沈鸞眉眼彎彎,將那扇墜放在裴衡掌心:“那我送給阿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