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黑影如同一陣颶風,衝破了灰塵直直朝著林之南而來,林之南眼睛一眯,頭也沒回地向身後道了一句:“阿楚離遠點別傷著了!”就腳尖一點,整個人靈巧地縱躍而起,與那黑影撞在了一處。

    “飛起來了!”

    元宵瞪圓了眼睛。

    蕭楚仰頭凝神看著半空。

    叮!

    金屬撞擊之聲傳來,一紅一黑兩道影子交錯之後又分開,林之南落在了停屍間低矮的屋頂上,而那道黑影卻是落到了地上,後退了兩步。

    眾人這才看清,那是個一身黑衣的少年,看模樣與蕭楚差不多大,皮膚微黑,五官輪廓很深,不似北齊人。

    他落了下風,轉頭就要跑。

    陳遠拔劍欲阻攔,少年動作敏捷,也不戀戰,將他劍尖一挑,趁著陳遠退開的空隙就要衝出去,柳雯兒想也不想張開雙臂就攔在了那裏:“別想跑!”

    “讓開!”

    黑衣少年一聲厲喝。

    柳雯兒臉色一白,蕭楚一把拉開她,順手掀開了環兒手裏的食盒,從裏頭端出一碗林之南沒來得及喝的銀耳蓮子羹,往地上一潑,正潑在那黑衣少年前行路上。

    黑衣少年一腳邁出,正踩在了滑溜的銀耳羹上,也就是這一個踉蹌間,嗖!無形之箭落了下來,擦著他的鞋尖,雖然看不見,卻在地上射出一個深深的孔洞。

    黑衣少年身形一僵,下意識往另一側跑,又是篤一聲,他被迫停在了原處。

    “跑什麽呀,”

    屋頂上,林之南又拉開了那奇特的弓弦,她單眼閉著瞄準了黑衣少年的方向,“我們又不會吃了你。”

    陳遠持劍擋住了黑衣少年去路,少年冰冷的眼神掃過周圍幾人,在還拿著空碗的蕭楚身上多停留了幾秒,突然,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突然抬起。

    “不好!”

    陳遠眸光一顫。

    蕭楚知道是有暗器,但身體不夠靈活,隻側過身希望避開要害。

    風聲過耳,疼痛未襲來,他整個人卻被一道輕柔力度拽起,他愣愣睜眼,看到林之南半摟著他的腰將他帶至了半空。

    少女還衝他眨了眨眼笑。

    與此同時,陳遠已經將劍刃架在了偷襲的黑衣少年身上,並將他踹跪於地強行壓製住了。

    林之南帶著蕭楚落回地上,一落地,林之南還沒來得及安撫一下蕭楚受驚的情緒,蕭楚已經蒼白著臉一把握住她左手腕,將她掌心翻轉過來。

    林之南隻好攤開手,元宵湊過來看,“嘶”地倒抽了口氣。

    林之南方才是直接用手接了暗器,那是枚通體黑色的飛鏢,飛鏢尖端泛著青綠色的詭異光澤,一看就是塗了毒的。

    她直接用手接了飛鏢,掌心被割開了深深口子,鮮紅血液滴滴答答往下落,沒一會兒就在地上形成了個小血泊。

    “有毒?!”

    陳遠一把摁住黑衣少年後頸,狠狠道,“解藥拿出來!”

    黑衣少年被按得臉貼到了地上:“沒有解藥。”

    他發音也略顯古怪別扭,更加顯得不似北齊人。

    “無妨的。”

    林之南甩了甩手。

    “什麽無妨,女孩子的手怎可留疤!”

    柳雯兒氣得恨不得扇那黑衣少年一巴掌,跺腳扭頭命令那邊被嚇到的仵作們,“還傻站著幹什麽,趕緊找傷藥來啊!”

    “真的無妨,別擔心,”

    林之南用沒血沒傷的右手扯了扯低頭看著她傷口的蕭楚麵頰,在他抬臉看來之時衝他眨眼,放低了聲音,“阿楚別忘了,我不是普通人。”

    蕭楚眼眸顫動了一下,似是想說什麽卻沒說出口。

    “我的恢複力很強的,以前的傷口也都沒留下來不是嗎,很快就好了的,安心。”

    林之南仰臉往他麵頰上親了下,笑,“冷著臉就不帥了。”

    蕭楚低低“嗯”了一聲,垂眸低頭,將額頭與她貼在一處,輕輕說:“下次不要擋在我前麵了……我害怕。”

    “……母後那時也是這樣——”

    林之南眼睫抖動了一下,抬眼看到了他眼眸深處藏著的痛苦與自厭。

    “好,我保證,下次不了。”

    林之南道。

    仵作匆匆忙忙送來了傷藥和繃帶,蕭楚整個人氣息冰冷,連柳雯兒都被唬住一下子沒敢從他手裏搶繃帶,隻能由著他給林之南處理傷口。

    林之南坐在仵作搬來的椅子上,一隻手由蕭楚包紮,一邊由柳雯兒給她喂點心,眼睛則是看著另一邊陳遠那兒。

    陳遠此刻已經將那黑衣少年雙手捆住,正審問:

    “你是誰什麽人,竟敢擅闖衙門?!”

    被製住的少年跪在地上仿佛一根木頭,一聲不吭,隻垂著眼睛看地上。

    柳雯兒瞧著林之南的傷口,又看那邊油鹽不進的嫌疑人,一時生氣,砰地放下果盤幾步走到那少年麵前,抬手就要朝他麵頰揮去,然而這時,那少年忽然抬眼,眸光冷冷看她。

    柳雯兒被那視線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為防止他再偷襲,陳遠讓環兒把柳雯兒拉開,然後皺眉看著那少年:“看這樣子是不會說了,先關進牢裏,等大人發落吧。”

    “等等。”

    蕭楚忽然出聲。

    其他人看向他,蕭楚卻是不急不慢,仍舊在給林之南包紮的繃帶做最後的處理。

    他眼睫垂著,麵頰略顯蒼白,表情很淡,視線隻專心落在林之南的手上,但這麽一個側影,卻莫名地教旁人心底有種奇異地被震懾的感覺,仿佛這個瘦削羸弱的少年身上突然多了些無端的威嚴。隨意地質問與催促是冒犯和僭越。

    他們就這麽看著他處理完林之南的傷口,他將她手上的血全都擦拭幹淨,然後垂頭近乎虔誠地輕輕親了一下她的手背。

    林之南隻靜靜看著他。

    做完這一切,蕭楚才抬起頭,朝林之南露出笑來,這笑容明媚依稀如舊,卻又好像多了些什麽。

    蕭楚站起身,朝陳遠道:“在那之前,先去那兒看看。”

    他用目光示意停屍間。

    他用的是近乎於命令式的語氣,毫無征詢和請求的意味。

    陳遠愣了下:“什麽?”

    林之南撣了撣衣擺也站起來:“我也是這麽想的。”

    “在關這個人之前,得先弄清楚他剛才做了什麽,”

    她笑著說道,“平白無故的,誰會沒事跑來停屍間看屍體呢?”

    元宵充滿疑惑:“我們不也是來看屍體的嗎?”

    蕭楚點頭:“所以,他說不定就是和我們想到一處去了。”

    原本裝木頭人的黑衣少年突然抬起頭,朝他們看了過來。蕭楚與他對視了一眼,黑衣少年又猛地低下頭去。

    “走吧。”

    林之南說著,揚起笑容,在那邊仵作沒反應過來阻攔時,已經腳步輕快又迅速地走向了大門倒塌的停屍間。

    在她之後,蕭楚也跟了上來,元宵遲疑了下,猶猶豫豫跟上。

    隻是剛靠近排那屋子,裏頭飄出來的味道就讓他幹嘔了一聲,然後這個小胖團就捂著嘴衝到了院子裏的樹旁嘔吐起來。

    看到小胖子這模樣,原本壯著膽子也想進去的柳雯兒和環兒終究是停在了外麵,隻眼巴巴地遠遠看著裏頭情景。

    屋子裏很昏暗破舊,且四處漏風,一排排簡陋粗糙的木板上蓋著肮髒的布,布下凸起一具具人形輪廓,那些布原本應該都是白色,但是被腐爛流膿的屍體接觸之後全都染上了屍液的顏色。

    即便四處露著縫,寒風呼嘯往來,裏頭散發出的氣味也叫人能將隔夜吃下的食物都給吐出來。

    陳遠押著那黑衣少年也跟了進來,他並非第一次進停屍間,對這氣味雖已熟悉,但仍舊麵色難看,他看向林之南和蕭楚,卻發現這兩個年紀不大的小孩,表現得竟是比他這個官府中人還專業。

    蕭楚的臉色比平日裏要更蒼白些,他用袖子捂著口鼻,顯然是也在忍耐,但他神情冷靜自若,目光在四處掃視觀察。

    反觀林之南,她仿佛根本聞不到那些味道,腳步輕快如常地遊走在狹窄過道裏,臉上甚至依舊帶笑,還時不時伸手掀開屍體上的布,彎腰湊過去看兩眼嘖嘖兩聲。

    那些腫脹腐爛麵目全非的屍體,仿佛對她毫無影響。

    這是尋常這種年紀的孩子該有的反應嗎?

    陳遠又想起了方才林之南那令人驚豔的身手與輕功,還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無形箭術——凝聚內力化作箭矢,於指尖疾射而出傷人於無形之中。

    這沒有深厚的內力是絕對難以做到的,但是她一個這麽年輕的小姑娘,哪兒來的如此深厚的內力?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卻偏偏就發生在他眼前,是他親眼所見,讓他想反駁都做不到。

    而他手下的這個黑衣少年也是麵不改色,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這讓他突然覺得有點心梗,感覺自己似乎是要被後浪拍死在沙灘上的前浪。

    可他如今才剛剛二十出頭!還很年輕呢!

    陳遠為自己突然冒出來的荒誕念頭感到好笑,但與此同時,他也重新沉澱下了情緒。

    突然出現的赤眼魔人,還有這些莫名冒出來的少女和少年,向來平靜安穩的興遠縣突然就變得危機四伏暗流湧動,還有縣太爺刻意在隱藏的事情……這之間一定存在什麽關聯。

    三年前蕭楚被帶來陳宅開始,陳遠就知道一定會有這麽一天,看起來,這一天終究是要到了。

    正出神間,他突然聽到蕭楚喊了一聲“兄長”。

    “發現什麽了?”

    他帶著那黑衣少年走上前去,看到林之南和蕭楚正停在角落那幾張木板搭成的簡陋台子上,剛一靠近,他就愣住了。

    那幾個台子上,沾染了各種屍液的肮髒白布還在,但是台麵卻是平整的,上麵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這裏的屍體不見了。

    “這裏原本擺放的是——”

    他下意識去找記錄冊。

    “赤眼魔人案的死者。”

    蕭楚手上正拿著那本翻開的破舊書冊,他抬眼望來,眼睛略微彎起,“但是好像,那些屍體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