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興遠縣離著上京十萬八千裏,不是天大的消息是傳不到這兒的,元宵雖然年紀小,但立太子這種事情他當然曉得輕重,隻是皇位上將來會坐著誰,與他這個小小書童又有什麽關係呢,與其關注那種十萬八千裏之外的國家大事,還不如多關心下自家少爺今天早飯有沒有多吃兩口呢。

    旁邊桌客人還在那兒慷慨陳詞義憤填膺地嚷嚷“齊國要完”“妖妃誤國”,元宵有聽沒懂,卻發現桌子對麵本來吃餛飩正歡的少女動作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捏著湯勺正偏頭看著隔壁桌客人,仿佛聽得認真,眉毛也略有皺起。

    這時,蕭楚舀了一勺餛飩放到了她碗裏,語氣平靜說:“不用管。”

    林之南收回目光看他,蕭楚放下了湯勺,笑了笑:“我吃飽了。”

    林之南看了眼他碗底,扭頭瞅元宵:“小孩兒,你家少爺平日裏也就吃這麽點兒?”

    她滿眼都是“你這個書童不行啊,自己白白胖胖,把你家少爺都餓成什麽樣兒了”的嫌棄,元宵鼓起臉,嘟囔:“少爺今日已經吃得比往常多了!他平日根本不吃早點!”

    “那你就不會哄他吃啊?”

    林之南更嫌棄了。

    元宵愣住,歪頭:“怎麽哄?”

    “瞧著!”

    林之南擼了擼衣袖,在蕭楚哭笑不得的眼神注視下,端起他麵前的碗和湯勺,舀了餛飩湊到他嘴邊,笑眯眯道,“啊——”

    “……”

    蕭楚無奈,但還是張開了嘴,一勺餛飩就進了他嘴裏。

    這麽簡單?

    元宵有點恍惚。

    林之南又舀了第二隻餛飩,等到第三隻的時候,蕭楚終於按住了她還想湊過來的手,他仰起的臉有些可憐地看林之南:“南兒,我真吃不下了。”

    “好吧,今日暫且放過你。”

    林之南坐回去,一點不避嫌地順手就把碗裏剩下的餛飩給吃了。

    她用的還是少爺的湯勺!

    元宵瞪著眼睛,但一向有點潔癖的他家少爺一點沒有異議,很自然地掏了錢袋付錢。

    林之南將兩人送到了昨日的學堂門口,此時正是學堂開門的時候,門口不少書生打扮的少年經過,看到他們都投來了各種不一的目光。

    元宵守在蕭楚身邊,一個個瞪回去,氣鼓鼓的樣子像是隻剛出鍋的熱騰騰湯圓,但被目光關注重點的兩人卻是旁若無人,還在那兒依依惜別。

    “我準備去流民巷那兒查查有沒有什麽線索,”

    林之南說,“中午來找你吃飯。”

    蕭楚笑著點頭:“好。想吃什麽?”

    林之南想了想:“荷葉粉蒸肉,水晶肘子,油燜春筍,龍井蝦仁,杏仁豆腐,糖蜜糕,櫻桃酒釀,蛋蓉牛肉羹。”

    元宵眨了眨眼,下意識吸溜了一下口水,這裏頭有幾道菜名他都沒聽說過,但聽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蕭楚偏頭:“興遠縣恐怕吃不到。”

    林之南遺憾地砸吧了一下嘴巴:“那就魚皮蒸餃吧。”

    這降級得也太多了吧!

    元宵嘀咕。

    “那是早點。”

    蕭楚道。

    林之南看他。

    “……”

    蕭楚點頭,“就魚皮蒸餃。”

    林之南立刻笑了,拍拍他肩膀:“那我先走啦,你好好上課。”

    目送蕭楚與元宵進了門,林之南正要離開,目光一掃,看到兩個頗為麵熟的書生打扮的人站在身後,正一邊打量她,一邊說著什麽。

    林之南路過他倆之時停了停,在那兩人警惕的目光中,她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隨即嫌棄地嘖嘖兩聲,搖著頭走了。

    “站住!”

    兩人感覺受到了侮辱,大喊。

    林之南頭也沒回。

    “臭丫頭,跟你說話呢!”

    其中一個書生追了上來,伸手就要去抓林之南。

    林之南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屈起,後頭傳來“哎喲”一聲痛呼,隨即是噗通一聲重物摔地的響聲。

    她這才施施然轉身,望著摔跪在地上的那書生,故作詫異地歪頭俯視:“哎呀,興遠縣的學子都這麽客氣的嗎,初次見麵就行這麽大禮。”

    書生抱著膝蓋,臉都漲紅了,他的書童趕緊扶他起來。

    “昨日也是你!”

    另一個書生猛然反應過來,指著她,“你和那姓江的什麽關係?”

    林之南眉眼明豔,口齒清楚,一個字一個字道:“關,你,屁,事。”

    “粗鄙無禮,果然是能與私生子混到一道兒的。”

    捂著膝蓋的書生冷笑。

    林之南隻覺得好笑,“我猜,你們念書肯定很差,家裏也一定沒陳家有錢有勢,愛慕的女孩兒更是正眼都瞧不見你們,是不是?”

    書生表情一滯。

    林之南搖頭:“長相家室學識人品能力受歡迎程度,沒有一項及得上人家,也就隻能從出身上找找優越感了,真可憐。”

    “你知道什麽!”

    書生惱羞成怒。

    林之南嘴角一勾:“廢物。”

    書生咬牙切齒,抬手握拳揮了過去。

    林之南隨意偏頭就躲了過去,書生重心不穩身體前傾,她側身提膝,一腳踹到他膝窩,他再度雙膝重重撞到了堅硬的青石板上。

    書童驚慌失措地要撲上來,林之南已經先一步一腳踩到了書生背心,將他整個人踩到地上,讓他臉貼著地,與此同時,眼尾冷冷掃向另一個臉孔紅一陣白一陣的書生。

    那書生見到同伴如此,慌張後退,轉身就要跑,林之南手一抬,指間甩出兩顆石子,正中那書生兩條膝蓋後側,那書生也是噗通跪地,痛得站不起來。

    “妖女!我跟你沒完!”

    被林之南踩在腳下的書生見周圍人越聚越多,掙紮大叫,眼淚鼻涕滿臉都是。

    這時,人群外傳來一聲“都讓開!衙門的人來了!”

    一隊侍衛分開人群走了進來,領頭的正是一夜未睡故而情緒尤其差的年輕捕頭陳遠。

    陳遠見著這場景就皺眉,尤其是看到一個跪著一個被踩著的兩人,臉上表情更是充滿嫌惡:“卓誠繼,章林,又是你們,一大早的在學堂門口尋釁,是又想要我把你們兩個的爹請來衙門喝茶嗎?”

    “是這妖女先罵人先動手的!”

    還被踩著的章林拚命掙紮。

    陳遠不屑道:“連個姑娘都打不過,兩個廢物。”

    “陳遠!你那個私生子弟弟和這個妖女——”

    章林還要說話,林之南一腳踩到了他後腦勺上,他整個臉死死貼到了青石板上,除了嗚嗚嗚之外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林之南抱著胳膊,下巴略有抬起正打量起麵前的年輕捕頭:“你是阿楚現在的兄長?”

    “你認得江楚?”

    陳遠眯了眯眼:“姑娘有點眼生,不是興遠縣人吧?”

    林之南摸了摸下巴,突然“啊”了一聲,一副想起什麽的表情,從章林背上下來,腳步輕快地走到陳遠麵前:“昨天晚上,是你帶人趕來的柳葉巷!”

    陳遠一怔:“什麽?”

    林之南眨了眨眼:“你們查出什麽了嗎?”

    陳遠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表情一沉,他左右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你就是柳小姐說的救了她們的人?你究竟是誰?”

    林之南仰起臉,雙眼一彎:“不要那麽緊張啦大哥,以後都是自家人了~”

    誰是你大哥!

    陳遠差點脫口而出。

    “不要打擾阿楚他們上課,”

    林之南卻未管那麽多,扯著陳遠袖子往遠處走:“我們先回衙門,讓我看看那兩具屍體,昨天急著找阿楚吃夜宵,沒來得及徹底檢查,一會兒你再帶我去停屍房瞧瞧,保不準那裏頭已經詐了好幾具屍了……”

    她這一大段碎碎念裏實在有太多陳遠想吐槽的地方,以至於一時竟然不知道從哪個問題吐槽起為好,呆愣間傻乎乎地被她給拽著走了,直至走到橋邊,他才猛地回過神來,手上一用力甩開了她,“胡鬧!”

    “你到底是什麽人,都知道些什麽,又是如何識得江楚的?”

    陳遠板著臉,“你來興遠縣意欲何為?跟這次的案子又有什麽關係?”

    林之南看了眼遠處被衙役們驅散人群之後逐漸恢複安靜的學堂大門,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扇古樸雕花的大門,正看著裏麵的什麽人。

    片刻之後,她收回視線,仰臉看向陳遠:“陳員外是什麽時候離開興遠縣的?”

    ……

    元宵匆匆忙忙地跑進來,把學堂門口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蕭楚,他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睜得老大,白胖的臉上因為激動而發紅,興奮揮舞著兩隻胳膊:“就是這樣一腳!林姐姐就把那姓卓的給踹倒了!然後像這樣,就這樣,啪一下踩上去!抱著胳膊,好威風!”

    他作勢要演示給蕭楚看,隻是圓墩墩的身子頗不靈活,差點直接撲到地上,還好被蕭楚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

    “那個姓卓的和姓章的都告假回家,今天不來了,嘿,讓他們平日裏老是欺負少爺你,活該挨打!”

    元宵挺胸抬頭,感覺很是爽快。

    蕭楚低笑了一聲,搖搖頭,整理起了書案上的筆墨。

    元宵看向自家少爺,發現他垂眼整理書案時,表情又逐漸冷淡下來,恢複成了以往那不近人情又萬事不理的模樣。

    這一刻,元宵忽然有種之前種種都是他沒睡醒做的夢的錯覺。

    蕭楚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看過來:“夫子快來了。”

    元宵反應過來,趕緊應了一聲,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學堂的一名管事走了進來,告知了眾位學子,說李夫子今日身體不適不能前來,眾學生可自行選擇是回家還是繼續留在學堂自己學習。

    消息一公布,課堂中一陣歡呼,好些迫不及待的學子三五成群地吆喝呼喚了自家書童整理書箱走人,也有些沉穩的決定繼續留一陣看會兒書再走。

    按照以往,蕭楚肯定是會留下來的,但是今日他卻讓元宵收拾東西,並不打算留下。隻是他還是起身叫住了那名管事,詢問了一下夫子的情況。

    管事見來問話的是夫子平日最看重的學生,且堂上其他人也走得差不多了,這才壓低了聲音,無奈道:“還不是為那立太子的事情,今早夫子一聽到這個消息,當場氣得暈了過去,他家裏人急急忙忙找了大夫,這會兒才緩過來,還在家修養呢,可嘴裏還一個勁兒地在那說著各種大逆不道的胡話……

    唉,您說這都是什麽事……

    對了,您恐怕還不知道吧,夫子當年是前太傅紀大人門下,最是崇敬仰慕紀太傅他老人家的學識與品性,因而也很是擁護已故的皇後娘娘與小太子殿下,奈何……隻是斯人已逝,如今宮裏也就剩一位皇子殿下了,立那位是遲早的事情,還是要看開一些為好啊,江少爺若是得空,最好也能去勸勸夫子……”

    蕭楚垂眼聽著那絮絮叨叨的話,無聲地長長歎了口氣:“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