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廂房裏內一陣安靜,隻有案幾上的香爐裏冒出嫋嫋熏香。

    林之南坐在圓凳上,斜眼瞥旁邊坐立不安的小太子。

    小太子也正偷眼看她,撞著她的目光,他臉又是一紅,小小聲解釋:“我剛才不是故意騙你的。”

    那是,就你那扯謊水平,想要假裝被騙到了都很難啊。

    林之南倒是無所謂,這時一個大太監匆匆忙忙從門外跑進來,一邊往裏撲一邊驚慌喊:“殿下!您怎麽了殿下?”

    說著就直接撲到了小太子身上,扯著他來回轉。

    林之南都給看呆了,小太子急急忙忙掙脫,麵紅耳赤,“陳公公你做什麽呀?”

    陳公公一把鼻涕一把淚:“小翠兒急急忙忙來取紫金膏,不是您傷著了麽?”

    “這些該死的奴才都是怎麽伺候主子的,回去我就都給發落了!”

    他氣憤地指著屋裏的太監丫鬟們,小太監小丫鬟們一個個惶恐不已統統跪下認錯。

    “不是我,我沒傷!”

    小太子無奈,指了指單手托腮看好戲的林之南,“是這位小道長,剛剛幫我捉雪團兒的時候被抓傷了。”

    他又對屋裏那些人道:“你們都先出去吧。”

    陳公公這才撫著胸口鬆了氣:“原來是這樣,可嚇死老奴了。”

    說著打眼瞧了瞧林之南,臉上閃過狐疑:“這小道長看得眼生啊,老奴陪皇後娘娘來過好幾次,沒見過你,不知小道長道號為何?”

    “我是新來的,”

    林之南也不站起來,笑眯眯回答,“還沒皈依呢。”

    “沒皈依?”

    陳公公警惕更甚,走近林之南,“那你是如何能遇見太子殿下的?竟還讓殿下帶你入得後院……”

    喲,警惕心還挺高的。不愧是宮裏來的大太監。

    “陳公公,是我找雪團兒不小心跑到外頭去才遇著他的,”

    小太子見他還要盤問,急急過來擋在中間,“我讓人去取的紫金膏呢?”

    雖有小太子親自解釋,陳公公顯然還是頗有顧忌,他不情不願地從懷裏取出一罐膏藥,又斜眼看林之南:“這紫金膏乃是張太醫花費數月專為太子殿下調配,用料珍貴,給一個小孩兒用是否太暴殄天物了?”

    確實,林之南看了一眼手背上的血痕,再磨嘰一會兒估計都愈合了。

    小太子直接拿走了陳公公手裏的膏藥:“藥本就是為治病救人所用,隻要用得其所用得對症,就是合適的,哪兒來的暴殄天物之說。”

    說著走到林之南旁邊,擰開藥罐,拉過她的手就作勢要給她上藥。

    林之南還沒做反應,陳公公又開始嚎了:“讓太子殿下親自上藥,這小道士也不怕折壽!”說著還瞪了林之南一眼。

    滿臉無辜的林之南挑了下眉。

    “陳公公你說什麽胡話呢。”

    小太子無語地看他,“塗個藥而已我還是會的。”

    他又看林之南:“你別介意。”

    林之南趁著小太子沒注意,朝沒胡子可吹卻瞪著眼的陳公公暗暗飛過去一個挑釁的眼神。

    陳公公看到了,抖著手指她,小太子正好抬頭,林之南立刻乖順狀伸出手。

    小太子取了膏藥小心翼翼地給她塗了,小小一道快愈合的血痕,他塗得仔細認真,塗完藥還輕輕吹了吹,從林之南的角度看過去,就看到他垂著視線,長長的眼睫也垂著,很是精致。

    她手癢,就很想去碰碰那幾根睫毛,不過餘光瞄到陳公公在旁虎視眈眈,林之南隻好撇撇嘴把手背到了身後。

    小太子抬眸看她,關心問:“疼嗎?”

    林之南純良地搖頭。

    陳公公又擠上來:“既然這位小道長已經上完藥了,也該走了吧?想來今日沐清觀事務繁忙,殿下,咱們也不好一直留著人家的。”

    小太子“啊”了一聲,扭頭看林之南。

    林之南看陳公公那一臉“趕緊識相點快走”的表情,想了想,笑起來:“我不是正式弟子,沒有任務的,不妨事。”

    小太子立刻高興了,陳公公臉黑了。

    嘿,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成功地登堂入室了,要就這麽走了,這一個多月不就白等了麽?

    得再想點別的辦法拖延一下時間,賴到皇後娘娘過來才行。

    林之南忽然揉揉肚子,真誠地望小太子:“殿下,請問有吃的麽,我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有的,你等等,陳公公,你去把多出來那些米糕拿來吧。”

    小太子吩咐,陳公公一副要快吃人的表情忿忿地去了。

    陳公公一走,屋裏沒人說話,一下就安靜了,林之南清了清嗓子,正思考要說點什麽,小太子卻先給她倒了杯茶。

    “你嗓子不舒服嗎?”

    他關切地問,“多喝點兒熱水會好許多。”

    喲,還挺細心。

    林之南道了聲謝,接了茶杯潤嗓子,喝完放下杯子才道:“這個熏香味道,聞得難受。”

    小太子望向案台,有點無奈:“這是母後特意讓人給我調配的,去哪兒都得備著,說是對我的病有好處……初初聞著確實熏人,待久了也習慣了。”

    “你若不喜歡,我叫人先把它熄了。”

    他說著就起身要過去,林之南趕緊拉住他。

    “不必。”

    見他望過來,林之南揉揉鼻子,“現在我聞著倒也還好。”

    畢竟身體重要。

    小太子立刻笑了,他又從旁邊抱了貓來:“雪團兒,來,你還須給小道長道個歉!”

    他抓著它兩條前腿並攏衝林之南打了個揖,小貓不滿掙紮扭動,小太子就教訓它,“不可失禮,是小道長救了你,不然你就要喂山裏的野獸了!”

    小貓顯然聽不進去,耳朵後壓,朝著林之南直哈氣。

    林之南就眯著眼睛跟它對瞪,不一會兒,小貓眼神挪開,耳朵更加塌下去,氣焰也沒了,蓬鬆的長毛尾巴在桌上一掃,仿佛要撿回最後一點尊嚴,喵嗚一聲跳下了桌子。

    小太子在旁邊看得稀奇:“雪團兒平日裏很溫順親人的,今兒個不知是怎麽了。”

    林之南想了想:“不怪它,我確實一直不怎麽招小動物喜歡。”

    從前就連平南王府後院馬廄裏最溫馴的馬,見了她都要甩蹄子。

    不過經過她長期死皮賴臉軟磨硬泡軟硬兼施霸王硬上弓,她連她爹那匹出了名壞脾氣的賽龍雀都給訓得服服帖帖的了。

    “可你人很好啊。”

    小太子折騰半天,終於又坐回圓桌邊上,雙手托臉嘟囔了一句。

    林之南瞧了瞧他,忽然問了一句:“你平時是不是都沒人陪著玩?”

    不然怎麽遇著她就一直積極討好生怕她就走了,完全不像個高高在上的小儲君。

    小太子被戳中心事,眼睛快速眨了兩下,耳尖又紅了。

    就在這時,陳公公帶著點心氣呼呼地回來了,進門就跟小太子道:“殿下,老奴已知會了娘娘,娘娘說一會兒就要過來瞧瞧這位小道長。”

    陳公公最後三個字說得咬牙切齒,放下點心的時候,還順道狠狠剜了林之南一眼,一副你等著瞧的樣子。

    林之南卻很想給這位陳公公比個大拇指。

    好助攻!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別怕,母後脾氣很好的,”

    小太子倒是沒在意那些,隻把點心往林之南麵前推了推,“你嚐嚐這個,是宮裏廚子專為祈福準備的。”

    林之南看了看,那是盤看著很普通的米糕。

    她其實並不餓,應該說,自從離開南境之後,她就再沒有感覺到過饑餓了。

    但是為了找補之前的借口,她還是拿了一塊。

    一口咬下去,軟糯香甜,還有淡淡的桂花香。

    她怔了怔,看向手中糕點。

    “好吃嗎?”

    小太子托著臉笑眯眯問。

    林之南又咬了一口,點頭:“好吃。”

    “我讓廚子在裏頭加了桂花蜜,是從前南境運來的,我嚐過,很甜的。”

    小太子晃著腿,繼續道,“母後說今日要來給南兒他們祈福點燈,我就帶了這些糕點,平南王寫來的書信裏經常提到,南兒喜歡吃各種甜甜的糕點。”

    林之南一時不知如何回話,她吃完了手裏的米糕,在陳公公憤怒的視線中又拿了一塊。

    “對了,你不是小道長,那你叫什麽名字?”

    小太子問。

    林之南一邊慢慢吃,一邊有些出神,過了會兒吃掉了第二塊米糕,才說:“薑南。”

    小太子放下撐臉的手,歪頭看她:“南境的南嗎?”

    林之南看著他,點頭。

    “和我的南兒一樣!”

    小太子很高興。

    林之南端了茶杯漱口,又看了眼那盤米糕。

    熟悉的反胃嘔吐感並沒有出現,相反,她竟然久違地產生了想要再吃點的想法。

    適可而止吧,看看陳公公的臉,都快拉到地上了。

    林之南放下杯子,順口問了一句:“南兒是誰?”

    “你不知道嗎?她是平南王府的南陽小郡主,”

    小太子撐著臉說,“因為出生在南境,所以以南字命名。”

    哦,這個倒是真的。

    不過這隻是原因之一,以南字命名,還有她娘親的原因在。

    林之南現在的化名薑南,也是用了她娘親的姓。

    “她還是我的未婚妻,可我從未見過她,”

    小太子繼續說著,“不過平南王經常寫信給母後,告訴我們好多關於南兒的事。”

    嗯?

    林之南扭頭去看他。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她那不靠譜的爹都說她什麽了?

    “平南王信上說,南兒她小小年紀騎馬就可厲害了,連南境最壞脾氣的馬都能降服,還拉得動弓箭,騎射功夫也好,喜歡吃甜甜的糕點,就是不太喜歡看書習字,經常挨夫子罰。”

    果然。

    林之南無奈。

    厚臉皮如她,此刻也稍微感到有點臉熱了。

    她端著茶杯繼續喝茶,眼角餘光偷瞟著旁邊的小少年。

    小太子沒察覺她異樣,繼續說道:“母後從小就告訴我說,南兒會是我未來的妻子,她生在南境長在南境,性子和上京城裏的姑娘都不同,以後她來了上京城,肯定會很不習慣,我一定得好好待她。”

    “我就想,那是自然的,等她來了上京城裏,我就帶她去吃上京城裏最好吃的點心,她不喜歡看書,我也一定不勉強,我還要給她養些貓兒狗兒,再給她挑幾匹頂好的馬,讓她能騎著去郊外踏青遊玩,絕不拘著她。”

    “然後我就每天等啊等,想著能不能快點長大,她快點來。”

    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這個一直看起來很開朗的小少年歎了口氣,趴到了桌上,用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帶著些許低落的聲音,很輕地呢喃了一句:“也不知她走的時候,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