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番外2:陸淩晨(1)
  第155章 番外2:陸淩晨(1)

    五年前,第一個發現沈念倒在太平間門口的人其實是陸淩川。

    陸淩晨永遠忘不掉那時陸淩川的眼神,渾渾噩噩從裏邊出來,就看到沈念倒在門口,身下的血染紅了她白的好看的裙子,好不容易壓製住卻被無常事事一次次打壓近乎絕望的崩潰。

    他像瘋了一樣,抱著沈念大步狂奔。

    有人說,一個家庭如果有兩個孩子,是兄妹的話,哥哥一定會往死裏疼妹妹。

    如果是姐弟,姐姐一定會往死裏打弟弟,因為血脈壓製。

    而這兩種情況都在陸家。陸淩晨小時候調皮,經常弄壞陸淩蕊的東西,所以挨過不少打。相對而言,陸淩蕊最粘的是陸淩川。

    作為家裏唯一的女兒,陸淩川也對這個妹妹格外疼愛。

    而沈念,更像是陸淩川本就完美的人生中突然開花的那抹曇花,不需豔麗迷人,蕊寒香冷,飄然出塵,便足夠驚豔。

    那一天,陸淩川一生中最鍾視的三個女人,都出了事。

    媽媽黎明詩因失去女兒哭死在太平間;妹妹陸淩蕊跳樓自殺;女友沈念昏迷流產。

    多重打擊在一天裏接踵而至,打壓的當時明明才20歲的陸淩川倒在地上,氣息奄奄。

    陸淩晨站在門口,看著病房裏的兩人。

    沈念才做完清宮手術正在昏睡,陸淩川坐在病床邊,握著她的手,垂著頭,安靜的讓人覺得窒息。

    他身上還沾著血,他妹妹的血,他愛人的血,他孩子的血。

    感覺到了門口的注視,陸淩川身形晃了晃,抬頭,猩紅的眼睛對上陸淩晨。

    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將沈念的手塞回被子裏,然後起身,走出病房,關上門。

    沒有理陸淩晨,隻是一步步往前走,陸淩晨在後邊跟著他。

    一向高大的背影此刻盡顯孤立,挺拔的背影也彎了下去。

    “哥。”16歲的陸淩晨叫他,紅著眼質問:“當時念姐為什麽不帶姐姐一起走。”

    “她為什麽要拋棄姐姐。”

    “如果當時她帶姐姐一起走了,姐姐也不會……”

    想到現在還在太平間的陸淩蕊,陸淩晨胸口鈍痛的厲害。

    是,他有這種想法一點也沒錯。因為站在陸淩晨視角,沈念隻是哥哥的女朋友,而陸淩蕊,是做了他16年的姐姐,即便欺負他多回,陸淩晨也最愛的姐姐。

    明明他的姐姐還那麽年輕。

    明明他的姐姐陽光又活潑。

    明明他的姐姐未來那麽美好……

    可如今,卻被強行按住了暫停鍵,未來被人無情刪除。

    他怎麽不怨。

    如果當時沈念帶著淩蕊一起跑了,淩蕊是不是就能活下來了;如果當時她們並沒有進那條胡同,是不是也就碰不到那兩個畜生了;如果沒有碰到那兩個畜生,他們陸家、包括沈念的人生是不是就不會被強行改寫了……

    如果,如果……

    對他們受害者而言,如果隻是逃避現實的托詞,是他們因失去摯愛親人痛不欲生的幻想。

    他們控製不住自己,忍不住去想,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那樣,他們最愛的人也就不會離開。

    可終究,如果隻是假設,現實就是現實。

    “……”

    對於陸淩晨的控訴,陸淩川沒有回答。

    醫院裏有便利店,陸淩川買了一包煙,一個打火機。

    他走到醫院外邊的綠化區,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陸淩川以前從來不碰煙酒,這是他第一次拿煙。

    點著了火,猛吸一口,大量的尼古丁和一氧化碳吸入,嗆得他不停咳嗽,可咳完又繼續抽,繼續咳,反複折磨自己。

    吸煙的確有害健康,但又不得不承認,在情緒崩塌的時候,抽上一支能讓瀕臨崩潰的情緒得到安撫。

    疼……太疼了,痛不欲生。

    他隻能靠著抽煙,去安撫自己墜疼的心。

    陸淩晨見他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惱怒,“咱們家絕不允許她進門!”

    即便沈念也是受害者,可是她和陸淩蕊一起出的事。現在陸淩蕊死了,每次陸家人看到沈念,便會控製不住想到陸淩蕊的死,是心靈上的折磨。

    “……”聽到這話,陸淩川夾著煙的手一頓,就在陸淩晨忍不住衝上去揪著他的衣領狠狠質問他到底是選擇家還是沈念時,陸淩川手上的煙掉在了地上。

    這是陸淩晨第一次看到自己優秀的哥哥如此狼狽潦倒。

    他坐在那塊大石頭上,以最脆弱的儀式將自己抱成一團,埋著頭,嗚咽著。

    “我要失去她了……”

    “可我不想失去她……”

    陸淩晨僵住,剛才的憤怒已然消失不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陸淩晨才發現,發生了那麽多事,最痛苦的不是失去女兒的爸爸媽媽,不是他,不是沈念。

    而是陸淩川。

    對於他們來說,晚,晚,吖他們隻是失去了一樣,但陸淩川,是失去了所有。

    妹妹,愛人,孩子。

    一無所有。

    有些事是根本無法評判誰對誰錯的。

    就像陸氏夫婦,他們錯了嗎?他們隻是一對中年失去女兒的可憐人。沈念錯了嗎?可當初她若不走,如今躺在太平間長眠不醒的恐怕會多一個。陸淩川錯了嗎?他是除了沈念和陸淩蕊外,在這場傷害中,被傷的最深的人。

    沒錯,他們誰都沒錯,錯的是那兩個畜生。

    他們靠著自己優越的背景和後台耀武揚威,理直氣壯的去欺負、傷害別人,陸家,陸淩川,陸淩蕊,沈念,都是被他們傷害到的可憐人。

    原以為陸淩川和沈念會就此結束,老死不相往來,可在陸淩蕊入葬後,陸淩川像是變了一個人。

    以前的他,是個很溫柔的人,對父母,對弟妹,對愛人。

    現在的他,不苟言笑,麻木不仁。

    陸淩川開始了創業,帶著沈念一起,兩人不要命的一點點往上爬。

    他對沈念很苛刻,明明80分就能及格的事,沈念一定要做到100分,他對沈念近乎偏執的高要求讓陸淩晨曾多次懷疑他對沈念是愛,還是恨。

    一次酒後,陸淩晨問他。

    “你愛沈念嗎?”

    陸淩川握著酒杯,沉默。

    陸淩晨又問:“你恨沈念嗎?”

    “……”他仍舊一言不發。

    曾經的陸淩晨想不明白這麽簡單的問題他為什麽回答不出來,直到很多年後,他才後知後覺明白。

    不是陸淩川回答不出來,而是……沒有答案。

    不管是第一個問題還是第二個問題,若是強行要答案,他也隻會點頭、搖頭,點頭,再搖頭。

    他愛沈念,他不愛沈念。

    他恨沈念,他不恨沈念。

    愛和恨隻在一念之間,曾經有多愛,現在就有多恨。恨的根源就是愛,如果連恨都沒有了那才可怕,那就說明已經不愛了。

    越愛你,越恨你,寧願糾纏不休,也不願背道而馳。

    他問過陸淩川,沈念是個什麽樣的人。

    陸淩川說,她重情,但又執拗。

    其實陸淩晨和沈念的聯係並不多,以前他隻知道沈念是哥哥的女友,淩蕊出事後,沈念跟著陸淩川創業打拚,更是沒見過麵。

    是後來公司做起來後,陸淩晨高中畢業進入大學時在公司提前實習,才和她交流多了些。

    也是那個時候,陸淩晨才發現,陸淩川的形容太貼切了。

    她太執拗了,執拗的認為陸淩蕊的死就是她造成的,將這份壓力一點一點強壓在自己身上。

    陸淩晨恍惚間似乎明白了這些年哥哥一直將她帶在身邊,也許並不隻是恨她而不肯放過她,中間應該還夾雜著隱忍的愛。

    若任由沈念繼續這樣自責墮落,結果如何無法評判。他拉著她一起創業,將公司做大,認識越來越多的人,攀上越來越多的關係,然後一步一步、親手將那兩個畜生送上死刑的判決。

    陸淩蕊,對陸淩川和沈念來說是這輩子無法釋懷的存在,隻有他們親自去查去找證據,將傷害陸淩蕊的人處以死刑,才能緩解心底的愧疚,也是給陸家那兩位失去女兒的老夫妻一個交代。

    四月份的時候,陸淩晨接到過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的陸淩川語氣很不對勁。

    匆匆趕去時,就見他跌坐在酒吧包間的地毯上,周圍散落一地的空酒瓶。

    他背靠著沙發,一張紙按在心髒處。

    現在的他儼然不似曾經,他清楚知道醉酒誤事,所以不管何時何地喝酒,他都隻會讓自己五分醉。

    可那時,他就是不要命地往自己胃裏灌酒,能喝多醉是多醉。

    那是從淩蕊去世後,第二次看到陸淩川哭。

    他懷裏捂著那張“流產手術單”,紙已經被他抓的皺皺的。

    那晚,他說過最多的話是——

    “我孩子……我孩子沒有了……”

    像是算上了失去和沈念第一個孩子的痛苦,他哭的隱忍,哭的哽咽。

    也是那時候陸淩晨才知道,沈念又懷孕了,但是她打了。

    當初那些營養品都是陸淩川買的,他特意請教了婦產科專家,詢問小產後該怎麽保養,然後讓他將那些營養品轉送給沈念,並給她安排休假,讓她在家裏好好養身子。

    陸淩川是愛她,卻不敢光明正大的表達。

    在聽說他們的百天之約後,一開始陸淩晨百思不得其解。

    “你百天之約的意義何在?100天過去,然後呢?你們之間的關係怎麽處理?”

    電話那頭的陸淩川沉默很久,才說:“這個百天之約是對她……和對我的測試,我已經沒勇氣認為她還愛我了。”

    “這100天裏,我和她放下曾經,好好相處……如果100天後,她還願意愛我,我什麽都不要了,隻要她。……若她不想愛我了,我放她自由,讓她去過新的生活,這些年在我這學到的東西,足以讓她在任何地方都能站穩腳跟。而這100天,就當是她留給我最後的回憶。”

    雖然陸淩晨還是不太明白,但對賭之約生成後,肉眼可見兩人都輕鬆了很多,沒有了那些外在壓力的束縛,他們像普通情侶一樣,約會,相愛。

    原以為這次他們終於可以放下曾經重新開始,陸淩川告訴他。

    “沈念有事在瞞著我。”

    陸淩晨怔:“你是發現什麽了嗎?”

    “沒有。”陸淩川搖頭。

    就是因為什麽都沒發現,所以他心慌。

    陸淩晨安慰他:“可能是你想多了,我覺得沈念挺正常的。”

    不怪陸淩晨會這麽想,因為沈念在所有人麵前太正常了,看不出來有任何問題。

    人在極力掩飾一件事時是絕不會讓事實曝光的。

    陸淩川沒有多言,隻是默默從口袋裏拿出一枚鑽石戒指細細摩挲。

    在看到那枚戒指時,陸淩晨便什麽都明白了。

    “決定求婚了?”

    “嗯。”他沉聲,指腹撫摸著戒指內圈她名字的拚音。

    niàn

    他說:“我聯係了一家商場老板,和他合作申請了煙花燃放。”

    在和她百天之約的最後一天,向她求婚。

    他把一切都想好了。

    年底前那兩個畜生死刑勢在必得,解決了淩蕊的事,他們好好在一起。

    原以為日子會這麽安逸的一直過下去,在百天之約的第50天,陸淩川接到了一個電話。

    陸淩晨打來的。

    黎明詩情況忽然惡化。

    陸淩川匆匆趕到醫院時,黎明詩剛被醫生從死神手裏搶回來。

    她躺在床上,嘴上掛著呼吸機,原本渾噩的眼睛在看到陸淩川時清明了些。

    她朝陸淩川伸手,陸淩川立刻明白,走過去,握住她的手,低頭將耳朵靠過去。

    黎明詩臉色蒼白,艱難呼吸著,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她伏在陸淩川耳邊,說。

    “念念和蕊蕊都是好孩子,是咱們家沒福氣,留不住她們……”

    “咱們都別傷害她了……讓她去過自己的日子。”

    黎明詩說的十分艱難,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這些年……媽媽一直把對失去蕊蕊的痛苦算在她身上,媽媽對不起她,蕊蕊也對不起她……”

    “不是她欠咱們,是咱們陸家欠她……她留在咱們家,就一輩子都走不出蕊蕊的死。”

    “放她離開吧,咱們陸家配不上她,沒有咱們……她會過上更好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