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尷尬的相親
  第四章 尷尬的相親

    然而流言似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孟芳起向來不在意這些,隨著她年紀見長,這些個話就沒有停止過。

    六年前她爸去世,她回城時剛二十三歲,正好頂替她爸在棉紡廠的工作。過了熱孝,周圍嬸嬸阿姨給她牽線搭橋的也不少,普通人家一聽說她家裏有個上學的女孩子,還有個才八歲的弟弟,都覺得是累贅。棉紡廠工資再高,也經不住這麽折騰,相過好幾個對象最後都不了了之。

    當然她模樣不錯,也有人男方特別合適的,就像許嬸前頭介紹的這個,但是架不住男方家裏嫌她年紀大,認為供兩個孩子上學是個無底洞不同意。

    這天孟芳起照例早起,她留了粥在鍋裏,又喊在院子裏洗衣服的孟繼平過來:“馬上就要開學,你也多看點書。成績報告單我看了,那個物理知識,我看你掌握得很不牢靠。團中央發出‘八十年代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立誌成才’的號召,你不學好物化,怎麽為‘四化’貢獻力量。”

    “知道了姐。”孟繼平性子文靜,想了半天才問她,“姐,家裏這幾天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昨天他從外麵回來碰到毛俊的媽媽,對方看他的時候怪怪的,欲言又止,像那種心中藏著無數秘密卻不能吐露分毫的掙紮表情。可惜毛俊同他一樣,也是什麽都不知道。

    孟芳起衝屋子裏努嘴:“除了考得不行,把自己關在屋裏這麽多天不肯出門的還有哪個?我一會兒要去廠裏,你記得喊她起來吃飯,這人餓瘦了連力氣都沒有還怎麽學習?”

    孟繼平知道夏紅纓這次高考成績又不理想,大概因為這個,家裏氣壓一直比較低。孟芳起叮囑他兩句準備出門,誰知家裏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

    婦女看起來已上了歲數,約莫五十歲,身上穿著件樸素的米色格子襯衫配著條黑色粗棉製的褲子,瞧上去就是街邊常見的衣著打扮。唯獨她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鏡,能看出她讀過不少書。

    她站在那兒,矜持又禮貌地看著孟芳起笑笑,然後問道:“小同誌,我打聽一下,孟芳起同誌是住在這裏嗎?”

    “我就是,您是?”孟芳起上下打量她幾眼狐疑問道,她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

    婦女目光輕輕從她身上掠過,依舊維持著臉上溫和的笑容:“能進去談談嗎?”

    孟芳起把她請到屋子裏,拿出棉紡廠建廠三十周年的瓷杯給她沏茶。孟繼平一向聽話得很,沒有她的首肯隻是往屋子的方向瞧了瞧,並沒有想過去偷聽的意思。兩人倒是沒有談多久,也不知道她究竟跟孟芳起說些什麽,她出來時候還跟孟繼平閑聊了兩句。

    相反孟芳起,在這婦女走後一連兩天都是滿臉苦大仇深,像被人逼上梁山的樣子。

    兩天後是周末公休日,孟芳起通常這時候都鮮少出門,今天卻一反常態推著自行車,似乎要去遠地方。身上衣服也特意換過,白色的襯衫還是去年剛做的,平時都沒見她穿。見孟繼平好奇看她,她扭頭回了兩個字:“相親。”

    房間的桌子上綠色台式風扇“嗡嗡”轉著,夏紅纓已經起床。她覺得耳朵有點癢,想找挖耳勺找不到,又礙著臉皮不肯開口問孟芳起,就坐在床邊盯著牆上的日曆畫發呆,聽到孟繼平和孟芳起在院子裏說話。

    等孟芳起走後,孟繼平敲門她才走過去打開房門,夏紅纓皺眉問孟繼平:“你姐又去哪裏相親?”

    “我也不清楚。”孟繼平搖搖頭,又說,“昨天她幫你找小毛哥哥打聽,你今年別在家自己學習,說不定可以托關係進二十中。”

    夏紅纓默不作聲走過去關風扇,白了他眼:“要她瞎操心!你懂什麽,我不想考了,我要出去工作賺錢,省得總給人添麻煩。”

    “我怎麽不懂,我是你長輩,知道你做夢都想上大學。”

    夏紅纓忍不住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她這耳朵最近大半年時不時就發堵,這幾天尤其塞得厲害。她隨後又在他腦門上彈了下:“等你個子有我高再來說教吧,咱家有你一個大學生就夠了,小舅舅。”

    孟繼平今年 14 歲,新學期就要上高一,他在班上年紀最小,個子也差不多最矮,這會兒讓她明晃晃指出來總覺得顏麵掃地。夏紅纓才不管他這點隱秘的小心思,從他身邊繞過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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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孟芳起第一次見到計庭堯,男人穿著嶄新整齊的確良襯衫,戴著副黑邊眼鏡,站在向月公園牌匾旁邊。穿著打扮完全是小知識分子的文質彬彬樣,完全沒有工人階級的淳樸熱情。乍看之下和他母親有些像,但顯然他母親比他平易近人得多。

    前天下了場雨,天氣終於變得涼爽起來,兩人沿著公園裏一條幽靜的林蔭道往前走,路兩邊長滿了野生的牽牛花,斷斷續續傳來蟋蟀的叫聲。

    計庭堯上次從河裏把孟芳起救上岸,她已經完全失去意識,渾身濕漉漉,頭上還粘著岸邊的青草,他隻顧著救人,壓根沒心思注意到她長相。其實今天他本不願意來,但礙於家中父母和大哥,連一向最疼他的大姐都勸他為前途慎重考慮。

    本來是件再簡單不過的救人事件,卻因為被人舉報,捕風捉影成為羅生門,而且舉報他的就是同醫院的同事,兩人平日工作上幾乎沒有交集,對方在組織會議上信誓旦旦對著黨和人民發誓自己親眼見到計庭堯圖謀不軌。院裏組織部門考慮到事情影響,已暫停他的門診和手術。

    “要不要去那邊石凳子上坐會兒?”計庭堯問她。

    孟芳起點點頭。

    顯然兩人都缺乏跟對方溝通的欲望,各自枯坐在石凳一側沉默了近十分鍾,計庭堯絞盡腦汁開口:“無論碰到什麽事情,人還是應該往前看,生命最重要。”

    孟芳起愣住,想了片刻明白他八成誤會自己落水的原因,對他解釋道:“我沒有要自殺。”

    計庭堯不說話了,好會兒才問她:“你喜不喜歡蘇聯文學,我有一本《卓婭和舒拉》,回頭借給你?”

    孟芳起完全不感興趣,但計庭堯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據他母親所說,這件事已經影響到他的前途。她對他懷有一絲愧疚,更不能做恩將仇報的事,便硬著頭皮“嗯”聲,說了句:“好。”

    她偽裝得委實不太像,計庭堯瞧出她的敷衍,心裏暗歎了口氣。兩人又尷尬坐了會兒,才各自分開。

    這次相親無論對誰來講都不是很愉快,孟芳起和計庭堯對彼此都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