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北京機場。

    十月深秋,暮色溫潤清透地壓著最後一縷微光。太陽西墜,細草搖頭,斑駁的胡楊林殘葉肆無忌憚地落了滿地,像鋪了條黃澄澄的毯子。黃昏的霧氣,煙波滾滾,機場熙熙攘攘。

    向園起晚了,剛手忙腳亂地辦完登機,就收到高中好友許鳶的微信,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她燃燒的八卦魂。

    “few神跟那個電競主播蕭蕭公布戀情了?你跟few那麽熟,這消息你知不知道?”

    “知道。”向園回完微信,跟服務員要了包薯片,剛支付完,許鳶十萬火急的電話就殺過來了。

    她抱著薯片往貴賓室走,人上了扶梯,才不疾不徐地把電話接起來。

    許鳶急不可耐地刺探敵情:“有料?”

    “你怎麽這麽八卦?”她低頭笑。

    許鳶眉飛色舞的抱怨:“是你們圈子亂好不好,自從前幾天你宣布退圈上了熱搜之後,大家都瘋了似的開始搶熱搜頭條。什麽代打啦、出軌啦、家暴啦 ……我們吃瓜群眾心也很累的好不好?”

    向園遊戲打得可以,她什麽都打,槍策類、塔防對戰類……消消樂也行,包括微信的小程序,她有強迫症,必須把分刷到第一。電競號叫ashers,微博幾百萬粉。所有遊戲服務器排行前十都有她的名字。但就是不參加比賽,也不加入任何俱樂部,不論邀請多少次,她都一一拒絕了。開直播基本上不露臉,還要開變聲器。有人罵她是人妖,罵她長得醜。因為這件事被黑粉罵了很多年,說她沒有愛國心。前不久宣布退圈,粉絲都被她氣瘋。

    向園走進貴賓室,笑著拆穿她:“心很累?我看你看八卦看得很開心啊。”

    許鳶是自媒體編輯,因為向園的緣故,手裏掌握的電競圈八卦多如牛毛,但這些不著三不著兩的事她也不敢真往自己的公眾號上寫,隻能跟好友過過嘴癮:“蕭蕭真懷孕啦?”

    向園找了張按摩椅坐下,電話夾在耳邊,歪著腦袋拆著薯片說:“年前就懷了,這會兒估計都快生了。邀請賽的後台,few請吃飯,我們都心知肚明,給瞞著。”

    許鳶忍不住發出土撥鼠的尖叫:“臥槽,那蕭蕭是婚內出軌啊,孩子真是few的?”

    “還有更精彩的。”

    “快說快說!!”

    “few跟蕭蕭的事,其實她老公都知道,聽說few幾次去蕭蕭家都當著人老公的麵……”向園顧及到一旁的小孩沒說下去,咬牙含混兩句暗示。

    “你們圈子這麽野的嘛?”許鳶覺得刺激,尾音揚到雲際。

    “蕭蕭現在光直播就年入千萬,她老公工薪階層,兩人收入這麽懸殊,男人自尊心又強,怎麽可能受得了,本來協議離婚了,結果她老公臨時反悔讓蕭蕭把這幾年的收入都交出來淨身出戶,蕭蕭怎麽肯,兩人就一直拖著不離婚。”

    許鳶破天荒表示理解:“其實也怨不上誰,就是不合適。經濟實力不對等,離婚是遲早的事。所以說結婚還是得找門當戶對的,我說你幹脆聽老爺子的,跟周煜晨結婚算了,反正要找比你有錢的也很難。”

    周煜晨是京城圈內有名的花花公子,換女朋友都不帶眨眼的。向園瞬間萎了,眼皮悻悻地耷拉著,不是很想聊下去。

    許鳶不依不饒地繼續刺激向園:“反正你也花,你倆在一起誰也不耽誤誰。”

    “以後別給我打電話了,漂流瓶聯係吧。”

    聽聲音是真生氣,許鳶忙撒嬌:“別啊,我錯了還不行嘛!不過你到底為什麽退圈呀,總不能是因為那些代打的傳言吧?其實你跟大家解釋一下……”

    “隻是單純不想再玩了。當年down不參加比賽的時候,也沒這麽多怨言,怎麽到了我這就成了代打了。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現在這個年頭,男人比女人好混多了。”

    提到down,許鳶是久違的。這個名字放在現在,或許有些陌生。但對於她哥那批老魔獸玩家來說,這個名字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看他打比賽雞皮疙瘩能起一身。不過他很少參加比賽,唯一參加過的一場還是戴著口罩,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誰,來自哪裏。聽說很多俱樂部都邀請過他,被他拒絕了。down隻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誌不在此。

    “不說了,要登機了,掛了。”向園懶洋洋地,欲收線。

    許鳶回神,忙追問:“你去哪兒?”

    “西安。”

    許鳶知道前陣子向園為了拒絕聯姻跟老爺子打賭。當時也是氣昏了頭,當著幾位董事的麵,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誇下海口,說是要將西安那家即將關閉的分公司給重振旗鼓。老爺子當時就樂了,小丫頭片子沒見過世麵,什麽海口都敢誇,必須搓搓她的銳氣,腦門一拍,立下賭約――如果她在一年之內能將公司的營業額提升三十個點,就算她贏,絕對不逼她做任何選擇。

    許鳶是知道的,別說三十個點,對於普通公司來說,一年要提升十個點都相當困難,老爺子擺明了是為難她。結果向園當即應下。

    許鳶一萬個不理解,向園給了她一個豪情萬丈的回答――

    贏了,下五洋捉鱉。

    輸了,下海拍片。

    ……

    向園掛了電話,她百無聊賴地看著一旁在按摩椅上抖胳膊抖腿抖得正歡的小孩,莫名覺得有點可愛,於是把桌上的零食遞過去跟他分享。

    長相標致的小孩瞥了她一眼,冷漠:“我不吃垃圾食品。”

    向園挑挑眉,現在的小孩都活成白骨精了,小小年紀學大人擺什麽撲克臉啊,她手伸過去,輕輕捏了下小孩的鼻子:“要尊重世界上的每一種零食,沒有東西一出生就活該是垃圾,你這樣非常不可愛。知道嗎?”

    小孩不服氣衝她做了個鬼臉,略略略……

    小孩不是很討喜,向園不太滿意地拍拍他的頭,玩了會消消樂起身去上洗手間。

    沒多久,小孩的監護人回來。男人穿著件淺灰色的線衫,白色襯衫領子規整地翻在脖頸處,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身材修長勻稱,五官是典型的英眉挺鼻,清爽細碎的黑色短發襯得他臉部輪廓幹淨流暢,是非常英俊且張揚的長相,眼尾處透著一絲不著痕跡的冷淡,正跟朋友在聊天。小孩輕輕拉了下那人的袖子:“哥。”

    兩人被打斷,男人低頭瞥了眼,淡聲:“誰給的。”

    他真的很冷淡,那眼尾比一般人多了幾分弧度,眼皮顯薄,所以低垂著睨人時,異常沒有情緒,令人生畏。不過也正常,男人在這個年紀,對小孩都沒什麽耐心的。

    反正他長得帥,沒愛心算什麽缺點。貴賓室的姑娘們毫不猶豫給他找了個充分的理由。

    小孩有點懷恨在心地對他哥說:“是你最討厭的那種女人。”

    一旁的朋友笑抽氣,使勁揉著小孩的腦袋教育說:“徐成禮,你能不能別學你哥說話!還有,我怎麽不知道你哥討厭哪種女人?”

    小孩一揚下巴:“就是那種一邊打遊戲還一邊吃零食、還喜歡八卦的倒黴女人,哥,你以後要是找這種女人當女朋友,我就離家出走。”

    “你放心,你哥這個畜生要是會談戀愛,我就能跟我女神ashers結婚。就他那張嘴,誰跟他談戀愛誰倒黴。雖然很多女人排著隊想倒黴……”朋友半開玩笑,去勾那人的肩,“但你哥一心想‘嫁’入豪門。”

    “離家出走?”英俊男人沒搭理他,而是微微擰眉,似乎有些不高興。整個休息室的人都以為他要開始教訓這個說話沒轍沒攔的弟弟了。誰知道,他波瀾不興地睨著腳下的小孩,嘴角微揚――

    “真是太好了。”

    ――

    晚上八點,飛機抵達西安。

    十三朝古都,厚重的城牆裏掩著無數歲月的歎息。古城河靜靜流淌著,宛如一條綴滿星光的絲帶,在腳下蜿蜒。出了航站樓,秋風獵獵,呼呼作響,要將人生吞活剝。

    向園攥緊了衛衣領口,在門口等師傅拚車。她要去的地方是溧州,沒通高鐵和機場,這個時間隻能拚車。

    沒一會兒,師傅笑吟吟地領了三個人回來。確切地說,是兩個男人和一個小孩。

    向園窩在副駕上玩消消樂拉著衛衣帽子擋風,聽見動靜隨意抬頭掃了眼,忽然頓住――是下午那個欠扁的小孩。

    一群人拖著行李在等紅綠燈,小孩不是很聽話,臉紅脖子粗地抻著身子想闖紅燈。身後的矮個男人根本拉不住,一臉心急火燎、想揍又不敢下手的表情,向園見他眼神發急地四下張望。

    直到――

    視線裏出現一道高瘦的身影,那人剛打完電話,隔開密麻的人群,將手機揣回兜裏。沒什麽情緒地低頭掃了眼作亂的小孩,不耐煩地直接拽著人背後的帽子,毫不客氣地拖回去。

    小孩脖子被領子勒得漲紅,嗆咳了幾聲他也不管,緊接著又一臉不爽地皺著眉賞了小孩一個大爆栗:“明天給你買個保險再闖,撞死你我就發達了。”

    是親哥了。

    車就停在路邊,不到十米遠。向園仰在副駕上,忍不住打量起那人來。

    男人裏麵一件幹淨的灰色線衫,白襯衫領子規整,外麵敞著一件黑色衝鋒衣外套,帽子鬆鬆垮垮地隨意扣在腦袋上,低著頭給人發微信,看不太清臉,打扮不算精致,很隨意,是個衣架子。站在紅綠燈人群裏,總顯得有那麽些鶴立雞群。

    不光女人看骨相,男人也看骨相,骨相好,端端正正幹幹淨淨站著,就很吸引人。

    男人發微信間或會抬頭看下紅綠燈,路燈的餘光攏在他頭頂,有那麽一瞬間,能朦朦朧朧地看見他的臉。

    向園眼睛一亮,來了興致。

    下巴硬朗不尖細,很有男人味。下顎線流暢緊繃,接吻一定很棒。

    雖然她已經金盆洗手很多年了,但是這種極品還是少見的。

    綠燈。

    人群不斷往這邊湧,接二連三,魚貫而來。

    等人再走近一點,她就傻眼了。

    雖然這麽多年沒見了,剛才眼拙沒認出來,但這會兒整張臉完完整整地暴露在燈光下,她想認不出來都難。頭發仍舊是簡單的碎發,臉瘦了些。眉目之間的疏離和冷淡比以前更甚,從頭發絲到腳尖,每一寸似乎都透著不耐煩。鼻梁上那副精薄的眼鏡,莫名添了三分禁欲。

    是徐燕時啊。

    孽緣啊孽緣。

    向園反應賊快,在幾人上車之前,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緊了衛衣帽子兩邊的帽繩,臉就被埋裏麵了,整個腦袋瞬間被包起來。為了掩飾尷尬,她優雅且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打了個精致的蝴蝶結。

    這動作全程落入司機師傅和那三人眼裏。

    除了徐燕時微微抽了抽嘴角,其餘幾人都已經笑瘋。

    師傅上車還不忘勸她:“小姑娘,冷就多穿點。腦袋包起來幹嘛。大半夜的,怪嚇人的。”

    “你港咩,我母雞啊。”

    向園決定用她貧瘠的廣東話裝死。

    車上所有人:……

    ――

    夜幕沉臨,路燈層疊亮著,乳白色的光暈像是蓬鬆的棉花糖。車窗外道路兩邊的夜景是出人意料的繁榮。

    手機在兜裏狂震,向園掏出來,扒著帽縫看,司機又被她逗笑,向園已經自暴自棄了,反正不能讓徐燕時認出她。

    許鳶:你真去西安了?瘋了?你不打遊戲了?你去上什麽班啊?

    許鳶:我跟你說現在車載導航的市場本來就不好,大家都用手機導航又快又方便,去年就死了很多家同類公司了,你去了能改變什麽?你忘了你大學學什麽啦?!播音主持啊!!

    許鳶:聽話,買機票回來,跟老爺子認個錯。

    ……

    向園:你還記得徐燕時麽?

    許鳶:記得啊,當初跟你鑽小樹林被抓那個?

    向園默默望了下車頂,這麽說好像也沒錯。

    許鳶不依不饒地將她的家底刨了個幹淨:你忽然提他幹什麽,他後來轉學了吧?當初要不是因為他,你也不會和封俊分手了。你說你個紅顏禍水,一邊跟封俊談戀愛,一邊勾,引人家好兄弟,害得人家兄弟都做不成,徐燕時也是夠渣的,好朋友的牆腳他都撬!說!你們那晚在小樹林到底幹什麽!

    ……

    她為什麽要提起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