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求救
  第412章 求救

    趙凱使了個眼色,女警蹲下安撫她,喂了鎮靜的藥物,他起身,“好好琢磨吧,為一個不愛你,不惦記你的男人,在牢獄中賠上後半生,值不值得。”

    他拉住門把手的一霎,倪紅開口,“我老家。”

    趙凱步伐一頓,“老家什麽?”

    “廚房的灶台底下有一個土坑,坑裏的大木桶藏了五百萬現金和圖紙。”

    他轉過身,“什麽圖紙?”

    “姚文姬在泰緬邊境的金庫。”

    趙凱說,“梁老三已經找到據點了。”

    “庫房是空的,什麽也沒有。”倪紅毫無血色,“有一條很複雜的地道,梁遲徽深謀遠慮,早就安排了工人鑿了兩年才鑿通,無論是你們還是泰國警署,在金庫裏一無所獲,無法給姚文姬定罪,你們沒有物證,她不可能承認。梁遲徽之所以保留圖紙,因為地道建成後他從未去過,必須按照圖紙進去。”

    趙凱神情凝重,“這麽要緊的物證,梁遲徽告訴你了?”

    “他多疑,雖然忠誠耿耿的下屬不少,無非是他支付薪水,下屬效力。錢的交易和情的交易,自然是後者穩固,我幫他藏,他稍稍安心。”倪紅苦笑,“其實他後悔托付我了,4月份他命令我拿回圖紙,我開車途中發現他跟蹤我,我耍了個詐,沒去。”

    趙凱問,“他不知道你老家的地址嗎?”

    倪紅搖頭,“知道我養父母的地址,我的戶口本也是養父母的地址。我七歲那年,親生父母在煤礦遭遇瓦斯爆炸,去世了。大伯父卷跑了賠償金,進城之後杳無音信。爺爺彌留之際把我賣給了養父母,養母和弟弟待我很好,不過我離家的時候記事了,村子,住址,鄰居,我都記得。”

    趙凱走回審訊桌,打開電腦,“具體的窩藏點,贓款數額,你越是詳細坦白,我會為你申請立功。”

    ,,

    何桑趕到鹽湖碼頭,梁遲徽站在岸邊等她,她走過去,“目的地是境外嗎?”

    梁遲徽沒有回答她,握住她的手,貼在唇邊,“冷不冷?”

    “不冷,”何桑垂眸,“以後還回來嗎?”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他摘下領口處的羊毛圍巾,係在她頸部,“海麵風大,貨艙的溫度也低,隻有22度。你懷孕嬌氣畏寒,穿多一些。”

    何桑抬頭,港口確實停泊著六艘輪船。

    工人進進出出搬運。

    梁遲徽打算乘船。

    貨輪查貨,不查人。

    鹽湖港與外省邊境的海港首尾相接,全程預計行駛三個小時泊岸。

    傍晚六點。

    梁遲徽帶著何桑登上5號貨輪的甲板,正在例行檢查。

    “多少斤啊?”

    “一千二百公斤。”船長佩戴了一頂草帽,高筒雨靴,皮褲,五十歲出頭,“今天查得這麽嚴格?”

    “上個月流入市場七百瓶假茅台,挨罵了。”檢查人員登記船號和船員信息,“從今天開始,每一艘貨輪往死裏查。”

    貨輪一共有6節貨艙,檢查人員抽取了第3節貨艙的箱子,掀開鐵皮蓋,在箱底撈出一塊防潮紙包裹的橡膠,“產地是哪?”

    “東南亞。”

    “通關證明,檢疫證書。”

    船長遞給他,“我是中間商,這批貨到我這裏,經手四五位批發商了。”

    “從雲滇公路入境是吧。”

    “是,陸運的物流慢,勝在價格便宜,這東西沒保質期,不怕腐。”船長撣了撣箱子的蒙塵,“但海運不能耽誤,萬一浸了水,我賠大發了。”

    檢查人員奇怪,“冀省去外省,怎麽不選擇陸運?”

    “陸運單獨包車啊,最少包五輛,這艘貨輪承重是4噸,除了我這一批貨,還有其他的貨呢,我們拚船比包車劃算,養家糊口嘛,多賺一點是一點。”

    檢查人員示意下屬去船艙裏巡視。

    “有陶瓷,有不鏽鋼,全部銷往外省。”船長開啟一瓶冰鎮啤酒,“您解解暑,天氣太熱了。”

    檢查人員拒絕,“供貨給哪家企業?”

    “一家建材公司,名字是瑞臨國際,在廣陵街22號大廈,外省蠻有名的。”

    檢查人員也進入船艙。

    貨艙的前排有四個座位,兩個靠窗,兩個靠門,何桑坐在最裏麵,梁遲徽在她外側,一手摟住她,將她的腦袋抵在自己胸口,一手整理襯衫領,神色鎮定自若。

    “是船員和家屬?”

    梁遲徽笑著頷首,“是供貨商,小生意人。”

    檢查人員一聽他的口音,“本地的?”

    “本地做買賣,外地的戶口。”

    梁遲徽從容不迫的氣質,外表斯文又幹淨,衣飾也華貴,有錢有貌的男女很容易博得世俗眼光的正麵好感,至少不會聯想“窮凶極惡”。

    “哪批貨是你的?”

    “橡膠。”他摁住何桑的後腦勺,力道半分不鬆懈,大約警惕她壞事,“有問題嗎?”

    “身份證。”

    梁遲徽打量為首的領隊,語調波瀾不驚,“在駕駛艙。貨艙雜亂,隻好存放在船長那裏。”

    領隊詢問船長,“你們挺熟是嗎?”

    “熟!老主顧了,他的貨基本都是我這艘船運輸。”船長為難,“我進艙翻翻吧,這趟貨多,不知塞哪去了。”

    “組長,有幾艘運送海鮮的貨輪卸貨了!”下屬催促。

    何桑埋在梁遲徽懷裏,有刹那的衝動向這夥人求救,她四肢小幅度活動著,梁遲徽也感覺到她的掙紮,卻沒有繼續發力控製她,僅僅維持著原本的力量。

    他也許是在賭,賭她不敢,賭她不忍。

    何桑攥緊拳,攥得整隻手泛白,泛青。

    差點揪斷了他的袖扣。

    這夥人的職責是排查貨物,不符合市場售賣規格的,扣押滯留,駁回重檢。

    最基層的崗位,沒接觸過上流人士,根本不認識梁遲徽。

    憑他們赤手空拳,絕對扣不下梁遲徽。

    反而惹惱了他。

    她現在禁不起任何折騰,孩子隨時有流掉的風險。

    何桑捂住小腹,繃直的脊背漸漸軟塌,一動不動。

    檢查人員原路返回。

    梁遲徽眼神淩厲鋒狠,望向那扇閉合的貨艙門。

  第413章 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下一秒,艙門從外麵又拉開。

    船長端著兩碗湯麵,擱在餐桌上,“二公子,檢查人員下船了,咱們十分鍾之後出發。”

    梁遲徽的手臂仍舊禁錮住何桑,他不動,她同樣動彈不得。

    “廚房煮了海鮮麵,不曉得合不合您口味,食材是新鮮的,您湊合墊一墊胃口。”

    船長遞給他筷子,他沒接。

    “煮了什麽海鮮。”

    “海蝦,蛤喇。”船長瞟何桑,“範助理叮囑我了,何小姐懷孕,我特意挑揀了孕婦適宜吃的海貨,補一補營養。”

    梁遲徽垂眸,“餓了嗎?”

    何桑貼著他的心跳,沉穩的,矯健地,一下下地貫穿她。

    他力道雖然不大,但胸口的肌理寬闊結實,以致於在他懷裏埋得太深,太嚴絲合縫,何桑幾乎喘不了氣。

    “不餓,”

    她緊張過度,麵色蒼白,梁遲徽溫柔拍打她的脊背,“為了孩子,不餓也要吃。”

    “是啊,孕婦乘船很遭罪的,您吃飽了有力氣扛。”船長勸說她,“湖港淺,浪頭小,您沒感覺,等行駛一個小時入海,海港深,浪頭大,顛來搖去的,那滋味不舒服。”

    何桑知道,腹中這塊肉是梁遲徽的籌碼,包括她,是梁遲徽的人質。

    他去天涯海角,都會拴著她。

    梁遲徽夾起麵條,裹著一顆蛤蜊肉,吹涼喂到她唇邊,“聽話,勉強吃。”

    她吞下,嚼也沒嚼,如同咽藥。

    “要嚼碎,不然會消化不良。”他耐心地慰藉,誘哄,“吃蝦嗎?”

    何桑搖頭,“我惡心。”

    梁遲徽手一頓,驀地意識到什麽,吩咐船長,“煮碗海參粥,少放鹽,她不吃蝦。”

    “好。”船長躡手躡腳退出船艙。

    “他是你的手下嗎?”

    “不是。”梁遲徽顯然不願多講,敷衍了她一句不是,便沉默。

    梁遲徽的人脈廣,在商場,黑市,皆有交際網,至於官場,梁璟和梁紀深是勝過他的,自古以來是人情換人脈,船長冒著風險掩護梁遲徽,必然是受過他的恩惠,在還情分。

    “何桑。”梁遲徽忽然喊她名字。

    她一僵。

    “你剛才想暴露我,是嗎。”

    船艙的窗戶射入一縷光,灼白的海浪與黃昏的日光糾纏,灑在梁遲徽的身軀,如此隱秘,凜冽。

    “不是。”

    “真不是嗎。”他聲音一如既往地磁性清朗,不會壓迫她,威嚇她,卻又自帶震懾的氣場,“到外省上岸,會有人接應我們出境,我允許你生下孩子,更會待你好,你要什麽,我給什麽,唯一的條件是你要一心一意跟在我身邊。”

    梁遲徽就像是陽春白雪,和煦而清雋,在吉凶未卜的逆境依然溫文爾雅,不疾不徐,何桑開始沒把握了,梁紀深到底是不是他的對手。

    她一言不發渾身緊繃。

    “明白嗎?”男人輕輕撫摸她臉頰,無比的愛憐,“你不要妄想回到老三那裏,你和我在一起兩個月了,他即便相信你是清白的,外界會相信嗎?流言蜚語會認定你和兩兄弟有染,配不上霽月光風的老三。年長日久,他不心存芥蒂,不耿耿於懷嗎?”

    何桑心口一陣一陣發冷。

    她不禁戰栗著。

    梁遲徽眼底一閃而過的疼惜,唇挨著她額頭,“抱歉,我的話說重了。”

    他停了一霎,“我隻是不希望你身在曹營心在漢,再一次背叛我。”

    何桑骨子裏滲出的冷意,無法控製地抽搐。

    梁遲徽抬起她下巴,凝視這副嬌弱又清麗的模樣,和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倔強,“你背叛我三次了,再有第四次,我不確定我會做出什麽。”

    她仰麵,跌入他的眼睛。

    暮色幽深,他比暮色深邃。

    “會有一種人愛屋及烏,我並不是那種人,我對孩子毫無感情。”他拇指摩挲她的眉目,“我對孩子的母親有感情,所以接納她現有的一切。如果她不斷消耗我的感情,踐踏我的底線,孩子隻會加倍礙眼。”

    梁遲徽這樣凝視了她良久,用力抱住她,似乎要嵌入骨骼。

    何桑望著最後一抹夕陽消失在海平麵。

    ,,

    梁紀深從梁璟的信訪大樓出來,程洵和蔣副總迎上他,“省裏召您去開會,有新任務下達給您。”

    程洵打開平板郵箱,“合亞保險集團的副董被反貪局調查了,主要是信托基金這方麵爆雷,這行水深,尤其是中產、剛跨過高淨值門檻的群體,血本無歸的非常多,大部分的錢轉移海外了,美國和澳洲居多,最近東南亞和馬來西亞也蠻多的,保險公司的高層把錢投資到境外工廠,旅遊業,選美行業,這些領域洗錢很方便。”

    梁紀深粗略瀏覽了一遍郵件,“老張下達的?”

    “他提名您,省裏研究決定的。”蔣副總介紹內幕,“您補上合亞保險副董的職務,做臥底,省裏會暗中支援您一筆巨額保險訂單,作為您的業績,順理成章地坐穩位置。在合亞,高管的業績越好,越有資格與境外勢力對接,境外的油水大,上一任副董外派公差,三個月撈了五百萬,全是血汗錢啊!如果追回,起碼有上百億。”

    梁紀深將平板交給程洵,“對接,鎖定,凍結,一網打盡。”

    蔣副總笑,“您是行家啊。”

    他係著西服扣子,“我去合亞任職,你負責中海集團?”

    “我哪有能力在中海挑大梁啊。”蔣副總尷尬揮手,“中海肅清得差不多了,省裏另有人選頂替您的職位。”

    梁紀深係完紐扣,拉車門,“去碧璽公館。”

    程洵正要發動引擎,一輛榮耀藍的紅旗HS7自西向東駛入大院,橫在麵前。

    “老三。”趙凱下車,“何桑,不見了。”

    梁紀深臉色一寸寸陰寒下去,凍住一般,“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第414章 絕望

    “何桑白天在秋莊戲園看戲,”趙凱表情不太自然,“我派了兩名實習警員盯著,之所以沒有派出有經驗的老同誌,因為重頭戲在梁遲徽那邊,雲海樓,梁氏集團,碧璽公館,全部包抄了,副局親自在辦公室堵他。你也知道,街上沒法抓人,圍觀影響不好,何況他是龍頭私企的董事長,沒定罪之前,不能鬧得沸沸揚揚。不止冀省,各省的權貴首富,經濟案件都是秘密審訊,確鑿了再公開。”

    梁紀深胸膛一鼓一鼓的,壓抑著脾氣,“梁遲徽呢?”

    “一撥人馬在碧璽公館扣下了保姆,保姆說梁遲徽下午一點四十分出門,至今沒回家,讓她打電話,騙他回來,結果提示關機。四點半稽查組聯係我,梁氏集團財務查出問題了,一堆假賬,副局也聯係我,梁遲徽沒去公司,調取監控發現他其實去了,三點二十八分進大樓,三點五十分出大樓,一共待了二十二分鍾。”

    “你不是包抄了嗎?”梁紀深終究是沒壓住脾氣。

    趙凱也急了,“存在一個時間差,當時稽查組正在查賬,沒查完,潛伏在集團周圍的警員沒收到指令,不敢擅自動手,而且何桑在戲園,梁遲徽就算跑,也得帶上何桑這個護身符吧?”

    梁紀深撕開煙盒,叼出一支煙,“何桑為什麽丟了。”

    “秋莊是民辦的戲園,三年前政府扶持國粹,注資了七百萬,如今秋莊是一半省企,一半民企了。不過內部的裝修布局沒改,花園有一扇隱蔽的小門,通往北街口,北街口是高幹子弟幼兒園,方圓一公裏之內交通戒嚴。接何桑的車先開進幼兒園,在裏麵操場繞了一圈,甩掉了警員。憑梁遲徽的勢力,幼兒園的園長放行是情理之中。”

    “不怪你,是我失誤了。”梁紀深狠狠吸了一大口煙,“梁遲徽手眼通天,應該二十四小時監視他。”

    “你別泄氣,有好消息。”趙凱安慰他,“倪紅傍晚五點招供了,我拿到口供立刻召集人馬全市搜查梁遲徽的下落,國道,公路,車站,機場,連東南西北四個郊區的必經之途也安排了警員,他一露麵兒,保證甕中捉鱉。

    “你查看路況監控了嗎?”

    “查了,暫時沒有梁遲徽的蹤跡。”趙凱篤定,“他的座駕是賓利慕尚和奔馳GLS是吧?”

    梁紀深朝漆黑的空中噴出一團煙霧,“還有奧迪A4。”

    “梁遲徽兜裏那麽多錢,開A4?”趙凱吐槽完,自己一愣,“他是預備跑路的吧?”

    任誰也猜不到,梁家二公子竟然開區區三十萬的奧迪A4,哪怕他光明正大經過高速收費站,也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金蟬脫殼。

    趙凱氣惱,“全省有上千輛奧迪A4,我部署一下,查各個路口的攝像,估計要明天有線索了,冀省已經天羅地網,他沒機會出省。”

    梁紀深撣煙灰,在濃稠的霧靄裏眯起眼,“港口呢。”

    “鹽湖港有例行巡查的人員,我通知下屬了,給每個卸貨工發一張梁遲徽的照片。”趙凱琢磨著,“海運出省太慢了,何桑又懷孕,十個孕婦九個暈船,我媳婦孕中期去珠海玩兒,晚上坐遊輪,早晨的紅豆粥吐船上了。”

    話音未落,手機響了。

    趙凱接聽,神色驟變,“鹽湖港?”他咬牙切齒,“梁遲徽是不管不顧何桑的死活啊!何桑這胎懷的費勁,一個多月胎氣最虛了,海上顛簸三個多小時,可想而知多麽難受,保不齊流產了!”

    梁紀深絕望閉上眼,心髒仿佛被無數的鐵鉗子鉗住,隨著那艘貨輪也沉入了無底的深海。

    ,,

    何桑暈船,吐得厲害,好不容易在椅子上睡著,一米高的巨浪凶猛地撞擊船尾,水濺在船舷,玻璃砰砰地發顫,似乎要炸裂開。

    她瞬間驚醒,呆滯注視著窄窄的窗口。

    除了水,還是水。

    茫茫無盡頭。

    “何小姐,您喝粥嗎?”她嚇得一激靈,扭過頭。

    是送她到碼頭的那名保鏢。

    “你什麽時候上船的?”

    何桑記得,船上隻有她和梁遲徽,連範助理也留在梁氏集團了,對付市局和稽查組的成員。

    “我一直在船上。”保鏢恭恭敬敬捧了一碗粥,“二公子不需要我,我不會出現,需要我,我會竭力掩護。”

    何桑看了一眼粥,又看了一眼他,“你怎麽掩護?”

    保鏢輕描淡寫,“當然是拚命了。”

    她一咯噔。

    幸好。

    沒有向那夥檢查貨物的人員求救,否則這艘船要爆發大動亂了。

    一旦她磕了摔了,孩子不保。

    “何小姐放心,隻要您老老實實跟著二公子,您和孩子都會安然無恙。”

    何桑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我不老實嗎?”

    “您老不老實,您心知肚明,我何必戳破呢。”保鏢鞠了一躬,離開貨艙。

    這番話攪合得何桑心神不寧,喝了幾勺粥,沒嚐出什麽味道,幹脆出去透透氣。

    空氣彌漫著一股鹹濕的腥味,她沿著長廊一路到船頭,一個挺拔削瘦的男人佇立在甲板上,銜了一根煙,煙頭的火光在海風裏忽明忽昧。

    借著那一絲微弱的光,她看清男人的臉。

    溫潤如玉,又暗藏殺機。

    保鏢小聲匯報什麽,他的臉愈發陰駭了。

    “服務員問清楚了嗎。”

    “問得一清二楚。”

    梁遲徽攥著桅杆,海風揚起他的襯衫下擺,也揚起何桑的長發,遮蔽的視線裏,他麵容漸漸模糊了。

    “我建議,綁住她。”保鏢低著頭,“防不勝防。”

    男人默不作聲,眺望遠處聳入雲端的燈塔。

    “這船上清一色的男船員,倘若她豁得出,借手機聯絡,”

    “你把她當什麽人了。”梁遲徽嗬斥保鏢。

    保鏢直言不諱勸諫,“避免萬一而已,枕邊人心懷鬼胎,最致命。”

    何桑走過去,梁遲徽抽了不少煙,一地狼藉的煙蒂,浪花接二連三翻滾著,湧上甲板,他皮鞋和褲腳洇濕了一灘。

    “醒了?”客輪在搖晃,梁遲徽伸手扶了何桑一下。

    保鏢見狀,躲進駕駛艙。

    何桑呼吸著海風,“快泊岸了嗎?”

    梁遲徽看腕表,“半小時。”

    夜幕下的海是墨色的,一望無際呼嘯。

    她倚著桅杆,“我在戲園的洗手間花了五百塊錢,想給家裏打一通電話,告訴我母親,我去外地了。”

    梁遲徽側過身,打量她。

  第415章 如果時間靜止在這個夜晚

    “是嗎?”貨輪在浪裏顛簸,甲板起起伏伏,梁遲徽握住桅杆的手摁住她腰部,防止她滑倒,“聯係上了嗎。”

    何桑虛虛地陷入他臂彎,“後來服務員進去了,我沒打電話。”

    “為什麽。”

    “不希望你誤解。”

    海風拂動她的發絲,掃過梁遲徽下頜,他癢了一下,心髒也軟了一下。

    “你聯係家人,我不會誤解。”他垂眸,今晚沒有月亮,烏色的流雲在海上翻滾,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和她。

    她如此清澈鮮活,墜落在他胸膛,依附於他,即使也暗箭傷他。

    “我沒來過這座城市。”她無助且無辜,“吃得慣嗎?”

    梁遲徽沒想到她是發愁吃喝,笑了一聲,“也許吃不慣。”

    她仰起臉,“怎麽辦。”

    “雇阿姨,或者我煮飯。”

    “你會煮飯嗎?”

    “我記得告訴過你。”梁遲徽抻著襯衫下擺,紮在西褲邊緣,“會基本的。”

    何桑確實忘了。

    她隻記得梁紀深會燒飯,簡單的兩三道菜式,何桑有一次發燒腹瀉,是他煲粥,蒸魚,清炒蘆筍菇,恰到好處的鮮香爽口,不過梁紀深很少下廚,一則工作忙,二則有保姆廚師,輪不著他在廚房裏折騰。

    聽芳姐提起,梁璟也會燒菜,煎牛排,煙熏魚,蛤蜊湯,他比較擅長西式菜肴,因為常年駐外,入鄉隨俗了。其實大使館配備了中式餐點師,從華人街聘請的,估計是改良版,味道不正宗。芳姐一提這茬,喜上眉梢的,她說大公子最愛吃她包的蟹黃水餃,明明是183的個子,在海外十餘年,從氣宇軒昂的149斤瘦到單薄的136斤了,瘦了一圈,倒是五官更顯得精神斯文了。

    海中央的燈塔一下下閃爍著,對麵是外省港口,隱隱約約顯露一角。風刮一陣,停歇一陣,刮起的時候,何桑長發勾纏住梁遲徽的衣領,他渾然不覺,側身去拿漁網,揪痛了她。

    “繞住了,”

    梁遲徽攥緊了扣子,另一隻手輕輕扯開她頭發。

    “你拿漁網幹什麽?”何桑歪著頭,遷就他的動作。

    “捕撈珍珠。”

    她稀奇,“撈得著嗎?”

    梁遲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試一試。”

    何桑等他撒網,網杆沿著船底劃來劃去,船長在船尾衝了澡,拎水桶路過,“二公子,東西掉海裏了?”

    他氣定神閑,“撈珍珠。”

    “這種海域哪有珍珠啊!”船長愕然,“沙灘撿到比捕到的概率大。”

    梁遲徽不理,杆子朝下軋,軋了一會兒,他揚眉笑,“撈到了。”

    船長不可思議,“撈到珍珠了?”

    “沒你的事。”他笑意一收,“回船艙。”

    船長頓時醒悟了,這是逗太太呢,拎著桶離開。

    何桑湊近,瞪著網兜。

    她是不相信這片海域有珍珠的,珍珠藏在珠蚌裏,野生的一百個珠蚌未必開出一顆珍珠,梁遲徽又不是精準的探測儀,如何分辨哪一枚珠蚌夾了珍珠,但他信誓旦旦,何桑不免猶豫了。

    “會有嗎?”她伏在桅杆上。

    他做出噤聲的手勢,一甩網兜,扼成拳頭。

    何桑伸手掰,他力氣大,根根指骨筋絡分明,摳了半晌,沒摳開。

    “沒有的。”她放棄了。

    梁遲緩緩張開手,掌心赫然是一顆黑色珍珠。

    在船舶的海航燈下,散發出神秘聖潔的墨藍色光暈。

    何桑捏住,是實實在在的珍珠。

    她打量梁遲徽的手和網兜,“珠蚌呢?”

    “丟了。”

    “我沒瞧見你丟。”

    “我丟得快。”梁遲徽一本正經。

    何桑撥弄著珍珠,“開蚌器呢?”

    “什麽?”他不懂這些。

    “這顆珍珠是你買的。”她一語戳破,塞回他手裏。

    梁遲徽無奈笑,“看來我騙人的功夫不夠爐火純青,要繼續修煉了。”他把珍珠試戴在何桑耳垂,瑰麗典雅的黑珠襯得她肌膚瑩白似雪,“製成耳環,適合你。”

    “你這麽喜歡送女人珠寶,你送了我二十多款了,平均一星期一款。”

    “我是生意人,我愛錢,不浪費錢,所以我不喜歡送女人貴重的禮物。”他再次將珍珠放在她手心,“我喜歡送你。”

    天然的黑碟蚌比養殖蚌開出的珍珠貴重數十倍,十顆黑珍珠僅有一顆是質地通透無瑕的,梁遲徽這顆是通透中的通透,堪稱萬裏挑一。

    “你有多少錢?”

    他笑而不答。

    “幾百億嗎?”

    梁遲徽拖著漁網,物歸原處,“身價有,現金不至於。”

    何桑耳畔起初是無邊無際的風聲在呼嘯,漸漸是男人的喘息聲。

    悠長的,磁性的。

    她脊背一燙,感受到他傾覆下來,最親密的姿勢擁住她。

    “你又欺騙了我一回,我也欺騙你一回,公平了。”

    又欺騙。

    何桑不禁戰栗著,“我沒——”

    梁遲徽食指豎在她唇上,不讓她解釋,夜色濃,他腔調幽幽,“真是聯係家人嗎?你已經輸入了號碼,通訊記錄有痕跡。”

    他柔情抱著何桑,挨在她耳朵一字一頓,“137開頭,尾號0918,是老三的手機號,對嗎?”

    何桑瞳孔一漲。

    梁遲徽似乎一點不氣惱,甚至沒興趣糾結這件事,“你知道這一刻,我在渴求什麽嗎,”

    她四肢百骸流竄了一股電流,致她渾身麻木,呆滯盯著甲板上重疊的影子。

    “如果時間靜止在這艘船,這個夜晚,也很美好。”

    何桑從未這樣恐懼過。

    盡管梁遲徽仍舊是溫柔的,她卻覺得他變得冷酷極端,他的一切在悄然地腐壞,他沒有麵具了,他是赤裸的,真實的。

    “你願意嗎?”梁遲徽親吻她的額頭。

    她嘶啞著喉嚨,“遲徽,”

    男人臉抵在她毛茸茸的發間,港口越來越近,巨大的撞擊後,在濛濛細雨裏泊岸。

  第416章 梁紀深堵截

    甲板下有一名黑衣男人在等候。

    四十多歲,利落的板寸頭,中不溜的身材。

    冀省口音。

    顯然男人是提前趕到外省部署打點,再迎接梁遲徽。

    “二公子,這邊準備妥當了,您洗個澡,有講究的嘛,洗去汙穢晦氣,明晚十點,長途客運會送您出境。”

    何桑端詳男人,體型樣貌和範助理有三分相似。

    男人察覺到她的好奇,“何小姐,我姓範。”

    “範助理是你什麽人?”

    “我堂弟。”

    怪不得。

    梁遲徽如今處境危險,又帶著她,她雖是護身符,也是累贅,稍有疏忽,滿盤皆輸。

    負責接應的手下,一定深受他信任。

    梁遲徽這時接到一通電話,何桑餘光一掃,不是他常用的手機,想必手機號也換了。

    防備市局的追蹤係統。

    “我去接電話,你照顧她。”梁遲徽吩咐男人。

    他離開後,何桑邁下甲板,詢問男人,“5號貨輪的船長你認識嗎。”

    “我表叔。”

    她笑,“遲徽很器重你們一家。”

    男人畢恭畢敬,“二公子器重,是我們一家的榮幸。”

    “你不怕?”

    “貪生怕死是本能。”男人坦誠,“何況二公子這一局的對手是大名鼎鼎的趙局和三公子,多數人是酒囊飯袋,我欽佩二公子的魄力膽識,他是好人壞人我並不介意。”

    “你不介意他的好與壞,也不介意你自己和你的家屬遭受牽連嗎?”

    “我沒有家屬。”男人含笑,“我隻有主人,二公子是我的主人。”

    何桑不吭聲了。

    她偏頭,茫茫人潮裏,梁遲徽的個子最挺拔,氣質最出眾,他撐了一把寬大的黑傘,長身玉立在站台上。

    “淩晨回鹽湖港?”

    船長拉著粗大的纜繩,拴船頭,“午夜封海,駛出海港正好是午夜,駛入湖港的關卡來不及了,在外省休一夜,淩晨五點開海,我早晨回冀省。”

    梁遲徽一手舉傘,一手夾著煙,眯眼望向喧嘩的泊岸,良久,“你別回去了。”

    船長一愣。

    他慢條斯理抖動煙灰,“冀省不太平。”

    “您擔心我出賣您嗎?”船長試探。

    梁遲徽睥睨一眼,分不清是睥睨船長,還是睥睨不遠處陌生的男男女女,“我擔心你有去無回。”

    船長十分灑脫,“我既沒有違法運輸,又沒有擾亂市場,我不畏懼三公子。”

    “老三也算得上是手眼通天,你沒必要挑釁他,躲開他最明智。”

    梁遲徽過足了煙癮,掐滅煙頭,返回渡口。

    雨越下越大,工人在貨輪的渡口卸貨,客輪渡口也排起長隊,木廊兩旁釘了二十墩的矮木樁,木樁吊著老式白熾燈,燈泡陳舊泛黃,光影下是細細密密的雨絲。

    這座城黯淡,潦倒。

    傘簷罩在何桑,劈裏啪啦的雨聲,梁遲徽神色溫存,極耐心的聲音,“回家睡一覺,是不是乏了?”

    她強顏歡笑,“是犯困了。”

    “孕婦嗜睡。”他牽住何桑的手,“一路顛簸,辛苦你了。”

    梁遲徽擋住擁擠的人群,將何桑護在懷裏,“伍子,安排醫生了嗎?”

    範助理的堂兄叫範誌伍,“我特意安排了一位女醫生。”

    “男女都無妨,醫術怎樣?”

    “是退休的婦科主任,在職的不敢請。”伍子壓低聲,“外省不安全。”

    梁遲徽思量片刻,“你斟酌著辦。”

    穿梭過冗長的人行渡口,坐上車,伍子遞給梁遲徽一包沒拆封的軟中華“好車上街太矚目了,本田不舒服,不過避風頭,先委屈何小姐了。”

    梁遲徽替何桑攏了攏西服的衣襟,“忍一忍,家裏好好休息。”

    她點頭。

    伍子喝了半瓶礦泉水,剛要發動引擎,突然止住。

    “二公子,前麵有一輛冀省牌照的軍綠色吉普。”

    梁遲徽麵目肅穆,注視那輛車,“車上幾個人。”

    伍子射出車燈,直直地照在吉普車的擋風玻璃,“三個人。”

    “多大年紀?”

    “看不真切,分析坐姿的高度,司機一米八以上。”

    何桑心口怦怦跳,也注視著。

    梁遲徽右手懸在車窗外,有一搭無一搭地叩擊窗框,“你期待什麽?”

    她一顫。

    “期待是老三嗎。”

    男人語調陰森,刺入她骨頭,颼颼地冷意,血液幾乎凝固了。

    “何桑。”

    梁遲徽每每喊她的名字,她總是心慌。

    “跟我下車。”

    “遲徽,”她預感不妙,拽住他衣袖,“我沒有期待。”

    “下車。”他一改方才的溫潤和煦,氣勢強悍。

    伍子掀開副駕椅的坐墊,拿起一個絨布袋,扔在梁遲徽手裏,“二公子,我拖住他們,您開車走。”

    梁遲徽唇邊綻開一抹笑,“你拖不住。”

    伍子不曉得車裏是誰,以為是梁遲徽的仇家,畢竟沒有警笛,沒有警員,抓梁遲徽不可能隻派出區區三個便衣。

    不掏出真槍實彈搏擊一場,百分百抓不了他。

    “我表叔在船上,船艙有斧頭、鉤子和六名船員,一起拖對方,拖得住。”

    梁遲徽掂量著布袋子,眼底寒光畢現。

    他扯住何桑,關上車門。

    “砰”的悶響。

    震得何桑一激靈。

    這裏距離渡口有五十餘米,左側是航海大道,右側是港口,民眾多,車多,位置方便逃,不方便追,加上夜色是天然的掩護屏障,梁遲徽相當有把握占據上風。

    他解開絨布袋,一支鋥光瓦亮的硬物,頂住何桑的後腦勺,另外一條胳膊纏住她脖子。

    何桑意識到硬物是什麽,瞬間僵住。

    吉普車熄了火,司機推開駕駛門。

    雨霧深處,男人的輪廓埋在昏暗中,他穩穩踏入有燈光的地方,麵孔逐漸清晰。

    梁紀深目光定格在何桑身上,上上下下審視了一遍,又在那支硬物上停留了數秒,才移向梁遲徽,“你是瘋了。”

    “老三,判斷力不錯,客輪途經多個省市,你竟然猜中了我在終點站。”

    梁紀深沒撐傘,雨水淋濕了他額發和襯衣,“終點站熱鬧,趙凱也好,我也罷,即使堵住你,無法輕舉妄動。”

    他說完,跨步逼近,梁遲徽開口,“站住。”

    梁紀深腳下一停。

    “口袋。”

    梁紀深翻出西褲的內袋,煙盒,打火機,錢夾,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手。”

    他雙手攤開,舉過肩膀。

    “轉過去。”

    梁紀深沒動。

    “老三,耍陰謀詭計我勝過你十萬八千裏,你太嫩了,腰後的皮帶塞了刀具吧。”梁遲徽一張臉陰駭,像覆了一層隆冬的冰霜,表麵是平靜的,底下在狂湧,皸裂,一旦誤闖他的領地,他會活生生撕碎侵略者。

    被識破,梁紀深抽出匕首,隨手撂在地上。

    “梁遲徽,拋開你我的身份,單純男人的角度,我敬你是漢子,論商業手段,心思城府,我承認你贏了我。但有一樣,我贏了你。”

    他杵在原地,巋然不動,整個身軀暴露在梁遲徽有利的範疇內,他完全是手無寸鐵的弱勢。

    “我在東南亞,曾經混了七八年,你玩的圈子,我也玩,你開工廠,我在那邊的團夥也主事,當過所謂的堂主,管百十來號馬仔。有六次,我險些露餡,頭領的妻子,女兒,就在我麵前,我綁架她們很容易脫身,從我加入團夥的第一天,我無時無刻不在勘察地形,我清楚從哪裏抄近路撤離,他們追不上我。可是我沒綁她們,男人在絕境裏,同樣有所為有所不為,梁遲徽,你服不服。”

    梁遲徽胳膊狠狠收緊,緊繃到極限,又鬆開。

  第417章 恭喜你當父親了

    梁紀深不露聲色地逼近,伍子大吼,“二公子!”

    胳膊驟然勒緊,何桑掙紮著揚起脖子,難耐地呻吟,梁遲徽回過神,“老三,你停下。”

    硬邦邦的圓孔沿著何桑的後腦勺移向太陽穴,入心入肺的冰冷,她體內的血液幾乎凝固了。

    “遲徽,”她大口呼吸,憋得漲紅,“你放過我,”

    海風吹得猛,雨也越下越大,梁遲徽顧不上撐傘,一手持武器,一手扼住她脖頸,任憑大雨淋下。

    何桑懷孕後畏寒,整個人澆得哆哆嗦嗦,喘不了氣。

    “梁太太,別吵。”他一字一頓,闔動的唇抵在她耳畔,如同地獄而來的魔咒,“老三出現,你高興嗎?”

    她搖頭,“我跟你上車,”

    “是真心嗎?”

    梁遲徽其實收斂了力道,並沒下狠手,何桑的窒息無助映在他眼裏,他力道不由更鬆了,“如果我沒有槍,而老三有勝算救下你,你跟我走嗎?”

    何桑又點頭,“我跟你走,”

    男人望了她許久,吻了她嘴角一下,“告訴老三,你願意跟我走。”

    她看向對麵的梁紀深,嘴唇依稀殘留著梁遲徽的煙味,分明隻是煙味,她卻感受到一股隱晦的血腥氣,梁紀深雙手空空,而梁遲徽有一柄槍。

    何桑認得這柄槍,梁紀深喜歡去射擊俱樂部玩射擊,帶過她一次。五十米射擊場專用步槍,二十米射擊場專用氣槍,十米的射擊場專用仿64式製槍,梁紀深以前在東南亞臥底,經常爆發兩大組織火拚血戰的場麵,各種槍,各種規格的子彈,他玩得很嫻熟。

    因此何桑也了解皮毛。

    梁遲徽七年前入股了一家射擊俱樂部,包括野外的民用獵場,這類玩槍的場子審查嚴格,法人甚至要政審,他很謹慎,屬於暗線股東,暗中投資,暗中分紅,沒有位列高層,所以梁紀深疏忽了。

    作為大股東,梁遲徽一貫低調,他領取俱樂部的射擊槍和子彈,高管和服務員怕是也蒙在鼓裏。

    射擊場的仿製64式是改良版,殺傷力遜色警用64式,一共五發子彈,不過伍子手裏還有一柄槍,是從緬甸偷渡入境的,何桑知道梁紀深沒有重量級武器,自己若是哭鬧求救,他腦袋一熱,和梁遲徽交手,結果是必傷無疑。

    “我願意跟他走,”何桑止不住顫抖。

    梁紀深步伐一滯。

    “聽清了嗎?”梁遲徽含笑,“你自認為是救世主,救你的女人,你錯了,你怎麽確定她不是心甘情願跟我呢。”

    梁紀深直勾勾注視著何桑。

    吉普的後車門這時忽然推開,梁璟穿著黑色製服下車。

    他下班沒來得及換私服,便匆匆趕過來了,實在是老三催得急,梁璟從未見過老三雙目赤紅、渾身痙攣的模樣,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利索,崩潰到麵無血色。

    “老二!”梁璟往前走了一步,“撂下武器。”

    梁遲徽眼底閃過短暫的意外,旋即笑了一聲,“梁璟,老三魯莽,不知天高地厚,你也不知嗎?”

    梁璟負手而立,“你喊我什麽。”

    梁家長幼規矩森嚴,梁遲徽又一向最擅長表麵功夫,處處周全。三十多年沒有直呼過梁璟的大名,總是禮數謙卑稱呼“大哥”,比老三恭敬客氣得多。

    久而久之,外人也好,家族也罷,真的相信他是一個講究禮義孝道的男人。

    數十年如一日,演得如此麵麵俱到,這副高深莫測的心腸,見識了各國妖魔鬼怪的梁璟也驚住。

    “老二,我為什麽親自來一趟,你清楚嗎。”梁璟盯著他,“於私,你是我弟弟,於公,你是梁氏集團的董事長,是梁家的門麵。我雖然厭惡二房,你到底是梁家人。”

    梁遲徽餘光瞥了一眼梁紀深,他又逼近數米。

    “老三,你非要挑釁我了?”

    扣動保險栓“吧嗒”的脆響,梁紀深骨頭發麻,瞬間僵住。

    何桑無聲地哭,一滴滴淚仿佛砸在他心口,淹沒了他,淹得他澀痛。

    “不要開槍。”他舉起手,退後。

    梁遲徽拇指摁在扳機,假如一分神,一失手,會當場穿透何桑的頭顱。

    “老二。”此刻隻有梁璟保持著鎮靜,“我和老三不是圍剿你,是希望你自首,懸崖勒馬一切都能挽回,何晉平三人的死亡與你無關,你不是主謀,父親在市局認罪了。你隻要承擔你該承擔的一部分,至於判五年,十年,大哥會安排好你的後半生。”

    “梁璟,你何必說得這麽冠冕堂皇呢。”梁遲徽不屑輕笑,“我手中有百億的境外資產,你打算踩著我立大功嗎?”

    “老二,你太執迷不悟了!”梁璟訓斥,“梁家如今的局麵,我和老三撇得幹淨嗎?我的辭職報告已經寫完了,父親移交看守所的那天,是我主動卸職的一天,父親和弟弟犯下罪孽,我有什麽顏麵任職?老三的辭呈傍晚就上交省裏了。”

    “我寧可落草為寇,絕不淪為階下囚。”梁遲徽拇指隨意地晃了晃,脅迫的意味,梁紀深瞳孔一漲,“梁遲徽!”

    何桑微微戰栗。

    他笑著,“老三,我忘了恭喜你。”

  第418章 發了狂

    梁紀深竭力壓下情緒,麵無表情同他對視。

    “你當父親了。”梁遲徽放聲大笑,“可惜了,孩子的生與死在我的一念之間,而不取決於你。”

    “梁遲徽——”梁紀深咬著牙吐出這三個字,“一個孕婦,你也下得去手。”

    “你早已猜到何桑懷孕了對嗎?”梁遲徽饒有興味觀賞他的反應,“偽裝得很辛苦吧。”

    他一言不發。

    梁遲徽手掌流連在何桑的小腹,“想摸一摸你的骨肉嗎。”

    “老二。”梁璟察覺老三忍到極限了,不敢再放任下去,“何桑無辜,胎兒月份小,熬不住折騰。”

    “她無辜嗎?”梁遲徽發出低低的笑聲,笑得要多陰森有多陰森,“她算計我,出賣我的時候,可是毫不手軟呢。”

    何桑一激靈。

    梁遲徽笑容一收,槍口指著他們,指了一圈,又重新頂在何桑的太陽穴,“你們有膽子跟上來,就別怪我的子彈無眼。”

    伍子也舉著武器,一手瞄準了梁紀深的眉心,一手動作利索打開後座車門,協助梁遲徽拖著何桑上車。

    “老三,如果我在後視鏡看到你這輛車——”梁遲徽上半身探出車窗,“終於當父親了,做事要三思,不要追悔莫及。”

    伍子發動了引擎,一踩油門,車揚塵而去。

    梁紀深喪失了理智,本能地拔腿衝過去,梁璟拽住他,“老三!”

    他額頭青筋凸脹,似乎下一秒要爆裂。

    “你有武器嗎?”梁璟禁錮住他,鞋尖踹了一腳地上的匕首,踹得遠遠的,“用刀和老二的子彈拚命嗎?這裏是港口,有數十萬的民眾,一旦擦槍走火,車禍撞擊,一則引起恐慌,二則誤傷無辜,後果你擔得起嗎。”

    “何桑在他手上!”梁紀深發了狂,狠狠甩開梁璟,“我管了其他人十年了,我不管了,我今天隻管我自己的人,不行嗎?”

    梁璟不撒手,“但你救得出她嗎?你救人必須降服老二,你有拘捕權嗎?赤手肉搏和他打嗎?萬一他真的開槍廢了你,你連命都搭上,你救得了誰?”

    程洵見狀,也從副駕駛下來,配合梁璟一左一右牢牢地控製住梁紀深,“何小姐是二公子的護身符,他無論多麽心毒手辣,也會照顧好她,二公子是聰明人,何小姐平安,他暫時平安,何小姐亡,他亡,他懂得嚴重性。”

    梁紀深拳頭捏得嘎吱響,一張臉又慘白了一度,佝僂著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老二挾持何桑是為了偷渡出境,不是傷害她。你繼續窮追不舍,惹惱了他,他有一群誓死掩護他的手下,即使他不想動何桑,他手下不滿了,拿何桑泄憤呢?”梁璟擒住他衣領,拉到自己麵前,“你熟讀史書,將軍起義造反,帝王的位置還坐得穩嗎?手下和女人二選一,老二在這個關頭選什麽?”

    梁紀深身軀一震。

    好半晌,他抬起頭,眼眶通紅。

    “有大哥在。”梁璟握了握他肩膀,“我去找航海區的局長談一談情況,盡量提早部署。你回冀省,讓趙凱上報廳裏,這是該有的程序,你管理省企,上麵器重你,你更不可以帶頭違規。”

    梁紀深喘著粗氣,“我去找區局,你回冀省。”

    “不放心大哥?”梁璟氣笑,“你現在畢竟是商人了,我出麵比你有分量。”

    程洵拍打梁紀深的後背,替他順氣,“梁秘,您瞧瞧,梁先生擔心成什麽樣了,千萬拜托您了。”

    梁璟嗯了聲,“何桑腹中有梁家唯一的孫輩,我是大伯,一定盡心。”

    “梁先生,梁秘從不食言的,他答應了會辦到的。”程洵好言好語勸誡梁紀深,“咱們先回冀省,趙凱也等消息呢,您跑來外省,老張和老蔣不知情,他幫您瞞著呢。”

    梁紀深搓了搓臉頰,悲愴仰起頭。

    ,,

    車在航海大道疾馳。

    海港連綿的燈火越來越渺小,越來越模糊。

    直到徹底消失在雨幕深處。

    梁遲徽輕輕撫摸何桑的皮膚,她嬌嫩細薄,禁不起這一遭,眼尾烙下觸目驚心的紅印,足足嵌入一厘米。

    “嚇到你了,是嗎?”

    輪胎輾軋過井蓋,突如其來的顛簸,梁遲徽沒預料到,指腹戳痛了印記,何桑以為又是那柄槍,觸電般劇烈瑟縮著。

    梁遲徽攥住她的手,冰涼沒一絲溫度。

    何桑像是受驚的小麋鹿,試圖逃出他的大網卻逃不掉,她抽離,不斷退至角落,抱膝躲他。

    梁遲徽看著這雙眼睛,不複往昔的清麗水靈,是鏽色斑斑的,陌生的。

    她對他陌生了。

    抗拒了。

    他伸出手,虛虛地摟住何桑,“我保證,以後不這樣對你了,好嗎?”

    梁遲徽恢複了那副溫柔紳士的麵孔,也隱藏起他所有的危險。

  第419章 流血

    何桑像是被點了穴位,僵直不動。

    “不哭了,好嗎。”梁遲徽擦拭她的淚痕,“我不舍得,但我不得不那麽做,威脅梁璟和老三讓步。”

    他下巴貼著她額頭,“是我的錯。”

    何桑漸漸平息下來,抽噎著掙紮,“我喘不了氣了。”

    “我勒緊你了?”梁遲徽鬆開她,“餓不餓,那碗海鮮粥沒喝對嗎。”

    她一厘厘往後挪,盡量遠離他,“船長忘了放鹽。”

    何桑的小動作逃不過梁遲徽的眼睛,他笑意淡了些,“營養師叮囑過,孕婦少吃鹽和糖,我交代船長少加鹽的。”

    “沒滋味,咽不下。”她頭發水淋淋的,嗓音也水靈,雨融化了她肌膚的乳液清香,奶膩甘甜,縈繞在梁遲徽的鼻息間。

    他情不自禁伸手,重新撈過她。

    “伍子,毛巾。”

    伍子打開置物櫃,取出一條沒拆封的一次性毛巾,“質量一般,您湊合用。”

    雖然在外省,伍子同樣有耳聞梁家的二公子多麽寵未婚妻,隨便一個小物件兒,沒有便宜貨,連毛巾襪子也四位數,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千嬌萬貴的寶貝。

    可伍子在甲板上見到何桑的第一麵,很排斥她。

    這女人花花腸子多。

    有詐。

    他直覺一向是準的。

    果不其然,是三公子孩子的母親。

    絕非善茬。

    梁遲徽搓幹她發梢的水漬,“頭難受嗎?”

    “不難受。”

    他蹭了蹭她的溫度,“嗯,不燒。”

    “我想喝湯。”

    “回家給你燉湯。”梁遲徽寵溺笑,“喝什麽湯?”

    “蹄花湯。”

    何桑打個噴嚏,鼻尖搖搖欲墜一串鼻涕,梁遲徽怔了一秒,指尖揩掉,“喝一碗薑湯,驅驅寒氣。”

    他瞥駕駛位,“伍子,住哪?”

    “廣府園,我租了一套兩室,您名下的房子不安全,局子今晚百分百會監視,埋伏。”伍子的車速太猛,幾乎在漂移,何桑一陣犯暈,胃裏翻江倒海。

    “遲徽,”她蜷縮在一角,哭腔叫他名字,“我肚子痛,”

    梁遲徽擰眉,分開她的腿,中間部位滲出血跡,拇指蓋大小,麵積在一點點擴大,加深。

    “伍子。”他低聲命令,“去醫院!”

    “去不了!”伍子不假思索,“三公子知道您在外省了,他會連夜通知趙凱,趙凱聯絡本地的警方,最遲明早,鋪天蓋地搜查您的下落,最遲明早,交管局就會有您的照片以及這輛車的路況信息,您大張旗鼓去醫院是自投羅網!”

    梁遲徽眉頭越皺越緊,沒回應。

    伍子朝航海大道的東南口疾馳,“不能耽誤了,趁著趙凱沒行動,您打包一箱現金,馬上出境!”

    何桑撲在梁遲徽的懷裏,握住他手,“遲徽,我痛。”

    他垂眸,她從頭到腳是癱軟的,豆大的汗珠淌了一臉,承受著巨大的折磨。

    “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梁遲徽哄她,“我帶你去泰國,或者馬來西亞,為你建造一棟宮殿莊園,你喜歡什麽?鑽石,寶石,鑲嵌在臥室裏,蓋一個珠寶的房頂,好不好?”

    何桑哭著閉上眼。

    梁遲徽一遍遍吮吸她的眼淚,“我會包下一片玫瑰花園,你喜歡白玫瑰嗎?還是百合?”

    她哭出聲,“我要孩子,遲徽,你可以不在乎老三的孩子,如果我平安生下,我調養之後能繼續生,如果這麽流掉了,我也會損傷的,萬一我一輩子生不了呢?你不做父親了嗎,你不渴望自己的孩子嗎?”

    梁遲徽心髒驀地抽搐了一下,何桑此時的純白憔悴,仿佛是一根長出荊棘的藤條,刺得他於心不忍。

    他當然渴望自己的孩子。

    隻是這一刻他在乎的,確實不是孩子。

    是何桑的安危。

    拖延不得。

    他在乎的更是她的情感。

    何桑是被判過“死刑”的,沒有為人母的緣分。

    她終於盼來的孩子,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他手上,她在他身邊的餘生幾十年,除了仇恨,怨懟,又剩下什麽呢?

    梁遲徽不要她的恨。

    “去醫院。”他摟住何桑,嚴厲命令。

    “二公子!”伍子急得麵紅耳赤。

    梁遲徽一劑冷眼射過去,陰駭至極。

    伍子沒轍了,轉方向盤調頭,“去二甲婦幼吧,我表姑的兒子是婦幼醫生,保胎的醫術很好。”

    “二甲的醫療條件不行。”梁遲徽又看了一眼何桑,“既然已經冒險了,去三甲。”

    “三甲的監控太密集,人流量太大。”伍子沒聽他的,“您心疼何小姐,冒七分險,我服從您,冒十分險,不值了。不是您的血脈,沒什麽可在意的。”

    何桑埋在梁遲徽的胸口,微微發抖。

    梁遲徽吻了吻她麵頰,教訓伍子,“她跟了我,她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

    伍子不搭腔。

    梁遲徽斟酌了一番,“先去二甲,有問題再換大醫院。”

  第420章 自殘

    車駛入醫院,是午夜。

    一樓隻有一個診室亮著燈,隔壁是臨時病房。

    “家屬止步”的告示牌釘在牆壁,梁遲徽橫抱著何桑,放在病床上,安慰了她幾句,沉默出去。

    護士打量這個男人,渾身澆濕了,頗為狼狽,勝在樣貌周正英俊,不顯頹廢,倒顯得別有氣概。

    皺巴巴的衣服仍舊瞧得出是質感極佳的牌子,尤其那塊腕表,停產絕版了,拍賣的價格不菲。

    她氣憤,“家屬怎麽不注意呢?孕婦淋雨感冒,打針吃藥對胎兒有影響,不吃藥孕婦又遭罪,您是丈夫吧?平時事業再忙,也要陪伴老婆孩子,孕婦很容易抑鬱症,孕期和產後的階段最敏感了。”

    “我記住了。”

    梁遲徽佇立在走廊,揭過治療室的窗口凝視何桑,她麵容雪白透明,孱弱萬分躺在燈光下,“我太太會流產嗎?”

    “醫生在消毒,一會兒過來,先拍片化驗吧。”護士進入病房,關了門。

    梁遲徽掏出口袋裏的煙盒和打火機,站在後門的樓梯口,手顫栗著點燃。

    香煙浸了水,發潮發綿,他嚐試了幾次沒成功,叼著煙,仰望這場瓢潑大雨。

    這座城不如冀省繁華,冀省紙醉金迷,風光無限,這座城是消沉的,寂寞的。

    也許是他的心境不同。

    從尊貴的梁二公子,淪落為一個藏匿身份的平凡男人。

    他舌尖抵住煙蒂,牙齒撕碎,煙絲調零了一窗台。

    梁遲徽彎下腰,將煙絲吹向窗外的風雨中。

    三名護士取完血,何桑被推回臨時病房。

    一群白衣醫護拿著針管,嚇壞她了,躲在被子裏蒙住頭。

    梁遲徽不由含了笑,掀開她的被子,“我在,怕什麽。”

    她還要蒙,他摁住,“憋氣,你不呼吸,孩子也不呼吸嗎?”

    何桑頓時不動彈了。

    醫生詢問她現在腹部什麽感受,她抓緊裙擺,不肯撒手,“我,已經不痛了。”

    醫生一愣,“出血不是小事的,孕早期出血大概率是先兆性流產的症狀,半小時以後出結果,我要先檢查,根據體質及時用藥保胎。”

    她溫吞吞,“有女醫生嗎,”

    梁遲徽笑了一聲,和醫生解釋,“我太太的性格內斂害羞,有勞您了。”

    “正好有女醫生值班,我喊她接手。”醫生非常大度,梁遲徽親自送他出病房。

    不多久,那名女醫生趕到,何桑的孕檢報告也加急出來,女醫生翻閱著,“不是先兆性流產,胎兒蠻健康,在母體發育得不錯。”

    梁遲徽隱隱察覺不對勁,他看向何桑,她沒有如釋重負的表情,孩子沒大礙像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麻煩您幫我太太檢查。”他態度認真,“我不踏實。”

    女醫生撂下診斷單,在消毒池前清洗雙手,“新手爸爸是吧?謹慎是正確的,孕婦最需要嗬護了。”

    何桑抿唇,“胎兒不是很健康嗎?我不查了。”

    女醫生發現他們意見不合,在一旁等著。

    梁遲徽眯起眼,整個人十分肅穆,極大的震懾力,“其他任何事,我都縱容你,唯獨這件事不可以任性。”他嗬斥了何桑,又看向女醫生,“您盡管查。”

    何桑不著痕跡擦掉手心冒出的汗液。

    女醫生仔仔細細檢查了她的下體,特別是腿部,顯然重點並不是胎兒,梁遲徽愈發意識到有問題,他表麵維持淡定,“借一步講話。”

    何桑一慌。

    心驚膽戰注視著女醫生和梁遲徽走出病房。

    他帶上門,不留一絲縫隙,“醫生,您有一說一,無妨。”

    女醫生奇怪,“胎兒沒大礙,但孕婦的大腿內側紮傷了,是尖銳利器紮破的。”

    梁遲徽神色凝重,“紮傷?”

    “對,如果是鐵器必須打破傷風,不然有可能導致胎兒感染。”

    他垂下的手緩緩捏緊,良久,“我問問她。”

    女醫生點頭,“住一晚觀察一下也行,回家休息也行。”

    梁遲徽轉過身,迎著風雨直奔車庫。

    ,,

    何桑在病房坐了二十分鍾,梁遲徽才回來。

    他又淋了一身雨,在病房門口脫下西裝,甩了甩水珠。

    “明早出院,不折騰了。”他依然是溫柔的,體貼的,如同一縷纏綿的春風,平靜地拂過她,滋潤她。

    隻是這副清潤如玉的皮囊下,又生出一分莊嚴和距離感。

    何桑心裏怦怦打鼓。

    梁遲徽的情緒比梁紀深算是穩定不少,可穩定的男人,一旦積攢到爆發的程度,變得不穩定,是相當恐怖的。

    他掛好西裝,坐在床邊,輕輕撫摸何桑的肚子,“快兩個月了嗎。”

    何桑嗯了聲。

    梁遲徽滿眼為人父的慈愛,“是不是應該大一些了?”

    “劇院有懷過孕的同事,是4個月顯懷的。”

    “每個母親不一樣。”他撫摸的力度漸漸加大,“你和她們更不一樣。”

    何桑開始不適,“遲徽,”

    梁遲徽的手停在她小腹,似笑不笑,“比如她們為人母,不敢學梁太太,自殘的方式迷惑我送你就醫。”

  第421章 最毒婦人心

    梁遲徽麵無波瀾,語氣也無起伏,“你認為警方趕到醫院的那一刻,是他們抓我快,還是我對你下手快?”

    他掌心摁住何桑腹部,炙熱幹燥的手溫隔著上衣一寸寸地浸透她,“又或者,是這團肉從你的肚子裏流掉更快呢。”

    何桑四肢百骸一陣刺痛,像是有千百萬隻螞蟻在密密麻麻地啃噬她。

    “遲徽,我沒有。”

    “你沒有什麽?”他笑了一聲,“我責備你了嗎,你怎麽知道我要問什麽。”

    她眼中是無休無盡的畏懼,攥住他手,不著痕跡挪開。

    挪到膝蓋的一霎,梁遲徽又滑回她小腹,“我是孩子名義上的父親,我沒資格親近嗎?”

    何桑控製不住哆嗦。

    梁遲徽擁她入懷,溫柔哄她,“想好名字了嗎?”

    他的溫柔是一把無形的刀子,一刀一刀割裂她,她偎在他懷中,逃不得,陷不得,失去了方向。

    “沒想好,”

    “乳名呢?”他耐著性子,仿佛她懷的真是他的血脈,“女孩叫安樂,你希望她平安喜樂嗎。”

    何桑渾渾噩噩點頭,“希望。”

    “男孩叫什麽。”梁遲徽若有所思,“盛盛,梁家的昌盛要寄托他了,好嗎。”

    她哆嗦得厲害,梁遲徽始終在笑,她越是哆嗦,他笑得越是愉悅,“原來梁太太不喜歡白色的耳環,喜歡朱砂色是嗎?”他話音未落,捏住她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一枚冰涼的珍珠耳環毫不留情砸在她的臉上,銀針的血跡未幹,一抹殷紅晃了她眼。

    “你在我身邊兩個月,老三日日調查父親,調查我,為了傾覆這艘船,他半點不敢分神。”鋒利的針尖刮亂了何桑鬢角,發絲狼狽不堪地披散,梁遲徽手指輕輕撥開,露出她完整的麵孔,“難怪老三雖然不放心我,但放心你,憑你的聰明,他確實沒什麽可擔憂。你狠下心,比我狠多了。”

    他指腹憐愛戳點她的唇瓣,“最毒婦人心呢。”

    何桑呼吸瞬間一窒。

    “我是征服不了梁太太了,梁太太的鐵石心腸勝過我。”梁遲徽的笑意愈來愈大,也愈來愈冷,“你這樣敬酒不吃吃罰酒,讓我怎樣善待你呢?我善待你,不是苛待我自己嗎?”

    護士這時捧了一個托盤進來,托盤擺著一碗外賣的蘑菇雞絲粥,“江主任吩咐的。”

    婦產科的副主任醫師江騰,是伍子那位親戚。

    梁遲徽鬆開何桑,端起粥碗,“有勞。”

    護士察覺到氣氛微妙,提醒他,“孕婦需要嗬護,休息。”

    他頷首,“我理解。”

    護士離開後,梁遲徽舀涼了粥,喂給何桑。

    她含住。

    “我記得你最怕疼,輸液要躲,打針要躲,連藥丸的滋味苦一點,你也任性不喝。”

    梁遲徽不複往昔的耐心,動作略粗魯抵進她口中,她沒咽完,又吞了一勺,嗆得咳嗽,粥汁一滴滴往下淌,洇濕在雪白的床單。

    “分明怕疼,卻紮破腿,不惜紮出血,蒙騙我是流產的征兆。”梁遲徽重重撂下碗,何桑一激靈。

    梁遲徽繼續粗魯擦拭她的嘴角和鼻子,防止液體回流嗆壞了她。

    擦到最後,他怒火中燒,掐住她臉蛋,“你這麽恨我,厭惡我嗎?即使清楚何晉平的死亡與我無關,也要千方百計置我於死地嗎?”

    何桑身體蜷縮,劇烈咳嗽著。

    病房門忽然被撞開,伍子氣喘籲籲,“二公子,便衣包圍醫院了!”

    梁遲徽猛地站起,“現在嗎?”

    “領隊是航海區局的二把手鄭平,我見過他的座駕,車牌尾號247。他的職位在全市排名二百多,外省的公家車是按照順序發放車牌。”

    一樓的窗戶燈火通明,車燈一束接一束掠過,梁遲徽藏在牆壁的凹槽處,挑開窗簾邊緣,打探虛實。

    為首的紅旗H7泊在醫院大門口,駕駛座下來一名中年男子,戴眼鏡,氣宇軒昂,他朝東南方和西北方揮手,示意下屬埋伏。

    隨後走到副駕位,親自拉車門,“梁秘,奧迪A4是二公子的車嗎?”

    梁璟也下來,穿著在冀省辦公的那套製服,盡管風塵仆仆折騰了一夜,仍舊革履板正,他掃了一眼停車坪,“是老二的。”

    “有孕婦做人質是吧?”

    “是。”

    鄭平搓手試探,“咱們是否不計代價扣押二公子,”

    “不。”梁璟態度堅決,“廳裏的指示是保障孕婦的安全,先解救何桑,至於老二——”

    他頓了一秒,“四周有居民樓,商店,醫院裏有十幾個來不及轉移的醫護和病人,老二持有武器,爆發衝突會殃及無辜,智取是最佳。”

    “智取不了呢?”鄭平嚴肅,“二公子的心性和手段我有耳聞,他繳械投降是萬萬沒戲的。”

    鄭平非常精明,梁遲徽的經濟罪可重可輕,重了,命搭上,輕了,十年左右,結局未知。梁璟在圈裏的前途大概率是到頭了,直係親屬背負案底,不可能再重用,可梁紀深的情況特殊,人盡皆知梁家的小公子是老張的愛徒,冀省很栽培他,他管理企業倒是不受影響,後麵百分百平步青雲。他們對內不和睦,對外畢竟是親兄弟,萬一梁遲徽發生意外,死在外省,多多少少是個麻煩,航海區局不想承擔這份責任,責任必須推給梁璟。

  第422章 逃

    “先救孕婦。”梁璟自上而下打量急診部大樓,一共7層樓,半小時之前保安將3、4、5、6樓的病人和家屬疏散到頂樓,1、2樓沒辦法疏散,會驚動梁遲徽。老三考慮周全,老二有膽子帶何桑就診,這家醫院一定有他的心腹,或是他心腹的親屬,起碼主任、副院長的級別,有權力幫他打掩護。因此值班醫生都沒接到撤離的通知,以免走漏風聲。

    “你們扣得下老二,當場扣,如果扣不下,引導他去偏僻人少的地方。”梁璟一邊轉述梁紀深的方案,一邊收起雨傘,瓢潑大雨漸漸停歇了,“老二的目標是出境偷渡泰國,隻要不刺激他,他不會傷害群眾。救出孕婦,你們才能無所顧忌伏擊他。”

    鄭平打開對講機,“一組,堵門。二組,五分鍾之後去一樓,三組,十分鍾後,交叉上二樓。”

    梁遲徽在窗口迅速梭巡了一圈,一、二、三組每組有三人,堵截東南,西北和後門,正門是鄭平坐鎮。

    全部是便衣,並且不鳴警笛,證明冀省不願在外省鬧大,等梁延章和二房母子判了刑,上麵有意保梁家,保住梁氏集團這個納稅大戶、私企龍頭,打算悄悄追捕,悄悄遣返。

    伍子也發現了門道,“鄭平隻是打頭陣,估計趙凱負責主持大局,他應該馬上趕到醫院了。”

    “鄭平既然是輔助,他沒必要逞強,一旦場麵失控,出人命了,他不僅無功,還犯了錯,所以有機會闖出去。”梁遲徽直奔病床,拽起何桑,“伍子,去找江主任!”

    伍子匆匆出門,江騰恰好從電梯出來。

    “騰子!”

    江騰跑過來,“3樓以上的病房全空了!神不知鬼不覺轉移的。”

    伍子很冷靜,“病人多嗎?”

    他搖頭,“婦幼劃分二甲和三甲,我們屬於老院區,有七八成的醫護搬去新院區了,現在的住院人數五十多個吧,基本是婦科病人,不是生產的孕婦。”

    伍子接過江騰手裏的衣服,扔給梁遲徽,“二公子,您走,我拖住鄭平。”

    梁遲徽穿好保安的工服,“有車嗎?”

    “車在大院,警方也在院裏,你們開不了,隻能從北門走。”江騰麻利在前麵引路,“五百米開外是新院區,月初剛修完,垃圾一直沒清理,市裏有消息給老院區裝修,結果遲遲沒撥款,老院區不死心,新院區的民工近期沒活兒,索性耗下去,耗到撥款開工。”

    北門挨著員工食堂,這會兒是淩晨,已經上鎖了,外麵黑漆漆的。

    事發倉促,區局人手不足,加上鄭平不了解婦幼醫院的布局,也沒時間深入了解,遺漏了內部這扇小門。

    其實就算鄭平做到滴水不漏,也架不住有內鬼。

    在任何一個領域,內鬼的威力是可以毀掉全盤的。

    江騰解鎖開門,土路兩旁的垃圾堆積如山,在路盡頭,是一棟高聳的新樓,偶爾有出租經過,“新院區的保安是我朋友,我打招呼了,他有一輛寶駿,不太好開,你們湊合用。”

    急診部傳來有條不紊的腳步聲,明顯在排兵布陣,試圖甕中之鱉。

    梁遲徽拉著何桑,衝入夜幕。

    伍子簡單交代了江騰幾句,穿上梁遲徽脫掉的西裝,回到病房,將枕頭塞在被子裏,偽裝成何桑,趴在病床背對房門。

    他比梁遲徽的個頭矮,坐直容易露餡兒。

    江騰平複了心態,一手整理聽診器,一手關閉走廊的燈,故意幹擾便衣,二組組長喊他,“開燈!”

    江騰嚇一跳,“你們是什麽人?”

    “區局執行任務。”組長亮出腰間的武器,“3號病房是一男一女嗎?”

    江騰戰戰兢兢的腔調,“是一男一女!在睡覺。”

    組長怕傷及陌生人,再三確認,“有護士嗎?”

    “沒有。”

    組長比劃手勢,“三,二,一,破門!”

    伍子在叮咣震天的巨響中醒來,驚恐站起,“你們,”

    組長一愣,掀開被子,麵色驟變,“人呢?”

    “我不知情,”伍子抱頭蹲下,慌張得語無倫次,“我是西寧街19號粥店的老板,給醫生送宵夜,有一個大高個兒敲我的後腦勺,把我敲暈了,我不認識他,我是守法公民。”

  第423章 你可以指望我一輩子

    組長衝出病房,“去保安室,查監控!”

    江騰演得十分逼真,在牆角縮頭縮腦地瞧熱鬧,“新院區的裝修材料不夠,拆了老院區的燈管、攝像頭和消防栓,老院區經費不足,一直湊合營業,沒補新貨。”

    組長又氣又惱,叉著腰,“那名孕婦是你診治的?”

    “是我。”

    “你認識她嗎?”

    江騰明白早晚會查到自己頭上,與其撒謊,圓謊,不如先發製人,“我認識孕婦的丈夫,是梁氏集團的二公子。”

    組長眯眼,走過去,“冀省在抓他。”

    “我不曉得啊!”江騰大驚失色,“他犯什麽錯了?”

    “經濟罪,貪汙罪,包庇罪,罪名可不小。”組長審視江騰的反應,“你們有聯係方式嗎。”

    “有的,”江騰哆哆嗦嗦掏手機,撥通梁遲徽的號碼,提示關機。

    組長瞥屏幕,是他在冀省的老號,“他的住址呢?”

    江騰搖頭,“我和他不太熟,有三年沒見了,他淩晨突然掛急診,他老婆出血了。”

    “流產了嗎。”

    江騰眼珠一轉,“差點流掉,我叮囑他小心保胎了。你們抓他,他四處奔波,萬一他老婆累著,嚇著,興許保不住。”

    組長麵色難看,匆匆向鄭平匯報。

    鄭平屬實是沒料到,“他從什麽地方跑的?”

    “食堂後門,年初新院區蓋大樓,廢棄的材料垃圾堆在外麵,擋住門板了,所以咱們遺漏了。”

    鄭平迎上梁璟,“梁秘,”

    “不怨你們。”梁璟有心理準備了,扣押老二不是那麽容易的,老三已經猜到他在醫院有心腹,裏應外合掩護他,梁璟根本沒抱希望。

    這場圍剿的目的是震懾老二,刺激他一番,他深諳自己的處境,一定急於偷渡,越是心急,越是露馬腳。

    “何桑怎樣了?”

    鄭平欲言又止,“出血了,先兆流產。”

    梁璟蹙眉,“保住了嗎。”

    “勉強保住。”他神色凝重,“梁遲徽挾持著何小姐,她休息不好,保得住一時。保不了長遠。”

    梁璟一言不發,避到一旁,聯絡老三。

    與此同時,梁遲徽帶著何桑坐上寶駿,調頭疾馳。

    途經老院區,他減速。

    透過車窗注視這混亂的一幕。

    何桑捂住小腹,一動不動。

    倘若沒懷孕,她會跳車求救,但懷了孕,跳車的後果是母子俱損,她不願用兩條性命作賭。

    梁璟背對十字街口,車悄無聲息地駛過,大約是車燈晃了地麵,他扭頭,像是關注這輛車,又像是無意,他全神貫注在打電話,僅僅停了一秒,便收回視線。

    梁遲徽陰惻惻的笑意,似乎沒將梁璟擱在眼裏。

    “他道行太淺,沒本事救你。”

    何桑回過神,看向梁遲徽。

    “梁璟隻擅長文鬥,不擅長武鬥,梁太太指望他嗎。”

    “我沒指望任何人。”她垂眸,“我跟著你,隻有指望你,梁璟與我無關。”

    梁遲徽一踩油門,泊在信號燈下。

    他偏頭。

    良久,他那股陰森的笑意褪去,眼底一抹柔情,動作亦溫柔,蹭了蹭她臉頰,“你可以指望我一輩子。”

    何桑抬起臉。

    “如果沒有梁太太這個人質,趙凱和老三聯手對付我,不至於占下風。”梁遲徽撫摸她的眼睛,唇鼻,“梁太太是我最完美的護身符,最堅硬的盾牌,有你在,他們天大的能耐,也束手無策。”

    他手掌敦厚清爽,今夜的驚濤駭浪,他竟然沒流一滴汗,是如此鎮定自若,超乎常人的魄力。

    在他身邊待了兩個月,何桑清楚他的才氣,他的風度克製,卻不清楚他的另一副麵孔,和梁紀深一樣沉穩,精於正邪博弈。

    “你回到泰國,會放了我嗎?”

    綠燈明明滅滅數次,後排的車鳴笛無效,索性罵罵咧咧繞過,“聾子啊!車震去野地,在馬路上搞啊?”

    梁遲徽置若罔聞,“你想要我放了你嗎?”

    何桑不吭聲。

    他麵目一寸寸變得冷淡,漠然至極,“我放了你,老三申請重返東南亞,他第一個和我沒完。”

    “省裏即使批準他去東南亞,也是去當臥底,他不會公報私仇。”

    “你以為二房在東南亞的生意幹淨嗎?我,以及我母親,雇傭了一群黑戶,養著一批黑工廠,老三是公仇私仇一起報。”梁遲徽輕笑,笑裏藏刀,“不過,梁太太和梁家唯一的孫輩都在我手上,我攥著兩張王牌,從此高枕無憂了。老三絕不敢當臥底,招惹我。”

    何桑一顆心徹底沉入了深淵。

    他要永遠地捆綁住她,寸步不離地禁錮她和孩子的自由。

    梁遲徽撫摸她臉的手緩緩移動到肚子,“平安生下來,你要什麽,我給你什麽,除了離開。”

    “我要你把孩子送到梁紀深那裏,行嗎。”

  第424章 生死存亡取決於你了

    梁遲徽的耐心所剩無幾了,他撂下一句,“你能生下來,再跟我討價還價。”

    何桑脊背一僵。

    “孕婦要安分守己,你的身份是梁太太,謹記你的身份,我不會虧待你,包括孩子。我的財產,我的勢力網,將來不都是孩子的嗎?我的骨肉,老三的骨肉,我一視同仁。”梁遲徽吻了一下何桑的眼皮,感受到她細微的戰栗,他心情莫名愉悅,“這個孩子的生死存亡取決於母親,母親繼續折騰,孩子也會消失的。手術多多少少會傷及梁太太的身體,再想懷下一個,更困難了,對不對?”

    何桑看著他。

    梁遲徽笑意不減,一副溫柔入骨的模樣,“我相信梁太太冰雪聰明,懂得取舍。”

    ,,

    梁紀深在老張的辦公室等消息。

    掛斷梁璟的電話,他猛地站起。

    梁璟怕他衝動,說得很婉轉,他也聽明白了,何桑差點流產,萬幸保住了,航海區局顧慮孕婦的安危,沒敢追得太緊,梁遲徽逃掉了。

    其實梁遲徽今晚趕去婦幼醫院,他預感到不妙了,果然是這麽棘手的局麵。

    “紀深!”老張躺在沙發上打盹兒,“明天有央企的剪彩儀式,中海集團老總是特邀嘉賓,你不在場,誰替你?”

    “我是副的,我不去。”

    梁紀深拉開辦公室門,老張掀開毯子,一個箭步上前,截住他,“中海現在沒有正職,副職就是最大,你不去?我把馮董從墓地挖出來出席儀式嗎?”

    他混不吝笑,“行啊,我幫你挖。”

    “放屁!”老張倒背手,偌大的辦公室回蕩著怒吼,“你老實剪彩,我批你一星期的長假,允許你去外省。”

    梁紀深叼出一支煙,驅散困意。

    “有一個條件,你隻能暗中參與,趙凱和鄭平必須在明處,你的女人孩子遇險,我知道攔不住你,狗脾氣逮誰咬誰。”老張罵歸罵,寵是真寵,“逮捕梁遲徽是市局的任務,不該你插手的,別逞強,否則我狠狠處分你!”

    梁紀深含著煙蒂,拍老張的肩膀,“多謝了,老張頭,我以後報答你。”

    “你拿什麽報答我?”

    他解了鎖,走出去,“拿老太太。”

    老張一腳踹在他膝蓋窩,“你師母去世,我自己熬過來了,六十多歲的年紀娶什麽老太太?”

    梁紀深去衛生間放了一池子涼水,洗了一把臉,平複了好半晌,才稍稍冷靜。

    程洵站在電梯口,“梁先生,回中海嗎?”

    他雙手撐住大理石台,盯著鏡子,一片模糊的水霧,“你明早去請方京儒,到我辦公室。”

    程洵一怔,“方京儒有什麽用處嗎。”

    “方京儒沒用,方安意有用。”梁紀深直起腰,“如今隻有方安意在梁遲徽那裏得到一絲信任了。”

    “方安意迷戀梁遲徽迷得神魂顛倒,就算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可能配合您,方京儒愛女心切,更不願單純的女兒蹚渾水了。”

    “今年一直傳出方京儒要升職,可惜不順遂,他暫代了三個月職務,又調回原來的崗位了。”梁紀深擦幹淨水珠,將帕子扔進垃圾桶,“我親自部署,肯定保障方安意的安全,方安意立功了,冀省自然記功在方京儒的頭上,他升職八九不離十。一筆沒有損失的交易,為什麽不做?”

    程洵醍醐灌頂,“曲線救國,還是梁先生手段高明。”

    ,,

    梁遲徽回到伍子安排的公寓,這片地界偏僻,在環城外區,距離國道七公裏,東邊臨山,西邊是鐵路,南北是集市和村鎮。

    常住人口十九萬,其中十八萬是外來務工,租一間八、九平米的小平房,或者是一層樓二十幾戶、共用廚房和廁所那種筒子樓。

    流動性大,人擠人的,和冀省的鹽湖港相似。

    這套公寓是去年新建的,冀省“三中省企”之一的中盛集團開發的樓盤,有三棟,一棟二十二層,全部售罄了,買主兒大多是90後的小夫妻,在本市打拚,比市裏的高端商品房便宜一半。

    梁遲徽安頓好何桑,公寓裏有兩名保鏢,是伍子的手下,他留下一名照顧何桑,帶了一名出門,直奔市中心的“夜CIUB”。

    老板真名不詳,綽號是青龍。

    專門負責東南亞的業務,凡是自願出國賺大錢的,一人交五十萬,他有各種正規、非正規的渠道往外送,包分配。

    在灰色市場的名聲很響。

    梁遲徽淩晨三點坐在包廂裏,青龍正在招待朋友,抽不開身。

    五點,天色蒙蒙亮,青龍上樓了。

    “徽哥不在冀省做買賣,來弟弟的地盤發財了?”

    梁遲徽起身,與他握手,“青龍,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他很客氣,恭恭敬敬彎腰,“我的兄弟去雲海樓玩,徽哥經常免單,咱們有交情,我青龍是場麵上的講究人,說什麽拜托啊,折煞我了,你盡管吩咐。”

    梁遲徽落座,“我出境,有辦法嗎。”

    “沒問題。”青龍慢條斯理開啟一瓶紅酒,倒入醒酒器,又斟了一杯,“幾個人?”

    “我和我太太。”

    青龍詫異,“徽哥結婚怎麽沒通知我呢?”

    “在訂婚階段。”梁遲徽接過酒杯,“我太太懷孕了,她體質虛弱,交通工具要舒適些,價錢好商量。”

    “需要舒適啊,那貨車和客運大巴不行,太顛簸了。我有一輛小型房車,四人座的。”青龍又給自己斟了一杯,“你偽裝成殯儀館的老板,去縣城送花圈和壽衣,嫂子躲在車頂的吊床上,化個喪儀妝,富庶縣城的土大款喜歡擺排場,聘請專業的喪儀團隊表演節目,唱喪曲。關卡巡查的人員基本不留意這類車,因為連毒販和逃犯都嫌晦氣,不樂意偽裝。”

    青龍思索,“去邊境最短的路線途經六個省,中途有接應的,如果是馬不停蹄趕行程,大概八天左右,我保證你出境。”

    梁遲徽無所謂扮什麽,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拘小節。

    關鍵是何桑。

    孕婦有喜,忌諱喪白事。

    他沉默。

    青龍勸他,“徽哥啊,你的情況我有耳聞,你拖延一天,多一天的危險,你在泰國有得是錢,有豪宅,嫂子先委屈一下,你順利出境了,龍肝鳳髓也買得起,再好好補養唄。”

  第425章 賭

    梁遲徽喝了一口酒,“還是老規矩嗎。”

    “老規矩,現金交易。”青龍比劃3,“一人三百萬,徽哥和嫂子是六百萬,扣除我兄弟在雲海樓的欠款,徽哥你掏五百萬,我保證你安全出境。”

    “三百萬?龍哥是趁火打劫啊。”保鏢瞪大眼,“你蒙騙二公子,可別蒙我。你去年在滇緬邊境弄了一卡車的集裝箱,一個箱子塞一個成年人,箱蓋鋪上蒲草,貼隔離布,箱底鑽個出氣孔,根本不費什麽工夫,二公子待你的兄弟不薄,他現在落難了,你搞黑吃黑?”

    青龍咂舌,“哥們兒,你講話不中聽啊。集裝箱塞的是打工仔,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徽哥是什麽人物啊?大老板,頂級豪紳公子!他的一舉一動太惹人矚目了。房車總共四人的座位,例行檢查暴露的概率大,我收買人員,打點關卡,不花錢?集裝箱二十萬一個,價格是便宜,但嫂子細皮嫩肉的,又懷了孕,蜷在裏麵不吃不喝不拉不尿的,她受得了嗎?”

    梁遲徽喝完酒,自己又斟了一杯,“我手上沒有五百萬。”

    “徽哥,我信你掏不出五千萬,不信你掏不出五百萬。”青龍翹起二郎腿,“警方布下天羅地網,在省境線圍剿你,你出省不容易了,我冒著極大的風險掙這份錢。萬一栽了,我和徽哥就是獄友了,我上有老母下有兒女,五百萬多嗎?”

    一句獄友逗笑梁遲徽,他後仰,陷入沙發背,青龍恭恭敬敬幫他點煙,“

    徽哥在國內沒資產了?”

    “有。”他輕描淡寫,“我目前的處境,沒法動。”

    “廣平市,”青龍欲言又止,“徽哥記得毒蛇嗎。”

    梁遲徽瞥青龍,“孫剛?”

    “對,他綽號毒蛇,徽哥四年前關照過他吧?他走大運發橫財了,填完賭債的窟窿,剩下七、八千萬流水,他回報您五百萬不是理所應當嗎?”

    梁遲徽確實記得毒蛇。

    五金商城的小老板,05、06年在北方倒騰這些很賺錢,結果去一趟澳門,迷上了賭博,店鋪、房子,都押輸了,欠了六十萬的高利貸,老婆也離了,隔三差五的挨打,窮的沒飯吃,餓得皮包骨了。雲海樓的酒保和毒蛇是發小,說毒蛇這人,有頭腦,有眼力,給他一個機會,他能爬起來。

    梁遲徽明白賭徒沒良心,不可深交,隻是幾十萬對於自己而言,無非是幾塊錢罷了,加上酒保的業績出色,梁遲徽借了毒蛇六十萬,倘若他真有本事東山再起,也算積累的人脈網,不虧。

    “他幹什麽發財的?”

    青龍表情隱晦,“開牌場。”

    梁遲徽心裏有數了。

    成也賭,敗也賭。

    賭徒永遠逃不掉“賭”字。

    不過毒蛇重操舊業,梁遲徽開口借錢比較容易,如果他洗心革麵了,反而不好開口。功成名就的男人,一向忌諱外人揭開他的傷疤,他的不堪,自始至終在泥潭裏打滾的男人,沒忌諱。

    “在廣平市?”

    青龍點頭,“距本市九十公裏,開車一半小時。和平大廈的地下車庫,八百多平米,毒蛇承包了。”

    “規模不小。”梁遲徽撣了撣煙灰。

    “毒蛇在廣平市是人盡皆知的大富豪了,五百萬小意思。”青龍話裏話外瞧不上毒蛇,開高端會所的藐視開酒吧的,娛樂場中,牌場是最低等的,沒門檻兒,隻要有錢,隨便入場,隨便玩,高端會所不行,考察地位,財力,圈子,階級劃分森嚴。

    梁遲徽最後吸了一大口,撚滅在煙灰缸,“經過收費站吧。”

    “徽哥放心,我大姨子是廣平市收費站的,她明早8點上班,11點下班,在這期間,你暢行無阻。”

    梁遲徽起身,“多謝了。”

    青龍送他出門,“我恭候徽哥。”

    從會所出來,天色完全大亮。

    保鏢警惕觀察周圍,確認沒有警方埋伏,才示意梁遲徽下台階。

    “公寓的保險櫃有一百萬現金,咱們急於變現,賣房賣車來不及。”保鏢琢磨了一會兒,有主意了,“咱們跨區,從不同的銀行小額取款,一筆筆湊齊,應該驚動不了警方。”

    “伍子沒回來,證明在警方手裏。”梁遲徽有幾分潦倒頹唐的倦容,“趙凱是冀省最年輕的市局一把手,他不是吃素的,百分百會懷疑伍子。順藤摸瓜查下去,伍子的底細瞞不住,這艘船很快要翻了。”

    他倚住車門,望向東邊的一縷晨光,“一旦伍子供出你們,趙凱和老三會密切監控銀行,車站,機場,港口,你們去取款是自投羅網。老三知道我謹慎,淩晨我在婦幼險些遭殃,近期不可能再露麵,警方更會死盯你們,通過你們追蹤我。”

    保鏢也忐忑,“您決定找毒蛇了?”

    梁遲徽沒吭聲,默認了。

    “您身份尊貴,找他借錢,保不齊他到處炫耀,您顏麵掃地。”

    “絕境之中,顏麵是最不值錢的。我一生大起大落,即使在梁氏集團,梁延章也多次罷免我,我不畏懼嘲諷,熬過這一陣,丟掉的,會重新撿起的。”梁遲徽若有所思拍打著汽車的車標,“你開這輛車往西邊,我打一輛出租,回東邊的公寓。”

  第426章 你有一瞬間動搖過嗎?

    梁遲徽進家門,是七點半。

    精神高度緊繃了一夜,他疲憊得厲害,靠在沙發上捂住臉,揉搓醒神。

    留守公寓的保鏢沏了一杯花茶,“您喝酒了?”

    他接過茶杯,“她還在睡嗎。”

    “嫂子一直孕吐,求我解開繩索,我不敢擅自做主。”保鏢小心翼翼窺伺他臉色,“嫂子挺安分的,要不,”

    “她跟了我兩個月的時間,出賣了我四次。”梁遲徽抬眸,“昨晚去醫院也是她的苦肉計,幸好被我及時識破,否則她聯手護士演戲,以檢查身體為借口,脫離我的視線,一旦她平安回去了,梁璟和鄭平便毫無顧忌狙擊我了。”

    保鏢震驚,“何小姐如此孱弱,竟有這份心機。”

    梁遲徽撂下茶杯,“在男人眼中,她溫順柔情,討人憐愛。但正是她的柔情,軟刀子捅人,捅得比硬刀子更狠。”

    保鏢低著頭,不搭腔。

    梁遲徽推開主臥門,窗戶敞了一道縫隙,陽光透過紗簾灑在床上,照射得何桑暖融融的,她清澈的眼睛那麽望著他,盼著他,暖得他心融化了。

    他走過去,“餓嗎。”

    “不餓。”何桑聲音嘶啞,“我渴了。”

    梁遲徽拿起床頭櫃的保溫壺,擰開壺蓋,一點點喂她喝紅棗水。

    “好喝嗎。”

    何桑搖頭,“有棗皮。”

    他把剩下的水澆在窗台的蘆薈葉上,“保鏢粗手笨腳,不如蘇姐和蓉姐懂廚藝,委屈你了。”

    “遲徽,”她怯生生叫他名字,“可以鬆開我嗎?我手腕勒得難受。”

    梁遲徽打量她許久,“鬆開你,你會老老實實在我身邊嗎。”

    何桑眼眶泛紅,避而不答,隻不停喊疼。

    他又站立了一會兒,走到床邊,俯下身查看。

    雖然吩咐保鏢給麻繩纏了一圈棉布,減少摩擦力,防止磨損她的皮膚,但何桑實在太嬌嫩了,皓白的腕骨紅彤彤的,幾乎滲出血珠。

    梁遲徽皺眉,解了繩扣,輕輕撫摸她紅腫的手腕。

    “有冰塊嗎。”何桑活動了兩下,火辣辣的。

    “冰箱裏有。”他離開房間,片刻返回,一手拎著藥箱,一手端了一碗冰塊。

    替她清潔,塗藥。

    棉簽蘸著涼絲絲的藥膏,冰火兩重天的滋味,何桑不由顫抖。

    “恨不恨我?”

    何桑抿唇,“你恨我嗎。”

    “恨。”他僵了一秒,“也不恨。”

    她沉默。

    “你有一瞬間,動搖過嗎?”

    何桑仍舊沉默。

    梁遲徽大約不願聽到殘酷的答案,沒有繼續追問。

    塗完藥,他拆著襯衫扣,“衛生間有剃須刀,會刮胡子嗎?”

    她回過神,遲疑點頭,“刮得技術不好。”

    “無妨。”梁遲徽躺在她睡過的床鋪,闔目養神。

    何桑下床,打了一盆水,坐在他旁邊,將剃須膏抹在下頜和鬢角處,沿著梁遲徽麵龐的輪廓一厘厘自上而下刮。

    他膚白,胡茬的顏色也淺,卻不稀疏,密密地滋生在下巴。

    刮幹淨了,是溫潤如玉;任由它野蠻生長,是渾厚成熟。

    一如他這個人。

    詭譎莫測,千變萬化。

    無數張皮囊,和一顆七竅玲瓏心。

    梁遲徽無聲無息地睜開眼,凝視她,她談不上嫻熟,倒也認真,“給老三刮過嗎?”

    “給我爸爸刮過,”何桑動作柔緩,仿佛綿綿的雲朵,墜落在他麵頰,“小時候,我爸爸早晨不剃胡須,使勁蹭我,我癢了,躲他,我越躲,他越蹭,蹭哭過。”

    “是嗎?”梁遲徽笑了一聲,“原來你從小就愛哭。”

    何桑也笑,“後來,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刮他的胡子。”她頓了頓,“我性子像爸爸,不像媽媽。”

    “嗯。”

    提及何晉平,梁遲徽略有不自在,整個人意興闌珊坐起。

    “你見過我爸爸的照片嗎。”

    “見過一次。”

    何桑哽咽,“假如他活著,今年五十八歲了。他結婚晚,因為眼光很挑剔,不知錯過了多少好女人,偏偏娶了我媽媽,他喜歡細眉毛有梨渦的女人。”

    梁遲徽安靜聽著。

    好半晌,他伸手攬住她,抱在腿上,“怪不得你有梨渦,笑起來很美。”

  第427章 給你兩個選擇

    何桑默不作聲,盯著他銀白色的袖扣。

    “胡子刮幹淨了嗎。”

    她抬頭,用濕毛巾抹掉泡沫,“幹淨了。”

    梁遲徽挨近,抵在她頸窩故意蹭她,她身體扭曲躲他,“癢。”

    他偏要蹭,何桑怕痛,卻最怕癢,蜷縮成一團,“我不惹你了,”

    “還有呢?”男人變本加厲蹭她,“隻是不惹我嗎?”

    何桑不懂他的意思,掙紮著推拒他。

    梁遲徽緩緩停下,“有沒有動搖過?”

    她瞬間不動彈了。

    “很難回答嗎。”

    何桑又盯著他的袖扣,晦澀開口,“二哥,”

    梁遲徽抱住她的胳膊一緊。

    她感覺到他的力道,不吭聲了。

    漫長的死寂後,梁遲徽鬆開她,下意識點煙,剛燃了一簇火苗,他目光掠過何桑的小腹,又熄滅了火焰。

    “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何桑心髒不由一揪,“出境嗎?”

    梁遲徽麵目冷淡看著她。

    她是如此想要逃離。

    如此地不情願。

    “你希望我死嗎?”他不眠不休,嗓音是嘶啞的。

    何桑猶豫了一秒,“如果你沒有害我父親,我不希望你死。”

    “即使我是壞人?”

    她抿唇,“我不是警察,沒有權力審判你的壞。”

    梁遲徽的眼神深邃了一些,翻湧著驚濤駭浪,“我挾持了你。”他注視她手腕,“也綁了你。”

    “那也不至於希望你死。”何桑站在那,和他近在咫尺。

    “梁太太偶爾的仁慈善良,很戳男人的心窩。”梁遲徽唇邊含了笑,笑有幾分真,幾分假,“給你兩個選擇,我死了,你回到老三身邊,我活著,你回不去了,你選什麽。”

    何桑眼中浮起細小的漩渦,好半晌,她深吸氣,“我選擇回去。”

    梁遲徽久久未動。

    一陣風揚起窗簾,陽光鋪了一地,他這一刻的笑意有十分真,“相比較美麗的謊言,我寧可你給我殘忍的真相。”

    何桑垂眸。

    “去廣平市,見一個故友,不是出境。”他撂下這句,走出臥室。

    梁遲徽坐在沙發上,重新捂住臉,脊背一起一伏,喘息得厲害。

    保鏢煮了一碗麵,擱在他麵前,“二公子,您一天一夜沒吃飯了。”

    他沒反應。

    “您定製的那款婚紗,郵寄過來了。”保鏢拉開次臥的衣櫃,取出婚紗盒子,以及一雙35碼的粉色水晶鞋。

    梁遲徽終於有反應了,他接過盒子,“雲海樓和錢莊怎樣了。”

    “全軍覆沒,在查賬階段。”保鏢壓低聲,“婚紗是範助理家的保姆郵寄的,範助理已經扣押在市局了。”

    他動作一僵,旋即恢複平靜,擺弄這件婚紗,“適合她嗎?”

    “何小姐天生麗質,穿什麽都合適。”

    “去泰國,舉行婚禮。”梁遲徽笑得深濃,“懷孕四個月顯懷,她愛漂亮,不喜歡挺著肚子當新娘。”

    保鏢總覺得不踏實,又不敢掃興,“是不是太倉促了?來不及隆重操辦,生下孩子雙喜臨門,不失為折中的辦法。”

    梁遲徽不搭理保鏢,沉浸在自己的計劃,“辦完婚禮,去夏威夷度蜜月。記得告訴老三,雖然我不會邀請他出席婚禮,婚禮視頻總要讓他觀賞,算是他同喜。”

    保鏢附和笑,“三公子一定勃然大怒了。”

    “你開什麽車。”

    “凱迪拉克。”

    梁遲徽疊好婚紗,封住盒子,“鄭平認識你的車嗎。”

    “我是一個小角色,沒有伍哥的名氣大,鄭平是航海區局的二把手,他哪裏會關注我呢。”

    “坐你的車,去廣平市。”梁遲徽起身,“路過收費站,一邊交錢,一邊報上青龍的名字,是他介紹我們去和平大廈。”

    “我明白。三公子極有可能猜到您先跨市,再出省,不排除提前埋伏了便衣,甕中捉鱉。萬一有圈套,收費員使個眼色,我立馬掩護您撤退。”保鏢將婚紗盒子塞在黑色的手提袋,“婚紗和婚鞋存放後備箱裏,一旦勢頭不妙,安排青龍去廣平市接應您,不回本市了。”

    梁遲徽頗為讚許評價他,“你很聰明。”

    “伍哥叮囑我了,豁出命護衛二公子與何小姐。”

  第428章 動手

    吃過早餐,梁遲徽帶著何桑出發去廣平市。

    上午九點半,順利通行“昌廣高速”收費站。

    梁紀深在冀省出席剪彩儀式,顧不上外省,趙凱和鄭平在各個路口布控,研究解救人質的方案,唯獨漏算了梁遲徽這麽大膽,賭性這麽野,在風口浪尖上亂竄。

    和平大廈位於市中心的寶林路12號,一、二樓底商是美容院,地下車庫一分為二,B1是牌場,B2是客戶的泊車區域,大廈的內部員工有露天停車場。

    毒蛇挺謹慎的,隻招待老客戶、大客戶,不招待新客、流動散客,因此牌場經營了三年,沒鬧過風波。

    保鏢給門口的馬仔塞了一個八百塊的紅包和一包軟中,“兄弟,小錢,圖吉利。這位是徽哥,外市過來的,拜訪剛哥。”

    梁遲徽在外省的黑市沒名號,是正兒八經的商人,馬仔沒聽過,“徽哥?做什麽生意的。”

    “嗐,兄弟,你直接和剛哥匯報,剛哥認識。”

    馬仔半信半疑,“等著。”

    不一會兒,馬仔從裏麵出來,“徽哥,我們剛哥還真認識您,恕我眼拙了,您擔待。”

    他彎腰,摁住電梯,“剛哥陪客戶涮火鍋呢,十分鍾到。”

    梁遲徽進入電梯,直奔B1。

    一整層的牌場靜悄悄,除了麻將牌碰撞和發撲克的脆響,如入無人之境。

    大多數牌局是烏煙瘴氣的,連紀席蘭經常光顧的那家牌場,也有不少富太太在牌桌上抽煙,喝紅酒,毒蛇這家場子倒是清淨。

    “媽的——”西區這時忽然爆發騷動,“你出老千!”

    “我一手抓牌,一手抱女人,我的腳丫子出老千嗎?”

    “你的女人出老千!”

    吵得激烈,所有客人不約而同觀戰,何桑也好奇,越過層層人海張望。

    被指責出老千的男人是那個橫行霸道的二世祖陳公子。

    3月份在劇院強迫何桑敬酒,正好梁遲徽在場,出麵替她解了圍。

    冤家路窄。

    “是陳力。”同行的保鏢提醒梁遲徽,“不宜起衝突,先回避吧。”

    梁遲徽吩咐保鏢去招呼毒蛇,摟著何桑避到對麵的休息區。

    毒蛇滿身的麻辣火鍋味,從B2的小門溜達上來,“唉喲——稀客啊,梁大老板。”他作揖拱手,一副流裏流氣裝斯文的架勢,“梁老板大駕光臨,昨天沒通知我呢?好茶葉和好煙也沒準備,湊合抽吧。”

    馬仔遞給他一盒雪茄,他在手心掂了掂,“馬馬虎虎六萬塊錢一盒,不是什麽好貨,我私下隨便抽抽,招待貴客起碼得翻一倍,客人的身價越貴重,煙的檔次也水漲船高啊。”

    何桑蹙眉。

    毒蛇的開場白,有壓人一頭的嫌疑。

    很狂。

    表麵客氣,實則貶損梁遲徽不配高檔次的香煙了。

    她瞧出門道,梁遲徽又豈會瞧不出,他笑了一聲,“剛子,多年不見,混得體麵了,有勢力了。”

    “感謝諸位老板的捧場,手下兄弟也得力,讓我這個外來的小人物在廣平市紮了根。”毒蛇喊了一嗓子,巧妙化解了梁遲徽的針鋒相對,客人鼓掌致意,他笑嘻嘻的,“自然了,梁老板的大恩大德,我終生不忘。”

    梁遲徽笑意不減,“你既然記我的恩,我省得再廢話。剛子,我最近手頭不寬裕,打算在你這裏挪一筆現金,救個急。”

    “好商量!梁老板挪我的錢,是賞我顏麵,我求之不得。”毒蛇大方,撚個響指,“咱們去清淨的地方聊聊?”

    一個金發碧眼的女荷官推開包廂門,毒蛇掐她屁股,“沒眼力的東西!稱呼梁老板好啊。”

    荷官笑容燦爛,鞠了一躬,波濤洶湧的胸脯險些從吊帶裙內滑出,梁遲徽沒理會她,徑直邁進包廂。

    這間包廂裝潢簡陋,牆皮陳舊,吊燈是老式的圓片燈,光線昏昏蒙蒙的。

    規格不像待客的包廂,像是保鏢、荷官的午休宿舍。

    毒蛇抄起一支雞毛撣子,打掃沙發,示意梁遲徽坐下,“贏錢輸錢的場所,客戶玩上頭了,垃圾堆也賭,不計較環境整不整潔。”

    梁遲徽環顧一圈,臉色不大好,沒出聲。

    毒蛇懶洋洋翹起一條腿,仿佛幸災樂禍,又仿佛是關切,“梁老板,冀省出事了?”

    “小事。”

    “嗨,瞞著我呀?”毒蛇笑,“梁氏集團在省會城市有一樁大工程,4月份開工,5月份爛尾,消息傳遍了,上麵在調查梁家,對吧?”

    梁遲徽摩挲著中指的訂婚鑽戒,笑而不語。

    一名保鏢拎著皮箱,放在桌上。

    皮箱是20寸的,大概100至120萬現金的容量,梁遲徽眯起眼,氣氛凝滯。

    毒蛇握拳敲了敲箱蓋,“梁老板,您借過我六十萬,連本帶息是一百萬,我欠您的情,還清了啊。”

    梁遲徽打量皮箱,又打量他,“剛子,我需要五百萬。”

    “五百萬?”毒蛇瞪圓了眼珠子,“你開玩笑吧,我一星期的盈利才五百萬,場子養了二十多個員工,我又好色,饞洋妞兒,養女人也費錢啊,日子過得緊巴巴,我有心無力啊。”

    毒蛇不講情麵,梁遲徽索性也撕破臉談了,“孫剛,當初你走投無路,被高利貸追債,我借你六十萬幫你續命,沒有那六十萬你根本活不到今天,更沒機會攢下幾千萬的身家。五百萬我不是要,是借,我出國之後補你六百萬。”

    “梁老板啊,我叫孫剛,不叫孫子,我可不是忘恩負義,我特意加了四十萬,湊個整數,我盡力了。”毒蛇一股吊兒郎當的勁兒,斜目睥睨他,“大名鼎鼎的冀省四公子之一,喝湯的碗都是古董,落魄成這副德行了,您擺什麽架子啊?一頓飯花十萬,開一瓶酒百萬的輝煌時代,早已過去式了,您沒資格享受了,要學會接受現實。”

    毒蛇冷嘲熱諷,梁遲徽麵孔的寒意愈發深了,“剛子,你是搧我的臉了。”

    “我是良言勸誡您。”毒蛇笑麵虎的做派,“梁老板貴為天之驕子的時候,大家做夢都想給您送錢,換資源,刷臉兒熟,不吃虧。您淪為草寇的時候,就是瘟疫了,誰和瘟疫打交道啊?”

    “孫剛,你放肆!”保鏢要動手,梁遲徽攔住。

    毒蛇麵無表情看著他,絲毫不怯弱,“梁老板,我的地盤,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可以為所欲為,你不行。”

    梁遲徽也看著毒蛇,片刻,他掀開皮箱,把一遝遝鈔票抖落出,陰惻惻笑,“孫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梁遲徽是垮台了,但你的嘴巴最好積德。”

    他說完,一踢箱子,揚長而去。

    毒蛇鄙夷,衝他的背影啐了口痰,“喪家犬,要五百萬?你買棺材啊。”

    梁遲徽走出和平大廈,眼底殺氣騰騰。

    曾經跪在他腳下孝敬巴結、供奉爺爺似的下九流之輩,如今敢朝他耀武揚威了。

    這群下三濫的賭徒,果然是狼心狗肺。

    他攥著打火機,攥得手背發青,用力一撇。

    打火機重重摔在和平大廈的鐵門,癟了一塊凹陷。

    何桑驀地一激靈。

    梁遲徽察覺自己的怒火嚇著她了,攬住她腰,語氣盡量溫柔,“你先上車。”

    她坐進車廂,降下窗戶,安靜趴著不動。

    “伍子在廣平市有多少兄弟?”

    “十七、八個吧,在北區的海鮮市場倒騰螃蟹。”保鏢試探他心意,“二公子咽不下這口氣?”

    梁遲徽眼神陰狠,“砸了孫剛的場子。”

  第429章 擦肩而過

    海鮮市場距離和平大廈17公裏,手下是分批趕來的,第一批兩輛麵包車,一車拉了四個人,第二批是一輛卸貨車,拉了七個人,保鏢指揮他們包抄B1和員工電梯,廢掉毒蛇的一條胳膊,他貼身的兩個馬仔有財務室鑰匙,奪了鑰匙,開錢庫,拎出五隻皮箱。

    手下一時退縮了,“六哥,毒蛇在廣平市的兄弟眾多,他吃這麽大的虧,十有八九要報複。”

    保鏢瞪眼,“報複二公子,不報複你們,你們發怵什麽?”

    “二公子出國,隻剩下咱們了。”

    “冀省有梁家,有梁老大和梁老三兜著,毒蛇好歹算個人物,報複你們這群蝦兵蟹將,他搞臭了自己的名聲。自然是報複二公子的親兄弟,得逞了,他光彩,失敗了,他不丟人。”

    手下恍然,“還是二公子高明。”

    他們氣勢洶洶闖入大廈B1層。

    梁遲徽坐上車,反鎖了車門,盯著大廈底商的出口。

    何桑躺在後座休息,聽到動靜起來,“遲徽,你們是打架嗎?”

    他在副駕位,手伸向後麵,握住她安撫,“不怕。”

    “打人了!出血了!”五分鍾的工夫,有荷官踉踉蹌蹌跑出鐵門,堵在門口的保鏢請示梁遲徽,他手勢示意放行。

    牌場的女荷官,女保潔,梁遲徽沒有為難,可保鏢無一幸免,打得格外激烈,全部掛了彩兒。

    伍子的兄弟大多有前科,刑滿釋放之後在市場謀生,挺安分的,不過骨子裏的狠勁兒沒磨滅,一觸即燃。

    一打三,不費力。

    毒蛇是大混混兒,投奔他的,跟他混的手下,不計其數。有真功夫的,也有濫竽充數的,勝在嘴甜,會溜須拍馬,他耳朵舒坦了,提拔上位,一旦遇到大場麵,純粹的慫包。

    和梁遲徽的手下硬碰硬,完全是以卵擊石。

    沒多久,B1層砸得一塌糊塗。

    毒蛇被麻繩綁在暖氣片上,扒光了褲子,一桶桶冰塊澆下去,凍得麵色青紫。

    保鏢敲了敲車玻璃,請梁遲徽返回牌場。

    車門推開的一刹,西邊警笛呼嘯,一輛接一輛的警車疾駛而來,保鏢一怔,“有客人報警了!”

    梁遲徽看了一眼和平大廈,“錢呢?”

    保鏢也扭頭看,“他們在大廈,沒來得及出來!”

    何桑死死地捏住雙手,心跳失速一般,瘋狂下墜,又急劇蕩起。

    她巴不得梁遲徽冒險回到牌場拿錢,自己就有空隙下車求救了。

    梁遲徽明顯在猶豫,在掙紮,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警方審訊完毒蛇,趙凱和鄭平在外市會立刻收到消息,開始嚴查廣平市,他插翅難飛了。

    警車拐彎,逼近,梁遲徽咬了咬後槽牙,坐回車廂,“上來!”

    保鏢一手係安全帶,一手猛轉方向盤,轎車躥出的同時,警車停下,井然有序衝進大廈。

    梁遲徽麵目深沉肅穆,直到開出幾裏地,他全身緊繃的肌肉才鬆弛。

    ,,

    冀省的剪彩儀式中午結束,梁紀深匆匆喝了一輪酒,敷衍應酬了各個集團的老總,便悄悄退席了。

    程洵迎上他,接過西裝,迅速駕車離開。

    “梁先生,廣平市的和平大廈發生持械鬥毆,其中一撥人馬是梁遲徽的保鏢。”

    梁紀深皺眉,“他去廣平市了?”

    “對,鄭平部署了省邊境,結果梁遲徽一直在省內流竄,沒有出省的跡象。他換了至少三輛車,不同的司機,不同的車牌,行蹤捉摸不定。鄭平在東市大街拘捕了他的保鏢,駕駛著一輛寶駿,是那晚逃離婦幼醫院的座駕,可保鏢拒不交代梁遲徽的窩藏地點。”

    程洵一踩油門,駛向跨港大橋,“鄭平派出二十多個便衣,盤查市郊的老式居民樓,凡是短期租賃、廉價的民宿旅店,給前台出示梁遲徽與何小姐的照片,至今毫無收獲,市郊的外地流動人員上百萬,無異於大海撈針。”

    “廉價的房子魚龍混雜,雖然增加了警方的搜捕難度,但梁遲徽不會去住。”梁紀深篤定,“何桑懷孕,受不了苦,梁遲徽選擇的住處起碼是整潔寬敞的,樓下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有二甲醫院或者社區衛生院,有便民餐館。”

    梁紀深看著街道飛馳而過的樹木,“並且周圍百分百有派出所,甚至區局。”

    程洵詫異,“為什麽?”

    “因為賭性。”梁紀深胸有成竹,“梁遲徽膽子大,喜歡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包括監視警方的行動。隻要大規模出警,他嗅到危機,會先發製人,製造出假的線索誤導警方,他趁機抽身。”

    程洵頓悟,“我馬上通知趙凱。”

    梁紀深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此時的趙凱正在梁遲徽居住的公寓,程洵在電話裏說明了梁紀深的意思,趙凱笑,“梁老三的分析力不減當年啊!”

    他仰起頭,打量這棟樓,“我已經找到了,梁老三太小瞧我了。”

    程洵也笑,“趙局經驗豐富,梁先生僅僅是提個醒。”

    趙凱歎氣,“遲了一步,梁遲徽轉移了。他帶了何桑一起走,公寓空無一人。”

    “您放心,梁先生有秘密武器。”程洵勢在必得,“方京儒犧牲蠻大的,他肯定要高升了。”

    趙凱一愣,“方京儒不負責案件吧?”

    程洵耐人尋味,“他生養了一位好女兒呢,派上大用場了。癡情的女人,最易感動鐵骨錚錚的男人了。”

  第430章 壞女人的吸引力

    車泊在港口,正趕上午後開海。

    十艘貨輪依次排開,船帆在似火的驕陽深處,晃了梁遲徽的眼睛。

    保鏢下車加油,梁遲徽放平了座椅,“我頭疼,替我按一下。”

    何桑手按住他太陽穴,輕撚慢捏。

    “伍子呢?”

    “栽了。”梁遲徽語氣坦然,“一將功成萬骨枯,踩著他們,我才有機會出境。”

    “唇亡齒寒。”何桑摁他的額頭,“你舍棄了那麽多手下,他們在和平大廈被甕中捉鱉,現在跟著你的保鏢,目睹了兄弟的落網,會忠心嗎,不動搖嗎。”

    梁遲徽睜開眼,自下而上凝望她,“你很了解男人的爾虞我詐。”

    “求生欲是人之常情。”

    “他求不了生。”梁遲徽笑著,“他協助我,已經是同夥,隻能陪我賭,他不敢,也沒必要背叛我。”

    原本打算砍斷梁遲徽的羽翼,讓他孤立無援,可惜挑撥離間沒成功,何桑不吭聲。

    這時擺在中控台的手機響了,梁遲徽瞬間警惕。

    來顯是冀省。

    他拒接,直勾勾盯著。

    隨即,又響了,是一則短信。

    ——我是方安意。

    梁遲徽麵無表情摩挲手機。

    眼底是驚濤駭浪。

    他梭巡四周,碼頭的風大,信號弱,而且泊岸口多,有數十個,警方的定位往往不太準確。

    梁遲徽挪到駕駛位,催促保鏢,“加滿了嗎?”

    “滿了。”

    他緩緩朝岸邊開,停穩,回撥那個號碼。

    “二公子!”方安意歡快得像小鳥,“你平安嗎?”

    梁遲徽平靜許多,叼出一支煙,挨著窗,煙霧散出去,“你怎麽有我電話?”

    “我昨天通過爸爸下屬的關係,去市局探視範助理了。”方安意的日常出行有保鏢寸步不離,她是躲進餐廳的洗手間甩了保鏢,因此音量很小,“範助理知道隻有我可以幫你,不會出賣你。他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見與不見,你決定。”

    有漏洞。

    梁遲徽微微眯眼,“你們對話,警察不在場嗎。”

    “不在,我爸爸的職位比趙凱高一級,趙凱對我客客氣氣的。”

    他叼著煙,若有所思。

    按規定,局子是沒有探視權限的,至於看守所、監獄,非家屬不允許探視,家屬探視要申請,等待探視日期,交談過程由警方監聽。

    方京儒的資曆地位確實壓了趙凱一頭,他的寶貝千金提出單獨會麵,趙凱懂得人情世故,多少會網開一麵。

    小姑娘家的,沒心眼兒,對案子沒威脅,她擔憂心上人的狀況,不免哭哭啼啼,陌生人在場,是會害臊的。趙凱撤掉警員,盡管不合理,不排除開綠燈。

    不過,趙凱顧慮同僚的情麵,老三可不吃這套。

    他是老張的愛徒,如同半個親兒子,方京儒的麵子在老三這裏未必值錢,反而是老三的麵子貴重。

    梁遲徽隱隱覺得有詐,勉強又說得通。

    “老三呢?”

    “三公子去剪彩了,他是C位嘉賓,在儀式上脫稿致辭,午宴,答謝晚宴,都要出席。”

    梁遲徽指節有一搭無一搭叩擊著窗框,原來老三沒插手,趙凱隱瞞老三通融了一下,倒是情理之中。

    “你想見我?”

    方安意激動,“我想!”

    梁遲徽輕笑,“入夜,你乘坐綠皮火車到昌萊市,出站乘公交,三站後,下車進荷園地鐵A口,多繞幾圈,從地鐵的E口出站,上樓是夜宵店,在女廁換一件衣服,戴帽子,改變形體,比如駝背、瘸腿的姿勢,走出店鋪,然後乘坐最早的一列客運車,預計七點抵達廣平市,你在4號出站口,會有人聯係你這個號碼。”

    何桑偏頭,注視梁遲徽。

    他含著煙蒂,陽光正濃,澄淨的車窗映照出他麵容,一股成熟到極致的滄桑風韻。

    再落拓,再疲憊,仍舊難掩皮骨的俊美。

    涉世未深的方安意癡迷他,不是沒道理。

    “然後呢?”方安意太緊張了,手不禁哆嗦,嗓音發顫,“你缺什麽嗎?”

    梁遲徽這輩子最厭惡找女人借錢的男人。

    隻是如今的局麵,他萬不得已。

    廣平市是出不去了,繼續留下,最多撐到天亮。

    “五百萬。”

    “五百萬,”方安意攥著拳,“我爸爸是清官,我爺爺奶奶有錢,我想辦法賣了他們的畫,我爺爺的畫在收藏市場很搶手。”

    梁遲徽驀地發笑,“他們買的不是你爺爺的畫,是你爸爸的權,你會給方家惹大禍,你不後悔嗎?”

    方安意手抖得愈發厲害,“我有一些積蓄,賣兩三幅就湊夠了,賣的不多,我爸爸應該不怪我。”

    梁遲徽抿唇。

    下一秒,掛斷。

    記下方安意的手機號,取出SIM卡,拋入大海。

    他整個人的氣場寒森森。

    何桑沒忍住好奇,“方小姐也要來廣平市嗎?”

    “嗯。”

    “你去大巴車站接她嗎?”

    “六子去。”

    鞍前馬後的幸存保鏢叫六子,比伍子小幾歲,梁遲徽喜歡用數字給保鏢起名,伍子,六子,小九,一則是好記,二則是防備外界,不曉得保鏢的真名,有心收買他們,無從下手。

    “她什麽時候到?”

    “淩晨。”

    梁遲徽忽然看向她,有一絲調侃的意味,“梁太太吃醋了嗎。”

    何桑搖頭,“方小姐是一個好女人,哪個男人娶了她,是福氣。”

    “同類相吸。”他視線重新移向前方,“對於一個壞男人而言,好女人不如壞女人更具有吸引力,我不願毀了一個好女人。”

    “所以,我是壞女人嗎?”

    梁遲徽笑了一聲,“在別人眼中,你是好女人。在我身邊,你是壞女人。”

  第431章 插翅難飛

    何桑靠著車窗,海風越來越大,夾雜著濛濛細雨,六子走到駕駛門,“我弄了一艘貨輪,您湊合過夜,旅店不安全,畢竟在和平大廈暴露真容了。”

    梁遲徽右手伸出窗外,盯著長長的一截煙灰,“船員的嘴巴嚴實嗎。”

    “我綁了他們,丟在貨艙了。”

    “明早撤離,給船員一千塊封口費,他們有老有小,不會報警惹禍。”梁遲徽掐了煙,“七點,你去大巴車站,接方安意。”

    “送到碼頭?”

    “嗯。”

    梁遲徽一撒手,煙蒂墜入泥沙,他推門下車。

    何桑老老實實也下車。

    這艘貨輪位於17號渡口,是整座海港最南邊的泊位,一名掌舵的船長,一名值班的副船長,和一名燒火煮飯的船員。

    六子把他們的手機拋進大海,又反鎖了貨艙的小門。

    徹底與外界隔絕。

    梁遲徽站在甲板一下午,抽了一盒煙,六子打撈了一網兜的小魚小蝦,何桑聞不慣海鮮的燒烤味,蒸了海參雞蛋羹,吃完迷迷糊糊睡到淩晨。

    醒來的時候,走廊有窸窸窣窣的響動。

    她掀開毛毯,循聲出門,甲板上一男一女,月亮沉入海平麵,幽幽的晨光灑在船帆,方安意姿勢局促,梁遲徽的背影有幾分清淨孤寂。

    “箱子裏有一百萬現金和四百萬支票,我實在拎不動太多現金,支票是我同學美容院的賬戶,我拿賣畫的錢入股了,多出一道手續,查不到你頭上。”

    梁遲徽粗略清點完錢數,斟了一杯溫水,遞給她,“多謝。”

    方安意接過水杯,“你,以後還回國嗎?”

    “我出境三天之內,一千萬匯入你同學的賬戶,五百萬本金,五百萬利息。”

    “我不是這個意思!”方安意麵紅耳赤,“我是,”

    梁遲徽在風月場廝混了十年,女人什麽心意,是圖錢,圖情,圖名,他一清二楚。

    “抱歉,方小姐,辜負了你的情意,我不回國了。”

    方安意神色落寞,“那,如果我旅遊,”

    “歡迎。”

    她驚喜,“你歡迎我嗎?”

    梁遲徽補充了一句,“我和我太太一起招待你,你想要什麽,馬爾代夫的莊園,泰國的馬場,曼穀的俱樂部,緬甸的飛機,全部可以屬於你。”

    方安意的落寞卷土重來,“我要那些有什麽用呢。”

    他垂眸。

    注視著門角處一縷纖細孱弱的影子,沒戳破。

    “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方安意鼓足勇氣,“假設何小姐不存在我們之間,你,”

    “這世上,不存在假設。”梁遲徽一字一頓,“所謂的假設,是走投無路的男男女女,在困境之中的自我安慰罷了。”

    方安意低著頭,苦笑,“是啊。”

    母親告訴她,女人要擦亮眼,男人最擅長哄一哄,騙一騙了。

    連哄騙都不願意的男人,是注定無緣的吧。

    “我有一段日子糊塗過,討厭何小姐,也討厭你身邊叫倪紅的女人。”她笑了笑,“愛是本能,不愛是選擇,我接受自己的本能,愛得起,輸得起,尊重你的選擇。”

    梁遲徽看著她。

    “你保重。”方安意戴好帽子,跳上岸。

    從渡口出來,一輛冀省牌照的紅旗轎車剛好停下,車燈閃了閃,方京儒下車。

    “爸爸——”她愕然,“您怎麽在廣平市?”

    方京儒表情冷峻,“你是不是賣了你爺爺的一幅《春雨圖》和《雁歸圖》。”

    方安意預感不妙,“您在外市出差嗎?”

    “你是不是高價賣了!”

    父女倆劍拔弩張,互不相讓。

    她坦蕩,“我賣了。”

    “賣了三百七十二萬,對嗎?”

    “對。”

    “胡鬧!”方京儒焦躁,“你知道我欠下多麽大的人情嗎?”

    方安意什麽都聽不進去,她越過方京儒的頭頂,發現了梁紀深和趙凱的車,她如夢初醒,“原來您故意設局,誘導我鑽入圈套,跟蹤我,趁機摸清二公子的下落?”

    “安意,他是壞人,梁氏集團洗錢一百億,偽造假賬轉移公款,你懂公款的概念嗎?是省裏的稅,是集團融資的資金,不是他梁遲徽的!他犯下重大經濟罪,他母親姚文姬勾結境外勢力,二房母子是徹頭徹尾的壞人。”

    “他沒欺負過我,我管不著,我不幫你們!”方安意大吼,“抓他為什麽通過我,為什麽要利用我?你們太無恥了!”

    梁紀深走過去,“方小姐,兒女情長是小情,天道正義是大情。你掩護梁遲徽,不僅是害了你自己,更害了他。一旦他成功出境,冀省損失了上百億,會罷休嗎?他在泰國的結局,你想過嗎?”

    方安意上上下下打量梁紀深,“你這麽慷慨激昂,是大情,是小情呢?假如何小姐沒在二公子的手中,你會費盡心機嗎?我記得有傳言,你父親強迫姚夫人,你母親又虐待繼子,三公子自以為是霽月光風的英雄,處置自己的生母了嗎?處置哥哥倒是積極得很呢。”

    “安意,放肆!”

    梁紀深一言不發。

    方京儒急忙致歉,“安意天真意氣,口無遮攔,誤解了紀夫人和梁總。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她計較。”

    方京儒是體麵人,講體麵話,梁紀深自然下台階,“方先生言重了,令嬡率性,我很欣賞。方小姐立大功,是方先生教女有方。”

    隨行的一位是廣平市寶林區局的隊長,負責和平大廈鬥毆案,由於梁遲徽是鬥毆的主謀,所以隊長輔助趙凱,而鄭平隸屬昌萊市的航海區局,沒有參與的資格了。

    按照地位,趙凱是外省的市局一把手,隊長是區級,又是逮捕冀省戶籍的梁遲徽,因此趙凱坐鎮,隊長在現場排兵布陣。

    碼頭正東是海域,南、西、北三方層層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