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婚
  第66章 大婚

    鼓樂漸近, 迎親隊伍走?入園中,幾位夫人探頭望下去。

    “喲,謝家公?子打小板著一張臉,今兒個總算笑了?一回, 這身新郎服一穿, 可?真是貌若潘安!”

    崔寄夢把團扇握得更緊了?,說笑聲近了?, 閣樓下眾人在催新郎作催妝詩。

    她想起當初他在夢中隨口念了?一句含著她名字的詩, 那?些記憶叫她不住臉紅,又覺恍若隔世。

    謝泠舟一貫清冷的眉眼在婚袍映襯下變得和煦溫柔, 抬眼望向閣樓,想到裏頭坐著他的新娘子, 沒來由地一慌。

    他素來含蓄, 作了?首中規中矩的催妝詩,但眾人顯然不好糊弄。

    “來點有意思的!”

    “新娘子說她不滿意!”

    在眾人起哄下, 催妝詩一首比一首大膽,再後來,已肉麻到崔寄夢都?忍不住皺眉,直想捂住耳朵。

    實在難以想象, 表兄要如何當著眾人,侃然正色地念這些詩。

    這大概是清風霽月的謝家郎君迄今為止最難為情的一日。

    千呼萬喚, 新婦終於?走?下閣樓。

    羅裙錦衣,珠翠掃額, 團扇遮麵, 清風繞玉袖, 晚霞映湘裙。

    拜會?過義父義母後,崔寄夢由女扮男裝的江聞雪扶著出?了?將軍府, 即將跨過門檻時,她忽然回頭望了?大將軍夫婦一眼,透過垂旒,眼前的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

    她似乎看到了?熟悉的麵孔,是阿爹和阿娘,還有祖母。

    阿爹正攬著阿娘的肩膀,朝她揮了?揮手,在他身側阿娘依舊從容,眼中卻含著淚。而祖母拄著手杖,麵上寫?滿滄桑與不舍,卻欣慰地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不必牽掛,且安心嫁去吧。”

    那?一刹崔寄夢的眼淚湧了?出?來,她含淚轉身,抬眼望向晚霞。

    若她的親人們在天?有靈,一定能瞧見她此刻身穿嫁衣的模樣。

    武衛將軍夫婦正立在府門前,看著崔寄夢的手被交到謝泠舟手中,不勝感慨。陳將軍伸出?寬大的手掌抹了?一把淚:“要是崔衡還在就好了?,每次出?征,他都?會?念叨著家裏的小女兒,可?惜啊,讓我這大老粗沾了?他的光,過了?一把嫁女兒的癮。”

    他哭得涕淚橫流,將軍夫人無可?奈何笑道:“你既沾了?崔將軍的光,以後可?得代?他護好寄夢這孩子。”

    大將軍眼睛被自個粗糙的手揉得生疼,眼皮扇得撲騰蛾子般:“必須的。”

    喜轎前,江聞雪把崔寄夢的手放入謝泠舟掌心:“團哥兒,我妹子就交給你了?。”

    謝泠舟握住崔寄夢的手,鄭重道:“多謝義兄,我謝泠舟此生定不負她。”

    他的手依舊微涼,雙手相?觸,兩人都?很有默契,不由自主握緊雙方的手,很快染上對方的溫度。

    上轎時,他伸出?手替她虛虛遮住頭頂,溫聲道:“小心頭頂。”

    崔寄夢習慣了?如此,內心的緊張因這句話霎時鬆了?不少,她習慣性地像往常一樣,輕聲道謝:“多謝表兄。”

    謝泠舟卻未像以往那?般回以一句“不必客氣”,而是低低笑了?聲。

    這聲笑意味不明,叫她一頭霧水。

    迎親的隊伍繞了?半座城,終於?到了?謝府,新娘子在新郎的攙扶下下了?轎,跨過火盆後往正堂去。

    崔寄夢來到謝家一年多了?,對這裏的一切都?很熟悉,但今日她有些蒙頭轉向,等到反應過來時,已拜過高堂。

    禮官高聲說“夫妻對拜!”的那?刹,夫妻這個字眼從耳邊輾轉到心裏,她的心忽然跳得飛快。

    謝泠舟亦是,看著眼前身披嫁衣的女子,隻覺陌生又熟悉,二人緩緩朝著對方低頭躬身,隨著禮官的一聲“禮成,送入洞房”,崔寄夢持著團扇,被眾人簇擁著從正堂穿過大半個園子,到了?西院。

    她下意識要往皎梨院的方向拐,身側的謝迎鳶和謝迎雪忙笑道:“長嫂,這邊,這邊!”

    隨行眾人皆是開懷大笑,一聲聲長嫂叫得崔寄夢耳尖發紅。

    到洞房內,得卻扇了?,卻扇也要作詩,有過早先?迎親時的催妝詩,謝泠舟倒是臉不紅心不跳,但這是在人前,崔寄夢卻聽得羞赧,連扇子都?不敢移開。

    最後還是謝泠舟輕輕推開她的扇子,團扇被緩緩拿開,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臉,明眸皓齒,唇若丹霞,長睫低垂時自有一股欲說還休的嫵媚。

    謝泠舟靜靜凝視著崔寄夢,這是他的新婦,今日後,他們便是夫妻。

    該飲合巹酒了?,崔寄夢低垂著臉,接過一端係著紅繩的酒瓢,與謝泠舟交錯著手,緩緩將酒瓢放到嘴邊。飲到底時,她不得不微微仰起臉,撞上那?雙含笑的桃花眼,她的心又開始亂跳了?,手猛地一抖。

    太要命了?,從前親密無間時,也沒覺得表兄這雙眼如此勾魂攝魄。

    直看得她心裏一顫。

    飲過合巹酒後,喜娘拿著剪子上前,二人發間各取一縷係成結,正所謂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做完這些,崔寄夢以為總算沒事了?,低著頭,悄然鬆了?一口氣,不料從上方稀裏嘩啦掉下來一堆桂圓花生,撒在他們二人身上,地上和喜被上滿滿都?是,眾人邊撒,邊說著“早生貴子”的吉利話。

    這才算徹底了?事,看客識趣地退出?去吃酒,留他們二人單獨相?處。

    即便沒有外人,崔寄夢依舊不敢抬頭,雙手緊張地交握在一塊,餘光瞧見那?道紅色身影慢慢靠近,禁不住輕輕抖了?一下。

    謝泠舟握住她的手,無奈輕笑一聲:“一個月未見,就生分了??”

    她急忙解釋:“表兄……我沒有。”

    他又笑了?:“還叫表兄?”

    是和方才上轎時一樣的笑,崔寄夢這才明白過來當時他笑裏的意思。

    可?那?個稱呼……她實在是叫不出?來,就連在心裏默念也會?紅了?臉。

    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個“郎”字,紅唇就被一根白淨修長的手輕輕覆住。

    謝泠舟低下頭,湊在她耳邊:“先?欠著,一會?回來補上。”

    他還要去招待賓客,若現在她喊出?來,隻怕他出?不去了?。

    夜色不知何時從周遭合圍過來,到了?謝府,卻被攔了?大半,府裏燈火通明,絲竹管樂之聲不絕於?耳,去了?前院,謝泠舟敬了?一圈酒,依舊麵不改色。

    直到明月高懸時,新郎官才被放過。

    謝泠舟步伐平穩,絲毫不見醉意,這得歸功於?謝老夫人,老夫人說了?新婚夜不能把新郎官灌醉,囑咐底下人在長孫酒裏摻了?水。

    出?了?前廳,望著滿府的紅綢紅燈籠,青年眼底變得愈發溫柔,正要往西院回去,身後有人叫住了?他。

    “兄長稍等。”謝泠嶼劍眉微揚,笑道:“恭賀兄長新婚!”

    “多謝二弟。”謝泠舟頷首,“二弟和王家三姑娘,打算如何?”

    長兄如今竟會?過問起這些家長裏短之事,謝泠嶼頗有些訝異,果然兄長和表妹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們不過是從上元節後開始相?處,如今兩個人皆變化頗大。

    兄長不再那?麽冷淡,更有人情味了?,而表妹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柔弱不安。

    他釋然一笑:“我正是為此事而來,飛雁昨日已離府,要去江南走?一走?,她說自己自在慣了?,不適合作世家宗婦,更不希望讓我為了?救她而娶她。臨走?前她給兄長和表妹,不對,如今該叫長嫂,她給你們留了?新婚禮物?,並囑咐我代?為轉交。”

    謝泠嶼將禮物?轉交給他,又道:“明日淩晨我便要隨軍出?征了?,這會?叨擾兄長,也是為了?道別。”

    “出?征?”謝泠舟微訝,日前西北傳來消息,胡族進犯邊境,朝中派兵抵禦,想必二弟是辭了?禁軍校尉的職。

    他不免擔心:“下決心了??”

    謝泠嶼篤定點頭:“我想出?去曆練曆練。且聽此次率軍的將軍說,他麾下有名年輕將領,沉穩能幹,數月裏屢次立功,一問才知是兄長原先?的心腹雲飛,我出?身世家,在軍中待了?兩年,尚還心浮氣躁,相?較之下,實在慚愧。”

    謝泠舟凝眸看著這位堂弟,拍了?拍他肩頭:“曆練曆練也好,隻是要照顧好自己,別讓祖母擔憂。”

    謝泠嶼朗聲笑道:“兄長也是,希望待我歸來時,能有個小娃娃叫我二叔!”

    兄弟二人簡單道別後,謝泠舟回了?沉水院。內室,崔寄夢才沐浴過,剛換上新婦穿的朱紅寢衣,便聽到院子裏侍婢們行禮的聲音,慌忙坐回榻邊。

    陌生的環境讓她覺得來人也是陌生的。一時竟動?也不敢動?,雙手交疊在膝上,端坐在榻邊,假裝在走?神。

    似乎有道灼熱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叫她渾身不自在。

    抬起頭,果然謝泠舟倚在門邊,靜靜凝視她。四目相?對,他笑了?笑,興致盎然看著她,卻不說話。

    崔寄夢飛快別開眼,他在榻邊坐下,她卻不由自主站起身,意識到自己實在太小題大做了?,沒成婚時連夫妻都?做過好多次了?,如今反倒羞赧起來。

    便故作自然地,端起底下人準備好的醒酒湯,默念著方才練習過無數次的稱謂,含著羞道:“郎君,醒醒酒。”

    本以為他會?笑她假正經?,但謝泠舟十分配合:“多謝夫人。”

    一聲夫人叫得崔寄夢手中茶杯猛地抖了?一下,好在他及時扶住她的手,抬眼笑道:“怎這般緊張?”

    這回是真的在笑她了?。

    崔寄夢惱羞成怒,索性破罐子破摔,拋卻新婦羞赧,定定直視著他,將茶杯輕輕推到他嘴邊。

    聲音溫婉可?人,動?作卻不容抗拒。

    “郎君快些喝了?吧。”

    她就這樣居高臨下,垂眸俯視著他,微抬茶杯,把醒酒湯灌入他口中。就像在別宮時,她坐在貴妃榻上,而他立著,溫柔卻不容抗拒地將那?碗湯灌入她腹中。

    青年仰著頭,不錯眼地看著她,任由她灌入那?杯醒酒湯,有一些湯水從他嘴邊溢出?,順著下顎流到脖子上,再流到喉結上,喉結被激得輕輕滾動?了?一下。

    瞧著竟有些任人采擷的意味。

    崔寄夢想起先?前她在夢裏玩l弄他的事,忍不住紅著臉別開眼。

    一杯醒酒湯喝完,她剛想抽手將杯子放回,卻被一把拉入懷中。

    謝泠舟將杯盞從她手裏輕輕抽出?,放到一邊,與她麵頰相?貼:“真好。”

    他將臉埋在她雪白的頸間,呢喃般說著話:“若在一年前,我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這麽快成了?家。”

    相?擁片刻,熟悉感又回來了?,崔寄夢明眸流轉,佯怒著問:“怎麽,聽起來,表兄似乎很遺憾?”

    剛說完,腰間就被輕輕掐了?一下,旋即耳垂被他懲戒地輕咬:“又叫錯了?,方才的還欠著呢,夫人今夜可?是債台高築了?。”

    她閃爍其詞:“別岔開話,什麽叫‘想不到會?這麽早’成家,郎君解釋解釋?”

    謝泠舟擁緊她,“是為夫失言,夫人大人有大量,千萬包容。”

    兩人廝磨了?一會?,崔寄夢漸漸放鬆下來,依偎在他懷裏:“表……郎君,真好,我們終於?成婚了?。”

    “是啊。”謝泠舟亦感慨,兩人擁著聊了?會?,無非是訴說這些時日的相?思之情,分享一些在書信中裝不下的瑣事。

    邊說著,他的手還不老實地在她腰間輕撫,卻又控製著分寸,如隔靴搔癢般,君子得讓崔寄夢有些坐不住。

    謝泠舟卻並未有何打算,從枕下取出?一本小冊子,“夜還很長,看會?書吧。”

    崔寄夢險些跳起來,礙於?羞臊又隻好保持矜持,正無奈著,卻見他緩緩翻開那?本冊子,上頭畫著各種姿態的人。

    她這才恍然大悟,什麽君子,原來是留著後招呢!

    看著那?些扭得近乎離奇的人兒,崔寄夢突然露了?怯,要合上他手中冊子:“郎君,這冊子,我們……就不必看了?吧。”

    謝泠舟按住她的手,像上次在長公?主府教她學琴時那?般認真:“求知若渴,這道理夫人定然比我清楚。”

    崔寄夢往冊子上瞄了?一眼,不成,她實在扭不來,太離譜了?,便想引開他,然後把冊子藏起來:“你先?去沐浴再說。”

    謝泠舟答應了?,下一瞬,崔寄夢身子忽地淩空,她呀了?聲:“我沐浴過了?!”

    “夏日炎熱,再洗一遍。”

    “不成。”她靈機一動?,“一會?肯定還要再洗,這會?還洗,我會?著涼的。”

    謝泠舟看穿她的想法,輕輕把她放了?下來:“說得在理,這次便先?饒過你,趁我不在,夫人快些把冊子藏好。”

    崔寄夢心虛地別開眼,因被他拆穿失了?顏麵,眼下她看著那?本冊子,既覺得礙眼,可?一想到他出?來後發覺冊子被藏起來,定會?調笑她,都?是夫妻了?怎還這般羞怯,思及此,她的倔強上來了?。

    憑什麽總是他調侃她?

    不就是本冊子,夢裏又不是沒有看過那?些畫麵,她不能落了?氣勢。

    於?是崔寄夢忍著羞,翻開那?本冊子,每翻一頁,眉頭越蹙越緊,雙頰愈紅。

    但看了?十來頁,許是習慣了?,她竟從起初的不敢看,到後來的不敢信。

    謝泠舟沐浴完畢進來時,瞧見她正若有所思地對著那?本冊子思忖,笑著走?過去:“怎麽了?,可?是讀到不懂的東西?”

    她下意識回答:“這太離譜了?,一個人的腿怎能折成那?般模樣?”

    說完手中的冊子被奪了?去,崔寄夢回過神,雙頰頓時通紅,自欺欺人道:“我就是好奇,沒旁的想頭……”

    “夫人求知若渴,這很好。”謝泠舟又看了?一眼那?一頁,淡然合上書冊,眉目清俊,眼神坦蕩,仿佛看的是聖賢書。

    他將冊子放在一邊,忽然一用力將她推至榻上,俯下身,循循善誘:“但夫人定然也聽過一句話,紙上得來終覺淺。”

    後半句是什麽崔寄夢已想不起來了?,隻記得他的確認認真真地躬行此事。

    紅燭搖曳,在拔步床的裏側投出?一道身影,像奔騰疾馳的獵豹,後來起風了?,獵豹的影子隨著燭光搖曳不斷晃動?起來。

    按慣例,洞房外都?會?守著位嬤嬤,敦促新人,可?巧,這位老嬤嬤是當初老夫人試探謝泠舟時在茶室外守著的那?位。

    眼下老嬤嬤焦慮地搓著手,老夫人說長孫開竅了?,可?這算什麽開竅啊?

    她活了?這把年紀,也沒見過新郎官在新婚之夜邀新娘子一道念書的!

    正無奈著,卻聽內室傳來一個很響的巴掌聲,隨即新娘子低低哭了?出?來,老嬤嬤以為成了?,大鬆一口氣,正要回去同老夫人道喜,卻聽到裏間傳來說話聲。

    大公?子慢悠悠地問:“學會?了?麽?”

    少夫人帶著哭腔,委屈巴巴道:“不成,郎君,這太難了?,我……學不來。”

    老嬤嬤失語望天?,隻聽大公?子咬著牙逐字逐句道:“不礙事,我教你。”

    唉,這大公?子啊……

    正無奈時,又傳來一下巴掌聲,一下,兩下,三下,越來越密,老嬤嬤臉色微變,倏地起身,步伐輕快地離開沉水院。

    老夫人說得對,大公?子是開竅了?。

    且開竅得很快,一步到位。

    崔寄夢從未如此憎惡過讀書,她幼時在學堂時就不愛讀書,夫子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謝泠舟不一樣。

    他太嚴厲,一絲不苟的嚴厲。

    一頁紙的內容他要讓她重複念上百次,才放過她,但還未完,還有下一頁。

    一頁比一頁難。

    她此刻總算明白上次她讓她哄他入睡時,他說的一發不可?收拾是何意思。

    的確是一發不可?收拾。

    算起來,自他離京前到新婚之夜,他們分開了?整整五個月,如今他仿佛要把五個月裏的空缺都?補回來,不留餘地地緊緊相?擁,一刻也不舍得與她分開。

    從前他從未這般凶狠過,她以為夢裏的他和現實中的他不一樣,直到如今,起起伏伏間,她才意識到自己想錯了?。

    他根本就是夢裏那?個謝泠舟。

    那?個在會?身體力行地耐心教她,還會?帶著她一遍遍溫習,在她做得不好時用戒尺嚴加懲罰她的謝泠舟。

    就在她快要哭出?來時,他忽然頓住,與她十指緊扣,啞聲道:“夫人。”

    她用氣若遊絲的聲音,語不成句地回應他:“表兄……”

    “不對。”他又重重打了?她一下。

    崔寄夢這才醒了?神,這不是在夢裏,如今他們已成婚,可?郎君這個稱謂本就特?殊,二人又是這般親密的姿態。

    她不敢直視他,低垂著眼。

    “郎君。”

    可?他還不滿意:“看著我說。”

    她猶豫著抬眼,與他對視,而後紅著臉低低喚他:“郎君。”

    “乖。”他總算滿意了?,俯身輕吻她額上,然而崔寄夢上當了?。

    她聽話地叫了?他“郎君”,但他反而更過分了?,一麵食言,一麵繼續讓她喚他,崔寄夢神誌不清,隻好照做。

    紅羅帳隨風來回搖曳,直到紅燭燃盡,筆直的燭台上流下一行行燭淚。

    別人的新婚之夜是耳鬢廝磨,可?崔寄夢的新婚之夜卻是念了?一整夜的書,冊子有九十九頁,他們學了?一夜也才學了?一半。

    被他從浴池裏撈出?來時,崔寄夢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無比懊悔自己方才為了?麵子而不把書冊藏起來的決定。

    明日一定要毀了?那?本冊子。

    清晨晨鳥鳴啼,喜鵲在枝頭歡歌,崔寄夢掙開疲倦的眼,瞧見床邊坐著個人。

    她想到昨夜念的書,慌忙拉過喜被將自己蓋了?起來,“你……”

    謝泠舟笑著將她的被子掀開,“你什麽你,昨夜沒學會??”

    崔寄夢索性不說話,扶著酸痛的腰肢起身,並不敢看自己身上的痕跡:“我要更衣了?,今日要去拜見祖母。”

    謝泠舟含笑看她:“夫人叫祖母倒是改口得很快,唯獨一句郎君學了?一整夜,如今都?還不大熟練。”

    她不理會?他,叫來采月更衣,謝泠舟已扶起她,“我來吧。”

    他接過采月端過來的衣裙,一件件替她穿上,起初生疏,到後來便很順手。

    大婚次日,新人仍需穿紅衣,婚後新婦要將長發盤成發髻,采月替她盤發時,謝泠舟就在身後看著,眼看著一頭柔順青絲被盤成一個溫婉的發髻。

    那?個初見時怯怯叫他表兄的少女,如今已是他的妻子。

    這一年裏,他見證了?她從青澀羞怯,到如今的嫵媚韻致,從彷徨無助,到後來的勇敢堅定,而他也從一個冷冰冰的人變得有了?人情味,開始眷戀俗世溫暖。

    他不由透過銅鏡,對她笑了?笑。

    正巧,銅鏡裏的女子與他對視,她起先?微怔,隨即莞爾一笑。

    夫婦二人到了?前院,眾人已在等著了?,謝老夫人眼睛不移地望著外頭,見長廊轉角處出?現一抹朱紅,眼睛倏然亮了?,遠遠看到長孫攜著這孫女往這邊走?來。

    長孫成了?家,較之以往的清冷多了?溫潤,而外孫女梳起新婦發髻,成了?她的孫媳婦,羞怯之餘更添婉約。

    跨過門檻時,崔寄夢一抬腿,眉頭不禁蹙了?下,謝泠舟體貼地扶住她的手。

    謝老夫人想起昨夜老嬤嬤回來傳的話,如今見二人琴瑟和鳴,更是滿意。

    誰說團哥兒不會?疼人?

    果真還是得一物?降一物?啊!

    新婚夫婦一道給長輩敬茶,崔寄夢端著茶,柔聲道:“祖母,請用茶。”

    謝老夫人眼眶頃刻濕潤了?,顫著手接過:“好,好孩子……”

    她送了?新婚夫婦一對小孩用的長命鎖,囑咐謝泠舟:“往後就是有家室的人了?,立業固然重要,但也要多多陪陪妻子,早生貴子,祖母想抱曾孫子很久啦!”

    崔寄夢臉又紅了?,謝泠舟則一本正經?,恭謹道:“孫兒謹遵祖母教誨。”

    給大房二房的長輩行過禮,末了?該給同輩見禮了?,謝迎鳶、謝迎雪及謝泠恒一個比一個老實,往常對謝泠舟如何敬畏,如今便對崔寄夢如何恭敬:“多謝長嫂。”

    一聲聲長嫂叫得崔寄夢赧顏。

    一看身側這位負著手,好一個道貌岸然的長兄!她也學著他,端出?持重模樣,對幾個弟弟妹妹笑道:“不必多禮。”

    夫婦二人剛落座,謝老夫人就揮了?揮手:“你們昨夜也累了?,一會?還要去拜見長公?主殿下呢,不必待在這兒了?。”

    二人便去了?長公?主府。長公?主原本正悠哉悠哉地聽曲,見到兒子兒婦過來,收起散漫,整了?整衣襟:“來了??”

    這樣正兒八經?的殿下叫崔寄夢實在不習慣,有些忍俊不禁,微笑著上前行禮:“兒媳給母親殿下請安。”

    這一聲母親竟讓長公?主紅了?臉,蠻不自然地扶起她:“好孩子,起來罷。”

    因為身份轉變,三個人都?有些拘謹,後來長公?主先?繃不住了?,爽快地扔了?團扇笑道:“都?是自己人,裝什麽裝?”

    給兩個新人送過禮後,瞧見崔寄夢眼底脂粉都?遮不住的烏青,長公?主不露痕跡地輕挑秀眉:“先?回去休息吧,來日方長,也不急於?一時,隻是日後帶你去樂館得偷偷摸摸的了?,省得這小子找我算賬。”

    崔寄夢抿唇笑了?笑。

    “孩兒不敢。”謝泠舟誠摯道,低頭輕飄飄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太過坦然,越坦然越讓崔寄夢忐忑,想起昨夜,她一雙腳忽而抵l在他寬闊肩頭,偶爾踩在結實的胸膛上,甚至越過她自己的頭頂。

    她頓時覺得不妙,忙收起笑。

    二人回了?府,到了?假山石邊,謝泠舟躬身將她攔腰抱起,回到了?沉水院,他輕輕將她放在榻上,環顧周遭。

    清寂了?數年的室內掛著新婚的紅綢,變得有了?煙火氣息。

    一張架子床被換成了?拔步床,窗前原本是他的書案,現在換成了?她的妝台,牆角衣架上放著的是兩個人的衣服。

    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別叫走?了?進來,跳到崔寄夢懷裏,那?隻小白貓也跳了?過來,圍著她轉。

    謝泠舟低頭看了?別叫一眼,伸手輕輕拍了?拍圓滾滾的貓頭。

    當初這貓丟得實在是妙。

    崔寄夢抬頭,眼裏笑意融融:“郎君可?真是空手套白狼,如今貓回來了?,還添了?一隻,不僅如此,還多了?一個我。”

    “夫人謬讚。”

    謝泠舟將貓拎到一邊,低頭輕吻她眼上的小痣:“往後,還會?有更多。”

    崔寄夢起初未聽懂,直到她被輕輕放在榻上,那?本尚未來得及扔掉的冊子被他拿了?過來,這才明白過來。

    耳邊有個清冷的聲音在低聲誘哄。

    “夫人,有道是學無止境。”

    神思仿佛被含在口中,雪暴露在日頭下,慢慢化成水,軟成一灘,崔寄夢掙紮著去拉紅羅帳:“先?……先?拉上帳子。”

    紅羅帳被一隻修長的手拉上了?。

    隨即那?隻手抓住攥著紗帳的另一隻手,不容分說將其帶入羅帳內,

    窗外晴光大盛,溫暖的日光照在輕輕搖曳的羅帳內,光影浮動?,影影綽綽。

    羅帳內冰雪消融。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