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見麵
  第63章 見麵

    謝泠舟剛出院門, 謝老夫人扶著額眯了一會,蒼老的眼?倏然睜開。

    她差人叫回長?孫:“團哥兒,你?隨我去莊子裏?一趟。”

    城郊莊子裏?。

    趙夫人依舊坐在窗前,這回窗戶是開著的, 她望著窗外, 見到兩個熟悉的人影。

    趙夫人奔到門外,遲疑卻?又小心地道?:“娘, 您是來接我回去的麽?”

    謝老夫人拄著手杖慢慢走近, 眼?裏?溢著濁淚,凝眸看了趙夫人好一會, 忽然重重扇了趙夫人一巴掌!

    趙夫人猝不及防挨了母親的一個巴掌,捂著臉半晌無話。

    謝泠舟冷眼?看著, 想到這毒婦接二連三作亂讓崔寄夢受苦, 目光愈寒,顧及祖母感受, 隻道?:“祖母別動氣。”

    方才他?剛走,就被祖母叫了回來。老人覺得他?問起崔寄夢身世定有蹊蹺,再三追問得知崔寄夢被二皇子用身世威脅。

    府裏?知道?崔夫人是罪臣之後的隻有謝老夫人、謝蘊、趙夫人。

    祖孫倆疑心是趙夫人,找來莊子的管事?一問, 趙夫人果真在半夜偷偷溜出去一次,底下人因見慣了她瘋瘋癲癲, 才沒有報上來。

    謝老夫人這才明白,夢丫頭是怕連累謝家, 才答應二皇子。

    那孩子明明心裏?苦, 卻?怕她為?難, 自己咽下了委屈……

    想到這,老人不禁老淚縱橫:“我以為?你?會就此改過, 誰料你?執迷不悟,連謝家、連我都要出賣!”

    “可是女兒沒辦法,我夫君為?了保住我不惜背上負心郎的罵名,這世上隻有他?會始終站在我身邊……”趙夫人伏在謝老夫人腳邊,“母親,是您先拋棄的我,姐姐再好,也不是您親生的,您為?了她拋棄我,她的身世本就是罪!我沒有拋棄謝家,甚至同二皇子交涉時還囑咐了他?別傷害謝家,我盡力了!”

    “好、好,你?當真是重情重義!”謝老夫人見她仍不知悔改,含淚仰頭看著房梁,沉默了良久忽道?:“你?口口聲?聲?說清芫不是謝家親生的,說她鳩占鵲巢,可你?可有想過,是你?弄錯了。”

    謝泠舟微訝,很快明白祖母用意?。

    趙夫人錯愕搖頭:“不……不可能,我和二哥都是吃了石榴就渾身難受,可是阿姐沒有事?!她又自小養在莊子裏?,不是她還能是誰?”

    謝老夫人愴然長?歎,下定決心:“你?有所不知,我的母親,你?們幾個的外祖母就是如此,你?有不稀奇,我和阿芫沒有更不奇怪。”

    趙夫人幾近崩潰:“娘,你?在騙我對?不對?,我怎可能不是謝家的孩子?!”

    起初看到老相爺密函,她也曾一度懷疑過自己,直到看到謝執也和她一樣沾上花粉就難受,這才知道?也許是阿姐。

    可她的確是謝家幾個孩子裏?最平庸的一個,樣貌也不似兄長?姐姐出眾。

    是她恨錯了人?

    所以她才是亂臣之後,原本鳩占鵲巢的是她,她還害了姐姐?

    “信或不信,全在於你?。”謝老夫人語氣疲憊,“才貌不提,謝家幾個孩子都正?直,至少論秉性,你?也和他?們三個不同。”

    趙夫人無力地癱倒在地,謝泠舟寒聲?問:“二皇子是答應不為?難謝家,但難保日後不會,除了表妹身世,你?還同他?說了什麽?”

    趙夫人癡了般,喃喃道?:“我把成義王的玉給了他?,和他?說當今武衛大?將軍是成義王義子的事?。”

    謝老夫人竟不知道?武衛大?將軍還有成義王的關係,謝泠舟了然:“祖母,此事?非同小可,我們盡快回府吧。”

    謝老夫人聽聞,看也不看趙夫人一眼?便?隨長?孫離去了。

    趙夫人回想母親的話,邊笑邊哭,眼?前閃過幼時姐姐教她習字的畫麵,伸出手在半空中胡亂摸索著,忽地吐出一口血:“姐姐,我……”

    馬車上,謝老夫人終究忍不住痛哭出聲?。

    二皇子若隻想拉攏武衛大?將軍,無論崔寄夢是否是成義王外孫女,都無濟於事?。

    她之所以特?地騙趙夫人,隻為?給親姐姐和崔夫人一個交代。

    趙夫人正?因覺得自己才是謝家所出的孩子,事?到如今也毫無悔過之意?,連死都不怕的人,隻有讓她以為?自己才是亂臣之後,才算痛徹心扉。

    但這也等同於拋棄自己的骨肉,老夫人即便?失望透頂,但出於為?人母的本能也忍不住難受。

    謝泠舟邊安撫祖母,邊思索著二皇子密謀的事?,他?身為?臣子,無據狀告皇子顯然不妥,隻能旁側敲擊。

    正?好,他?早先本就要去趟長?公主府,將謝老夫人送回府後,謝泠舟去了長?公主府。

    長?公主正?懶懶地在秋千上微歎,見出行數月的兒子歸來,正?糾結著如何勸他?,謝泠舟直說來意?,將崔夫人身世及崔寄夢被脅迫的事?告知長?公主,連同武衛大?將軍和成義王的關係。

    長?公主驚得從秋千上站起身:“你?懷疑那小子要逼宮?”

    難怪隻不過出了趟門,回來後到手的兒媳就被搶走了,找皇兄一問,卻?說兩個孩子兩情相悅。

    橫刀奪愛,算哪門子的兩情相悅!

    長?公主雙手抱臂,冷著臉在園子裏?踱來踱去:“兒可忍,母不可忍,團哥兒你?放心,母親這就進宮替你?討個說法。”

    這架勢像謝泠舟幼時被三殿下捉弄那次,長?公主當即擼起袖子去同虞皇後告狀,最後三殿下結結實實挨了一頓訓斥。

    他?徐徐道?:“母親,此事?涉及亂臣之後,為?表妹安危,需從長?計議。”

    “放心。”長?公主不屑,“他?們欺負小姑娘不懂政事?,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一套,本宮為?何不能‘胡攪蠻纏’?”

    謝泠舟要的就是如此,長?公主和陛下兄妹關係和睦,陛下一直對?長?公主心懷內疚,由長?公主出麵最為?合適。

    長?公主進了宮,半日後回來了,低著眉神色複雜,但分?外篤定:“陛下忙於朝政,無暇見本宮,但五日後,陛下會在宮裏?設初定禮,屆時宴上母親再去麵聖,橫豎那會離大?婚還有二十餘日,定有轉圜的餘地。”

    謝泠舟蹙起眉沉吟,抬眼?淡淡看了母親一眼?,長?公主被他?這樣一看,起先目光有些閃躲,而後眸子一轉瞥了他?一眼?:“怎麽,你?小子不相信本宮?”

    “母親的話,兒怎會不信。”

    “總之私事?你?不必擔心,公事?母親也不懂,你?們身為?臣子看著辦吧,防患於未然總是好的。”長?公主凝眉望一眼?簷上瑞獸,又看向謝泠舟,“還有,宮宴那日,本宮會設法讓你?和小表妹見一麵,解你?相思之苦。”

    謝泠舟臉色微霽:“多謝母親。”

    皇家初定宴按慣例是會在成婚前二十日,由皇帝在宮裏?宴請皇室宗親及世家貴族,因是內宴,文武百官並不出席。

    宮宴設在永安殿,因崔寄夢是待嫁的身份,按禮婚前一月不得拋頭露麵,因而初定宴那日,她不會出現在宴上,而是待在永安殿後方的儲寧殿。

    開宴前會由王貴妃領著她麵見皇族女子和宗室貴婦,過後,王貴妃及眾皇親宗婦則去赴宴,崔寄夢則獨自留在儲寧殿。

    儲寧殿位於皇宮西側,與舉辦宮宴的永安殿隔著好幾座殿宇。

    眾人都去赴宴了,王貴妃放話讓她不必拘在殿中,可在四周走走,崔寄夢悶得慌,便?由兩名宮婢陪同著散步,天色暗下來,周遭一片靜謐,這是入宮這幾日她最安心的時刻,可以暫時鬆懈了下來,不必虛與委蛇。

    隻是不知表兄那邊如何了。

    一名女官迎麵走過來,語氣恭謹冰冷:“鄉君,長?公主殿下邀您去前方禦花園一敘。”

    崔寄夢猜是表兄托殿下傳話,忙道?:“勞駕姑姑,我這就去。”

    那兩名宮婢要跟著去,被長?公主殿下派來的女官攔住了:“我們殿下長?公主之尊,難不成還會虧待了崔鄉君不成!”

    那女官來勢洶洶,那兩名宮婢知道?長?公主深得陛下信賴,不敢多話,隻好在原地等候。

    崔寄夢猜長?公主叫她去的由頭應當是興師問罪,便?做出惶恐不安的模樣,跟著女官走了。

    二人來到附近的一座園子裏?,園中湖心有處閣樓。

    長?公主就在閣前雙手抱臂等著,崔寄夢瞧不清殿下的麵龐,隻覺得氣勢雍容不可侵犯,一時也懷疑殿下會不會真是來找她算賬的。

    忐忑走到跟前,長?公主領著她到了閣中,紅唇輕勾:“怎樣,嚇人不?”

    崔寄夢乖巧點頭,有些忍俊不禁,壓抑了幾日,遽然見到長?公主,心情頃刻間鬆快了,殿下總是能叫人忘卻?顧忌。

    長?公主也不多廢話,下巴朝著樓上的方向一點,“有人在等。”

    崔寄夢稍怔,竟不敢邁開步子,但隻猶豫了一瞬,她很快提著裙子小跑著往樓上去了。

    二層隻點了小小的一盞燭台,昏昏暗暗的。因近鄉情怯,她甚至不敢喊,沉默著往裏?走,剛走到裏?間,從一側過來一個身影,將她攬入懷中。

    這段時日一直提防著,崔寄夢起初僵硬了下,待熟悉的檀香縈繞鼻尖,她頓時安心下來,鼻尖一酸,伸出手緊緊回抱著來人。

    這個遲來的相擁曆經?了三個多月的分?離,隔著諸多無可奈何。

    兩人都不說話,隻用把對?方揉入身上的力度緊緊相擁著,仿佛要把那日近在咫尺卻?無法相擁的遺憾補回來。

    崔寄夢很想同他?訴說自己的委屈,但深知麻煩還未解決,還未到可以互訴衷腸的時候,隻得逼回情緒,低低喊了一聲?:“表兄……”

    這一聲?裏?雜糅了諸多情緒,委屈、思念、內疚、壓抑……

    謝泠舟手收得更緊了些,臉輕貼著她發間,許久才啞聲?道?:“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他?提醒了她,崔寄夢慌忙把他?拉到燈燭前,將他?袖擺往上捋,細細查看,哽咽著問:“二皇子當時拿著你?的香囊,上頭沾著血,你?是不是受傷了?”

    “傻孩子,我沒事?。”謝泠舟止住了她的手,將她按回懷裏?,不讓她繼續查看,以免看到他?胸前被刀劍劃到的傷,“香囊是不慎掉落的,他?拿這個威脅你?了?”

    崔寄夢點點頭,抱緊了他?:“我做了個噩夢,夢見你?的船隻翻了,沒過幾日二皇子就拿著香囊來找我,我怕你?出事?,也怕祖母出事?……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的,表妹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是他?們太?狡猾,根本不給你?留有猶豫的餘地。”謝泠舟哄孩子般寬慰她,話裏?帶著縱容的笑,“三個月未見,表妹更冷靜了,做戲的功夫也越發精進,起初我險些被你?騙了。”

    崔寄夢額頭頂著他?胸口,無奈道?:“我實在想不到別的法子了。”

    她忽然抬起頭:“對?了,表兄這些日子可有查到什麽?”

    謝泠舟在她頭頂揉了揉,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解釋:“多虧你?的暗示,我得以順利查到二殿下當是想借著你?拉攏成義王舊人,而當今執掌京畿及禁中巡防的武衛大?將軍,乃成義王義子,二殿下當是想用此事?籠絡大?將軍,若我猜的沒錯,他?想逼宮。”

    “逼宮?”崔寄夢驚得大?氣也不敢出,但這種事?放在二皇子身上,倒也不覺得奇怪。

    謝泠舟忙安撫:“我告訴你?隻是想讓你?清楚此間緣由,你?莫驚慌,也不必擔心,餘下的事?我們來辦,你?保全自己便?好。至於武衛大?將軍,是可信之人,我前日私下與大?將軍見了一麵,他?被我勸服,決意?先與二殿下虛與委蛇,我們會設法在大?婚禮成前揭露二殿下密謀之事?,殿下過錯在先,母親再同陛下求一個恩典,賜婚便?可作廢,至於你?的身世,本就無證據,二殿下能用欲加之罪誣陷你?,待他?意?欲逼宮的事?得到證實,他?的話便?不再可信,我們也可以用同樣的理由回擊他?。”

    崔寄夢雖不通朝堂之事?,但經?他?分?析,也明白了七八分?,篤定點頭:“我會保全自己,表兄放心,方才你?所說之事?,我半個字也不會透露。”

    謝泠舟笑了,輕掐她的臉頰:“自然放心,否則也不會告訴你?。”

    他?再度擁緊了她:“乖,挺過這一陣,我帶你?回家。”

    家這個字眼?讓崔寄夢心間一暖,她點了點頭:“好,我等你?。”

    偷來的一麵格外珍貴,他?們靜靜在暗室內相擁,數著滴漏,但時間還是很快過去了,為?了謀一個來日方長?,隻能忍痛將眼?下的溫存壓縮到極限。

    長?公主在樓下咳了一聲?,崔寄夢不舍地從他?懷裏?出來:“表兄,我該走了,你?千萬保重自己。”

    謝泠舟並未說話,在昏暗中凝著她,忽然一伸手,一手攬住她腰肢,一手扶著她腦後,近乎瘋狂地吻住她。

    崔寄夢呼吸都被攫取了大?半,手揪著他?衣襟,亦熱情回應。

    唇舌不顧一切地勾纏,手也用力收緊,恨不能把對?方嵌入身上再不分?開,往日纏l綿廝磨的記憶慢慢被勾出來。

    不能再繼續了,親昵越多,不舍也越多。

    謝泠舟克製地鬆開她,在她唇上輕啄:“回去吧。”

    崔寄夢先從樓上下來,為?避嫌謝泠舟則稍後,下樓時,見長?公主正?含笑看她,她連臉都不敢抬。

    長?公主倒不以為?然,隻囑咐道?:“回去裝裝可憐,說本宮不滿你?移情別戀,將你?叫來訓斥了一頓,省得他?們疑心。”

    “讓殿下受累了。”崔寄夢紅著臉,低頭匆匆出了門。

    她回到儲寧殿坐了許久,後來二皇子來了,見她眼?圈紅紅的,想起方才宮婢說長?公主的人氣勢洶洶,鄉君回來哭了許久,眉間戒備少了幾分?。

    他?踱到她跟前,屈膝半蹲,抬眼?看她:“方才姑母斥責你?了?”

    崔寄夢別過臉,眼?裏?的淚又多了許多,許久才低聲?道?:“長?公主殿下先前知道?我和表兄有過一些情分?,對?我也一直很好,責備我是應當的,隻是我還是難受,現在表兄和長?公主,甚至外祖母和舅舅,他?們都以為?我嫁你?是貪戀權勢,我……”

    她說著說著,委屈地捂住臉低泣:“……連最後幾位親人都拋棄了我,我沒了家,什麽都沒有了……”

    二皇子用袖擺替她擦去眼?淚,“你?還小,再過幾年便?會發覺所謂親情不過是虛無縹緲之物,待你?尊貴萬方時,那些摒棄你?的人,都會伏在腳邊向你?垂首示好,就連姑母也不能例外。”

    他?的話讓崔寄夢心下一顫,大?表兄說的果真沒錯,二皇子有逼宮的意?圖,她做出誠惶誠恐又受寵若驚的模樣,呆呆看著他?,任由他?幫擦淚。

    二皇子看了眼?自己被濡濕的袖擺:“本宮還是頭一回拿袖子幫姑娘家擦淚,真稀奇,你?的淚怎麽流不完?”

    因為?今日是他?的初定宴,他?穿著格外講究,袖擺的金線繡紋擦得崔寄夢臉頰發痛,她借著難受側過臉,避開他?的手:“殿下的袖擺擦得民女臉疼。”

    二皇子收回了手,崔寄夢垂下眼?,遮住眼?裏?對?他?的抗拒,似有遲疑般輕聲?細語:“可殿下對?情看得這般淡,往後……會不會也將民女棄若敝履?”

    這些日子她雖疏遠,但已不像早先那般抗拒,原本得知她去見了姑母,二皇子還心存戒備,但此刻她彷徨失落的模樣不似作假。

    畢竟是個沒見過風浪的弱質少女,離群之雁、驚弓之鳥,他?語氣溫和了些:“放心,畢竟是本宮讓你?眾叛親離,隻要你?好好跟著我,我不會辜負你?。”

    寬慰幾句後,二皇子撩袍起身:“我該回去了,你?好生歇息,收收眼?淚,今夜是你?我初定宴,別想著無關之人。”

    崔寄夢抬起淚眼?看他?,似乎是不想讓他?離開,又很快低下頭:“好……”

    二皇子忍不住在她發頂揉了揉,命守在殿前的兩位侍婢:“好生照顧鄉君。”

    他?走遠之後,崔寄夢眼?中的無助倏然退去,伸出手擦了擦臉上被他?袖擺觸碰過的地方,又拍了拍被他?揉過的發頂,這才感覺舒服了些。

    她以前不屑於對?憎惡之人示弱,這還是頭一回用裝哭來降低對?方戒心,可這種招數她實在不想多用,她隻想把眼?淚和柔弱一麵留給親近信任的人。

    此時此刻,永安殿內。

    皇帝和眾世家貴族正?把酒言歡,一派和樂,見二皇子回了席間,笑道?:“朕盼著這小子成家盼了多少年!”

    二皇子恭謹行禮:“是兒臣不孝,讓父皇操心了。”

    皇帝對?他?的恭順很是滿意?,舉起杯盞對?下方眾皇親世家暢然道?:“此乃家宴,你?們都不必拘著,平日不敢說的、想說的,可大?膽道?來,今日宴上言者無罪。”

    下方眾人皆附和稱陛下寬仁,但無一人敢直抒胸臆,皇帝酒意?上頭,有些微不滿:“都不說話,是怕朕食言?朕說了,今日言者無罪。”

    一位郡王爺站了出來,朝皇帝深深行禮:“那臣弟鬥膽說一句。”

    皇帝揮袖,大?度示意?他?直說無妨。

    那郡王爺審慎道?來:“回陛下,臣弟認為?,二殿下才幹出眾,是可塑之才,過早就藩實在可惜。”

    他?雖說得委婉,但眾人都知道?其言外之意?,本朝慣例,皇子成婚封王後皆需就藩,隻有東宮儲君例外,這是在暗示皇帝立二皇子為?儲。

    有心者皆屏氣凝神,等待著皇帝回應好決定是否附和。

    皇帝凝眸看著手中杯盞,唔了一聲?,並未有不悅,似在認真考慮此事?。

    見此,一位世家家主亦站了出來:“臣亦認為?二殿下不宜過早就藩。”

    皇帝晃了晃酒杯,語氣似征詢:“先祖定下規矩,除儲君外其餘皇子皆需就藩,爾等意?思是立老二為?儲?”

    既然皇帝主動擺上了明麵上,並無怒意?,眾人也不再顧忌,甚至有皇親大?膽道?:“陛下,臣所言乃深思熟慮後,雖說立嫡不立長?,可惜三殿下的確出眾,但體弱多病,不宜過勞,眼?下皇子中能擔此大?任的隻有二殿下。”

    這話幾乎是在變相說三皇子病弱當不了儲君,一時有人附和,有人尷尬,而三皇子則捂著心口咳了兩聲?,模樣當真是文弱至極,仿佛下一瞬便?要迎風咳血。

    皇帝沉吟:“都是朕的孩子,朕會好好替他?們打算,還有旁的麽?”

    見皇帝猶豫,另一世家家主出列:“陛下,今中宮之位空虛多年,國不可一日無後,貴妃娘娘主理六宮多年,盡職盡責,無論宗親世族亦或平頭百姓皆有目共睹,入主中宮乃眾望所歸。”

    皇帝眉頭稍壓:“又是立後,又是不就藩,言外之意?不就是讓朕立老二為?儲?朕考慮考慮。”

    那世家家主趁熱打鐵:“陛下!您也看到了,二殿下任儲君實乃眾望所歸,望陛下早做決斷。”

    眾人紛紛附和。

    皇帝眼?皮一掀,帶著淡淡威壓問道?:“你?們是聯合起來逼朕?”

    王中書見形勢差不多了,站了出來:“陛下乃九五之尊,臣等豈敢放肆?隻是我等世家為?朝廷效力多年,鞠躬盡瘁亦甘之如飴,隻願擁護賢能者為?儲。”

    皇帝不冷不熱道?:“你?們幾個是聯合來威脅朕,若朕不答應呢?”

    王中書等人道?:“請陛下三思,始皇帝不思立儲之事?,致使趙高沙丘之變,動搖秦之根基。”

    這話等同於暗示若皇帝不立儲,便?會逼宮,王中書既然敢放此妄言,想必他?們已做了充足的準備。

    因今日是皇家家宴,大?半兵力被調至宮城外以防來參加不日後皇子婚禮的諸侯作亂,禁中兵防稍顯鬆懈。

    此時若他?們動手隻怕難以應付,明白局勢者皆不安。皇帝麵色亦不佳,但畢竟說了言者無罪,隻好壓下怒意?,握緊杯盞,不慎間手一抖,杯盞輕晃了晃,酒灑了些許,皇帝眉頭壓得更低了。

    席位靠前的都看到了,更是人心惶惶,王中書正?想更進一步,謝泠舟站了出來:“中書大?人怕是忘了,昔日趙武靈王過早立儲,甚至禪位自稱主父,但亂臣賊子仍敢圖謀不軌。陛下對?我等寬仁,才說言者無罪,但明君在位,陛下春秋鼎盛之年,今日又逢殿下大?喜之日,儲位之事?放在今日提起隻怕不妥,我等若有心,可替殿下及準皇子妃討要封賞,陛下慷慨,定不會吝嗇賞賜。”

    一番話稍稍緩解了即將劍拔弩張的氣氛,皇帝握著杯盞的手鬆了鬆,微歎道?:“都是朕親自教養的兒子,朕怎會辜負?今日老二初定禮,說來慚愧,朕作為?父親還未給兒子兒婦贈禮。”

    說罷喚來貼身內宦擬了份禮單:“給儲寧殿送去,就說是朕的心意?。”

    禮單上所列賞賜,有過半是太?子妃品級才有的,見此,支持二皇子的世家宗親態度稍緩,皆稱陛下仁厚。

    崔寄夢此刻正?在儲寧殿端坐著,忽聽外頭來人了,原是陛下有賞賜。

    她在宮裏?待了一些時日,知道?來人是陛下最信任的內宦,此乃禦賜之物,按禮,崔寄夢需下跪謝恩,並親自接過賞賜,不得假手於人。

    她忙下跪謝恩,那內宦對?她頗為?恭敬:“崔鄉君,陛下對?您寄予厚望啊!”

    這句寄予厚望讓崔寄夢微訝,抬眼?見那內宦有意?朝她努了努眉毛,隨即她袖中被輕輕放入一個小小卷軸,還有一塊像石子般沉甸甸的物件。

    她雖未來得及確認,但也知陛下定有其深意?,不動聲?色地收了起來,恭謹謝恩:“民女謝主隆恩。”

    那內宦滿意?離去了,又喚留守殿中那兩位侍婢和另外幾人:“還有些賞賜需取來,你?們幾位跟我去吧。”

    這是把人有意?遣開了。

    想必是要緊事?,崔寄夢匆忙掏出袖中之物,竟是一枚印信。

    這似乎是陛下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