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故人
  第57章 故人

    謝泠舟剛說完, 胸前一?陣痛。

    崔寄夢重?重?戳了?他一?下:“我有說是你想的那種事麽,表兄好的反省呢?”

    從前都是她把他的話想歪,換來他一?句調笑,如今反而對調了?。

    謝泠舟笑了?笑, 睜開眼, 眼底恢複清明:“正在?反省,是我想入非非, 所以表妹要說的是什麽事?”

    崔寄夢躺了?下來, 將另一?條被子拉過來,把自己裹住以顯示她絕對沒有那般想頭, 這才道?:“趙姨母的事,我們要如何查, 她不在?京城, 怎麽辦呢?”

    謝泠舟轉過身:“你有主意麽?”

    她想了?想:“我原本想先旁側敲擊,問問外祖母可有收到祖母的信, 但如今一?想,大抵是沒有的,必定被截了?下來,若直接問祖母, 隔牆有耳,被趙姨母的人知道?了?反而打草驚蛇。”

    謝泠舟頷首:“在?理, 那要如何?”

    崔寄夢攏了?攏被子,讓自己舒舒服服的:“表兄可否先幫我查查趙國公府或謝家有沒有極擅模仿筆跡的人, 當然, 信極可能是那位李姓門人謄抄的, 咱們著?重?先查他,若沒線索再查旁人, 能省些事,表兄說可以麽?”

    “那表妹可有想過如何查李門人?”

    崔寄夢被問住了?,祖母那封信上隻說了?家事,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看到信並不會?覺得不妥,那李門人既然藏著?信,多少知道?一?些內情。

    “咱們先查查他和趙姨母有何淵源,要不要趁趙姨母不在?,找人假扮她的人去詐那門人?”

    謝泠舟輕輕笑了?,笑得她心裏沒底:“表兄笑什麽,我的法子很蠢?”

    “表妹這法子不錯。”他攬過她,“我笑是沒想到。”

    崔寄夢撐起身子來,半趴在?他胸膛上,隱有薄怒:“沒想到什麽?”

    謝泠舟斂下笑意,正色道?:“當初不甚熟絡時,以為表妹是個乖巧正直的孩子,沒想到你這般狡黠。”

    崔寄夢不服氣道?:“彼此?彼此?,當初我也以為表兄是正人君子。”

    “不過……”她再度陷入困惑,“查信件好歹有真憑實據可以入手,阿娘中藥的事已死無對證,要如何揭穿呢?”

    謝泠舟隔著?被子拍了?拍她後背:“兩件事之間定有牽扯,隻要先查出信件,屆時中藥的事便?也昭然若揭。”

    又商議了?會?,窗外夜色已所剩無幾,崔寄夢心中有了?數,這一?夜又是議事,又是雲雨,實在?累壞了?,正好這幾日外祖母說天寒地凍她老人家不願早起,放話讓他們不必請安,她放心地任由困意席卷自己,沉沉睡去。

    崔寄夢一?直睡到晌午。

    醒來掀開紗幔時,發覺謝泠舟端坐在?她的妝奩前,不知在?寫些什麽,身上衣裳換了?一?套,當是中途回?了?沉水院。

    室內微冷,他又穿的是冷色的東方?既白色袍子,愈顯清冷周正,和昨夜同?她繾綣廝磨的青年哪像是一?個人?

    崔寄夢的勇氣隻有在?暗處時才勉強夠用,這會?日頭一?照,她又害羞起來,捂住帳子,隻露出一?張臉。

    “表兄,您怎麽在?這?”

    聽這疏遠的口氣,是想把昨夜的事賴掉,謝泠舟笑笑:“我怕你醒來周遭無人,又想賴賬,忙完後便?趕來了?。”

    這話說的……好比她是那流連花叢的風流浪子,而他是被她采摘的那一?朵,特地找上門求她負責。

    崔寄夢正了?正神色,紅著?臉道?:“表兄你大可放心,我並非言而無信之人。”

    “好,我放心。”謝泠舟應道?。

    他在?裏頭,采月和摘星不敢進?來,無人服侍崔寄夢穿衣,幸好采月方?才已將更換的衣裳放在?床邊。

    他很自然地拿過衣裳,替她穿上,不大熟練地係著?繁複的帶子。

    剛係好,侍婢說雲鷹有事,謝泠舟掐了?崔寄夢的臉一?把,回?了?隔壁。

    雲鷹正要翻牆,見他進?來,忙小跑著?過去:“公子,那薑公子傳信給您。”

    “這麽快?”

    謝泠舟凜眉,想必是有要事且關乎他們所查案子,否則不會?在?次日便?傳信,他吩咐雲鷹:“備車。”

    馬車上,謝泠舟手擱在?唇邊思忖著?,昨日和薑辭相見時,他隻顧著?拈酸吃醋,倒是未曾留意到一?個奇怪之處。

    那少年的容貌似曾相識。

    薑辭,江……

    謝泠舟琢磨著?這一?姓氏,忽地將手放下,劍眉緊緊蹙起。

    到了?約見的茶館,稍候片刻,從外走入一?清秀少年,確認周遭無異樣後,才閃身進?了?雅間內,朝裏頭的公子拱手:“謝公子,臨時約見,多有叨擾。”

    謝泠舟起身見禮:“薑公子相邀,某榮幸之至。”

    薑辭低著?頭,似乎不大習慣與人離得太近,並未落座,隻雙手抱劍戒備地站在?窗前,大概是想隨時保留退路。

    謝泠舟目光在?少年眉眼間停留良久,直到這張清冷倔強的麵容同?故友那稚嫩的臉稍稍重?疊,這才收回?視線,開門見山道?:“公子姓氏,羊女薑或水工江?”

    薑辭聽出他多少有些試探之意,少傾,亦問:“謝公子希望是哪一?種?”

    謝泠舟抬眼:“自然是後者。”

    薑辭鬆了?一?口氣:“公子為何要卷入此?番渾濁江波中,不應明哲保身麽?”

    謝泠舟沉默了?許久。

    指l尖屈緊又鬆開,答非所問:“崔寄夢可知道?你是女子的事?”

    薑辭瞳孔微縮,淡漠的雙眼微微眯起,拇指下意識用力?捏住劍柄:“公子說笑了?,在?下是如假包換的男子。”

    但她那一?瞬間的細微表情已足夠謝泠舟懷疑,明麵上不拆穿她,隻問:“江公子家中兄弟姐妹可還?在??”

    薑辭長?睫猛地顫動,旋即低聲道?:“家中……隻剩我一?個。”

    聞言,謝泠舟亦是怔忪,本以為薑辭還?活著?,說不定其他也還?在?,但世事終不能十全十美?,他緘默許久,無聲歎息。

    薑辭又問了?方?才的問題:“公子還?未回?答我,為何會?涉入此?事?”

    謝泠舟看著?她一?身男裝,上次原本薑辭是想同?他談一?談的,自可惜被三殿下的人打斷了?,他不禁懷疑——

    莫非她和三殿下有淵源?

    看著?眼前清秀的少年,謝泠舟驀然想到三殿下苦尋的那名俊秀護衛。

    然而三殿下明確說過,他要找的人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少年,總不能是擔心他撬牆角才有意隱瞞?

    不大可能。

    謝泠舟笑了?笑:“當初涉入此?事,是受一?位貴人相邀,我原以為那位貴人或許同?你有些淵源,如今想來應當不是。”

    薑辭亦隱約猜到他說的貴人是誰,隻是斷沒想到,那人一?貫不務正業,也會?會?查這些事情?

    幸好謝泠舟發現她是女子,反倒誤打誤撞,打消了?他的疑慮,她此?生是再也不想見到那人了?,“即便?那位貴人與我同?一?立場,但我身份忌諱,不得暴露,還?望團哥兒看在?往日情麵幫忙遮掩。”

    熟悉的稱呼叫謝泠舟恍若回?到少年時,想到三殿下那過剩的好奇心,亦覺不妥:“有消息你同?我聯絡便?好,身份的事,我會?替你瞞著?。”

    薑辭朝謝泠舟一?拱手,鄭而重?之地作?揖:“多謝。”

    她拿出查到的東西:“這是我從趙國公處搜到的密信,你看看。”

    謝泠舟接過密信,麵色微變,薑辭解釋道?:“趙國公當初是趙家最不起眼的一?個嫡子,卻在?十年前一?朝起勢,起初我以為他是靠謝相這位老丈人幫襯,沒想到,他背後的人是王家。”

    她猶豫了?會?:“可是趙國公畢竟是你姑母的夫家。”

    謝泠舟收起密信:“無礙,我正好有筆賬要和這位姑母算算,至於這信,我會?轉交身後貴人,有了?信上所說線索,一?切就好辦了?。”

    薑辭神色倏然凝重?:“但我取信時已打草驚蛇,你我需趕在?趙國公動手前截住他,因而我才急著?試探你立場。”

    她的身份隻能躲在?暗處,剛剛查到的那些東西若能經由謝泠舟和他身後的貴人之手,一?切便?會?順利許多。

    謝泠舟點頭:“此?事交由我的人去查便?可,你若不放心,可跟著?我的人一?塊去。”

    “好。”驟然峰回?路轉,薑辭岑寂的眼中也難掩輕鬆,“得虧有阿夢,不然你我兩方?人不會?那麽快能碰頭。”

    若沒有崔寄夢這層關係在?,她不會?知道?此?前在?江左暗中查她的人竟是謝泠舟這邊的,又不知他立場,隻怕早已和他的手下打過好幾次了?。

    謝泠舟卻以為她另有所指,稍思忖片刻,道?:“抱歉。”

    薑辭起先沒明白,半晌一?揮手,淡道?:“無礙,你我也生不出什麽男女之情,我由衷喚你一?聲兄長?,如今有了?阿夢在?,往後見麵,你得敬我一?聲義兄。”

    她開玩笑時,便?有了?些當年灑脫的樣子,謝泠舟笑了?笑。

    二人並無多少舊可敘,薑辭不便?逗留過久,正要告辭,被謝泠舟叫住了?,他猶豫稍許:“我的事,也望你替我瞞著?。”

    薑辭沒懂:“何事,瞞著?誰?”

    謝泠舟難得被問住了?,故作?平靜,隻回?答後半句:“崔寄夢。”

    薑辭手抵在?嘴邊輕咳一?聲壓下笑意,轉瞬又是那個清冷少年,“重?逢那日阿夢就已知道?我是女子,但並不知我真實身份,至於那件事,我也會?瞞著?她的。”

    走前,她又同?他確認:“那我以後方?便?見她麽?”

    謝泠舟頷首:“她很擔心你,有機會?我會?帶她出來見你,屆時我暫時會?假裝不知你是女子,隻說是故人,待時機合適再同?她解釋。”

    “成。”阿辭拱手離去。

    後來謝泠舟獨自在?雅間內坐了?會?,想起崔寄夢,抵住額頭頗為困擾。

    昨日他不知薑辭是女子,糾纏著?義兄不放時,她是否在?心中暗笑他?

    雲鷹進?來了?:“公子,可要回?府?”

    本以為謝泠舟會?當即起身前往,畢竟方?才他把公子從崔姑娘房中叫出來時,公子滿臉的不舍,誰料公子卻猶豫了?,似乎沒臉見崔姑娘。

    “不了?。”

    他的確無顏麵對她。

    *

    謝泠舟忙著?派人查案子的時候,崔寄夢在?皎梨院裏窩著?,抱著?貓虛度時光。

    冬日裏無事可做,日子過得實在?漫長?,阿辭已許久沒有消息,謝泠舟最近亦很忙,她已好幾日未曾見過他。

    大概是她運氣好,大表兄聽取了?她的建議,派人假扮趙姨母的人,要暗殺李門人,當真問到了?一?些東西,眼下大表兄的人正暗中將那李門人扣押了?下來,那門人倒也惜命,一?聽他們要讓他出麵指認,老老實實待著?。

    這日請過安後,崔寄夢和謝泠舟一?前一?後往西院走回?。

    走到無人之處時,謝泠舟忽地湊近,她以為他要在?外頭親熱,忙推開他:“外頭怪冷的,我們回?佛堂吧。”

    謝泠舟停下來,含笑看著?她:“表妹,我不過是想說正事。”

    崔寄夢噎住了?,喃喃道?:“我也往不正經處想,外頭確實冷。”

    二人各懷心思回?了?佛堂,謝泠舟從身後抱住她:“我聽聞趙姑母日前已從青州啟程返京了?,約莫年關抵京。”

    “這麽快?”崔寄夢回?過頭,“可當初趙姨母離京不正是為了?避風頭麽?”

    “也許是有家事吧。”謝泠舟淡道?,“不過正好,如今她提早回?來,正好清算。”

    崔寄夢想到昭兒表妹,於心不忍,但想到阿娘,手不由得攥緊:“外祖母方?才還?說今年是頭一?遭這麽齊整,我不舍得讓她難過,想待上元節後再議,且先過個好年,表兄覺得如何?”

    佛堂書房內曆來不燒炭,謝泠舟低下頭,將崔寄夢整個人都裹在?狐裘裏,隻露出一?張臉:“那便?依表妹的意思。”

    崔寄夢身上披著?狐裘,還?被大表兄裹住了?,身上暖烘烘的,她望向外頭,寒風呼嘯而過,刮得掉光了?葉子的樹瑟瑟搖動,看著?就冷。

    不知道?阿辭在?外奔波怎麽樣了??

    崔寄夢無聲歎了?口氣,被這嚴寒的天給出賣了?,歎出的氣成了?看得見的白霧,慢慢消散在?冷冽的空氣中。

    謝泠舟瞧出來了?,問她:“表妹可是擔心你那義兄了??”

    自那日後,他似乎不再糾結她和義兄的關係,甚至偶爾主動提起,崔寄夢納罕於他態度轉變之快,但也是好事,她總算能光明正大地關心阿辭:“暫且沒有,隻是這般冷的天,劍握著?應當也是凍手的,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忍下來的。”

    謝泠舟垂下眸,自打上次後,薑辭就像消失了?一?樣,偶爾會?給他傳消息,但聲稱不便?露麵,想著?大概是顧忌身份。

    他安撫崔寄夢:“大概是在?忙,你放心,我會?幫你留意著?。”

    崔寄夢抱緊了?他,臉在?他胸前蹭了?蹭。

    日子很快便?進?入了?十二月,年節在?即,諸事暫且擱置不提,闔府上下都忙了?起來。離除夕還?有幾日時,聽聞趙夫人回?京了?,但聲稱家事纏身,因而並未得閑來謝府拜見老夫人。

    除夕這日。

    一?大早,崔寄夢便?張羅著?叫采月摘星往院門前掛上桃符板。後來一?整日,都是在?前院度過的,年節大過一?切,眾人無論過去有何齟齬,皆是和顏悅色,和和睦睦的,齊聚一?堂。

    用過年夜飯,該飲屠蘇酒了?,依從幼至長?的順序,很快到了?崔寄夢,端杯時,她瞧見對麵那人嘴角輕輕勾了?勾,用拳頭抵住嘴唇掩蓋住了?笑意。

    崔寄夢壓下眉,暗自腹誹這人又在?想入非非,麵上瞧著?倒凜然正氣。

    謝老夫人雖年事已高?,但仍興衝衝地拉著?眾人守歲,見幾個年輕人心不在?焉,手一?揮,放他們出門看花燈了?。

    整座城都在?守歲,謝家幾個孩子乘車到了?看花燈的那條街,街市上多是年輕人,大膽些的甚至兩兩相攜。

    崔寄夢落在?了?後頭,身側一?股微弱的檀香一?閃而逝,又被風吹散,她的手心也忽地被捏了?捏,天冷得很,她卻紅了?臉。

    大表兄和二表兄走到前頭,和相熟的世家公子見禮問候,遠遠望著?那芝蘭玉樹的青年,崔寄夢恍了?神。

    她是三月裏來的京,近一?年的時光過去,二人從相互生疏變得密不可分,她的生活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沒一?會?,飄起了?雪,崔寄夢在?南地長?大,頭一?遭見雪,訝異地捉住一?片,細細地瞧,隻走神了?這麽一?會?,就和人群走散了?,她正慌神時,手被一?雙微涼的手牽住了?:“別慌,我在?這。”

    崔寄夢回?過頭,匆匆鬆開了?手:“表兄,這可是在?大街上。”

    他笑了?笑,將手鬆開,攏回?袖中:“冒犯表妹了?,望表妹見諒。”

    崔寄夢本想讓他帶著?她去找表姐,誰料他卻把她往相反的方?向帶,她心領神會?,跟著?他將錯就錯。

    到了?一?處街角,謝泠舟忽地把她拉入窄巷中,將她鬥篷上的兜帽戴上,隻露出一?張臉,低頭輕吻了?吻,察覺到她在?膽怯往後縮,笑問:“不是喝酒了?麽?”

    崔寄夢輕輕將他推開了?些:“我隻喝了?一?小杯,可就算我喝再多酒,你我也不能在?街市上拉拉扯扯,萬一?旁人看到了?怎麽著??”

    謝泠舟從諫如流,稍稍往後退:“表妹說得在?理,一?會?到了?地方?再補些酒。”

    “什麽地方??”她又臉紅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

    巷口走過一?個熟悉人影,是離京數月的趙昭兒,想起方?才巷子裏相擁的那一?雙人,她垂下眸釋然扯了?扯嘴角。

    身後忽然有人在?喊她:“昭兒表妹!”

    趙昭兒回?頭,是二表兄,她忙見禮,謝泠嶼卻擺了?擺手:“昭兒表妹何時回?京,怎未到府上來?祖母都想你了?。”

    趙昭兒想起家中如今一?團糟的情狀,神色暗淡下來,又很快恢複如常:“過幾日便?和母親去拜見外祖母。”

    寒暄了?兩句,謝泠嶼又問:“你可有見到兄長?和表妹,方?才我們一?道?出來,後來竟走散了?,阿鳶也不知上哪兒去了?。”

    想著?她概是也不知道?,便?要往巷子那兒去尋,剛轉身就被趙昭兒拉住了?:“二表兄,我想起來了?,方?才好像見到表妹和阿鳶往那邊去了?,大表兄應當也在?,你去那邊尋吧。”

    “兄長?在?就好。”謝泠嶼放了?心,他擔心幾個妹妹走散,“成,我也不去找了?,和同?僚喝酒去,表妹回?見!”

    趙昭兒鬆了?口氣,近日因家事心情煩悶,也無心思看燈,索性乘車回?了?府上,經過書房時,聽到爹娘在?爭吵。

    趙昭兒皺了?皺眉,她和母親才離開短短三個月,父親就養了?個外室,人還?有了?身子,堅持要將人娶進?門做平妻,她和母親正因如此?才從青州匆匆回?京。

    她不明白,父親一?直潔身自好,與母親伉儷情深,為何忽地性情大變。

    趙國公摔門而出,走到門外怒容驟然變成愁容,愴然望著?夜空。

    忽而見到女兒站在?廊下,眼中湧起深深的不舍和痛楚,但很快冷下來,道?:“你若懂事,便?勸勸你阿娘。”

    趙昭兒不予回?應,還?父親一?記冷笑,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雪漸漸有下大的趨勢,鵝毛紛紛揚揚,天地間頃刻就白了?,寒風呼嘯,將雪從街市吹到深宅大戶裏,再吹到江邊。

    江上一?艘畫舫上,小窗忽地開了?,從窗口探出一?隻細白的手,輕輕接住落下的雪:“好軟啊,果真不冷。”

    從窗口探出另一?隻手,把那隻手輕輕拉了?回?去,窗再度緊緊閉上。

    “喜歡麽?”

    崔寄夢欣然點頭:“明日是否可以堆個雪人,堆個團哥兒!”

    “夜裏就可以。”謝泠舟將她的手拉過來,放在?火爐上烘暖。

    這船上很寬敞,若不是畫舫隨水波輕輕搖晃,崔寄夢簡直以為自己是在?一?間屋子裏,她給自己倒了?杯酒,輕輕呷了?一?口:“雪日飲酒別有一?番風味。”

    謝泠舟淡淡掀起眼簾:“我方?才隻是說笑,你還?真給自己補上了?。”

    崔寄夢放下杯,乜了?他一?眼。

    把她的手烘暖後,謝泠舟端起酒杯:“今日除歲,表妹與我共飲一?杯,可好?”

    崔寄夢自然願意,欲拿起另一?杯酒,手卻被他按住了?。

    酒從他口中被渡過來時,她才明白他又在?“咬文嚼字”了?,說共飲一?杯竟真的是共飲一?杯,簡直有辱斯文!

    年後將麵對的一?切煩惱暫且不提,兩杯酒下肚,彼此?目光皆是蕩漾,上次吵架後親昵了?一?回?,後來謝泠舟忙了?起來,多數時候,崔寄夢也都是羞赧的,連吻都是十餘日前的事了?。

    區區兩杯酒隻是個幌子,有了?這個理由,一?切放縱便?可以順理成章。

    謝泠舟湊近她耳邊,語氣很是正經:“上次的方?子,還?想試試麽?”

    崔寄夢垂眸:“……可方?子沒帶。”

    謝泠舟遮住她的眸子,笑:“不礙事,我記住了?,一?點點告訴你。”

    爐火越燒越旺,艙內慢慢燥熱起來了?,叫人身上冷汗涔涔。

    艙內也落了?雪,崔寄夢低垂著?眼,眼睜睜看著?那雙修長?白淨的手捧住那抔雪,捏成各種形狀的雪人,隨即任其化在?口中,軟成了?一?灘水。

    還?是和上次一?樣相對而坐,她偶爾也敢忍著?羞,悄悄抬眼看他,這回?沒有害怕,真真切切地試了?一?遍。

    江波蕩漾,一?波波拍擊在?船底,鵝毛似的雪簌簌落在?船頂,被艙內傳出的熱意融化成雪水,順著?艙頂留下來,落在?外頭船舷上,發出細微而隱秘的聲響。

    一?,二,三……

    崔寄夢正數著?水滴,耳邊忽然有人啞聲問她,嗓音繾綣:“數到哪兒了??”

    “嗯?”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發覺自己竟在?數別的東西,“我……我又忘了?。”

    謝泠舟咬牙,雙手掐住了?她腰肢,“無礙……我陪你一?起數。”

    他語速和動作?皆是很慢,往來時循序漸進?,不疾不徐,同?她一?道?數著?:“十,二十,三十……九十,百。”

    後來崔寄夢記不得到底數了?多少遍,雙眼空茫望著?艙頂。

    當年在?私塾時,她最怕的便?是算術,好在?她雖學不好,夫子也從未責備。

    可現下這位師父實在?盡職盡責,佐以戒尺,寬嚴並濟,用淺顯的話將最深刻的道?理道?來,正可謂是深入淺出。

    後來到了?子時,岸邊炮竹聲此?起彼伏,在?腦海裏啪啪炸開了?。

    崔寄夢被這炮竹聲嚇得一?陣緊張,身子不由抖了?一?抖,抱緊了?謝泠舟,頭在?他頸窩輕蹭,察覺到他要推開她,慌忙纏住了?:“別,別走。”

    “好。”謝泠舟嘴上如是說,卻毫不留情,咬牙將她從懷裏拉開。

    雪夜靜謐,二人一?道?披著?謝泠舟的狐裘相擁了?許久,江波漸漸平緩。

    崔寄夢伸出軟綿綿的手再度推窗,江麵飄了?不少畫舫,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極目望去,遠處的江岸上,雪白一?片宛如一?襲狐裘,籠罩住了?除夕夜下的京城,萬家燈火一?片平和。

    她微微舒了?口氣,關上窗:“年節一?過,這一?切就要變了?。”

    “是要變天了?。”謝泠舟知道?她在?指趙夫人的事,而他想到的不隻此?事,還?有那日漸明朗的案子。

    崔寄夢縮回?他懷中,腦袋倚在?他頸窩,複又歎了?口氣。

    她對於如今的一?團和氣總是心存眷戀,舍不得打破。

    謝泠舟握住她的手,一?道?放在?火爐上烘著?:“不破不立。”

    回?到府裏時,依舊燈火通明。

    謝泠舟事先派人打過招呼,稱崔寄夢和幾個兄弟姊妹給人群衝散了?,被他尋到,又遇上幾個相熟的世家子弟,便?一?道?去江上賞雪了?。因而見他們一?道?回?來,眾人並不覺得詫異。

    進?門前,崔寄夢對謝泠舟福身致謝:“今日給表兄添亂了?。”

    “不必客氣。”謝泠舟微笑頷首,兩個人皆神色自若。

    廳內守夜的各個都乏了?,並無精力?去多想。謝老夫人更是困極,但寧可在?躺椅上打著?盹兒也不願回?去歇著?,見長?孫和外孫女進?來,困倦的眼皮撐了?起來。

    顧及還?有其餘人在?場,老夫人隻悄悄打量一?眼,滿意地闔上眼。

    這倆孩子一?道?出去了?一?趟,彼此?間好像有股無言的默契,長?孫那般不愛笑的人,居然對夢丫頭笑了?一?下。

    想來方?才出去那兩三個時辰裏,相互熟悉了?不少。

    算一?算,若照這樣進?展,時機一?到再撮合撮合,指不定明年內就能把喜事辦了?,成了?婚,後年便?能抱上重?孫子了?,該起個什麽名字好呢……

    謝老夫人越盤算越覺妙得很。

    破曉時,眾人四散回?去休息一?番,為明日走訪各世家養足精力?。

    清晨崔寄夢剛醒,聽到窗外婢女們的說笑聲:“好大的雪人!”

    采月滿臉稀奇地端著?熏好香的衣裳走進?來:“我可算開了?眼了?!有生之年竟然見到大公子堆雪人。”

    瞧著?比雪還?冷的一?個人,卻在?大清早偷偷潛入姑娘家院中堆起雪人,見院中有侍婢,麵上還?有些不自然。

    聽采月這般說,崔寄夢才想起昨夜大表兄答應過給她堆雪人,匆忙起身推開窗,頓時愣住了?。

    院中梨樹下,堆了?個半人高?的大雪人,腆著?格外圓潤的肚子,高?舉著?掃帚做成的雙臂,憨態可掬。

    想到表兄板著?張清冷的臉,卻像個貪玩孩童在?堆雪人的模樣。

    崔寄夢抿唇笑了?,眼角卻有些濕。

    元宵一?過,便?開始忙了?。

    這日清晨,謝府眾人一?道?吃茶,除去謝泠嶼和謝執昨夜去了?軍營尚未回?府,其餘人都在?。

    數月未露麵的趙夫人也來了?。

    近日趙國公要將外室抬為平妻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滿京皆稱那外室有手段,竟能讓趙國公著?了?魔般,連正妻及趙謝兩家顏麵都不顧,執意迎進?門。

    此?次趙夫人前來,便?是同?母家求助,借母家之力?打消趙國公念頭。

    謝老夫人見趙夫人形容憔悴,亦是心疼:“那豎子!曾經不過是趙家最不起眼的一?個孩子,我當年是看在?他對你一?片真心,才答應這樁婚事,誰料他一?朝得勢,竟如此?欺你!”

    眾人安慰趙夫人,趙夫人拿帕子掖著?淚,老夫人的話叫她得到了?寬慰,有種母親眼睛隻有她的慰藉。

    若在?平日裏,崔寄夢也會?心疼趙夫人,如今得知這位姨母如此?惡毒,想到阿娘受的苦,她麵色愈冷。

    謝老夫人吩咐長?子出麵替妹妹撐腰,謝蘊頷首:“我先前已派人暗中去查,欲究其症結所在?,卻查到了?別的事情。”

    他拿出一?封信,遞給崔寄夢:“孩子你認認,這可是崔老夫人的筆跡?”

    崔寄夢事先同?大表兄商議過,他們是晚輩出麵質問長?輩,多少不妥,還?會?暴露二人的關係。不如在?策反那門人後,讓他假裝受趙夫人威脅,以求助為由,將那信件交由大舅舅出麵引出此?事。

    她接過信再三翻看,佯裝訝異:“有八分像祖母的筆跡,隻是未蓋私印,可祖母寫給外祖母的信,怎會?在?此??”

    眾人不知這封信有何用處,謝老夫人卻拄著?手杖,倏地起身。

    趙夫人麵色刷白,攥緊了?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