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團哥
  第5章 團哥

    崔寄夢早先的困惑更深。

    外祖母說阿娘不給她老人家回信,可阿娘也一直未收到外祖母回信。

    後來甚至以為外祖父外祖母不願認她這個女兒,因而積鬱成疾。

    這其中可是有誤會?

    她不由低喃道:“阿娘每年三月都會給京陵送祝壽信,但一直沒有回信……”

    隨即意識到無憑無據,這話像是在質問祖母,替母親找借口,便沒往下說。

    但謝老夫人還是聽到了,問她:“夢丫頭在說什麽呢?”

    老人說完,崔寄夢就感覺到趙姨母握著她的手倏地收緊,她詫異轉頭,見姨母別過臉在低頭拭淚,在為阿娘難過。

    若再提此事,隻怕外祖母也會跟著難過,崔寄夢搪塞了過去,“回外祖母,我和姨母在閑聊呢。”

    但她身側的謝迎鳶聽到了,以為她膽怯,替她說出來:“表妹說當年姑母多次給您寫信祝壽,但一直沒收到回信!”

    剛說完就被謝二夫人暗暗掐了一把,謝迎鳶這才想起母親說過,大姑母那些舊事是謝府忌諱,忙抿嘴噤聲。

    對麵的雲氏望向崔寄夢,眼中意味深長,很快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謝老夫人頓住了,許久,才撐著拐杖,含著淚顫巍巍立著,喃喃道:“怎麽會,可我們一封也未收到,否則……娘怎麽舍得不給你回信!”

    老人悲痛交加,趙姨母忙上前寬慰,“許是那幾年西南邊陲戰事紛擾,書信丟失了,母親,姐姐與您母女連心,定能諒解的!她若有知,也不願您難過……”

    眾人忙附和著安慰,謝迎鳶機靈,看向趙昭兒:“昭兒表妹手裏卷軸是新作的丹青麽?可否讓我們一飽眼福!”

    一句話把大夥注意力都吸引了去,連謝老夫人也收起悲傷,頗為期待。

    趙昭兒謙虛道:“回外祖母話,並非丹青,是給您謄抄的佛經。”

    謝老夫人高興收下,朝坐在角落裏的謝泠舟招手,“團哥兒,你懂佛理,來給祖母說說,這上頭講的都是些什麽?”

    團哥兒……

    崔寄夢抿著嘴忍俊不禁。

    不食人間煙火的大表兄,竟也有這麽一個親切的小名。

    她躲在眾人身後用袖子掩著嘴偷笑,覺得不妥又極力把笑憋回肚子裏。

    謝泠舟清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勞煩表妹,借過。”

    崔寄夢愕然回頭。

    大表兄正居高臨下,微低著頭瞧了她一眼,眼裏似有些興致盎然。

    但更像是在……警告?

    她驀然記起幼時頑皮,有次說夫子兩道胡子像鯰魚被當場逮住,當時夫子也是這般,冷不丁出現在身後,寒著臉陰仄仄問:“老夫當真這麽像鯰魚?”

    大表兄比夫子還要可怕,崔寄夢露了怯,頭低得鵪鶉似的,乖乖避讓。

    謝泠舟澹然的目光掃過她發頂,神色無波,到了謝老夫人跟前,接過卷軸掃一眼,“祖母,此乃晚輩為長輩祈福的經文。”

    說罷奉還卷軸,欲找借口離去,被謝老夫人看穿了,“這就沒了?說完了?”

    謝泠舟默認了。

    “打住,別給我扯什麽公務繁忙,別以為祖母不知道你今日休沐!”老夫人先發製人,不悅咕噥道:“你這孩子,哪兒哪兒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了些!成日獨來獨往,家中弟弟妹妹都快認不得你了!”

    說著指著崔寄夢問他:“你怕是連崔家表妹來了都不知道罷?”

    謝泠舟垂眸不語,指尖微動了動,收攏掌心,試圖將那團看不見的柔軟白膩,連同那些夢境,一道趕出去。

    老夫人本是隨口數落,她身側趙昭兒卻倏然抬眼,看向謝泠舟,又不動聲色錯開視線放到崔寄夢身上。

    崔寄夢正在後頭看戲,沒想到大表兄這般矜貴的人,也會像她一樣,被祖母訓時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頓感眾生平等,正暗自高興著,忽見趙家表妹看向自己。

    她以為是看熱鬧被表妹抓到了,對趙昭兒靦腆笑了笑。

    趙昭兒心裏那些怪異的感覺頓時被她這一個真摯的笑熨帖平了,她怔了怔,亦還崔寄夢一個笑容。

    順著女兒視線,趙夫人也看向崔寄夢,見她正豔羨望著那卷軸。

    溫言對趙昭兒道,“昭兒不是一直誇讚你崔姨母未出閣時所作丹青妙極麽,寄夢表姐是你姨母的女兒,定也才華洋溢,不若趁此機會討教討教?”

    正好王氏也想探探崔寄夢是否空有美貌,一拊掌:“這主意好!母親,今日孩子們都在,不如一道去園子裏鬥詩彈琴,咱這一家子好久沒這般聚在一起了!”

    還特地點了崔寄夢:“正好,讓夢丫頭也和表兄弟姊妹們熟悉熟悉。”

    崔寄夢一聽到鬥詩,隱有難堪,臉色蒼白了幾分:“回外祖母,我今日不大舒服,再者,才疏學淺,怕掃了大家的興。”

    謝老夫人猜測崔氏是沒落將門,又駐在邊陲,想來她沒機會學習詩書才藝,因而露了怯,心生憐惜,便道:“無妨,夢丫頭回去休息吧,這次我們先不帶你。”

    眾人也都猜到了原由,不忍拆穿,隻附和著讓她回去歇息,而後一行人簇擁著謝老夫人,熱熱鬧鬧往園子裏去了。

    園子裏。

    眾人吟詩鬥茶,好不風雅。

    謝老夫人已許久未這般開懷過,正想讓長孫也加入,但謝泠舟洞察了祖母意圖,先一步起身,“孫兒今日與殿下有事商議,不便久留,明日再來給您請安。”

    他搬出公事,謝老夫人明知大概又是借口也沒轍,老小孩般別過臉:“去吧!明日不必來請安了,後日也別來!”

    謝泠舟軟硬不侵:“多謝祖母體諒。”

    這廂崔寄夢正往皎梨院走回,越往前,眉頭蹙得越緊,腳步也愈發沉重。

    身後傳來嬉笑之聲,叫人豔羨。

    她不善舞文弄墨,平生最怕作詩,但今日推辭,是因突感腹痛,約摸是小日子來了,不便久留。

    踉踉蹌蹌往前,好容易走到一處假山石林中,腹痛越來越強烈,大概有一條大魚在腹中翻騰,尖利魚鰭不斷刮在脆弱腹壁上,似乎還能聞到血腥味兒。

    離皎梨院還有好長一段路,崔寄夢萬分後悔,請安時沒讓采月跟來。

    此刻她疼得渾身打顫,隻好捂緊腹部,扶著假山石蹲下歇息。

    忽聽有兩位婦人邊說著話,邊經過附近,聲音越來越清晰。

    “實在看不出來,竟是個花瓶……一聽要作詩臉都白了,你是沒見方才我們二夫人失望的喲!”

    “但這姑娘模樣屬實好。”

    “模樣好有什麽用?這年頭,哪家公子小姐沒點才藝敢出來走動?我們夫人好麵子,大概不會認這門親事!”

    “那也架不住二爺心疼外甥女啊……”

    “說來也是,這二爺想不通,夫人也糊塗!都是外甥女,當年姑奶奶想給昭兒小姐和二少爺湊一對,夫人嫌二姑爺官兒小,這下好,二姑爺走大運襲了爵,昭兒小姐如今在京裏也是叫得出名的才女,我們夫人啊,隻怕腸子都悔青嘍!”

    “那崔家姑娘也確實上不了台麵,和我家昭兒小姐比,簡直是個鄉巴佬。”

    “可不,南蠻子破落戶出來的,一聽要鬥詩慫的臉都白了!我方才瞧見了,老夫人麵上都掛不住了呢,也不管她就走了……”

    兩人走遠了,奚落的聲音也遠了。

    崔寄夢胸口一陣憋悶,腹部絞得她嘴唇都在抖,祖母生前叮囑在耳邊縈繞,“孩子,不是祖母嚴苛,倘若你有父兄撐腰,大可不必去高攀謝氏,但如今崔家隻剩你一個,祖母也不知還活幾日,逼你學東西,是為了將來你在京陵不被瞧不起……”

    若是祖母還在就好了……

    她眼睛發酸,但這不是在崔府,就算想哭,也不敢隨時隨地哭,生怕被人瞧見編排是非,隻好把眼淚憋回去。

    心裏一難過,身上更是尖刀絞肉般地痛,以至於她沒有餘力去留意周遭。

    身側忽然遞過來一方白色帕子,崔寄夢被嚇了一跳,回頭看到來人冷肅眼神,她嚇得臉更白了,險些癱坐在地。

    “團……大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