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小姑娘在某位教授的課上睡了一個學期這個事兒已經火遍全校了,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提前數個小時就去占座,而是算著課前的十五分鍾才到的階梯教室,剛想搜尋個後排的座,餘光就瞥見了有人在對她招手。

  她對著這人想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是上周坐她旁邊的那個小男生。

  “睡神!”男生指指座位,“這兒!給你占座了。”

  他在第三排,正中央,給她留了個座兒。

  “……”

  誰是睡神??

  男生想了想,換了個稱呼:“學妹,這兒!”

  “……”還是叫睡神吧謝謝。

  按照她本來的設想,她這會兒應該窩在某個小角落裏準備來一場說睡就睡的旁聽,但現實是殘酷骨感的,她這回還是坐在第三排,還是在座位中間。

  那人稍一留意就能看見她,她說什麽都不敢再在他眼皮底下睡了。

  她乖乖地坐好,撐著臉,用心地聽了會兒。

  本來態度是端正的,但聽著聽著,就有點被轉移了注意力。……她掐了下自己,這才清醒一點。他的聲音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催眠了。

  她困得不行,心裏追悔莫及。她寧願站在教室後麵睡,也比湊到他麵前睡給他看要強,真的。

  台上某人像是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還是坐在第三排,像隻挪不動窩的倉鼠,腦袋一點一點,水汪汪的杏眼半闔下來,臉上俱是困意,正艱難地揉著眼睛。

  他見她又一次揉眼睛時,眨巴著眼跟他對視了下。

  他看到自己了。她心尖顫了顫,困得都快哭了,她權衡了下利弊,覺得還是跟人打一聲招呼比較好。

  於是下一秒,他見她低頭在筆記本上寫了點什麽,過了幾分鍾終於完了工,下一刻她將筆記本豎在臉前,寫著字的那一麵朝著他。

  第一麵,空白的筆記本上,用粉色的馬克筆寫了個端正的字。

  “教授,您好。”

  他還在講課,聲音卻微頓了下。她又翻了一頁紙。“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好困。”

  “我錯了,我會寫四萬字檢討的。”

  “真的對不起!!!”

  這回還跟了三個粉色的感歎號,歉疚之心溢於言表。

  他看她的眼睛從筆記本後麵露出來,目光濕漉漉,又乖又軟,耳朵尖也紅紅的。

  做完這些後,她將筆記本合上放好,愧疚地抬眼看了他一眼,雙手搭上桌子,慢慢俯下身趴了下來,縮成一個倉鼠球。

  ……開始睡覺。

      最近在K大的校內論壇上,法學院分區,有個很火的帖子。

      帖名起得學術又正經,叫:《國際經濟法課堂交流研討匯總》。

      然而隻有當點進去才會發現,這個一看就很正經的帖子……內容從頭到尾都不太正經。

      樓主在主樓用一串感歎號與擬聲詞表達了激烈澎湃的內心戲,全文圍繞一個中心思想:這學期轉到新校區教課的那位闕教授,真是要命了。

      緊接著樓主在一樓甩了一張模糊的照片,配文一條:不敢偷拍得太明顯,大家低調!![圖][捧心]。

      照片的背景是某教室的講台,是在男人寫完板書後轉身的刹那偷拍的。模糊是模糊了點,但也依稀能看清輪廓英雋的側臉與頎長的身影,他一手虛撐著桌沿外側,襯衫隨著動作在腰背拉出一道異常好看的弧線,說不出的清俊孤拔。

      有人在樓裏八卦了闕教授的學術履曆,末了捧著一顆憧憬的心感歎,年紀輕輕就當上副教授也不是沒有理由,果然人和人之間還是有差距的啊。

      男神以前在老校區帶碩博生,是最近才轉來新校區的。

      帖子在短短的幾周內蓋上了數千樓,在清一色隻有零星回複的其他帖子中顯得庸中佼佼。帖子之所以到現在還沒被刪掉的原因是:論壇分區的版主同樣也是學生,在瀏覽完內容後,隨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把帖子放過去了,順便還右鍵保存了偷拍圖。

      當眾人的焦點都放在這位闕教授身上時,很快有人細心地發現了圖裏另一個亮點。

      2166樓:我怎麽好像看到有人……在睡覺?

      照片拍進了離講台最近的前幾排座位,放大了仔細看,在一個個仰著頭觀瞻垂聽的背影間,還真的有個趴著睡覺的人,後者柔順的黑發自肩背披瀉而下,發尾微微彎成了卷兒。

      很快,有人回複: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上節課我也看到了,上上節課也……

      這節國際經濟法是出了名的難占座,盡管地點是在偌大的階梯教室,每次來聽課的人也總能熙熙攘攘地從門口擠到走廊,高價有償求幫忙占座的更不在少數。

      闕教授從來不點名,來上課的學生裏甚至還有外校生。不管是為了聽課去的,還是為看人去的,能占到靠前的座位就已經非常難得了。

      而這位,每次都堂而皇之地占了第三排的座位中間——

      睡覺。

      還睡得光明正大,睡得泰然自若,睡得旁若無人。

      ,

      書三百,一言以蔽之:困。

      這堂國際經濟法的課,林棉已經睡了快小半個學期了。

      能容納百人的階梯教室裏此時一片安靜,她趴在臂彎裏半夢半醒,隻能聽見耳邊傳來的一道嗓音。

      男人的語速不疾不徐,聲音低沉悅耳,清冽得像碎冰碰壁。本來這樣的聲音很容易將人帶入上課節奏,但很奇怪的是,在林棉聽起來,他的一字一句都異常催眠。

      第一次上課的時候她坐在最後一排,隻能模糊看見遠處的人挺拔的身形,沒聽兩句就已經睡死了。

      平時林棉失眠的時候足足有一星期都睡不了覺,他的聲音卻對她有奇異的安撫性,像她這樣的職業失眠病,居然生平第一次被一個人的聲音撫順了毛。她得寸進尺,再接再厲,從第二次就開始占了最前排的位置,接著一課不落地睡到了現在。

      隱約間,林棉聽見有人沉緩地念了個名字:“許彤。”

      許彤?

      “……”

      聽到這個名字,趴在桌上睡得安安穩穩的人總算是動了動。下一刻,林棉緩慢地抬起臉來,下意識地循聲看過去,視線明顯還處於迷蒙狀態。

      一旁正在玩手機的男生注意到了,低聲問:“同學,你是叫許彤嗎?”

      林棉“唔”了一聲:“是吧。”

      是吧?男生默了一瞬:“教授正喊你回答問題呢。”

      林棉一抬眼,就和不遠處男人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兩人隔得不遠,等到林棉站起身後,闕清言合上了點名冊。他斂眸注視過來,問得言簡意賅:“法學專業,許彤?”

      林棉點點頭,白皙光潔的額頭上還頂著一道睡久了的紅印,從腦袋頂到發梢無一不透露著“正在睡覺,勿擾”六個大字。她一邊艱難地從零星的睡夢記憶中回憶剛才的問題,一邊在桌下暗自掐了把小臂,才漸漸清醒過來。

      真慘,闕教授第一次點名,就點了個正在睡覺的。一旁男生看林棉的目光摻雜了點同情,悄聲說:“……牛逼啊,同學。”

      林棉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底氣十足地回答:“選B。”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在場的學生剛好都能聽清楚,話音落下後,全場詭異地安靜了幾秒,不知道是誰先忍不住笑了一聲,緊接著四下裏紛紛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笑聲。

      “B什麽B,我剛剛是說,”男生憋笑憋得辛苦,“牛逼啊。”

      林棉這才注意到,前方兩旁的投影屏上放了一長串的英文,即使有晦澀難懂的專業詞匯夾雜其中,也不難看出這是一道論述分析題。

      論述分析題。

      她剛剛回答什麽來著?

      選B。

      林棉:“……”

      她選擇死亡。

      ,

      一小時後,林棉乖乖地坐在了某辦公室的接待沙發裏。

      辦公室的門縫半掩,門外的人像是在打一個越洋電話,暫時還管不到她。林棉在心裏大概算了下通電話的時間,調整好端正的坐姿,醞釀完懺悔的神色,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圈周圍。

      室內很寬敞,裝潢得非常講究,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書架上。林棉的目光在上麵仔細地停留了一瞬,整整一麵牆的原木書架上放的是或厚或薄的專業書籍,有個唯一的共同點:她都看不懂。

      剛才她進來的時候注意到了辦公室的牌標,銀底鎏金的字明明白白地寫著:法學院副教授,闕清言。

      就是現在在門外打電話的那位。

      “……”

      林棉隻想回到兩個月前,掐著許小彤給她打電話的那個時間點,無情地把電話掛掉。

      許彤是她表妹。

      她這個表妹是K大的大二生,大半年前參加了學校到加拿大的交換,為期一學期。兩個月前,許彤從加拿大交換回來,第一時間報了某個國際誌願者的項目,辦完簽證,把行李一攬,又風風火火地去了加拿大。

      原因無他,隻因為小姑娘在加拿大邂逅了一段浪漫的異國戀,哭哭唧唧地想要多陪陪小男友。

      林棉是許彤的表姐,從小就一起長大,現在兩個人同在B市,關係更是好得不得了。

      走前許彤給她打了個電話,軟磨硬泡地求她:“棉棉姐,別的課也就算了,這門是專業課,我聽說以前上這課的那個老教授又凶又殺,堂堂必點名,缺課必掛科。”末了補了句,“救救孩子啊!”

      林棉不買賬:“許小彤,我都畢業三年了,看起來像是大學生嗎?”

      “像,特別像,特別清純可愛!”

      這句話許彤說得發自肺腑。她和林棉認識這麽多年,後者從小就是美人坯子,以前唇紅齒白,長大後五官更是水靈,以前兩個人出門逛街的時候,不知道的以為她在帶妹妹。

      許彤再三保證:“就簽個到的時間,那個老教授眼神不好,簽完到就能遛,從正門溜出去都不一定能被發現。”

      林棉答應的時候想,不就是個代簽到的事兒,小問題。

      隻是她沒想到這堂課的教授臨時換成了闕清言,也沒想到她居然對他的課有睡眠依賴症,更沒想到……

      更沒想到現在自己在人家辦公室裏等著挨批。

      她側耳聽了會兒,男人仍舊在打電話,聲音沉穩好聽,正有條不紊地同另一端的人談事情。

      林棉聽著聽著又開始犯困,臨睡前念叨了句。

      本來英文就催眠……

      ,

      再醒過來的時候,林棉愣了下。

      ……她居然又雙叒叕睡著了!

      她內心石化地裝睡了會兒,片刻後才一點點地抬眼,視線定在了不遠處的男人身上。

      兩人間的位置就隔著一張桌子,她大喇喇地在這裏睡了這麽久,竟然也沒被叫醒。林棉半是忐忑地開口:“闕教授。”

      闕清言正在翻閱資料,聞言看她一眼,頓了頓:“我這裏沒有果汁,要喝水還是咖啡?”

      果汁……

      他把她當小孩兒。

      “不喝了不喝了。”林棉認錯態度很良好,低頭再低頭,“闕教授我錯了,我下回再也不在您的課上睡覺了。”

      內心想的卻是,下回一定要找個位置偏僻的地方睡。

      闕清言“嗯”了一聲。

      林棉正要鬆口氣,對方遞過來一本綠皮書,出聲道:“《公約》第一條第一款,說說適用範圍。”

      “……”啥?

      她抬頭看了看書,又帶著一副懺悔的神色低下頭。

      不會。

      不多時,眼前又多了一本攤開的原文書,被翻開的那一頁上做了筆記,旁邊的注解寫得走筆翩躚,是一手淩厲漂亮的好字。闕清言掃她一眼:“上麵這個案例,看完分析給我聽。”

      按理來說,他寫了注解,應該至少能看得懂……林棉嚐試性地看了一眼,更歉疚地低頭。

      男人不說話了。

      完了,他肯定覺得自己不學無術,還嗜睡成性。林棉丟臉地想,她好歹也是從小被誇到大的,這下好了,跨了個專業領域就成了文盲。

      林棉破罐破摔地安慰自己,反正他也不記得她了,要丟也是丟許小彤的臉,她怕什麽?

      她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終於抬頭重新看向闕清言,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跟著抬眸看過來。

      林棉猝不及防地跟他對視了一眼,放在膝上的雙手手指微微蜷了起來。

      ……不得不說,他沒怎麽變,長得還是這麽好看。

      辦公桌就在窗邊,此時落地窗外的陽光打進來,勾勒出男人深刻英雋的五官輪廓,林棉沒能移開目光,下一秒就見闕清言彎唇笑了一下。

      他本來神色淡漠,現在看過來的眉眼中卻若有似無地帶了點笑意,她看得晃神,對方這一笑像冰寒冷冽的霜雪中悄然綻開的君子蘭,冷淡中帶著禁欲的矜斂,偏偏又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林棉還沒來得及去仔細研究這笑大概是個什麽意思,就聽闕清言開口道:

      “一萬字。”

      “……啊?”

      他收回目光,修長的手指翻了一頁書:“一萬字睡覺心得,寫完交過來。”

      林棉愣了足足有十秒,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小聲地靠了句,而首音節“k”還在唇齒間沒說出來,就聽他又道:“兩萬字。”聲音並不嚴厲,卻清清冷冷,“再被我聽到你說髒話,再加一萬字。”

      林棉:“………………”

      如果這會兒林棉內心彈幕能放映的話,她的腦內屏幕上可能已經劃過了一整串的靠。

      然而她隻是迷茫眨了眨眼睛,又軟又乖地小聲道:“我沒有說髒話……”

      闕清言“嗯”了一聲:“兩萬字。兩周後和期中論文一起交給我。”

      ……

      她剛剛想什麽來著?冰寒冷冽的風雪中悄然綻開的君子蘭???

      林棉陷在回憶中沉默了一秒。

      對不起,她向君子蘭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