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元宵
  第二十二章元宵

    八歲的時候,大家就告訴他,他已經有了小娘子,林家那位三姑娘,是要陪他走一生的人。

    但沒多久,三姑娘就被送上了南興尼姑庵。

    他獨自在臨安城長大,十六歲的時候,身邊的公子哥小郡王不是娶了親就是有了填房丫頭,他年紀小,也問著母親要娘子,被母親隨便打發了幾句,說他的娘子還小,在外頭沒回來,他便沒問了。

    二十歲,行弱冠之禮,他還沒碰過女人,他向母親要一門親事,偏房側室也成,母親沒答應,後來母親要他去接他的小娘子——林家三姑娘回臨安。

    他接回來了,還是個小丫頭。

    母親說她受了許多苦,要他好好待這位未來娘子。

    小孩總是樂嗬嗬的,又瘦又小,非常貪吃。

    來往的多了,她就斂哥哥長斂哥哥短,跟在他後頭,偶爾也語出驚人,說一些他都沒曾想過的事和話。受到了欺負也從不與人說,也不喜歡和家裏的偏房庶出爭什麽,她並不像外表那樣木訥蠢笨,大多數時候,迎合眾人,也討好著他,她其實很依賴周家,依賴他們待她好。

    周斂每每想起,她獨自在山裏活了幾十年,連肉都沒吃過,剛下山就被人追殺,就心疼的緊。

    小公爺聽了林柔的挑撥,說林莞莞蠻橫驕縱,他一向不對身邊人發脾氣,他心裏是多麽在意旁人詆毀了她!

    他去酒樓飲酒,看到點心就想起她歪著頭說“好吃,太好吃了”,每次他吃完酒,他都讓人帶上一份,打發阿九想法子送去給林家。小孩命似雜草心如磐石,咬牙在庵堂裏度日,在林府裏勉強活著,從不怨旁人,偶爾也會覺得自己耽誤了他,說他其實不想娶她的。

    他想,他非常想。

    不知什麽時候,她便在他心裏紮了根,成了他的血肉。

    就是因為如此,聽聞了她被罰跪祠堂昏倒了,他才又氣又急的。

    她是母親心尖上人,是他在意的人,在林府,在那自己的家,卻沒暢快過一天。

    想必,她現在很怕吧,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也快沒了……,他什麽也不能做,隻能對著自己母親委屈道:“我不甘心。”

    周夫人歎了一口氣,“天要戲吾,又能奈天如何?斂兒,你也莫太傷心,倘若這次風波能過去……母親一定將她從林府接過來,才不管什麽年紀小不小的!”周斂隻是悶悶應了一聲。

    盛柏昭聽吳明玨說起了這事,道:“這林大人不厚道!”

    吳明玨笑,“識時務者為俊傑,周家沒了,你們家可就好了。”

    “什麽意思?”

    “我說小公子,你家長姐可是大皇子的正妃娘娘,現在誰不知道,臨安是大皇子當家!”

    盛柏昭壓低聲音,“這種話可胡說不得,平日裏瞧你與周家哥兒那般要好,你怎得還落井下石起來了!”

    吳明玨道:“你可別也胡說,不過是在酒樓吃過幾回酒,怎麽就交好了!”

    盛柏昭皺眉,“小公爺也學那林大人,兩手一攤,翻臉不認人了。”

    “你這是什麽話?莫說我,就是你父親,你兄長,從前就不喜你與周斂來往,現如今誰不避著說話,小公子,我們可沒有什麽過節,你莫要將我拉下水。”

    盛柏昭不悅道:“您是小公爺,我哪敢!”

    “我可是聽說,為了此事,林家三姑娘還被父親罰跪了三日,人都昏過去了。”

    “你聽誰說的?這種家院的事,又牽扯到周家,林大人不曉得死死封住下人們的嘴,還能讓你知道?”盛柏昭不信。

    吳明玨嗬嗬一笑,“自是有人告訴我的,絕不會有假。”

    他想起那日,他們和周斂一起飲酒,吳明玨說林家長女貌美的事,促狹的看著他,“你是和……”

    “哎,柏昭兄,看破不點破,這種事,你我心知就好。”

    盛柏昭搖頭嗤笑,都是林家的女兒,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呢?還是說嫡生畢竟是嫡生,那小門小戶庶出的孩子當真就比不上?

    林莞莞他見過幾次,雖總是對周斂取笑她是顆豆芽,那也隻是笑她瘦弱,人是與他說過幾句話的,是個懂禮的姑娘,雖瞧著貪吃愚笨了些,在外十二載,不曾聽她埋怨一字,更不曾見她說自己可憐,每次眼睛看到周斂,亮晶晶又歡歡喜喜的,相比林家的庶出長女不知好了多少。

    也就吳明玨,就好這口,那個林柔,每次宴會遊會都裝作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樣,卻又用睥睨眾生的目光打量四周一切尋求自己的獵物隨時準備撲食,此前還瞧見他在周斂跟前轉悠,這才幾日,便勾搭上吳明玨這個浪蕩子了。

    真是同出一根,不同一性。

    他隻能笑而不語,懶得理吳明玨,天生一對,隨他們去!

    成平二十五年,官家病重。

    宮裏忙成了一鍋粥,元宵花燈會也不辦了,大皇子日日夜夜守在皇帝榻前,親自服侍。

    李氏給各院送去了新衣物和月錢,雲秀說,“今日是團聚之時,元宵燈會也不辦了,老爺說,一家人在家安安靜靜食一頓飯。”

    悔了周家的婚後,林莞莞就不願待見自己的父親,反正生來十多年,他也沒管過她。

    雖然不想,經秦媽媽勸解,林莞莞還是去了。

    自李氏嫁過來後,這種家宴幽蘭齋的‘那位’就沒出現過,隻有林柔、林和兩兄妹在。

    林朝英還是沒個好臉色,李大娘子隻說了一聲,“大家都一起坐下吃飯吧。”

    一家五口,誰也不說話,極為怪異的坐在自己位置上。

    林莞莞母親早逝了,林柔林和的生母獨自在院裏吃飯,但他們都得叫眼前的人為父親、母親,可這李氏才二十五,三個人又誰都叫不出口。

    還是林和覺得氣氛壓抑,打破沉默,開口道:“元宵燈會不讓辦,沒了往日的熱鬧勁,好生無趣。”

    “現在還有安生日子過,就知足吧!”

    林莞莞停住筷子,看到自己爹明哲保身的樣就來氣。

    李氏附和道:“如今咱家還有這好日子,都是托老爺你的福氣。”

    林柔對自己弟弟說,“沒燈會,你安心讀書就成,全家都等著你錦上添花呢!”

    林莞莞悶悶不樂回到自己院裏,秦媽媽勸道:“姑娘,你就看開點吧,站在老爺那邊,他這麽做,也是為了整個大家。”

    “我便是知道,我才恨!媽媽,周家哥兒要是娶了皇室的公主郡主,怎會到此局麵?他大可以如父親一般,尋個同盟庇佑著自己,但周夫人她沒有那麽做,周家哥兒也沒有那麽做,他們家就一個嫡親兒子,一等就等了我十幾年,周家待我如何,媽媽你最清楚不過了,我才覺得對不住他……父親是一家之主,咱們林府上下幾十人口,還有旁支的叔伯兄弟都要活,我都知道父親他不全是為了自己,我就是怨,也沒甚資格叫整個家為我豁出去命,這口氣咽不下也發不出!我憋得慌!”

    她抬手擦了淚水,趴在床上嗚嗚咽咽的哭。

    秦媽媽和雲秀皆歎氣退了房,由著她吧,將氣撒了,化作淚流了,也輕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