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餘味(1)
  第九章 餘味(1)

    因為林寧在玉溪庵居住,傅石有機會悄悄觀察她。盡管男女有別極多不便,傅石還是盡其所能照顧林寧,因此他敏銳察覺出林寧的情緒有問題。

    譬如,她常常把自己關在客房裏,誰都不理誰都不見。傅石給她送三餐飯,也不見她吃了多少,他擔心她又不敢隨便打擾,走到客房門前就能聽見她低低哀戚的哭聲。

    她有時候出門散散步,傅石悄悄跟隨隱藏在後,卻發現她無神呆坐。傅石覺得她常常表現出恐懼害怕,煩亂不安,他留心為她清除障礙,四處尋找卻沒有發現能引起人恐懼的東西存在。

    慢慢地,就連傅石陪在她身後,她都渾然不覺。傅石感覺她的世界自己走不進去,其他人的世界林寧更無意融入。

    傅石看在眼裏,林寧的精神一天天萎靡下去,他心中很是難受。

    在他敲門,林寧沒有應答時,傅石輾轉難眠,正好聽說張慧清在鳴鳳班重新登台,他想起她的囑托,決心請張慧清來勸勸她。

    他去了鳴鳳班。

    此刻聚賢茶社的門口,都是記者們擁堵著,一幅幅花牌都是送給張慧清。門口的宣傳海報比以前更甚,換了越發靚麗的顏色,她的戲妝頭像比劇名大了不是一星半點,占了整幅海報的一半還要多。還有送花的人都在外麵排隊等待,等著盼著見張慧清一麵。

    傅石在人群裏撿了個耳朵。

    有人悄悄問:張老板也不是第一次登台,怎的這樣熱鬧隆重?

    ——你不知道嗎?現在張老板可是雲城的紅人。報上登了,記者們拍到她和陶家大少出雙入對,陶大少的婚事多半告吹了。現在雲城首富薛家的名號已經易主了,陶家投資的冶城鐵礦,聽說賺得盆滿缽滿,薛家……嘖嘖,檣櫓之末而已。這還不趕緊巴結張小姐?

    傅石心想,趨炎附勢,原來如此。他又有幾分擔憂,此刻張慧清會見他麽?

    隻能一試。

    他與門口護院通了姓名,被人引到樓上,見到了正在準備今晚演出的張慧清。她本對鏡上妝,見傅石進來,她停了手中的動作,披衣起身,道:“我和天門山素無來往,傅先生來有何指教?”

    “我是為了林小姐而來。她沒有死,我今天來是想請張小姐你多勸勸她,變故太多,她的狀態實在不太好。”傅石道。

    “她在哪裏?”張慧清一聽,手不禁抓住衣服的一角,她畫了油彩的臉上顯現驚訝的表情,特別誇張似的。

    “在城外玉溪庵,她並沒死。”傅石誠懇道,“我是誠心而來,沒有半句謊言。”

    “傅先生你為何如此幫她,莫不是……喜歡她?”張慧清一雙描畫細長的丹鳳眼看穿世情,直指人心。

    “我……”傅石緩緩點點頭,“算是吧。”

    “她真的是好命。遇到困難,一個兩個都爭著搶著幫她。人和人真不同,也許是上輩子修的福氣不同吧。”張慧清恍恍歎口氣,“好,唱完這一場,我去看她。”

    “多謝張小姐你。”傅石拱手抱拳。

    張慧清還了禮,仍舊坐在鏡前修妝,不再多言。傅石看了懷表,時候不早便告辭出來。

    演出很是轟動,前排正位是給陶正禮留的專座,他一身亮眼的藍色長袍,皮鞋鋥光瓦亮,鼻梁上架著一幅金絲眼睛,隨意地翹著二郎腿,把茶盞端起來飲一口。

    今天是新戲《百日緣》。由張慧清飾演的張七姐開口就是滿堂彩,她唱道:與董郎配夫妻情深意厚,恨父王禦旨下拆散鸞儔。董郎夫他在那前麵行走,哪知道張七姐要歸鬥牛。將身來在三岔路口,請董郎慢慢走暫把步留。

    陶正禮神態輕鬆聽戲,手指隨著唱腔輕 輕打拍子。他手邊折了張今天的早報,醒目的標題正是他和張慧清的“緋聞”。現在他坐在這裏,麵對著記者們的長槍短炮,正是坐實了他的花邊消息。

    他在停頓處喝了個彩。剛剛放下手,旁邊站的薛府管家,躬身笑道,陶大少,我們老爺想您去談一談。

    “談什麽。薛家瞞了我這麽多,婚事還有什麽好談的。”陶正禮麵上淡淡的,不熱衷的樣子。

    “別,別……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來時老爺交待,隻要您陶大少娶了二小姐,就算不是正妻也無妨。”薛管家繼續討好道。

    “當我陶正禮何人?我從來無心三妻四妾。我的心思確實不在二小姐身上,何必委屈她出嫁。另尋他人才是二小姐最好的歸宿。”陶正禮直言拒絕,“你回去和你們老爺說,婚姻大事強扭的瓜不甜,不必要將就,耽誤你們二小姐一生。”

    薛管家還想說什麽,陶正禮收回了目光隻瞧著台上做戲的張慧清,不再搭理薛府管家。

    薛府管家在心裏呸了一聲,想到老爺的囑托,憂心如何回複,彷徨一會隻得自己退出來。

    陶正禮的餘光瞟見薛府管家退走,他沒有在意。薛家二小姐有貓膩還想把她塞給自己,真的想得太美。

    張慧清唱罷,幾番返場唱個小段。等一出完,倒也晚間不早了。陶正禮推了工作,索性直奔後台等她。

    張慧清下場來,捧著花束放在一旁。見陶正禮現在窗口望著聚賢茶社的霓虹招牌,笑道:“我看薛家的來人找你,這回你大張旗鼓的,估計我就是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了。”

    “張小姐,實在是謝謝你給我當擋箭牌,改天我請你吃飯,地方隨便你點。”陶正禮轉身來,客氣道。   “我明白你想讓薛家知難而退。我們朋友這麽久了不必言謝。隻是我想,薛家少爺身亡,礦場投資也被你搶了,他們現在肯定不願意放你離開。你爹那邊他們肯定要去做工作的,你……”張慧清想了想,後半句還是收在嘴裏沒有接下去。   “沒想到薛明柳還有那樣不清不楚的一段舊事。不是薛夫人親口告知,我還蒙在鼓裏。我對我爹已經盡了所有當兒子的心力了,他還想要什麽?這陶家的一切遲早不是要還給我弟弟麽,我經營得越好,我弟弟就越能從我手上得便宜。”陶正禮道,忽然想到什麽,神色黯然,“其實幸虧林寧不在了,倘若她在,我還有所顧忌,斷不能如此痛快了斷。”   張慧清沒料到他提起林寧,梗了一下,她把花插在花瓶裏隨手擺弄著,沒有接茬。   陶正禮看了眼她的插花,道:“隻怕後麵還有麻煩事需要你幫忙。”   “隻管讓她們來,我張慧清從來不是嚇大的。我七歲登台唱戲,看得就是人情世故,我懂得怎麽處理。”   “謝謝你,張慧清。”陶正禮鄭重對她說道,“你需要什麽,隻要我能力範圍內的,都可以滿足你。”   “我想……讓你抱抱我。”張慧清忽然放下手中的花,微笑著。   陶正禮愣了下,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話題。但接下來她笑著解釋道:“就是朋友的那種,不想就算了。”   他撲捉到她眸子裏一閃而過的遺憾。陶正禮沒有再考慮,走過去輕輕抱了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