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舊諳(5)
  第二章 舊諳(5)

    林寧闖進來,見怪不怪的班主吩咐幾個大漢按慣例趕她出去。正在卸妝的張慧清聽她情急提到林先生的大名,聽說代父親尋訪故人,便見了她。

    張慧清初見林寧,見眼前捧著花的姑娘芙蓉麵,眉如遠山秀,杏核眼靈性透,她的高鼻梁,襯著櫻桃小口,牙似玉唇如朱,人麵和捧花相映紅,心裏暗暗升起三分好感。

    接下來聽她談吐,又說起自己的老戲迷林先生水災遇難,心中惋惜,又對這個來探尋自己的女子生出同情。兩個人就此相識,從淺嚐輒止泛泛之交到高山流水性格投契。每每張慧清在台上唱念做打,林寧或在池座或在包廂必為她捧場。

    直到紈絝的薛少爺鬧出那場綁架案,季遠凝派傅石越發嚴密看護林寧,茶館酒肆這種人多眼雜之所,自然成了季遠凝眼裏的禁地。

    林寧隻好和張慧清鴻雁傳書,起先讓房東太太做青鳥。不多時她搬進季園這棟古色古香的三進宅院裏,有了忠心耿耿的貼身丫鬟菊蕊,由菊蕊過手傳信,一絲差錯也沒有。

    那時林寧還沒去泰禾商號上班,有大把悠哉的時光。某天菊蕊給她捎來一封短箋,上麵寫著有位林氏錢莊的楊掌櫃抱著試試看的心情,來鳴鳳班打探林家人的音訊。張慧清知此事重大,必請林寧來鳴鳳班一敘。

    兩廂約定了時間,到日子林寧在家等季遠凝慢慢用過餐才出門,叫輛黃包車不管不顧朝聚賢茶社而去。

    雖然來時已近散場,好在她來了。她直奔後台,和楊掌櫃故人相見,滿腹言語盡化眼眶旋轉的淚滴,林寧輕輕抱住楊掌櫃,哽咽喚了句:“楊叔。”

    “大小姐,我是來帶你走的。”

    隻這一句,林寧忍不住的熱淚奔湧而出,伏在楊掌櫃的肩頭抽噎著。

    “大小姐你受苦了。”林寧的淚撒在楊掌櫃的錦緞長袍上,淌濕了肩膀處一片。起初是濕熱,之後則冰涼粘膩沾在身上。

    楊掌櫃心裏不好受,拍了拍她的脊背道,“別哭。大小姐您聽我說,現在林氏錢莊群龍無首,您的兩個舅舅為了爭奪錢莊明目張膽拉攏各個股東,目前您大舅和小舅勢均力敵誰也不讓誰。如果您出現,正可以改變局麵,名正言順繼承東家的產業。所以這次我一定要帶您回去。您快些做決定,時不我待。”

    林寧一聽心中著急,可又顧慮季遠凝會阻攔,尚在腦子裏思慮如何脫身。還不等她回答,這時後台門處響起一陣雜遝的腳步,和著班主的嚷嚷:“誒,你們找誰啊,鳴鳳班後台怎麽能私闖?”說著就要看場子的護院們動手。

    “你們這裏若沒有我們緊要的人,我們怎會進來?”為首男子輕蔑地望了幾個大漢,腳步不停。

    裏間林寧認出這是傅石的聲音,驚得直把楊掌櫃往就近放戲服的櫃子裏推。

    張慧清亦聽到外麵響動,她及時開門,讓楊掌櫃往自己裏間獨立的化妝間位置藏去,又對林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己出來叱道:“誰這麽不曉事?我這鳴鳳班就是達官貴人來,也得通秉一聲,什麽時候淪落到是個人就往裏麵闖了?”

    “張小姐,叨擾了。我來尋找我們夫人,一時情急,望張小姐見諒。”傅石拱手歉意道,“那麽請問張小姐,我們夫人應該在這裏吧?之前我看她進來了。”

    “我在這裏。”林寧把張慧清和傅石的對話盡收耳裏,四處找找似乎沒有後門,不想因為自己拖累鳴鳳班和楊掌櫃,便走出來,拿出季園女主人的架勢,質問責備道,“傅管家,你們大大咧咧就往裏麵闖,難道我們季園的人行事就這麽粗魯嗎?再說沒有規定我前來拜會朋友、聽戲不可以吧?你們怎麽能隨便跟蹤阻撓!”

    “屬下不敢打擾夫人,隻是現下戲已散場。”傅石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既然散了,還請夫人您回轉季園,否則先生怪罪下來,屬下擔待不起……”

    “你帶人先回去。我和張小姐這麽久沒見,還想說幾句體己話,說完我自己會回家的。”林寧拒絕道,她還抱著一絲希望能支開傅石等人。

    “阿寧,有什麽話就在這裏同張小姐說吧,為夫等你。”忽然聲先人後,隨著聲音來的正是長身玉立的季遠凝,今天他身著深藍長衫,背著手很是老成。他走進來,手下人都對他行禮道:“先生。”

    “你們先出去吧。”季遠凝吩咐道。

    於是傅石帶著手下人都退了出去,外間空敞不少,人少了,壓抑的氣氛便也鬆快下來。

    季遠凝來了,林寧淒然附耳對張慧清道:“慧清,麻煩你對楊叔說,恐怕我走不了了,抱歉。”

    “放心。”張慧清點點頭。

    “阿寧,你可有說完,我們回去好麽?”季遠凝走過來,執住她的手,就勢攬她入懷,輕柔對她說道。

    “好。”再呆下去不過徒增麻煩,林寧應了。

    接著他看到一旁站立的張慧清,笑道:“今天的事,全是我季遠凝的錯。我向張小姐你們賠個不是。來時我已經訂好一副大花牌,明日定會送來,權做我的賠禮,請你們笑納。”

    “天門山的季先生,著實名不虛傳,厲害厲害,今日我可算領教了。”張慧清目視兩人,語中幾分揶揄。

    季遠凝不以為意笑了笑,帶林寧往班主方向走,他從兜裏掏出一個大錢袋,鼓鼓囊囊塞到班主手中:“這錢且給諸位充做茶錢,感謝你們對我夫人的照顧。”

    班主被季遠凝一客套,畢竟是場麵上行走的人,笑著收下錢袋,道了聲謝,看著季遠凝擁著林寧出門。

    因為季遠凝的出現,楊掌櫃不得不改變計劃,一個人遺憾回了雲城。

    林寧坐在車裏,悶悶不樂:“季遠凝,我是個獨立的人,不是你的玩物。我來鳴鳳班會友不是一次兩次,你何至於讓傅石跑到後台去找人?我也需要朋友需要自己的空間,你能不能尊重我,行麽?”

    “對不起。是我心急了。上次你被綁架,驚嚇過度大病一場,我再不能讓你出意外,即使你不喜歡,我也非這樣不可。”季遠凝斬釘截鐵,望著她認真說道。

    這就是曾經的季遠凝和現在的季遠凝相同與不同。相同的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先斬後奏;不同的是曾經的他還在意自己的想法,做了事情尚能聽他的解釋,而現在的他連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小說明也吝惜給予。這些變化原因何在,隻能說他對自己感情已經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