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死別
  第218章 死別

    那廂,白娉婷甫一隨上野一郎離去,眾人便紛紛長噓一氣,隻覺劫後餘生。

    遲榕亦然,但見她滑入座中,信手拈來一隻小瓷杯,當即一口悶咽而下,仿佛壓驚。

    然,萬事卻由不得遲榕鬆懈。

    先前吳老爺受驚,病情突發,看那氣喘之姿幾乎力竭,大約是險之又險。

    如今,吳老爺正在二樓房中,由宋義昌大夫與其女宋曉瑗、更加洋醫生米斯特肖恩施救,隻盼能夠火線奪人,留一條殘命。

    吳清之自是無法坐住,但見他眉宇緊張,當即奔上樓去,不再會客。

    遲榕無所猶疑,緊隨其後。

    甫一入室,便能聽得一陣陣低啞的嘶聲,那呼吸聲較之方才,雖然平息了許多,卻仍顯得粗礪瘮人。

    遲榕輕輕的牽住吳清之,竟覺出那一雙素來冷靜完美的大手,此時此刻,正在微微的顫抖著。

    她於是握緊一點,再握緊一點,可吳清之的掌心依然不住的發涼,終於寸寸的涼透,冰寒刻骨。

    室內極靜,吳清之甫一開口,聲音並不大,卻顯得尤為突兀。

    “我父親如何了?”

    宋義昌大夫原是俯首於窗前,但聞此聲,遂緩緩的抬起頭來。

    一喜一悲,便是大喜大悲。

    此番,他著實不忍直視吳清之,隻有偏著目色,低聲道:“吳少爺,倘若還有什麽未說清的話,就趁現在說出來罷。”

    話音剛落,吳清之隻絕喉間發酸,牙關一緊,隨後頭暈目眩,險些站立不住。

    索性遲榕守著他、牽著他,寸步不離。

    吳清之自以為能夠放下一切,冷心冷情,再不念及父親的好,便能夠生死看淡,處之泰然。

    然,骨肉至親,人之將死之時,怎會無動於衷。

    “是因為瘧疾嗎?奎寧開了嗎?”

    吳清之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他的語速極快,先是問一問宋義昌大夫,複又轉向米斯特肖恩,可無人回應。

    最終,但見他嗤笑一聲,雙目微涼,不知笑從何處,且笑之何人。

    遲榕小聲說:“我帶宋叔叔和米斯特肖恩下樓坐一坐,很快就回來。”

    話音未落,卻不料,吳清之手掌反覆,竟是將遲榕緊緊的抓住,禁錮在身側,再不可移動分寸之毫。

    吳清之淡淡的說:“他們去,你別走。”

    他垂著頭,很低很低,以遲榕的角度相望,僅能看清吳清之尖尖的下巴。

    當是時,吳清之的手冰得要命,卻又攥得極緊,一時之間,遲榕隻覺得悲從中來,生怕捂不暖他。

    “遲榕,你別走。你陪我,陪陪我。”

    遲榕極力掩住哭腔,應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哪兒也不去,吳清之,你別怕,我在。”

    這一回,卻是他離不開她了。

    宋義昌大夫與洋醫生米斯特肖恩於是無聲的退出室內,宋曉瑗行在其後,方才經過遲榕身邊之時,眉眼之間遂漾出水霧,悲憫淒然。

    隻聽得她輕聲有言:“我們就守在門外,有事一喚即可。”

    遲榕感激的點一點頭,隨即與吳清之一道走近床邊。

    那廂,吳老爺蜷縮成一團,側躺在被褥之中,半闔著雙眼,嘴唇已然蒼白開裂。

    他的枕邊留有些半幹的水跡,大約是幹嘔之後落下的印子,擦亦擦不淨,隻有放置不理。

    此情此景,分明已是大限將至,死期落定。

    生離死別,大抵淒涼。

    “父親?”

    吳清之試探著喚道,僅此一句,但見吳老爺指尖抽動一下,似是聽之入耳,怎奈難言。

    吳清之於是輕輕的說:“父親,你當年為什麽非要送我留洋?”

    他知道吳老爺不會再回答了,此時此刻,隻有自行告白,妄有遺憾。

    “我從來都不想去留洋……我母親病的那樣重,我隻想陪著她,你沒有時間相陪,那就由我來陪!”

    “父親,母親肺癆咳血,一句也不曾怨過你!你是風風光光的吳老板,妻子算不得緊,工作才是你的第一要義!”

    吳清之幾乎開始控訴,遲榕唯見情形不對,旋即要將他止住,卻被吳老爺艱難的抬起手來,搖過一搖,是為無妨。

    “你當初打什麽比目鋼筆?什麽得成比目何辭死願做鴛鴦不羨仙?都是騙人的!”

    吳清之眼眶猩紅,卻不落淚,遲榕看得心驚,隻得緊緊的抱住他的胳膊。

    “吳清之,不要再說了,你會後悔的……”

    遲榕哽咽著,她感到吳清之的手臂漸漸的鬆了下來,不是放鬆,而是一種抽去全身氣力的鬆脫。

    仿佛浩劫一場,終於噩夢初醒,猶記曾經悲痛。

    她聽到吳清之沉默許久,終於輕聲道:“父親,我不會像你一樣的。我會作一個好丈夫,以後作一個好爸爸。”

    遲榕微怔,熱淚旋即奪眶而出。

    隨後,但見那病榻之上,吳老爺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吳清之正欲上前攙扶,卻晚了一步。

    吳老爺仿佛回天一般,竟是略微一個發力,自己扶著床頭立起!

    遲榕激動的無以言表,唯有磕磕巴巴的說:“太好了太好了!人沒事了!沒事就好!”

    遲榕立刻去倒開水,她顫顫巍巍的托著瓷杯,小心翼翼的端與了吳老爺去,誰不料,吳老爺甫一伸手接過,卻當即脫了手。

    瓷杯跌在床褥中,無聲無息,隻是那熱水橫流,立刻濕透了被子。

    吳老爺定定的看著自己的手,隨後,卻是淡淡的笑道:“好孩子,我沒福氣了。”

    吳老爺轉向遲榕,神色清明:“清之性子冷清,但我看你是個熱鬧的,這很好。”

    話音剛落,遲榕的雙手登時一顫。

    此言詞語,竟然與她初來探病之時,所說一模一樣。

    吳老爺仍是笑:“清之,為父祝你二人永結同心,恩愛百年。”

    話閉,遂倚靠在床頭,再無聲息。

    吳清之一言不發,與吳老爺遙相而立,遲榕不敢喚他,更不敢去探吳老爺的鼻息,唯有以手掩麵,雙肩聳動。

    吳清之默然許久,最後,隻聽得他低聲說道:“遲榕,我隻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