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湯婆子
  第5章 湯婆子

    “我不要什麽婚禮,我要回家!”

    遲榕哭得更大聲,蔣興光隻甩開他哥哥,上前道:“整個嶽安想嫁給吳清的女人多的是,你別不知好歹!”

    吳清之做了個手勢,蔣興光便不作聲了。

    他拍了拍床邊,叫遲榕先坐下,待遲榕抽抽巴巴哽起來,才道:“遲榕,我提親,你是答應了的。”

    遲榕指著蔣孟光:“他拿槍逼我!”

    吳清之皺著眉頭盯著蔣孟光:“有這等事?”

    蔣孟光灰溜溜地一抹鼻子:“哪兒能啊,那是假槍,拿炒黃豆作子彈的。”

    遲榕聽罷,一時間怒火攻心,氣得一口惡氣卡在喉間,窒了片刻。

    吳清之於是對遲榕輕聲道:“遲榕,家裏沒人敢欺負你,我也不會勉強你。我陪你回門,以後你想回家,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回去。”

    遲榕以為吳清之隻會幾個字幾個字的講話,沒想到他竟說了如此之多。

    而且,吳清之這話倒不像是強迫,反而像是安慰。

    遲榕這個人吃軟不吃硬,她都想好了,要是這三個大老爺們仗勢欺人,她便是撒潑打滾也要回家。

    可吳清之這一番話,卻讓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有人敲了門,這回是剛剛的洋醫生米斯特肖恩,他帶著橡皮的輸液管來了。

    “稍後去請宋先生來給吳清號號脈。”蔣孟光低聲對蔣興光道。

    嶽安行醫行頭裏姓宋的,隻有宋曉瑗的阿爹宋義昌一人。

    她又想起二叔說,吳家乃世家,怎的也會醫好吳少爺。

    這下她心情好了一點,也不哭了,退開了些給米斯特肖恩騰空。

    這次米斯特肖恩給她行了一禮,大抵是當她作吳太太了。

    遲榕有分寸,不會在局外人麵前把大家弄得難堪,於是笑著對米斯特肖恩點了點頭。

    這回蔣孟光更高興了,招呼蔣興光去把遲榕裝衣服的皮箱子拎上樓,必須親自給少夫人賠不是。

    遲榕沒心思和他們貧,她看米斯特肖恩在床頭支起一個金屬架子,把一瓶瓶藥水掛在上頭,還從藥箱裏拿出很多道具。

    遲榕沒治過西醫,從小到大全是在曉瑗家的安慶堂抓藥吃,所以今日見此,還有幾分稀奇。

    米斯特肖恩順著長長的膠皮管子,把藥水放通了,用膠皮帶子緊緊綁住吳清之的手腕,給他的手背來來回回塗了幾次消毒藥水,便引著針頭刺進了手背的皮肉裏。

    遲榕看得膽戰心驚,而吳清之眼都沒眨一下。

    米斯特肖恩給吳清之紮好針,正要與遲榕囑咐些長短,想起她不懂英文,又轉身同蔣孟光說去了。

    話講完,他便拎著大藥箱出了屋。

    蔣孟光對遲榕道:“少夫人,你在這裏先幫我看著他,我去處理點事情,我弟弟馬上就把你的隨身箱子拿上來。他來了換他守,你累了就去書房湊活睡一下,洗澡在這,”

    他指著房間裏另一扇門,合著吳公館真是財大氣粗,這還真真是個豪華洋房,套間竟如此之多,“浴缸盡管用,下人都打掃過。”

    遲榕不悅:“蔣先生,你能不能叫我名字?”

    吳清之道:“依她。”

    蔣孟光笑得賊眉鼠眼,卻喜滋滋地點了點頭出去了。

    遲榕抬頭,隻見那藥水的大瓶大袋在暖烘烘的房間裏捂出了一層水霧,於是努努嘴巴,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吳清之的腕子,道:“你手好冰啊。”

    “無礙。”吳清之應道,他還燒著,剛才喧嘩了半天,許是有些累了,人慢慢地往被子裏鑽去。

    遲榕有點不忍,吳清之生的是大病,她不能同一個病人斤斤計較。

    遲榕不知怎麽稱呼吳清之的好,直呼其名似是有些不禮貌,但叫別的也沒理由,她隻得不痛不快的小聲說:“……吳、吳清之,我給你灌個湯婆子捂手吧。”

    她怕吳清之以為她已認了命,所以對他這般好,便又慌慌張張的補充道:“我小時候發熱,二叔都給我灌湯婆子。生病的人受不得涼。”

    吳清之剛闔上的眼睛睜開來,一雙深黑的眸子忽有些亮晶晶的:“不必。”

    “……我要是不管你,那個叫蔣興光的,肯定要找我理論,我不想同這人吵鬧。你們雖然不講理,但你生著病,我不為難你。”

    遲榕問他,“屋裏可有湯婆子?”

    吳清之不再推辭,道:“抽屜裏有,你教下人去做。”

    “不了,我才不想和你家下人打照麵,怪別扭的。我來時見到一個玻璃門,那是茶室麽?”

    吳清之點點頭,遲榕利利索索地從床頭櫃最底的抽屜裏拿出個皮質的熱水袋,隻見這棗紅皮子上有皮雕花樣,梅花三弄,做工精美。

    遲榕倒吸一口冷氣,沒想到這吳家用物盡是精巧,嘴裏還不忘小聲感歎一句,鋪張啊鋪張。

    吳清之聽罷,忍不住低笑了一聲。

    遲榕拎著皮囊子往外走,繡鞋不好穿,她走路小心翼翼的,吳清之叫住她:“遲榕,你穿拖鞋。”

    遲榕不同他客氣,穿著這高蹺真是寸步難行:“在哪?”

    吳清之道:“衣櫃裏。”

    她打開衣櫃,裏麵擺著兩雙繡著紅紋的皮拖鞋,一大一小,許是為她和吳清之準備的。

    遲榕懶得再辯,拿出小的那雙換了上。

    她的腳終於解放了,於是屁顛屁顛的跳出去。

    吳清之又叫住她,遲榕有點急:“你就不能一次性把事情說完!”

    吳清之道:“仔細燙著。”

    這回遲榕不好意思了,嘟嘟囔囔的:“……我以為是什麽呢,我又不是小孩子,水都不會灌!你躺著吧你!要不那誰上來又要罵人!”

    她趕緊出了屋,不一會兒便抱著灌滿熱水的皮囊回來了。

    這皮囊子直接貼著手燙人的很,她把蔣孟光帶上來的喜帕拽過來,給皮囊子裹了厚厚一層,才捧著吳清之的手靠在熱乎乎的皮囊子上麵。

    這下遲榕終於能歇了,她蜷在沙發裏,等蔣興光把她的東西帶上來。

    吳清之人被被子蒙著,不知是睡了沒。

    心下想著,蔣興光黑著臉提著皮箱上了樓,嘴裏還念叨著,女人整那麽多花哨衣服做什麽……

    遲榕清了清嗓子,他一抬頭,氣氣地說:“箱子給你放衣櫃裏!”

    遲榕道:“你小點聲,你們少爺才睡了。”

    被子裏的吳清之忽然說:“我沒睡。”

    遲榕氣結,好心喂狗,卻不理他:“箱子我自己收,那衣櫃是你們少爺的,我的物件放裏麵不合適。”

    吳清之又道:“無妨。”

    這下子遲榕炸了毛,轉過身叫道:“我說了我自己收,我衣服我想放哪就放哪,你睡,你快睡!”

    吳清之仍不閉嘴,又道:“可有些餓了?”

    “你睡你的,我不餓!我要洗澡,還要收衣服。你再不睡,我都不敢做事情!”

    遲榕不耐,就盼著吳清之早點休息,她才能自在一會兒。

    可誰料吳清之又道:“興光,你出去。”

    遲榕捂住心口,這人許是個不消停的:“他出去了,誰看著你的點滴?我有三頭六臂嗎?”

    吳清之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清清淡淡的,卻教遲榕又羞又惱:“你洗澡,他得避嫌。”

    遲榕不說話,從蔣興光手裏奪過皮箱,徑直鑽進了書房。現在沒人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