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白許許沒有說話, 他甚至沒有回頭。

    可原本藏在發絲裏的狐狸耳邊,卻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探了出來,微微的抖動著。

    其實在這一瞬間, 葉嫵也不知道她拉住小狐狸的目的是什麽, 她隻是下意識的, 不想讓他就這樣離開。

    不該是這樣的。

    早年間在酆都無聊的時候,她也曾上界與司命借過不少關於凡人的話本湧來打發無聊的時間,相比之下, 前世她與小狐狸之間的感情,絕對可以稱之為坎坷。

    她跟小狐狸經曆過那麽多, 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至少, 不該讓他帶著怨憤和委屈離開。

    清風徐徐的吹過,撩起白許許身後雪白的發絲, 有幾縷直接飄到了葉嫵的視線底下。葉嫵環顧四周, 想起從前種種,心中忍不住就是一酸。

    白許許被她握住的手腕正在發著抖,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 葉嫵立刻將它握的更緊了些。

    小狐狸說著不聽她解釋,說著要走,身體卻很誠實的一動不動。

    葉嫵要是再看不出小狐狸是在等她挽留, 這麽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許許……”可憐葉嫵雖則活了數萬年,到底是沒有哄過人, 唯一那點子幾乎忽略不計的經驗, 還是從小狐狸身上得到的。隻是前世的小狐狸多好哄啊, 一句喜歡他就能讓他忘記所有的委屈高興起來。可如今的葉嫵, 那兩個字, 她實在無法說出口。

    葉嫵隻能硬著頭皮, 討好的拉了拉小狐狸的手。

    “是我錯了。”

    短短的四個字就讓白許許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

    “前世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拋下你,確實是我的錯,阿姐跟你道歉。許許,可是有一點,阿姐希望你明白,前世的葉嫵,是真真切切的,喜歡著你。若非麵臨生死抉擇,怎麽會忍心跟你分開,小狐狸,阿姐一直都很愛你。”

    葉嫵知道,若是她足夠理智,此刻就跟冰冷的跟過往劃清界限,可是,她做不到。尤其當小狐狸提到過往的時候,葉嫵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能讓他帶著對過往的誤解離開。

    白許許的手指不自覺間抽緊了,手背上的青筋都慢慢的暴露了出來。

    他當然知道,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葉嫵對她的感情。

    他隻是不能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做被丟下的那個。

    白許許啞著嗓子,微微側了頭,低低的質問她:“那這次呢?阿姐若是愛我,為什麽要把我推開?”

    “因為……”葉嫵闔了闔眸子,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極為緩慢的,從手腕上蜿蜒出一根扶桑枝來,遊動著,纏上了白許許的手。

    白許許感受到手背上的異動,忍不住將目光投了過來。

    “扶桑枝是我的本體,所以當初,才會有所謂的木靈根,和控製靈植的能力。許許,花靈之體一旦動心,便會忍不住綻放出花朵,你明白了嗎?”

    白許許納罕的皺了皺眉頭,看著手背上緊貼著的這截鬱鬱蔥蔥長勢繁茂的枝葉,忽然間身體一震,如遭雷擊。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了起來。

    他還記得葉嫵曾經許多次拿扶桑枝上的花瓣喂他,那花甜絲絲的,並不很膩。花瓣的形狀也很漂亮。

    他一直都很喜歡。

    可如今,扶桑枝上除了茂密的葉子,再也沒有任何花瓣的痕跡了。白許許僅看了一眼,就倉惶的收回了目光。

    他不敢置信,聲音哆哆嗦嗦的問道:“所以是因為……你不喜歡我了?!為什麽!”

    僅僅一句話,說到最後的時候,已經帶上了明顯的哭腔。

    他想過許多可能,但從來沒有想到過,葉嫵會不喜歡他了。

    “前世臨死之際,被白澤斬了情絲。許許,我確實會心疼你,會對你心軟,可是,我不能騙你。這樣對你不公平。”

    “為什麽會這樣……”白許許好似失了魂,心中對白澤的恨意也同時達到了極點。

    葉嫵心疼的看著他。誰知這一個眼神,又深深地刺痛到了白許許。

    心疼……

    心軟……

    怪不得……

    怪不得葉嫵看他的眼神與前世不同,他無數次從她的目光中看到憐憫,卻從未看到過一絲一毫的情裕。

    葉嫵沒了情絲的消息猶如一個炸雷,炸掉了白許許所有的思考能力,腦海裏亂成了一團漿糊,心裏也憋屈的難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葉嫵似乎在他的耳邊說了什麽,他卻沒有聽清。

    他臉色蒼白,像是溺水的人,到了一個幾近絕望的境地。

    葉嫵看他這個表情,鬼使神差的向前一步,試探著開口:“許許,雖說情絲已斷,可你你願不願意……”

    葉嫵的話還沒有落下來,沒想到白許許雙眼發紅,怒氣衝衝的看著她:“不願意!”

    他向前一步,狠狠的甩開了葉嫵的手,紅著眼眶看著她:“就算不喜歡我,也可以告訴我。一開始故意假裝不記得以前的事,是怕我糾纏你嗎?”

    “不是!”

    不是怕他糾纏,又能是什麽。

    白許許腦子裏亂紛紛的,已經完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他深深地看了葉嫵一眼,良久,忽然哽咽著開口:“帝尊的意思,我懂了。”

    “嗯?”

    什麽意思?

    葉嫵正在茫然裏,忽然間白許許紅著眼睛,轉過身去。

    “許許!”眼見白許許要走,葉嫵下意識的想要挽留他。那截扶桑枝在他轉身的一刻迅速的纏上了他的手腕,誰知白許許回過頭來,居然凶狠的瞪了她一眼,變手指為利爪,狠狠的在手腕上劃了一道。

    扶桑枝被截斷了,落在了他的掌心。

    白許許咬了咬唇,再也不看葉嫵一眼,徑直離開了。

    隻留下了葉嫵一個人,愣愣的站在沙灘上,久久回不過神來。

    ……

    月夜深沉,高高的天幕上幾乎看不到一點星星的痕跡。

    葉嫵坐在沙灘上,任憑海水在她麵前起起伏伏的,後知後覺的想到,這是小狐狸第一次,這樣拒絕她。

    本來她是想讓小狐狸留下的,可是卻被果斷的拒絕了。

    被拒絕之後,葉嫵才恍然醒悟到自己的卑劣。明知小狐狸想要的不是憐憫,明知她給不了小家夥愛情,還想將他留在身邊,葉嫵啊葉嫵,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似乎自從回歸本體之後,隻要一涉及到小狐狸身上,她總是會喪失最基本的判斷力,將事情弄得亂七八糟。明明尋回記憶之後,下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讓小狐狸回到碧羅山上去,從此兩個人再無瓜葛,為什麽當小狐狸離開的時候,她卻沒有一點開心?

    葉嫵用手扶著額頭,心裏就跟眼前的海潮一樣,不停的翻湧著,難受的厲害。

    不敢想。

    隻要一想起白許許在離開時心碎難過的表情,就感覺心裏像是塞了一團濕漉漉的棉絮似的,甚至沒有辦法呼吸。

    在葉嫵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她神思不屬的從掌心中探出一根扶桑枝出來,纏在了手臂上,在柔軟的沙灘上不自覺的寫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當最後一筆落下,葉嫵才恍惚回到神來,目光從沙灘上的字落到了扶桑枝上,忽然間目光一凝。

    她忙將扶桑枝拿到眼前,翻來覆去的看。

    這截短枝上,在樹葉的遮掩下,葉子與枝條的每一個間接中心,似乎都多了一個小小的花苞……

    這個是……

    葉嫵猛地站起了身來,想也不想的往天界而去。

    而她不知道,就在她離開沙灘的一刹那,隱藏在樹林裏的人,倚著一棵樹木的軀幹,頹然的坐倒在了地上。

    居然真的就那樣走了,分明隻要她願意,將神識稍微往外放放,就能發現自己的存在。

    嗚嗚……

    為什麽不挽留他,為什麽不哄哄他。為什麽不喜歡他了。

    最討厭阿姐了!

    ……

    葉嫵去的地方是天界的司命處。

    司命守護著人間界凡人的命薄,在他們死後,則會送到酆都,作為十二司賞罰懲惡揚善的依據,所以跟酆都打過不少交道。葉嫵雖不常出酆都,卻也見過司命許多次。

    司命自上次親眼見過葉嫵二話不說就將朱蘭仙君帶回酆都的事情後,被嚇得魂不附體,一見葉嫵當即腿腳打起顫來。好在聽說了葉嫵的目的之後,才緩了緩心神,鬆了一口長氣。

    “帝尊有所不知,這情絲雖說斷了,但情根已種,再次見到曾經喜歡過的人,很容易就會再次動心。”

    “所以我這……”葉嫵想起扶桑枝上的小小的肉眼幾乎看不到的嫩花苞,頓時明白過來,怪她對情愛之事知之甚少,下意識的便以為沒了情絲,便不會再有情愛的心思,原來竟還有這樣的說法。

    那麽她跟小狐狸相處了這麽久,又有曾經的回憶做基礎,再次動心,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以理解的事了。

    怪不得,她會因為小狐狸的離開而心痛,分明是在不知不覺間,又動了心。隻是她一開始對對方的心疼太多了,一時間竟然沒有察覺這份熟悉的心境。

    “情絲可以再生,你怎的不早說!”

    司命一臉懵。

    帝尊果然不講道理,還是離著遠遠的好。

    ……

    碧羅山是狐族的避世之地,遠離人煙,位於連綿不斷的山嶺最深處。平常有迷障圍繞在四周,就算有人路過,也不敢近前。

    而在這座深山之中,有著不遜於人間的繁華景象。

    碧羅山雖說是狐族的隱居之處,實際上還有不少的妖族在這裏居住。隻是無形之中,以狐王為尊。

    白音是狐王梵禦發妻,兩個人在碧羅山生活了上千年之久,孕育了十一個孩子,而白許許排名最末,深受狐族大妖們的寵愛,自從他從外麵回來後便鬱鬱寡歡,將自己關在了屬於他的狐狸洞裏怎麽都不願出來,白音心裏擔憂,便忍不住到他的洞穴前,敲了敲緊閉的門。

    “許許,給阿娘開開門。”

    過了好一會,才聽到裏麵傳來動靜。

    白許許妖冶的小臉露了出來。

    “阿娘?有事嗎?”

    白音隻是想看看自己的幺兒如今的狀況,哪裏有什麽正經事,見他垂著腦袋,忽然間靈機一動:“你七哥過幾日不是要娶親麽?娶的是人間的姑娘,許多禮節啊,都要按照人家姑娘那邊的來。你七哥就想著下山去置辦些東西,你之前不是在人間待了許久,剛好可以陪他去,省的他那閑不住的性子,再惹事生非。”

    “阿娘,我不去,讓其它哥哥陪著去吧。”白許許無精打采的搖了搖頭。

    白音沒好氣的看著他:“你說你,從上次回來就悶在屋子裏不出來,去吧去吧,就當去散散心了。”

    “我沒有不開心,阿娘。”白許許雖這樣說著,還是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從小阿娘最是疼他,他不想讓她擔心。

    白許許出了房門便去尋白家老七準備一起出發,誰知到了對方的住處才知道,對方居然為了慶祝跟其他的狐狸喝的酩酊大醉。

    白音也是無奈:“許許啊,要不阿娘陪你去吧。你跟你七哥身量差不多,好歹把婚服買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