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池水爭先恐後的灌進她的口鼻, 蘇眠震驚的睜大了眼睛,身後的鎖鏈仍在拉扯著她,往愈來愈深的池底沉下去。

    幾縷絳紫色的發絲從她的視線裏遊蕩過去。

    常年喘息艱難的胸腔受到了水流的強烈壓迫, 使得她無法在水中呼吸, 同時, 對身體的掌控權也越來越薄弱。水下的人卻仍舊不願鬆手,似乎一心想要將她拽進無聲的黑暗裏。

    眼前一陣陣白光掠過,蘇眠痛苦的闔上了眸子。

    然而下一秒, 身後的人又突然翻轉了她的身體,忽如其來的吻住了她, 同時推著她快速地往上方遊去。

    無數大大小小的珍珠持續不斷地從她的旁邊飄落進了池底。

    剛一浮出了水麵, 蘇眠還沒來得及好好的喘上一口氣,小鮫人漂亮而又凶狠的麵孔瞬間侵了上來, 占據了她的視線, 雙唇再次被堵,人也被狠狠的推到了池壁上。

    這是一個與從前截然不同的吻。

    沒有曖昧, 沒有旖旎, 貪婪而又瘋狂,炙熱卻又憤怒。濃重混濁的酒氣撲麵襲來,熏的原本就缺氧的大腦陣陣發暈。

    蘇眠沒有反抗, 她根本也無法反抗。小鮫人一手摟住她的脖頸,另一隻手將她的手腕死死地按在池壁上, 他前所未有的強勢, 力道大的驚人。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蘇眠隻覺得唇瓣陣陣刺痛, 終於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

    “枕溪……”

    話音一落, 眼前人突然渾身一顫, 仿佛如夢初醒般回神。然而唇齒間的攻勢並沒有停,隻是從瘋狂的攫取換成了小心翼翼的觸碰。

    蘇眠這才有機會好好看他。

    原本清亮的眸子裏充滿了血絲,迷蒙中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偏執,他的眸底紅紅的,如同浸了血。精致的麵容上染了深深地紅暈,看起來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蘇眠想起了奴役的稟報,知道他跟小狐狸醉了酒。

    蘇眠伸手輕輕的在他長長的睫毛上麵,取下幾粒小小的珍珠。小鮫人這才停了下來,胸膛起伏的厲害,死死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他問:“蘇眠,難受嗎?”

    蘇眠知道他問的是剛才拉她入水的事,輕輕的“嗯”了一聲作為回應。

    “你想把我送給別人,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懲罰。”小鮫人昂起了精致的小臉,看起來異常凶狠:“如果你再說同樣的話,我便殺了你,蘇眠。”

    “枕溪,威脅別人的時候,不要哭。否則……別人是不會信的。”

    小鮫人死死地咬住了唇。

    數不清的珍珠再一次不聽使喚的從眼角跌落了出來,小鮫人的身體顫抖的厲害:“不準把我給別人。”

    蘇眠心中酸澀的厲害,艱難的開口:“對不起。”

    “不許說對不起。”小鮫人發狂一般吼了起來,漂亮的魚尾憤怒的拍向水麵,不知不覺間,細白的手指轉換成鋒利的爪子,明晃晃的金屬冷白威脅的貼在蘇眠的脖頸邊。

    “重新說!”他喘著粗氣,惡狠狠的瞪視著她。

    蘇眠沉默著偏過頭去,不敢直視小鮫人這雙看似憤怒,實則寫滿祈求的眼睛。

    小鮫人心中的防線驟然坍塌,撕心裂肺的怒吼:“蘇眠!!”

    平靜的池麵瞬間卷起驚濤駭浪,無數翻湧的水花朝著他們兜頭砸來。鮫人鋒利的長爪從雪白的脖頸上狠狠的劃過,洶湧的血水染紅了水麵。

    蘇眠倏然瞪大了眼睛,一時間魂飛魄散。

    “枕溪!”

    ……

    宿醉的滋味並不好受,白許許頭疼欲裂的從沉睡中蘇醒過來。

    “唔……”

    白許許隱隱約約記得昨晚好像聽了葉嫵的話,變回了小狐狸,可不知為何,醒來竟還是人形的模樣。

    手腳都緊緊的攀附在葉嫵的身上,狐狸尾巴有兩條放在葉嫵手裏,剩下的都纏在她的腰間。

    眼前的情景曖昧之極,隻是白許許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在他心中,跟主人親密,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行為。

    更何況每次醒來,這樣的場景已經發生過很多次。

    葉嫵的呼吸平緩,似乎還在沉睡。她身上有熟悉的草木清香縈繞在床榻上,在彼此狹小的空間盤旋,白許許貪戀的吸了一口,然後習慣性貼著葉嫵的身體蹭了蹭。

    唔?

    白許許詫異的低頭看了看,腦袋裏升起大大的疑問,嚐試著再次扭動了下腰身。

    好奇怪的感覺……

    但又說不上哪裏有什麽不對。

    於是白許許再一次貼了上去,隔著薄薄的布料,肌膚相碰,觸感清晰,所有的感官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白許許一瞬間隻覺頭皮發麻,忍不住貼著她扭動腰身。

    清醒過來的葉嫵被眼前的動作嚇了一跳,等她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忍無可忍的從床上翻身而起。白許許一個沒有防備,差點被她從床上拽下來。

    “唔?阿姐……”

    “許許……”葉嫵一時間頭疼無比。

    白許許跪在床上,一襲素衣雪月,寬大的袍底將所有的躁動與雜亂盡數的遮掩了起來。他懵懂的仰著頭,目光水潤潤的,秋水瀲灩的眸子微攜了一抹春意,好似欲語含羞。

    “約了城主有事商議,該起了。”葉嫵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我不舒服……頭好痛。”白許許眼神迷離的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揉了揉額頭,眸中逐漸清明。

    果然,就不該心軟讓她喝酒。

    心疼這小家夥似乎成了順其自然的事,葉嫵隻好重新坐回床邊,讓他枕到膝上,任勞任怨地替他捏了捏腦袋兩側的穴位。

    “要不,你再睡會,一會兒回來叫你?”葉嫵跟他商議。

    “不用了,我去看小魚。”

    白許許隱約間覺得哪裏不太對,身上的燥熱還在,心裏也空蕩蕩的,隻是葉嫵的動作十分溫柔,她的指腹微涼,貼在額角上舒服極了,將他的思路完全的給帶跑了。

    咦?好像剛才打算想要葉嫵幫他做什麽事情來著?

    出了房門,才知道在他們睡著的時候,城主府裏出了大事,白許許聽說小鮫人受了傷,想也不想的就往他所在的房間跑了過去。

    葉嫵緊隨其後,剛到門口就被蘇眠攔住了。

    “葉嫵,陪我走走。”

    ……

    “所以說……你借著醉酒,對你家主人又摟又抱不說,還故意自傷,讓她答應了將你留下來?”

    白許許坐在床邊,看著臉色蒼白的幾乎沒有一點血色,脖頸上還纏著厚厚一圈白紗的小鮫人。

    枕溪聞言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房門口,壓低聲量悄聲回道:“主人她想將我送給葉嫵……”

    白許許騰的站了起來,眼睛瞪的圓圓的,尾巴上的毛眼看著都要炸開了:“誰?送給誰?”

    小鮫人往後縮了縮腦袋,緊張的看著他。

    “你們別想,阿姐是我的!”

    “你小聲點。”小鮫人仰頭看他,目光緊張地盯在他的一對小尖牙上:“現在不會了,主人答應我,不會將我送走了。”

    “哼!”白許許這才氣呼呼的坐了回來:“阿姐不會同意的。”

    不知為什麽,心裏有點發慌,他不甘心的補充:“阿姐隻喜歡我一個。”

    “我也不喜歡她呀。”小鮫人小聲地安撫他:“我隻喜歡我家主人。”

    “我阿姐可比你家主人好多了!”白許許因為聽到這個消息,對蘇眠的好感瞬間全無,毫不留情的批評道:“無論發生什麽,阿姐都會跟我在一起,而且我有什麽要求,她都會答應我。”

    白許許在心裏補充:除了每天摸小尾巴。

    但這事不能讓小鮫人知道,否則就是他輸了。

    之前兩個人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候,不出意外都會爭吵起來,但這次,小鮫人卻反常的沒有反駁他,反而失落的垂了眸子。

    “小狐狸,真羨慕你。你阿姐對你真好。”

    小鮫人摸了摸脖頸,剛才鬼醫來給他看過了,鬼醫醫術高明,很快就止了血。隻是一摸上去,仍有鑽心的疼。

    他語氣低沉,緩緩的道:“其實我知道,主人這麽做也是為了我好。她怕有一天她不在了,我會沒人保護,像之前一樣被人抓走。小狐狸,這世上人心貪婪者眾多,不是誰都會像你主人一樣,見到鮫人,不生邪念的。”

    “可是……我不想。當初解除契約,我說我不想,她根本就不顧我的意願,這一次我要是再不爭取。我就沒有主人了。”

    白許許同情的看著他,一時間感同身受。

    如果有一天葉嫵將他送人,他一定也會發瘋的。

    兩個小家夥情緒都有些低落,過了好一會兒,白許許才打破平靜,弱弱的問道:“你還疼不疼啊?”

    “疼。”小鮫人癟起了嘴巴:“如果主人在這裏,我肯定就哭了。”

    “你真傻!”白許許道:“你抓自己做什麽,你怎麽不去抓她!”

    小鮫人委屈巴巴的抬起頭來:“我沒舍得,她身體不好,扛不住的。不過我不後悔。”

    小鮫人停頓了一下,坐直了身體,再次看了看周圍。然後神秘兮兮的湊近了白許許,小聲道:“當時主人嚇壞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主人哭呢。其實我抓的不重,隻是看起來嚇人。然後我就趁機說不想離開主人,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小鮫人的眼睛亮亮的,臉頰上浮現出了一抹笑意:“我怕她生氣,就佯裝自己是喝醉了,才做了糊塗事。然後她就親了我,抱了我。無論我說什麽,她都答應了。”

    “裝醉真好用。小狐狸,幸虧你帶了酒給我喝。”

    白許許聞言渾身不自在的點了點頭,心裏隱隱的有些後悔。

    裝醉?現在裝醉還來得及嗎?

    怎麽他就沒有想到裝醉呢。

    葉嫵將他抱回去的時候,他是真的醉了,醒了以後幾乎已經完全想不起之前的事情了。但是今早起來,他分明還是可以繼續裝醉的。

    而且,他想起來了。

    他本來是想讓葉嫵給她摸小尾巴的,結果葉嫵一幫他揉腦袋,他居然給忘了。

    那麽好的機會!!

    偏偏就在這時,小鮫人又悄悄過來咬耳朵,給了他致命一擊:“而且,小狐狸……我跟主人說,讓她給我生小魚。”

    “她也同意啦!!”

    白許許:“啊?!小魚?!”

    “小鮫人!!!哼!!不理你了!!”

    ……

    而與此同時,城主府內的一處涼亭裏,葉嫵與蘇眠相對而坐,氣氛卻是十分的凝重。

    兩個人都是沉默不語,尤其是蘇眠,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她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玨來,沿著兩人麵前的石桌,推到了葉嫵麵前。

    “這是什麽?”

    “這塊玉玨上記錄著解除契約的辦法,葉嫵,你拿走吧。”

    葉嫵表情微訝,略略抬高了眉:“我還沒答應你帶他走。”

    蘇眠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必了,葉嫵。我已經答應留下他了。”

    葉嫵沒有見過枕溪,並不知道兩個人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蘇眠便將在碧水池裏事簡略的複述了一遍。

    蘇眠疲憊的靠向椅背,微微的闔了眸,片刻後,認真的看著她道:“其實這玉玨,我本就是要給你的,葉嫵。你救了枕溪,我無以為報。後來以此為質,僅僅是因為,我沒有其他的能給你的了。”

    “奇譚城城主這個名號,看似風光,實際上放在外界沒有任何的作用。我此生被禁錮於此,無法出城,這裏的一應珍寶,於你也用不上。隻有這玉玨,葉嫵,從你看你那靈寵的眼神我就能看的出來。你需要他。”

    葉嫵沒有動手拿玉玨,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的變化,隻是淡淡的說道:“蘇眠,你真的很喜歡窺視人心。”

    “抱歉。”蘇眠愣了愣,很快的反應過來:“我習慣了,我沒有惡意,隻是你的眼神,跟我當時看枕溪……太像了。所以我才猜測,我們可能是一樣的,我並不喜歡這個所謂的靈寵契約,當初結契純粹是懵懂無知。這個契約,對待靈獸而言……太不公平了。”

    一席話直接說進了葉嫵的心坎裏,她確實不喜歡這契約,當初與小狐狸結契,又何嚐不是情勢所逼。

    而自從知道了,靈獸的性命跟主人竟是牽扯在一起的時候,更是堅定了要解除這契約的念頭。

    隻是,為了這契約,收下小鮫人放在身邊,葉嫵自問同樣無法做到。她是個怕麻煩的人,照顧別人一輩子這種事,想都不敢想。

    葉嫵靜靜的看著她,正色道:“真的決定了?”

    蘇眠歎了一口長氣,苦笑著道:“葉嫵……枕溪他分化過了。”

    分化?那是什麽?

    蘇眠看出她的疑惑,語氣沉重的給他解釋:“世人隻知鮫人族骨血內丹都極為珍貴,其他的卻是知之甚少。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原來最初的鮫人,並沒有性別之分,隻有動了情,才會分化出性別。鮫人重情,一生隻愛一人,一旦離開伴侶,若有同族照拂還好一些,若是獨身一人,很快就會抑鬱而亡。”

    “我一直以為,枕溪本就是個男孩子。原來,他是在我與他解除契約的那日,才分化的。”

    “他那日一直在哭著喊疼,我卻不知……”蘇眠用手背覆蓋在眼睛上,幾乎哽咽:“早知道,便順著他的心意,去抱抱他了。”

    “現在想抱也來得及。”葉嫵不會安慰人,隻能硬梆梆的勸道。

    “可我死後,他該怎麽辦。鮫人一族已經隱匿於無妄海中,他在這世上孤單一人,隻怕也……”

    “無妄海?”這已經不是葉嫵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了,她輕皺眉頭,想了好一會兒。

    “或許……我知道它在哪裏。”葉嫵不確定道。

    “沒用的,無妄海受酆都大帝庇護,外人根本無法進入其中。”蘇眠搖了搖頭。

    “我能。”

    “你知道進無妄海的方法?”蘇眠愣住了。

    她這一問,葉嫵反倒不確定起來。記憶裏根本沒有關於無妄海的部分,可莫名的,一提到這個地方,她便覺得無比熟悉。

    無妄海的整個地形麵貌,一下子就浮現在了她的腦海裏。

    如何進入……

    她確實知道,但據說,這無妄海最厲害的,實際上酆都大帝留在那裏的一道筆意,別說是普通人,即使是神妖魔去了那裏,也會立時被斬在當下。

    葉嫵私心裏覺得那筆意十分親切,應該不會傷她,但這話她不敢說。誰也無法保證屆時到底會發生什麽。

    “或可一試。若我進不去,將他送到入口處,如何?”

    蘇眠神情激動,囁嚅地說不出話來。事已至此,她知道葉嫵沒有必要騙她,有希望總比沒希望要來的好。

    蘇眠含淚便拜:“那我便將他拜托給你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