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寂靜無比的曠野之上腥臭彌漫,白鳩盤旋在霧靄沉沉的低空中尋覓著食物,北風呼嘯翻滾,聲波如同麥浪一層一層的在鋪滿腐敗落葉的土地蕩漾開。這片土地的四周散落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他們穿著同樣的衣袍,以各種扭曲的姿勢安靜的躺在地上。

    手臂上的刺痛攻擊著神經,濃密的睫毛顫動,葉嫵緩緩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流淌的紅色,在灰色暗淡的彎曲的物質上。遲鈍的大腦難以分辨那是什麽,直到下一次劇痛傳來。

    葉嫵猛地抽回了手,這才看清,是一隻禿鷲在啄食她的血肉。

    這隻禿鷲太過巨大,離她的距離又太遠,鳥羽上灰暗的絨毛遮擋了視線,葉嫵一開始才沒能看清。而下一刻,被她驚擾了的禿鷲突然展開了翅膀,鷹眼鋒利,尖銳的鳥嘴倏然朝著她的胸膛啄去。

    吃到嘴裏的美味,當然不能就這樣讓她溜走。

    肌肉的記憶驟然蘇醒過來,葉嫵下意識的往一側滾去。

    屈膝試圖支起身體的重量,綿軟的骨頭卻不堪重負,讓她一下子跪趴在了地上。

    葉嫵這才發覺,她這身體的每一處關節都是無比的僵硬。

    像是死去多時的人重新獲得新生,哪裏利用起來都是沉寂過後的不協調。可眼前的局麵,卻沒有時間給她再次適應的機會了。

    寬闊的羽翼流星般劃過虛空,禿鷲眼裏的暗芒一閃而過,轉瞬便到了眼前。葉嫵瞳孔微縮,來不及多想,手掌從左往右狠狠的一劃,將一團空氣砸向了凶狠的猛獸。

    真的隻是一團空氣。

    禿鷲連停頓都沒有停頓就飛撲到了她的臉上,將她的薄軟的麵皮劃了個鮮血淋漓。血腥氣刺激到了禿鷲嗜血的神經,它再次揚起巨喙,毫不留情的將其插進了葉嫵的肩膀中,然後騰空而起,將脆弱的人類重重的甩了出來。

    鮮血跟痛楚被葉嫵緊緊的壓在了喉嚨裏,葉嫵摔出去後一言不發的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掌心。

    在她的記憶裏,剛才本該喚出一把潔白若雪的窄劍,或者是一支金光閃閃的毛筆。然而怎麽會什麽都沒有,這具身體弱的不像話,她覺得不應該是這樣,卻又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

    思考的時間隻有短短的一瞬。葉嫵試著往掌心中重新用力,隻見紋理縱橫的皮膚表麵顫巍巍的探出一根翠綠的短枝。

    她嚇了一跳,忙將樹枝收了回去。

    餘光裏,禿鷲仍舊陰沉沉的盯著她,腳步飛快的往這邊移動。她突然間眸光一閃,咬牙將手腕的傷口撕裂開,而後虛弱的倒了下去。

    實際上,她確實也沒有什麽強撐的力氣了。

    禿鷲遠遠的走了過來,繞著葉嫵的身體走了一圈,在它的認知裏,人類剛才不過是垂死掙紮而已,被那樣摔出去肯定不會有命在了,於是試探的低下頭。

    葉嫵忙將眼睛閉的緊緊的,甚至連呼吸都不敢發出來。

    過了一會兒,果然見禿鷲放心的俯下身去,叼起她手臂上的血肉。

    也就在此刻,葉嫵忽然翻身而起,手臂死死的按住了禿鷲的身子。頓時尖銳的鳥嘴裏水流似的飛濺出鮮血來,禿鷲龐大肥碩的身軀不停的搖晃,嘴裏發出刺耳的聲波,而後慢慢的歸於平靜。

    禿鷲一倒,葉嫵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

    隻見那禿鷲的屍體上自喉嚨到後背,直直的插著一根樹枝,上麵鮮血淋漓,仍舊滴答滴答的流著血。

    還沒等稍稍把心放進肚子裏,突然見遠處黑壓壓的一片朝著這邊飛掠而來,悚然一驚。

    不好,是剛才那畜生臨死時召喚來的同類。

    與此同時,葉嫵聽見隔著不遠的地方,有人驚聲叫了起來。

    “怎麽回事?那是什麽?”

    “是禿鷲,布陣……”

    雜七雜八的聲音摻雜在一起,短暫的混亂之後,流光溢彩的光圈時不時的閃爍起來。

    葉嫵忙收斂心神,謹慎的看著禿鷲快速的往這邊襲來,隻是還沒等靠近她,就被一個個無形的網困住,淩亂的飛羽飄落半晌,禿鷲成了死屍,又一個個從半空墜落下來。

    與此同時,葉嫵看清了聲音的出處。

    是一群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輕人。

    她疑惑的低頭,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群人的衣服跟她身上的這件是一樣的,隻是細節上略有不同。

    從說起來,從清醒到現在,她還不知道自己是誰,這又是哪裏。

    “那邊怎麽站著一個人……”

    “看著怎麽像是……像是葉嫵……”

    “葉嫵?她不是死了嗎?剛才我們不是還翻看過她的屍體?”

    那群人收起手中的劍,回頭發現葉嫵的蹤跡,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很快的,人群中有一個看起來年紀比較大的男人走出來,皺著眉頭納罕的看著滿臉是血的葉嫵。

    “你沒事?”

    葉嫵茫然的搖了搖頭。

    “剛才是他們看錯了,不是故意丟下你的。既然沒事,我們就走吧。”

    那人不痛不癢的丟了一句,冷淡的轉過身去身。一行人繼續往前走。

    葉嫵就這樣不明所以的跟著他們,她現在消化了幾個訊息,自己的名字應該是叫葉嫵,跟這些人是一個門派的。

    他們對自己,並不友好。

    畢竟她現在傷痕累累的,作為同伴,這些人竟然連一句關懷的話都沒有,更不用說幫她處理傷口,送藥什麽的了。

    葉嫵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麵,不一會兒,就看到時不時的有人回頭偷看她,小聲的議論起來。

    “你看她的樣子,怎麽弄得這麽淒慘。”

    “哼,誰讓她不肯老老實實的待在後山種仙草。一個凡人,非要跟著進這個妖獸遍地的秘境,不是找死是什麽?”

    “嗬,還不是為了那個人麽。你可別說,她這次在秘境裏救了那個人,說不定出去後,人家真的能夠對她另眼相待呢。”

    “什麽?她也配?要不是她憑手裏的那截扶桑枝,她連進行天入境的資格都沒有。”

    “對了,她怎麽會有神木?”

    “誰知道是哪裏偷來的。”

    葉嫵聽得認真,尤其在聽到扶桑枝三個字的時候,心裏突然湧起了莫名的熟悉感。仿佛這幾個字,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裏,從記憶伊始,就一直追隨在左右一樣。

    隻是,他們所說的那個人,又是誰?

    聽起來,像是自己喜歡的人……

    “你有沒有感覺她有點奇怪?”

    其中一人怯生生的碰了同伴的肩膀一下:“剛才我明明試過她的鼻息,是斷了氣的。”

    “是不是你弄錯了?”同伴安慰道:“再說,就算故意拋下她又能怎麽樣,她不是也為了救宋師兄,把自己的靈獸拋下了嗎?你說她這樣的人,也配有那麽好的靈獸,那小狐狸是不是瞎了眼?”

    狐狸?什麽狐狸?葉嫵莫名的心悸,不由自主的往後方望去,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她不小心丟下了一樣。

    就在這時,隔著幾個山頭的地方響起震耳欲聾的坍塌聲,所有人都忍不住回頭去看。

    那兩個之前討論她的人,彼此對看一眼,又看了看她,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聽,她那靈獸還在跟纏屍木搏鬥呢,她卻已經毫無心理負擔的準備跟我們出行天入境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能把宋師兄從纏屍木身邊救出來已經不錯了。一隻靈獸而已,死便死了。總不至於比人還重要吧。”

    “說的也是,隻是……那可是九尾狐,可惜了……”

    兩人說的正起勁,一抬頭,忽然發現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葉嫵,不知何時竟然不見了蹤影,趕忙跑向前去,稟告帶隊的師兄。

    “一個種地的外門子弟,不見就不見了吧。我們繼續走……”

    ……

    葉嫵此時正腳步飛快的往聲音的來源處跑著,她終於明白為什麽聽到坍塌聲會心跳的這麽快了。

    那兩個人的話無意間給了她答案。

    她的靈獸……

    她的靈獸還處在生死邊緣,她怎麽能就這樣毫無負擔的將他丟下。

    幾座山的距離,聽起來仿佛離得很近,實際上卻已經是很遠很遠了。葉嫵本來就受了重傷,跑了幾步就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才能繼續又力氣向前走。這樣無形中浪費了不少的時間。

    遠處的巨響從她往回趕之後就再也沒有響起來了,葉嫵心裏愈發的沉甸甸的。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當她艱難的拖著身子,滿頭大汗趕到的時候,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

    看到纏屍木的一瞬間,葉嫵的心顫了好幾顫。

    與她想象中的不同,這纏屍木長的並不算高大,而是十分的粗壯,兩人高的樹樹身卻粗的十幾個人都環抱不過來。樹頂上的枝椏如同散亂的頭發一樣,糾結纏繞,向下延伸。樹枝的長度亦是非常駭人,就像是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細長麻繩一般。

    隻是這麻繩的尾巴上懸掛著無數的繩結,仔細看去,分明是數不清的人臉疙瘩。

    纏屍木整個樹身跟葉子都是灰撲撲的,所以那隻狐狸的存在也是顯而易見的。

    其中的一根長枝將雪白的狐狸從前胸到後背直直的穿了過去,而後玩耍一般的勾著它的身體晃悠悠的打著轉兒,狐狸身後的數條尾巴安靜的垂著,時不時的被甩的揚了起來,又輕飄飄的落下來。

    葉嫵看的分明,小狐狸已經沒有了氣息,竟像是死去多時了。

    她來晚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