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第39章 39

    柴火把山洞烤得很暖和, 謝芷清兩頰熱熱的,捧著臉坐在一旁看郎卅繼續添火。

    “好啦,很暖和啦。”謝芷清受不了地笑道, “你還要燒多熱呀。”

    郎卅撇撇嘴, 停下手裏的動作,重新坐回謝芷清身邊。

    他伸手碰碰小皇子的手背, 確認那人確實很暖和之後才放下心來。

    “安渝的冬天冷嗎?”郎卅問道, “我幾次路過, 好像都是春夏。”

    謝芷清說:“冷,不過和草原的冷法不一樣,我們那裏幾乎沒下過雪,但是會下雨, 下雨的時候就很冷。”

    郎卅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這件事情, 怎麽告訴他們呢?”

    “……”謝芷清抓抓臉,“我也沒想好。哥哥他們才剛回去, 聽說這件事後, 肯定還要來看我的。我不想讓他們這麽快就再折騰一次。可是……也不能瞞著他們。”

    謝芷清沮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郎卅思考了一會兒。

    謝芷清說的在理。這次過來的那位皇子和公主, 的確看著都是弱不禁風的樣子,經不起這路上的接連折騰。

    那, 如果換成那位皇長子呢?恐怕也不行。據小清兒說,他的父皇年歲漸長,如今朝中很多事情都倚賴這位皇長子幫忙料理, 怕是不能久離。

    不過話又說回來,距離寶寶出生還有那麽久, 小清兒的家人提早過來, 也實在無事可做, 再次來草原探親這件事, 完全可以過段時間再商量。

    謝芷清的想法跟他差不多。

    “我想,不然就,就……”謝芷清的腦袋快要垂到胸口,聲音小到幾乎無法聽清,“不然就等寶寶出生之後再請他們過來探望……”

    “哦——”郎卅拉長聲音應了一聲,把臉湊到謝芷清麵前,矮下身子逗他,“那寶寶什麽時候出生呢?哎小清兒,你說,寶寶現在在你肚子裏,長到多大了呢?”

    他伸出右手攥成拳頭,說:“有沒有這麽大?”

    表情調笑,聲音倒是一本正經。

    謝芷清低著頭,不好意思看郎卅的臉,自然也錯過了他那一臉不正經的表情,隻勉強聽了個聲音,自顧自以為狼王殿下是認真地在疑惑,便也順著他的思路思考一番。

    “沒有……吧。”謝芷清伸手按下郎卅的拳頭,又碰碰他的指甲蓋兒,比劃著小聲說,“大概,隻有,這麽大……?”

    郎卅被他的小舉動可愛得心裏冒泡,真恨不得把他摟在懷裏好好搓揉一番。

    他清清嗓子,艱難忍住嘴角笑意,不再逗他,隻安靜把人摟在懷裏。

    郎卅解開自己的披風,也把謝芷清罩在裏頭。他們靠在一起,低聲商量著寄給安渝的家信中如何講述這件事。

    郎卅說:“這信寫好後也不忙送出,我算算日子,讓你的父兄在除夕那晚收到。闔家團圓,又添新喜,你覺得如何?”

    謝芷清試著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想著想著忽然有些眼熱。

    那是他們最在意的節日,自己卻不在安渝。

    父兄也一定覺得遺憾,甚至還會覺得愧對自己。他們會擔心,會思念,可能還會有點難受。

    如果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得到消息,得知自己過得很好,甚至不久的將來,這個熱鬧的大家庭裏,又會增加新的成員……

    那便再好不過了。

    謝芷清抹抹眼角,偷偷在郎卅的衣服上蹭了蹭眼睛,鼻音很重地說“好”。

    郎卅將他摟得更緊,下巴壓著他的頭頂,低聲安慰道:“到時候等寶寶出生了,等你養好身體,我們一起回去,好嗎?回你的家。我們在那裏小住一段時間,好不好?”

    謝芷清點頭說“好”。

    郎卅心裏又酸又澀——他最不願的,就是謝芷清因為遠離親人而傷心難過。

    不管怎麽說,不管有什麽理由,這些都是……都是因為他。

    郎卅心中十分煎熬。他在謝芷清看不到的地方輕輕呼了一口氣,調整好了心情,換用一種輕鬆的語氣問道:“小清兒,想過給寶寶起什麽名字嗎?”

    謝芷清擦擦眼睛,從他懷裏坐直身體,說:“唔……想過。”

    這下輪到郎卅驚訝了。

    原本隻是隨口扯了一個輕鬆些的話題,沒想到謝芷清竟真的想過這件事!

    郎卅過於驚訝,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但也沒想得很認真……”謝芷清垂著眼睛,低聲道,“我就是亂想的……”

    郎卅哪裏在意什麽亂想不亂想?他握住謝芷清的肩膀,揚聲問道:“叫什麽?我聽聽。”

    謝芷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說:“叫……‘聆月’。聆聽的聆,月亮的月。但這個是女孩子的名字,如果是男孩子……我還沒想到合適的。”

    “聆月,聆月,謝聆月。”郎卅喃喃道,“好聽,好聽!”

    他連連讚歎道:“好聽,就叫聆月!”

    謝芷清低下頭,抿著嘴笑了。

    那晚他們回去時天色不算黑,天氣也還好。沒想到才剛回家沒多久,外麵就飄起了雪花。

    郎卅感慨道:“還好回來得早,再晚點就要遇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經念叨,等到兩人洗漱完畢準備睡覺時,方才的小雪花已經變成了鵝毛大雪。

    謝芷清趴在窗前看了看。他還是對下雪有無盡的好奇和喜愛,被郎卅催了好幾遍才老實回去睡覺。

    躺在床上的時候,謝芷清又不知想起了什麽,一個人捂著嘴一直在偷笑。

    郎卅看得新鮮,撐著腦袋問:“你那小腦瓜又在想什麽?”

    謝芷清說:“想,瑞雪兆豐年,古人的話果然有道理!”

    郎卅刮刮他的鼻子,說:“行了,別古人今人了,趕緊睡吧。”

    謝芷清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不過沒安靜一會兒,他又睜開眼衝郎卅勾勾手指,示意狼王再靠近一點。

    郎卅不明所以,往他那裏靠了靠。

    謝芷清撐起身子,在郎卅耳邊輕聲說:“草原也是我的家,郎卅。”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也糾結了許久才有勇氣說出口。

    他的聲音像帶著小羽毛,撓得郎卅心裏又癢又甜。

    郎卅碰碰他的唇角,語氣低沉又溫柔。他說:“謝謝你……小清兒。”

    謝謝你來到我身邊,謝謝你願意留在我身邊,謝謝你……把這裏當作家。

    想說的話實在太多,可郎卅低頭看看謝芷清,又覺得千言萬語堵在胸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俯身抱住謝芷清,在他耳邊落下一吻。

    謝芷清隻笑,不說話。

    說過這些後,謝芷清很快便睡著了。

    這一晚郎卅依然失眠了,隻是這一夜,他沒有像之前幾夜那樣心情複雜。

    他的心裏踏實了很多,也平和了很多。

    他看著謝芷清,偶爾也看看窗外的大雪,想,瑞雪兆豐年,看來是沒有錯的,今年果然是個好年頭。

    那封家書寫得磕磕絆絆,謝芷清每次提筆,總是寫不了幾個字就把自己臊個大紅臉。後來郎卅看不過去了,說要幫他寫,卻又被拒絕。

    小皇子不好意思說郎卅的字又大又胖又醜,隻能委婉表示,他的語氣和措辭不符合中原人的習慣。

    郎卅竟然信以為真。他反思了一番大婚那日對安渝皇帝是否太過不尊重,又回想著謝芷風兄妹來草原時自己的行為是否得體,最後甚至跑出去買了幾本書,試圖學習一些中原人的禮儀。

    認真地研讀了一個時辰後,半途而廢。

    總之,後來還是謝芷清自己磕磕巴巴地寫完了那封信。他囫圇檢查了一遍,甚至沒有勇氣仔仔細細、從頭到尾認真讀一遍,便折起來塞進信封交給了郎卅。

    “就這樣吧,可以送到驛站了……”謝芷清紅著臉小聲說道。

    郎卅又開始逗他:“你不檢查一下?我幫你拆開檢查一下。”

    “不用了,不要啊!”謝芷清慌張大叫,“不用檢查,不用檢查!”

    郎卅哈哈大笑。

    這信順利寄出了——為了保證時效,郎卅甚至找了一隻狼人肉送過去,就趕在除夕夜當晚,把信送到了皇帝手中。

    *

    這一年的除夕與往常相比,沒有太多不同,卻又處處不同。

    歌舞還是熟悉的樣式,菜品也比往年更可口,然而這裏的人,卻幾乎人人都心不在焉。

    皇帝草草吃了幾口點心,便放下了筷子。他方才吃的那塊牛奶小方,從前謝芷清在的時候最是喜歡。

    闔家團圓的大日子,他不願意掃其他人的興,隻是心裏實在提不起勁兒,臉上的笑容看著都那麽勉強。

    皇帝不高興,台下的幾位皇子公主也都在心裏默默歎氣。

    謝芷月年紀最小,不理解為什麽明明是開心的節日,氣氛卻顯得有些死氣沉沉。

    她麵前那一盤牛奶小方還照原樣擺著,動都沒動。照顧她的嬤嬤以為是不合口味,低聲問了一句。

    謝芷月小聲說:“留著給哥哥。”

    小孩子的無心之語,讓宴席上一眾大人心酸不已。

    謝芷明有點受不了這沉悶的氣氛了。他打起精神,高聲說道:“是不是到放煙花的時辰了?準備開始吧。”

    皇帝抬頭看了他一眼,點頭允了——天色才剛暗下來,哪裏是放煙花的時辰呢?

    然而眾人卻都心知肚明,誰也沒有異議。

    就讓那些絢爛的煙花,增添一點年味兒吧。

    五顏六色的煙火依次升了天,在空中爆破成一朵朵絢麗的花。斑斕的顏色映在他們臉上,竟絲毫不能給他們的臉色增添哪怕一抹亮色。

    一直安靜著的謝芷風此刻也再無耐心。

    皇帝的這幾個孩子之中,數他性子最溫和、懂事、不調皮,待人待物得體又溫柔。

    然而他也已經不願再在這家宴上多待一刻了。

    他本想借口身體不適提前退場,卻又擔心這隨口編的理由讓父兄平添擔憂。

    正苦苦思考之際,他寢宮的小太監悄摸著來到他的身邊,衝他低聲耳語了幾句。

    “什麽?!”謝芷風扭頭,驚訝問道。

    這問話的聲音實在太大,所有人都扭過頭來,齊刷刷地看向他。

    “怎麽了?”皇帝焦急道。

    “……”謝芷風滿臉茫然,看表情也是完全沒回過神的樣子,他微微皺眉,說,“狼族的使者……來送信了,就在我的寢宮門口。”

    來的這位狼族使者正是上次護送謝芷風兄妹回安渝的幾人之一,他在宮門口,點名要見二皇子。

    謝芷風心裏亂了套,一時之間不知心中是驚是喜,忙道:“我去看看!”

    說罷便著急忙慌去摸自己的輪椅。

    “等等!”謝芷明立刻起身,幾步邁到弟弟身邊,說,“你不方便,我去看看!”

    連招呼都顧不上多打一個便跑沒了影。

    他腳程快,往返不過片刻。再回來的時候,謝芷明手裏攥著一封已經拆開的信——安渝國的大皇子,心急到連禮節都不顧了,在路上便拆了這封指名寄給二弟的信。

    他在一眾人的視線中將信交給謝芷風。謝芷風草草看過後,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全都驚訝得長大了嘴巴。

    “信上寫了什麽?”皇帝焦急萬分,“給朕看看!快給朕看看!”

    謝芷明慢吞吞將信遞了過去。

    “出什麽事了?是出什麽事了嗎?”皇帝急道,“哎呀,快點!”

    那信終於落在他的手中時,他竟也露出和兩個兒子同樣的疑惑神色。

    頃刻之間,謝芷清的家書已在眾人手中傳閱過一遍,唯有最小的謝芷月還什麽都不知道。

    她抿著嘴看了看周圍的人,從自己的座位上跳下來,不顧嬤嬤阻攔跑到父皇案前,抱住了他的大腿。

    “哥哥的信,小月兒可以看嗎?”謝芷月怯怯問道。

    她不等皇帝回答,扭著身子鑽進父皇懷裏,也認認真真讀了起來。

    女孩臉上露出了些許疑惑。然而不過片刻,這疑惑就變成了欣喜。

    “小月兒要做小姨了!”謝芷月抱住皇帝的脖子,高興喊道,“小月兒要做小姨啦!”

    皇帝抱住小女兒的肩膀,怕她從膝蓋上摔落。他就著女兒的手,又讀了一遍信上的字。

    再回過頭時,老皇帝已經紅了眼眶。

    “……父皇……”謝芷月呆呆道,“父皇怎麽哭了?”

    女孩用細嫩的手指,笨拙地擦去父親臉上的淚水。

    她的父皇太老啦,臉上的皮膚起了皺,胡子一片花白,雙眼也變得混濁。

    謝芷月害怕了,她怯生生地問:“哥哥要生寶寶啦,父皇不開心嗎?”

    老皇帝遍布皺紋的手拭幹了眼眶的淚水,喃喃道:“開心,開心……父皇是太開心啦……”

    他把這信好生折好,囑咐身旁伺候的老太監小心收起。

    他抹了抹眼角,摟緊懷裏的小女兒,示意嬤嬤換上新的碗碟和食物,讓公主坐在自己身旁,繼續吃著沒吃完的可口美食。

    小孩子情緒敏銳,隱約察覺到家宴上的氣氛似乎好了一些。她抬頭看看天空,恰巧看到空中炸開一朵紅色的花。

    謝芷月開心地拍手,道:“又放煙花啦!紅色好看,小月兒喜歡紅色!”

    公主的話音剛落,空中又爆開一連片禮花。

    這顆禮花聲音太大了,把謝芷風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他有點不好意思,捂著臉笑了。

    身後,謝芷明拍了拍他的輪椅,也笑了。

    “真好啊。”謝芷明感慨道。

    天空中的煙花還在一顆接著一顆地炸開,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道。

    耳邊過分嘈雜的聲響並沒有遮蓋住大皇子的聲音,謝芷風聽到了皇兄的話,抬頭看看他,也說:“是啊,真好。”

    原本冷淡到幾乎無法繼續下去的家宴,就這樣又暖了起來。

    謝芷月最終還是沒有碰那盤牛奶小方。她饞得很,筷子好幾次伸到了盤子上,卻始終沒有真的落下。

    老皇帝摸著小女兒的頭發,溫聲問道:“給哥哥留著?”

    “嗯,給哥哥留著。”女孩的眼睛舍不得離開那盤甜點,嘴上說的話倒是絲毫沒有猶豫。

    皇帝慈愛地拍拍她的頭頂,道:“好,給哥哥留著——以後我們給他帶過去,好嗎?”

    “好!”謝芷月歡呼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