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又是一年中秋佳節,宮內雖辦了宮宴,皇帝和貴妃卻因身體抱恙,未曾出席,隻太後牽著大皇子簡單露了個麵,受了王公貴族幾杯敬酒,便稱累離席。

  這場中秋宴的蕭條清冷,叫許太後不禁想念前年病逝的太上皇,若是那人還活著,起碼也能與她一同撐撐場麵,哪至於現在,隻剩她個不中用的老婦牽著個乳臭未幹的小兒。

  再想到裴青玄和李嫵那對冤孽,許太後隻覺頭疼不已,夜裏吃著月團,猶如嚼蠟。

  又過了兩日,在禦醫們精心治療下,暈厥多日的皇帝總算穩住心脈,轉危為安。

  紫宸宮寢殿內,沉香嫋嫋,又冗雜著苦澀的草藥氣息。

  “此番實在凶險,若不是陛下底子好,又值盛年,險些撐不過那來勢洶洶的南疆蠱毒……”

  “菩薩開眼,祖宗保佑,好歹叫他熬過這一遭……隻是他已昏睡三日,到底何時能醒?”

  “太後放心,陛下脈象已經穩住,但血氣大虧,多耗些時日修養。待他休息夠了,自會醒來。”

  “唉,這都叫什麽事啊……”

  忽遠忽近的談話聲斷斷續續傳入耳中,龍榻上昏昏沉睡的帝王眼睫輕顫了下。

  極致的疼痛過後,渾身好似抽筋吸髓般,無力又麻痹,四肢與軀幹猶如被沉重巨石牢牢壓著,想要動彈,卻無法動作半分。就連最尋常的呼吸都變成一種折磨,新鮮空氣湧入氣管的同時牽動著破碎的五髒六腑,疼得鑽心。

  這份疼痛雖難捱,卻也喚回他些許意識——還能感覺到疼,說明他還活著。

  活著,便能再次見到阿嫵。

  這念頭一起,心底好似生出一股力量,叫他強撐著大腦的混沌與身體的疲累,睜開了眼。

  ===第105節===

  映入眼簾的是紫宸宮寢殿明黃色繡團龍祥雲的幔帳,看著帳頂那栩栩如生的金龍,那雙蒙著霧氣的狹眸有短暫恍惚,隨之迷離逐漸散去,變得清明。

  “陛下睜眼了!”身旁傳來太監激動的喊聲。

  伴隨著一陣紛亂倉促的腳步聲,許太後那張噙著淚水的蒼老臉龐很快出現在眼前:“我的兒,你可算醒了!嗚嗚嗚嗚你這膽大妄為的混賬,可真是嚇死我了!”

  看著這熟悉的臉,裴青玄眉心微動,想開口卻沒甚氣力,隻得由許太後在榻邊哭過一通。

  待到最初驚喜過去,許太後收了眼淚,再看榻上瘦骨嶙峋、麵色蒼白的兒子,一顆心如泡在酸水裏,憤怒又難過:“我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混賬!我知你一向主意大,可種蠱這樣大的事,你竟也瞞著我?你命懸一線時,可曾想過生你養你的母親,想過你那才隻五歲的小兒,還有裴氏列祖列宗苦心經營的江山社稷,這天底下的萬千百姓?”

  “我真是造了孽,欠了你們裴家的。”許太後挎著肩膀,抹淚哀道:“早知今日,當年就不該選李太傅當你的老師!”

  她越想越難過,理智告訴她,此事怪不到李嫵,可見著兒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還是不免生出些許怨懟,巴不得這一對小兒女壓根沒見過,便也不會有這段孽緣!

  直到許太後哭也哭過,罵也罵過,裴青玄稍有了些精力,薄唇輕啟:“母後……”

  低沉嗓音,沙啞而虛弱。

  許太後剛收起的眼淚險些又因這聲喚落下,她雙眸紅腫:“我在呢。阿玄,你可是渴了,還是餓了?”

  “您別哭了。”裴青玄勉力笑了下:“這不是沒事。”

  “還說沒事?整個太醫院圍著你連軸轉了三日三夜,好不容易才將你從鬼門關拉回來,這叫沒事?你再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你…你……唉!”許太後恨鐵不成鋼般,抬手錘了錘自個兒的胸口:“你這是在剜我的心啊!”

  見她這般,裴青玄一時也不好多說,免得又惹她掉眼淚,隻半闔著眼皮:“讓劉進忠進來,伺候朕進些吃食罷。”

  “是了。”許太後忙不迭起身:“你睡了這幾日,一定很餓了。你躺著,哀家這就去安排。”

  她腳步匆匆地往外去,床榻上,裴青玄合上雙眼,養著精神。

  半個時辰後,宮人們伺候好洗漱,又刮了胡須,梳了發,喂了些好克化的流食及禦醫開的補湯,裴青玄躺靠在石青刻絲迎枕上,稍微有了點人樣。

  許太後見他精神尚可,放下心來,坐在榻邊絮絮念了一堆禦醫的叮囑。

  裴青玄閉目養神,靜靜聽著,待她全部說完,才睜開一雙狹眸看向她:“母後。”

  許太後一看他這樣,就猜到他要問什麽,無奈歎了口氣,還是接了話茬:“你是想問阿嫵吧?”

  裴青玄眸光微動:“嗯。”

  他方才問劉進忠等人,那些奴才一個個吞吞吐吐,隻說貴妃無礙,其餘再不肯多說。

  這般古怪的反應,不免叫他憂心,難道情蠱效用不夠?亦或出了其他變故?

  “阿嫵無礙。”

  許太後也是這一句話,見榻邊之人仍直勾勾盯著自己,幽深黑眸帶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拗,抿了抿唇,又多說了幾句:“種蠱的那日夜裏,她便醒過來了。隻昏睡太久,體力不支,短暫醒來了一會兒,便又睡了過去……哎,你別急,聽我把話說完。她沒事,好得很!”

  “你帶回來的那對南疆祖孫給她看過,說那個花蠱已經種好了。禦醫也給她把過脈,說她脈象不浮不沉,不遲不數,不細不洪,總之比你的情況強上百倍!第二日她就下地走路,健步如飛了!”

  提到這個,許太後心口略堵,不是不希望李嫵平安康健,隻是想到她能吃能喝,自己兒子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兩廂一對比,心下怪不是滋味。

  是以得知李嫵恢複,她並未親自去探望,而是派玉芝嬤嬤去瞧了眼。

  “玉芝和璉兒都去永樂宮見過她了,說是精神好,氣色也好,一點都看不出生了場大病。”許太後睃了裴青玄一眼:“現下你可放心了吧!”

  裴青玄濃眉緩緩舒展,高大身軀也放鬆地靠著身後迎枕,啞聲輕笑:“她無礙便好。”

  許太後撇了撇嘴,總算明白為何從前許老太太看自己不順眼了,現在她看裴青玄也不順眼的很,巴不得將他腦袋敲開,將裏頭關於李嫵的一切都抽掉。

  他一門心思撲在李嫵身上,可李嫵呢……

  許太後轉動著腕間的白玉珠串,甕聲甕氣道:“現在知道她無礙了,你就給我好好養病,莫要再做些不值當的傻事了。”

  裴青玄淡淡道:“值當的。”

  許太後一噎,望著他蒼白枯槁的臉,隻覺來氣:“有什麽值當?席太醫和謝伯縉都與我說了,她銀針封脈便是想叫你放她出去,你完全不必種這勞什子的花蠱,隻要將她放出去,由著她自己去過便是。至於她壽長壽短,個人有個人的命數,也非人力能主宰。可你呢,偏要逆天改命,用這南疆蠱術,險些丟了自己的性命!”

  裴青玄沉默不語。

  許太後見他這般,忽又不忍,偏過臉悶悶道:“算了,你覺得值當就值當吧,反正這花蠱也種下去了,說再多也沒用。不過,阿嫵那邊……”

  她唇瓣囁喏,欲言又止。

  裴青玄眉心輕折:“怎麽?”

  許太後臉上露出糾結之色,又看了裴青玄好幾眼,見他才將醒來,身體尚弱,怕他接受不了,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麽……啊對了,我派人將璉兒叫來,他可一直擔心著你。”

  “母後。”裴青玄叫住她。

  許太後心下咯噔一下,抬起眼,就對上兒子那雙洞若觀火的漆黑狹眸:“您有事瞞著?”

  明明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帶著不容辯駁的威嚴。

  許太後被他這般直勾勾看著,有些不大自在,斟酌片刻,她試探地問:“謝伯縉說,你打算放阿嫵出宮的是吧?”

  提及此事,裴青玄心頭襲來痛意,長睫垂下:“是。”

  “這回你真想通了?決定了?不會再強留了?”

  “……”

  裴青玄抬眼,看著一副渾然不覺往他心間捅刀子的生母,薄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想通了。也許當年,朕就該聽您的,莫要強求。現下醒悟,雖有些晚了,卻也不算太晚……起碼她還活著,還有未來的日子可期待。”

  “可你此番舍命救了她,真舍得就此撒手?”許太後問。

  裴青玄默了默:“再繼續糾纏下去,她仍是痛苦,朕也不會快活。”

  深邃的眉眼間浮現一抹自嘲:“且朕隻有一條命,此番賠了她,再沒本事賠她第二回 。待過兩日朕身子好些,便問問她,若她還是想出宮,那朕……答應她便是。”

  殿內安靜下來,許太後略顯渾濁的眼眸在他麵上來回打量了好幾遍,似在確認他這話的真假,心下既惴惴又有些驚喜,看了好一會兒,見他此話並不似作偽,也暗鬆了口氣:“你既這樣說了,那我也不瞞你了,阿嫵那邊……的確出了點小狀況。”

  裴青玄猛然抬眼:“什麽狀況?”

  “她……”許太後踟躕,終是悶聲含糊道:“你既決意放她離開,那她失去記憶,於你也無甚影響吧?”

  裴青玄一怔:“失去記憶?”

  “唉喲,你別激動。”見他亟要起身,許太後忙伸手將他按下,嘴裏急道:“你別擔心,她也不是全然失去了記憶,其他的事都記得,隻單單……忘了你而已。”

  說到最後幾個字,許太後聲音也弱了,心下很是後悔自己的嘴快。

  早知就再瞞一段時間了!

  裴青玄目光僵直,隻覺胸膛裏那顆虛弱跳動的心髒好似被一隻無形大手緊緊揪住,而後毫不留情地按進刺骨冰冷的深淵裏。

  她…忘了他?

  記得其餘事,單單就忘了他?

  許太後覷著兒子難堪灰敗的臉色,嗓音也幹巴巴的:“阿玄,你別太傷心。往好處想,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起碼她不會記得從前那些不好的事……”

  當然,沒有恨的同時,也沒了愛,從此便是徹底的陌路人。

  裴青玄不發一言地坐著,猶如被抽走魂靈的空殼,一張清俊嶙峋的臉龐看不出任何悲喜。

  就在母子倆相對無話時,殿外傳來劉進忠驚喜的稟報聲:“陛下,貴妃娘娘和小殿下來了,候在外頭求見呢。”

  猶如往死氣沉沉的古井裏丟了一顆石子,濺出晶瑩的水花。

  皇帝空寂的黑眸亮起一抹微光,抬首望向殿外方向,語氣透著一絲難以置信:“她來見朕?”

  她竟會主動來見他。

  是否說明她記起他了?亦或是,她壓根就沒忘記他?隻是昏睡久了,腦袋短暫糊塗了。

  不論如何,他難掩喜色,啞聲道:“快請進來。”

  劉進忠忙應聲下去了。

  榻邊坐著的許太後也有些懵了,玉芝和禦醫親口說的,貴妃忘記了關於皇帝的一切,如何現下,她竟親自來了紫宸宮。

  “母後,朕現下這樣……是否很狼狽?”裴青玄低低問著,素來沉靜的臉龐竟透著一絲年輕兒郎見到心上人的緊張忐忑。

  許太後見他這般,心下酸澀,寬慰著:“先前梳洗過一番,倒還好。”

  裴青玄嘴角微繃:“定是比不得從前了。”

  許太後不語,隻暗暗想著,那又如何呢?愛你的人,你再如何狼狽憔悴,她也隻會心疼你。不愛你的人,你再光鮮亮麗,仍舊入不了她的眼。

  愛,便是這世上最無道理可言之事。

  各懷心思間,劉進忠引著李嫵和裴璉走入殿內。

  “陛下,太後娘娘,貴妃娘娘和小殿下到。”

  話音落下,兩道聲線不一的請安聲響起——

  “李嫵拜見陛下、拜見太後。”

  “兒臣拜見父皇、拜見皇祖母。”

  裴青玄抬眸,視線掃過麵前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而後定定落在那一身玉色裙衫的清麗女子身上。

  烏發如雲,挽著低髻,斜插玉簪。一張瑩白臉龐未施脂粉,雙頰卻透著淡淡自然的紅潤,那抹櫻桃般唇瓣也是潤潤的紅,猶如盛夏時節開得正燦爛的薔薇花瓣。

  不再是前幾日昏睡不醒、奄奄一息,也不再是更早些時候,那愁眉不展、鬱鬱寡歡,她就這般自然而隨和地站在他麵前,亭亭玉立,充滿生機。

  裴青玄有短暫恍惚,他已記不清上一次見她這副樣子是何時候。

  但現在見到她這樣,他心裏是歡喜的,連著語氣也變得溫和:“阿嫵不必多禮,你才恢複不久,快坐下歇息。”

  那婀娜身影似是頓了一下,而後她緩緩地直起身:“多謝陛下。”

  宮人很快搬了兩張椅子放在床邊。

  裴璉剛想坐到遠一點的那張椅子,便見李嫵喚他:“璉兒。”又伸手指了指裏頭那張椅子。

  裴璉會意,看了眼母親,又扭頭看了看父皇與皇祖母,最後還是選擇聽母親的,坐到那張離父皇近一些的椅子。

  而李嫵麵色淡然地坐在靠外那張椅子,絲毫不覺得這有何不妥。

  裴青玄靜靜看著她這舉動,視線又落在她那張嬌麗臉龐寸寸逡巡著,試圖從她那淡漠而平靜的神情裏尋出一些端倪。

  不曾想李嫵忽然抬起眼,直接迎上他的目光。

  這猝不及防的四目相接,叫裴青玄心口一跳,不知為何,又升起一種說不出的無措。

  稍稍定神,他道:“阿嫵如何來了?你身子將好,應當多多靜養。”

  李嫵目光坦蕩地與他對視,靜心修養了三日,她如今已全然無恙,說話的嗓音也清靈有力:“聽聞陛下醒來的消息,臣女一來探望,二來有事與陛下商議。”

  自她進殿內,一直自稱“臣女”。

  裴青玄眉心微不可查皺了下,盯著她:“你要與朕說何事?”

  “前幾日,臣女大病了一場,一覺醒來,人躺在永樂宮榻上。左右宮人與我說,我現下是陛下的貴妃沈雯君,並與陛下育有一子。”

  ===第106節===

  說到這裏,她餘光瞥過坐直端正、滿臉緊張的裴璉,再次看向裴青玄,麵露難色:“雖不知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請陛下明鑒。臣女並非貴妃沈雯君,而是太傅李承鶴之女,李嫵。”

  裴青玄鳳眸輕眯,並未出聲。

  一旁的許太後低低道:“是吧,我說了她失了記憶,不記得你了……”

  裴青玄看向李嫵:“你真的不記得朕?”

  李嫵看著他,似是認真辨認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記得。”

  “朕與你自幼相識,青梅竹馬,你活了二十六歲,朕就認識了你二十六年,如今你說不認識朕……”裴青玄沉眸睇她,胸口諸般情緒竄動著,有惱怒,更多是覺得荒唐:“阿嫵,朕知道你心頭怨朕禁錮著你,甚至不惜自封脈象,想叫朕放過你……”

  長指緊緊捏著衾被,他壓著喉間湧起的血腥氣,黑眸定定望著她,笑意苦澀:“不論你信不信,經過此番,朕想明白許多事,也知從前做了許多錯事,朕已決定尊重你的意願,放你離去。所以你大可不必裝作不認識朕……”

  李嫵聞言,麵上閃過一抹詫異,隻是不知是因他哪句話而訝異。

  訝異過後,她輕眨了眨眼,語氣很是無奈:“臣女也不知該如何與陛下解釋,總之,臣女的確不記得陛下了。自我三日前醒來,身邊的人與我講了許多關於陛下的事,可我腦中空空,一點都記不起來。我隻知我是李府嫡女,有兩位哥哥,兩位嫂嫂,還有一位侄兒兩位小侄女。”

  說到這,她的視線又落在裴璉身上:“我也記得璉兒是我的孩子,但卻記不得是與誰生的。但看他的模樣,還有旁人所說,想來……的確是與陛下所生吧。”

  一旁的小裴璉聽得這話,一顆小心髒提起來又鬆下,暗自慶幸,還好母親是記得自己的。

  “臣女也認識太後娘娘。”李嫵朝許太後頷首示意,再次轉向裴青玄時,目光澄澈而磊落:“但關於陛下的一切,實是記不得了。”

  許太後也點了點頭,一副急於證明的口吻附和著:“阿玄,你看,我沒騙你吧。”

  裴青玄:“……”

  “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罷,終歸您方才也說了,願意放我離去。那臣女是否記得從前的事,也不重要了。”

  在那雙黑涔涔鳳眸的注視下,李嫵施施然起身,斂衽肅拜:“還請陛下守諾,放臣女歸家,與親人團聚。”

  話音落下,殿內陷入了安靜。

  看著眼前這一副陌生人姿態的嬌小女子,裴青玄麵色鐵青,隻覺百爪撓心。

  也許她說得對,既已決定放開,她是否記得他,已不重要。

  可她為何……為何會單獨忘了他?

  他不信。

  “阿嫵,你不必裝。”

  裴青玄呼吸微重,嗓音也沙啞三分:“你說實話,朕一樣會放你走。”

  身前之人仰起瑩白小臉,柳眉輕蹙,烏眸盛滿無辜與迷茫:“陛下,臣女沒裝。許是那蠱毒的副作用,你或可問問那對南疆祖孫?”

  “若那花蠱真會叫人失去記憶,為何你旁的都記得清楚,甚至連璉兒都記得,唯獨記不得朕?”裴青玄咬牙:“你別想騙朕。”

  李嫵眸光微動,而後垂下眼,低歎一聲:“既然陛下覺得臣女是裝的,那臣女便是裝的吧。”

  她再次躬身一拜:“臣女雖識得陛下,也請陛下信守承諾,放臣女今日便歸家。”

  裴青玄:“……”

  她這些半真半假的話猶如一塊塊石頭壓在他的心口,叫他悶得發慌,幾欲嘔血。

  無論真假,她竟如此絕情——甚至都不肯認他。

  一旁的許太後見氣氛變得僵硬古怪,訕訕打圓場:“阿嫵,你坐著說話,別著急。皇帝今日才剛醒,腦子還昏沉著,不然你先回永樂宮再等兩日……等他身子好些了,再與你好好聊聊?”

  “太後娘娘。”李嫵蹙眉,很是不解道:“陛下方才親口說了願意放臣女出宮,臣女也想出宮,既已達成一致,一輛馬車送臣女回府便是,何須再商量?”

  許太後一時語塞,悻悻道:“道理這麽個道理……不然還是再過兩日?”

  李嫵紅唇輕抿,不說話,隻望著榻邊那空蕩蕩撐著牙白褻衣瘦骨嶙峋的男人。

  裴青玄自也感受到她的目光。

  再次對視,他望著那雙明亮而煥發著生機的眼眸,沉吟良久,薄唇虛弱地動了:“朕既答應你,便不會騙你。”

  “母後,勞煩你安排馬車,送她回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