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冬日暖陽籠著屋簷凍雪,稍融水漬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芒,幾隻鳥雀在枯枝上啾鳴蹦跳,為蕭條寒冬添了幾分生機,然永樂宮內卻是一片死水般的闃靜。

  良久,搭在李嫵腕間的帕子才收走。

  三位禦醫交頭接耳商議了好一番,才推出一人答話:“回稟陛下,娘娘分娩時氣血大虧,所幸身體底子還不錯,日後多加調養並無大礙。至於不願見到小皇子……實乃心病所致。”

  “心病?”裴青玄蹙眉,擔憂看了眼身側安靜坐著的李嫵,轉臉再看禦醫:“仔細說說。”

  禦醫躬身道:“臣等行醫多年,也見過數樁與貴妃娘娘相似症狀。部分婦人產子後,會情緒低落、鬱鬱不歡,嚴重者還會狂躁易怒,寢食難安,幻視幻聽,甚至、甚至……”

  “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

  禦醫悻悻咽了下口水,頭垂得更低:“嚴重者會出現輕生或者虐嬰的行為。”

  霎時間,本就靜謐的殿宇更是靜可聞針。

  裴青玄麵罩寒霜,語氣也沉下:“你們確定沒診錯?”

  三位禦醫齊齊掀袍跪地:“臣等不敢!”

  眼見裴青玄的臉陰得快要滴下水來,李嫵慢悠悠抬起眼簾,輕聲問:“此症可有法子治?”

  有人遞了話茬,為首禦醫忙不迭接話,戰戰兢兢答:“回娘娘,微臣可為您調配一副舒心湯,日常飲用,有調理情緒,醒腦開竅、疏肝解鬱之效。但…心病還須心藥醫,此等婦人產後悒鬱之症,還須以自身紓懷為主,湯藥僅為輔用……”

  稍頓了頓,禦醫又道:“至於與小皇子親近,為著娘娘身心著想,不可操之過急。依臣等愚見,可循序漸進地與小皇子接觸,慢慢適應。”

  裴青玄聽得額心直跳,胸間也窩著一團火:“盡說些廢話!”

  天子一怒,威嚴深重,莫說禦醫,殿內伺候的宮人也齊刷刷跪地,叩首連連:“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李嫵在旁冷眼看著,一言不發往寢殿走去。

  “阿嫵?”裴青玄喚她。

  她沒回頭,隻道:“有些乏了。”

  眼見那道纖細身影走向內殿,裴青玄眉心微動,轉臉看向禦醫:“立刻下去寫方子,湯藥熬好後即刻送來。”

  也不等禦醫們應聲,帝王高大的身形便從紫檀荷葉托首交椅起身,亦往寢殿而去。

  待橐橐靴聲徹底隔絕在裏,地上跪著一幹人長舒口氣,死裏逃生般麵麵相覷,皆是苦笑,皇家的差事不好當啊。

  寢殿之內,安神香從雕花鎏金獸形香爐的孔隙裏嫋嫋升起,很快又絲絲縷縷隱沒於空氣。

  “方才禦醫也說了,你抗拒皇兒隻因產後心病,並非你本意。”

  裴青玄大步走向榻邊靜坐的李嫵,見她一副怔然出神的模樣,語氣也放得溫和:“阿嫵,你不必再責怪自身。咱們慢慢喝藥調理,紓解心情,待病好了,再親近他也不遲。”

  在禦醫來之前,李嫵便感覺到自己有些不對勁,現下聽到禦醫確診,內心並未多少波動,更多是一種“果然如此”的塵埃落定之感。

  現下聽得裴青玄安慰,她抬起眼望著他:“我真的會好麽?”

  輕柔縹緲的語氣叫裴青玄心下一緊,黑眸緊緊凝視著她映雪如霜般的臉龐,他握住她的手:“宮裏有最好的禦醫、最珍貴的藥材,你一定會好。”

  這目光太過篤定,灼熱逼人。

  李嫵垂下眼,視線落在他緊握的那隻手上,淡粉唇瓣動了動。

  剛想說什麽,外頭響起太監的高聲通稟:“太後駕到——”

  裴青玄眉梢輕挑,朝外看了眼,鬆開李嫵的手:“八成是聽說請了禦醫。”

  李嫵抿唇不語,隻往他胸膛掃去。

  還好傷口叫禦醫處理了,衣袍也換了新的,不然許太後見了怕是麻煩。

  “阿嫵別擔心。”察覺到她的視線,裴青玄雲淡風輕笑笑,長指撩過她耳畔碎發:“一點小傷,養幾日就好了。”

  李嫵淡淡嗯了聲,想了想,還是多說一句:“以後你莫要再做這樣的事。”

  裴青玄微詫,看向她的眸光帶著隱秘的熱切:“阿嫵是在……”

  “你別多想。”李嫵截斷他的話,眉眼認真:“弑君之罪太重,我擔不起。何況我很早就與你說過,我不需要你要死要活拿命賠我,這於我毫無意義。”

  男人俊顏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很快又恢複平靜,長睫輕垂:“朕知道了。”

  李嫵不再看他,起身走到銅鏡旁,照了照衣裳發鬢,確定無有不妥,才道:“出去迎一迎太後。”

  裴青玄按著她的肩坐下:“你歇著便是。”

  說罷,他大步往殿外走去。

  大抵是許太後與禦醫說話耽誤了些功夫,過了好一陣,她才隨著裴青玄入殿。

  一見到靠窗榻邊坐著的李嫵,她滿臉憂色,急急上前:“你才生不久,如何就起身了?快快快,阿玄,快扶她到床上躺著。”

  “太後莫擔心,這幾日一直躺著,就方才起來一會兒。”

  李嫵說著,又要與許太後行禮,很快就被按了回去:“這裏也沒外人,不必行這些虛禮,你好生歇著。”

  “阿嫵謝太後。”李嫵頷首,算作做禮。

  許太後往後退了兩步,視線在李嫵麵上來回轉了好幾遍,不禁感歎:“唉,女子生產是兒奔生、母奔死。這一遭,著實苦了你了……瞧這臉瘦的,都快沒有了,那些養身補氣的血燕啊鹿茸啊當歸啊人參啊,可都有吃著?”

  李嫵答道:“太醫院開的補湯,每日都有在吃。”

  “那就好,那就好。”許太後連連點頭,隻是越看麵前這張清瘦蒼白的小臉,越是心疼:“得多吃些,此番虧了這樣多氣血,吃再多也不為過。我庫房裏還有幾株品相極佳的老山參,這回也給你帶來了,待會兒吩咐下去,讓禦膳房每日給你燉雞湯喝。”

  許太後盛情太過,李嫵一時有些招架不住。

  “母後,您坐下說話。”裴青玄扶著許太後到一旁坐下:“進殿這樣久,一口茶還未喝,先喝口茶再說。”

  “哪裏久,我這才剛來。”許太後嘴上嘀咕,但還是順著坐到榻邊,端起暖胃的參茶喝了一大口,隨口說道:“都快二月了,外頭的風還這樣冷,好在看天色,是沒有雪落了。”

  放下白玉定窯茶盞,她又與李嫵問過一陣溫涼,才切入正題,語氣都變得謹慎了些:“方才禦醫將你的情況都與我說了……阿嫵,你當真不願見到孩子麽?”

  李嫵一怔,不知該如何答。

  裴青玄眯眸:“母後,禦醫說了,不必操之過急。”

  “我知道,我也沒急嘛。”許太後覺得委屈,她知道永樂宮的情況棘手,自己此刻或許不該來裹亂,可又實在擔心李嫵和小孫子的情況。現下椅子還沒坐熱,話也揣著十分小心了,自家兒子還一副防什麽的模樣。

  李嫵也知許太後並非惡意,緩聲答道:“我想照著禦醫的意思,想喝一陣湯藥,平日裏……也會試著去看看孩子。”

  “對對對,藥喝著,孩子也看著。”許太後聽她這話,也放下心來,又寬慰著:“你初次做母親,不適應也正常。當年哀家生皇帝時,生下好幾日都還做夢般,後來多陪著看著,才有了為人母親的實在感。說句實話,孩子雖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但大多的感情,還是養的時候慢慢養出來的……老話說生恩不如養恩大,你當那些大戶人家的主母為何孩子一斷奶,就急著將孩子抱到身邊養?就是怕孩子不在身邊,母子生分了。”

  她絮絮傳授著養兒的經驗,末了,又想到什麽,掃過李嫵的胸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拿起帕子掩唇,輕咳了一聲:“坐了這樣久,皇帝,你去將孩子抱過來,給哀家瞧瞧。”

  裴青玄剛要吩咐劉進忠去,許太後強調:“自己的孩子,自己去抱!”

  裴青玄蹙眉,剛欲開口,便聽李嫵道:“你去抱吧。”

  後宮兩位女主人,四隻眼睛定定看著他,裴青玄抿唇,無奈說了聲好。

  待他一離開,許太後手臂撐著榻上黃花梨小桌幾,微微朝李嫵湊去些,連著聲音也低了:“阿嫵,你可有奶?若是自己能喂,再沒比這與孩子促進關係更好的法子了。”

  李嫵猜到許太後支走裴青玄是有話要說,隻沒想到一開口就問到這個,心下微窘,麵頰也有些發燙。

  但同為女子,倒也沒什麽好忸怩的,握了握手指,她輕點了下頭:“有。”

  稍頓,又蹙眉:“這兩日漲得疼。”

  她私下裏問過乳娘,乳娘說婦人生產後一般三日左右會出,她氣血虧,臥床養了好幾日,才覺胸前隱發漲。

  ===第88節===

  “這是好事情。”許太後一把年紀,臉皮不似小姑娘那樣薄,直言不諱地分享:“我生阿玄之前也想自己喂,可惜沒有,最後還是交給了奶娘。小孩子嘛,有奶就是娘,你喂一喂他,沒準就親近了。”

  說完,似是怕李嫵誤會,她忙補充一句:“你若不願意也沒事,反正偏殿那麽多奶娘呢,終歸餓不到孩子。”

  “太後的好意,我知道的。”想了想,李嫵強壓下心底那份說不上的恐慌與緊張,點頭:“試試吧。”

  她也想知道,她對那孩子的感情能到哪一步。

  許太後見她願意試,心下欣慰,拉著她,與她說了些喂孩子的注意之處——她雖沒喂過,但理論經驗還算豐富。

  直到裴青玄將小皇子抱進來,許太後才諱莫如深地打住話茬,坐回原位,笑容滿麵地朝小皇子伸出手:“哎喲,我的乖孫孫,快讓祖母抱一抱。”

  許太後那邊笑吟吟看著孩子,裴青玄走到李嫵身邊,低聲耳語:“母後可與你說了什麽不中聽的?”

  對上男人深邃而關切的眉眼,李嫵眼睫輕顫了兩下,搖頭:“沒,太後是關心我。”

  裴青玄看她神色還算平靜,稍稍放下心。

  不過等許太後看完孫子離開永樂宮後,他還是仔細問了遍李嫵。

  見他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之勢,李嫵掐了掐手指,如實說了。

  “母後要你喂孩子?”裴青玄擰眉,很是不讚同:“你自己身子還虛弱著,哪來餘力喂他?偏殿那些奶娘請進宮裏豈是當擺件的?”

  “不是頓頓喂。”

  李嫵仰臉望著他:“夜裏都給奶娘帶著,白日能喂一些算一些。”

  裴青玄仍覺不妥,他恨不得將所有補藥一次塞進她肚子,將她養得白白胖胖、紅潤康健,哪有再叫她去哺喂孩子的道理?

  視線掃過她如玉小巧的下頜,往下,一件煙粉色素絨繡花小襖罩著纖薄肩背,身前略顯鼓囊。

  可這是冬衣料子厚的緣故,她那處大小,他再熟悉不過。

  “與孩子親近,有的是辦法,不止這一樣。”他挨著她坐下:“你得以自己的身體為重。”

  她回望著他,明眸澄澈:“可我想試試。”

  四目相對,殿內一片靜謐,隻聽得窗外又起風了,吹動枯枝沙沙響。

  良久,裴青玄道:“你想試的話,那便試試。”

  當日傍晚,奶娘就將餓了的小皇子抱了過來。

  聽說貴妃娘娘想親自喂養,兩位奶娘在旁手把手地教著。

  “娘娘,您得這樣抱著小皇子,對,手臂稍微托著些。”

  “喂的時候不用著急……”

  “剛開始會有些不適應,還會有些疼,您忍一忍。”

  隔著一扇透雕臘梅護屏,坐在桌邊的裴青玄聽得裏頭傳來的動靜,不覺耳熱,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稍直腰身,抬手提壺倒了杯溫熱的茶水。

  一杯茶水才飲一口,裏頭嬰孩的哭聲陡然大了,而後是李嫵著急無措的聲音:“他…他又哭了!”

  “娘娘別急,小皇子這是還不習慣,您再試試,給他喂進去。”

  “疼……”

  “您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短暫沉默後,孩子哭聲依舊未停,似乎因遲遲吃不到奶哭得愈發傷心。

  “我不行,我不行……”

  暖意融融帷帳內,李嫵麵色蒼白將那哭聲不止的孩子推到奶娘懷中,如同迫不及待擺脫一個燙手山芋,她雙手捂著耳朵,痛苦閉眼:“抱走,把他抱走!”

  太吵了,她的頭吵得好疼。

  兩位乳娘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辦。

  李嫵見哭聲愈發響亮,強烈的挫敗與煩躁感一同湧上,叫她嗓音也多了幾分不耐:“快點,快點把他帶走!”

  “阿嫵,怎麽了?”

  屏風後裴青玄快步走來,見著床榻上李嫵捂耳痛苦的模樣,臉色沉下,轉而嗬斥那兩個乳娘:“貴妃的命令,你們聽不見?還不趕緊帶皇子出去!”

  兩個乳娘嚇得戰戰發抖,再不敢耽誤,忙抱著嗓子快要哭啞的小皇子退下。

  “阿嫵,阿嫵……”裴青玄走到床邊,伸手將那嬌小瑟縮的身軀攬入懷中,掌心拍著她的背:“沒事了,已經抱走了。”

  懷中身軀還在顫抖,過了一陣,好似忽然回過神般,她靠在他懷中,揪著他的衣領“哇”得哭了出來。

  “我錯了,是我錯了……”她哭著,語氣悔恨而自責:“我試過了,可是不行,他一直哭、一直哭,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細細哀哀的哭聲,如一根根銀針紮進心口,裴青玄心下酸澀難當,隻得擁緊了她,薄唇貼著她的額,不斷安慰著:“沒事了,試過就已經很了不起,不怪你。”

  在他的安撫下,李嫵漸漸平靜下來,又哭累般,闔眸靠在他胸膛一動不動。

  裴青玄垂下眸,見她瑩白臉龐還殘著淚痕,卷翹如蝶的長睫上還掛著一滴晶瑩的淚珠,瞧著十分可憐。

  心下歎口氣,他將她緩緩放下:“睡吧,睡一覺。”

  李嫵眼皮微動,聽到他這話,便也沒睜開眼,由著他照顧。

  裴青玄將她放平在榻,方才抱著尚未察覺,現下鬆開,才發現她衣衫半褪,淡藍色繡芝蘭花紋的小衣也鬆鬆垮垮,瑩白肌膚堆酥賽雪般,顯出一段圓且柔潤的弧。

  目之所及淡藍綢料上那抹洇濕,裴青玄眸色暗了暗,這是方才她掉落的淚,還是……

  喉頭滾了滾,強壓下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他偏過臉,扯過錦被替她蓋上。

  手背好似不經意碰到溫軟,他下頜繃緊,克製著紊亂呼吸,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這才放下帷幔,快步朝外走去。

  本以為失敗,此事便會告一段落,哪知半夜裏,李嫵忽然發起燒。

  裴青玄急忙要請禦醫,卻被她拉住,蹙眉道:“先叫個奶娘過來。”

  “起了高熱該叫禦醫才是,叫奶娘作甚?”裴青玄當她燒糊塗了。

  李嫵無法,隻好揪著他的袖子,紅著臉訥訥道:“我漲疼得厲害,高熱或許也是因著這個緣故,你聽我的,叫奶娘便是。”

  裴青玄微怔,意味不明地於她身前瞥了眼,而後掀簾下榻,命人叫個奶娘來。

  不多時,一幹奶娘中為首的那個來了。

  大半夜的,李嫵也不好將裴青玄趕出去,隻好忍著羞赧,將她現下的感覺說了。

  那奶娘經驗豐富,一聽這話,又伸手往李嫵褻衣探了探,哎喲一聲:“這樣硬,怪不得要起高熱。娘娘,您若不打算喂養小皇子了,明日奴婢們就給你備上回奶湯。不然您這邊隻漲不出,自個兒難受不說,還會淤堵化膿,高熱不止,後頭麻煩可多了。”

  想到傍晚那糟糕透頂的哺喂,李嫵眉眼黯淡,搖頭道:“不喂了,你們備那個湯藥罷。”

  奶娘稱是,又聽一旁的皇帝陡然發問:“貴妃現下難受,有何法子緩解?可要再請禦醫來?”

  麵對皇帝,奶娘更為緊張懼怕,忙低頭道:“回陛下,依、依奴婢過往經驗,娘娘發熱並不嚴重,不必請禦醫。隻需擠出來,再好好睡一覺,明早應當就好了。”

  擠出來。裴青玄掃過奶娘那兩隻搭下的大手,又看向榻間懶懶靠坐的李嫵。

  雖知是她們都是女子,可一想到這粗鄙奴婢的手要去碰他的阿嫵,還得行那等事。

  沉吟片刻,他壓低眉眼:“弄出來就好了?”

  奶娘道:“是。”

  男人嗓音低沉地嗯了聲,又道:“你退下罷。”

  奶娘一怔,疑惑抬眼,這就退下了,都不用她幫貴妃?

  眼簾才掀,一道冷淡鋒利視線掃來,嚇得她一個哆嗦,再不敢耽誤,忙低下頭:“是,奴婢告退。”

  奶娘腳步匆匆退下,殿外守著的其他宮人見裏頭再無吩咐,也都默默散開,各歸其位。

  暖香馥鬱的寢殿內燭光晦暗不明,逶逶垂下的帷帳內光線愈暗。

  可李嫵仍不夠暗,她綿軟無力靠著墨青綾鍛大迎枕,清豔臉頰染上灩灩緋紅,也不知是高熱燒的,還是現下這等羞窘不堪的境況。

  從前也不是沒被他這樣弄過,隻那些時候,是私帷風月。現在卻是一本正經地,做這等不太正經的事,反倒顯得十分古怪。

  “不然還是叫奶娘來吧。”她咬了下唇:“叫素箏也行。”

  “大半夜的,何必攪擾旁人。”

  裴青玄直身坐著,一手托著,另一隻手拿著素白巾帕:“若是疼,就與朕說。”

  李嫵含糊地唔了聲,隻覺得腦子燒得昏昏漲漲,比發熱還叫她意識混沌地便是那一雙不輕不重的手。

  那是雙握筆持弓的手,指腹有筆磨出的繭,也有拉弓握劍練出來的糙糲,此刻卻捧著那隻瑩軟,掌心溫度熔巖般炙熱,激出一顆顆戰栗。

  倆人都沒說話,而這份靜謐叫時間好似變得更加漫長煎熬。

  直到空氣中有淡淡乃香,浸透帕子。

  哪怕李嫵偏著頭,閉著眼,依舊能感受到那落在身前的目光灼灼逼人。

  揪著被角的手指不禁收緊,忽得,一陣溫熱傳來。

  她肩背一僵,驚愕睜開眼,眼前埋著的烏黑頭顱叫她雙頰騰得燒起:“你做什麽?”

  男人低啞的嗓音含糊不清:“浪費可惜。”

  冷月寂靜,蕭瑟寒風聲敲打著窗欞,茫茫黑夜裏那窸窣吞聲許久方止。

  翌日清晨,便有奶娘端著湯過來:“娘娘放心喝,這是素箏姑娘一早去太醫院拿回來的藥包,裏頭的麥芽、山楂、蒲公英,都是回奶的好東西,很是管用。”

  昨夜李嫵被照顧了一回,暈暈乎乎地睡去,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覺得麵紅耳赤,荒唐不堪,於是趕緊端過這碗湯喝了。

  過了一會兒,她放下空碗:“這個湯藥要喝多久,才能徹底斷了?”

  “因人體質不同,耗費時日也不同,快則七日,慢的話半月也有可能。”奶娘以為她是怕再漲得難受,忙不迭寬慰:“娘娘莫擔心,您喝了這個湯藥,每日再及時擠出來,就不會再漲得那樣疼了。”

  李嫵訕訕扯了下嘴角,心說哪裏還可能漲,她隻覺空得很,麵上卻不顯,隻懶怠說了聲:“知道了,你下去吧。”

  奶娘躬身正要退下,忽又被美人榻上之人叫住:“昨日後來,你們可將皇子喂好了?”

  “娘娘放心,照顧皇子是奴婢們分內之事,自會將皇子照顧得妥妥貼貼。”

  榻上之人淺淺應了聲,這回是真叫她退下了。

  那奶娘走出寢殿,忍不住回身朝裏望了眼,暗自嘀咕,貴妃這到底算是在乎小皇子呢,還是不在乎呢?

  唉,這帝王家是非多啊,想也想不明白,遂搖頭往外,不再多想。